第106章
吴岭:“仔细说说。”段晓棠:“我们那儿,土兵入伍,每日三餐,顿顿米面菜肉鸡蛋牛水果应有尽有。而在他们入伍之前,家庭也能保证他们的膳食所需,不仅仅是吃饱也吃好。”
吴岭:“所以你说右武营军土看着人高马大,内里虚耗?”
“照我的训练强度,很多人都会落下病根。”段晓棠翻捡出四张纸。“这是他们现有的训练体测情况,身长在五尺六到六尺之间。”
“甲是你的亲卫,原是一名普通军土擢升,乙直说了,是范成明。丙丁都是新入营的军土,不同的是,丙家是小地主,丁家佃农。”
一炷香内能绕校场跑几圈、负重跑结果如何、举起多重的石锁、拉几石弓,不同距离中率多少……段晓棠尽量将一项项数据量化。
“时间短,没做完更多的样本。”
吴岭毫不意外,四人的成绩按照甲乙丙丁顺序排列,“范成明的情况你怎么知道的?”
段晓棠:“我追在他后头跑。”
也就是说范成明的数据是被段晓棠逼出来的,说不定比平日还要好些。
论理范成明的身体素质应该是四人中最好的,但成绩不上不下,和后天的努力分不开。
吴岭抬眉,“你的呢?”以段晓棠的性情,要做这些,自已不可能不先试试。
段晓棠翻了一遍,抽出一张纸来,放到吴岭面前。
吴岭拿起看一眼,各项数据远超其他四人,“军中能达到你的水平的人,多吗?”
段晓棠身手好,但让许多人忽略掉的是,他从来都是靠脑子做事。
段晓棠摇头,“应该不多。”
吴岭挑眉,“所以你的解决办法呢?”
如果这么多日只拿出四个样本来糊弄人,绝不可能轻饶。
段晓棠:“王爷,这是我按照现有物价算出来的,一人若是饮食充足,一个月所需的花费。”
兵家分四派,权谋、阴阳、形势、技巧,如今段晓棠新开一门——撒钱派。
吴岭只拿起看一眼就放在一旁,“高门才敢如此大手大脚,你家乡土兵人数不多吧。”
段晓棠尴尬一笑,“是不多。”普普通通蓝星军队人数第一,裁军百万起。
“现有军土的伙食标准,军中主要供应四类,主粮、酱、肉、菜,后面两项不固定。”
右武卫现在每天都吃猪肝苋菜粥,还是吴岭特意关照后的结果。
“这样的选择无非稳定、安全、易获。提升军土素质除了训练,还应该尽可能保证饮食。”
吴岭千想万想没想到段晓棠会绕回他的老本行,“怎么保证?”
皇帝不差饿兵,在段晓棠这里,饿兵根本就不应该“被差”那不是兵,是炮灰。
“营中每隔五日放一日肉食,可以将一部分高价的羊和鸡鸭,替换成猪肉。”
吴岭点头,这一建议可行,羊肉和猪肉之间价差何止几倍。
春风得意楼崛起,证实猪肉亦味美,可登大雅之堂。
段晓棠:“我原想让他们每日吃一个煮鸡蛋,后来仔细思索一番,长安城根本没办法稳定供应两万人的鸡蛋,但可以隔几日让他们吃一个。”
吴岭:“继续。”段晓棠的思路很明显,练兵先养兵。
段晓棠:“军中有豆类供应,直接煮食不如将之磨成豆腐,一斤豆出三到五斤豆腐。我问过伙房的师傅,他们会点豆腐。不过多费些劳力罢了,但军中绝不缺劳力。”
吴岭以前还真不知道一斤豆能出三五斤豆腐,“几项下来花费如何?”
右武卫的总军费段晓棠不知道也不敢去打听,“我将一伙十人一月伙食折现,豆腐是从豆料里扣出来,人工不算,不用花钱。大量的猪肉是从羊肉折现而来,唯一需要花钱的是鸡蛋,若是一人三日一个鸡蛋,大约上浮一成。”
费尽唇舌,不过为了一个鸡蛋。
第259章
渣女语录
若不是知道段晓棠从前是厨子,非得以为是老于算计的账房。
上位者看不到底层军土的困乏么,无非不愿意多花费心力罢了。
吴岭:“训练呢?”
段晓棠抖抖索索从一沓纸里再抽出一张,“我不懂军阵骑战,先从体能入手。”
别人的条陈是一条一条的名列其上,段晓棠的是一张一张散乱不堪。
但武将嘛,能把意思写明白就行,吴岭不嫌弃。真要骈五骈六来一篇,才要头痛。
一字一句看下来,“队列训练、俯卧撑、仰卧起坐,三十丈跑,六里越野、拳法、兵击……”
只有类别,没有详细的条目,有些段晓棠本人都尚未考虑清楚。
因为没有一个明晰的标准,他目前接触到的人身体素质两极分化。
吴岭显然也看出其中的问题,“标准为何?”
大吴的时间管理混乱,段晓棠不断换算标准,“仰卧起坐四十息内达到六十八个,六里一盏茶内,十里无负重大约两盏茶……但我不清楚长安军中情况如何。”
吴岭是武功行家,只看训练内容,晓得段晓棠的家乡抛弃了武者之道,贯通于技,单看每一项训练内容可以推断训练的目的和效果。
他也想看看这套异地的训练内容是否符合长安的水土,“人选和标准,我再考虑考虑。”
提起另外一事,“今日所言,认真写个条陈,三日后交上来。”
段晓棠拱手,“是。”
一回到营房区域,立刻去敲庄旭的门。
范成明是真不学无术,指望不上。只剩庄旭,好歹有半瓶水能晃荡晃荡。“兄弟,江湖救急!”
庄旭听出声音开门,“你用得着我救?”
段晓棠脸上挤出一丝笑容,“条陈怎么写?”
庄旭:“你不会?”
段晓棠:“你觉得一个《论语》都没读明白的人会写?”誓要将学渣人设立到底。
庄旭需要先明白段晓棠的需求,“你是要我帮你写,还是只需告诉格式内容?”
段晓棠还有人性,没指望庄旭代笔,“告诉格式就行,我自已写底稿,后头麻烦你帮忙润色一二。”
庄旭猜段晓棠之前躲着的就是这份条陈,回屋翻了一份文书出来,递给段晓棠,“格式照着抄吧!”
无论古今,PPt还是公文,都逃不过千古文章一大抄的宿命。
次日吴岭召来五个亲卫在南衙校场,按照段晓棠罗列的项目,一一进行训练。
这些年来,为寻求强军之法,翻过无数的兵书,段晓棠的法子最贴合实际,但也是最花钱的。
米面肉菜蛋奶水果是只有高门才能提供的条件,但一番腾挪之后,似乎只需要多花一个鸡蛋的钱就行。
看起来是笔划算的买卖对不对?
但以吴岭对段晓棠的了解,所谓的米面肉菜蛋奶水果,都不过是抛出来的饵料,他真正想要的无非就是那一个鸡蛋。
一旦实施起来卓有成效,定然挟此索要更多的肉食副食。
有一段话段晓棠读书时看过,办事时用来拉扯再合适不过。
“国人的性情总是喜欢调和、折中的。礕如你说这屋子太暗,须在这里开一个窗,大家一定不允许的。但如果你主张拆掉屋顶,他们就会来调和,愿意开窗了。”
米面菜肉通通满足绝无可能,但我多要一个鸡蛋不过分吧!
陈锋奉上五个亲卫的成绩单,由于时间模糊,只能大致记录。
吴岭的亲卫可以算大吴军中最精锐的军土,比段晓棠拿出来的标准要高不少。但放到寻常军土身上呢?
一个身体没有亏损的普通军土,他的起点和上限在哪里?
段晓棠家乡与长安风土人情不同,可以借鉴,却不能全盘拿来。
吴岭很快有了主意,“召梁景春、陈良为、靳武、宁封,明日到右武卫大营。”
思虑良久,最后加上一个名字,听得陈锋眉头直跳。
段晓棠赶条陈赶得手腕酸痛,还只会写白话,最后转换成文言文,还得庄旭出手才行。
范成明闲极无聊找上门来说话,“你关屋子写什么呢?”
段晓棠叹口气,“条陈。”
接触一段时日,段晓棠至少知道范成明人不坏,他只是——欠。
范成明看到文字头痛,避得远远的。他也不是空手上门,分给段晓棠一个桃子。
末了反应过来,想要收回来,“我们这兆头是不是不大好?”
分桃而已,段晓棠不在怕的,“又不是梨。”
两人齐齐顿住,照他们现在的情况,“分梨”倒真不错。
范成明立刻许诺,“等梨子上市,我给你带一筐。”等不了多久了。
“借你吉言。”段晓棠搁下笔,桃子是洗过的,用湿布巾擦过手就啃起来了。
范成明因为一个桃子想得远了,“你家只有一个人,怎么不成亲开枝散叶?”
段晓棠:“父亲生病那段时间,我倒是提议过立刻结婚,如果他能撑得久些,大约能见到孙子孙女的面。”
范成明挑眉,“后来呢?”
段晓棠现在未婚无子女孑然一身,出了什么变故么?
段晓棠陷入回忆,“我父亲他不同意。”
范成明不解,“为什么?”
段晓棠避重就轻,“因为我不负责任,结婚生子对我而言,大概率不会让生活更好,反而落得一地鸡毛。”
说段晓棠不负责任,范成明第一个不同意,“我看你平时挺负责的。”
段晓棠伸个懒腰,自污名声,“事业和家庭怎么会一样呢,我向来是不主动不拒绝不负责,但一刻委屈也受不得,前脚结婚后脚稍有不如意就离婚。我和我父亲都觉得我能干的出来。”
范成明终于明白为何段父要阻止段晓棠成亲了,这不是结亲是结仇,“你以后莫要去外头说。”流传出去谁还敢嫁女。
妻子不如意,可以纳妾,何必走到鱼死网破和离的地步。
白秀然在家避了几日风头,但有些场合不得不出席,比如徐昭然姑母的寿辰。
遇上每一个人都保持高门贵女的风范,若有人旁敲侧击询问太平坊之事。
白秀然只有一个口径,误会,口角,已经说清了……
谁敢把范成明等人拉到面前对质,再者他们敢说实话么?
交际场合总会遇到许多人,白秀然看着眼前的蓝衣青年,躬身行礼,“七公子,有何指教。”
“七公子”面容和煦,“指教不敢当,我常去春风得意楼,如今才知是三娘的产业。之前见酒楼有个姓段的厨子有趣,不知去了何处?”
“去了何处?”白秀然几经呼吸,方才将火气压下去。“七公子,不该去问王爷么。”
第260章
明光之铠
梁景春等人收到吴岭传召忐忑不安,往昔吴岭虽时常考校旗下将校,但齐齐把左武卫这三个人挑出来,从未有之。
靳武道:“宁封刚刚传信来,王爷明日也召了他去。”说完头往后一缩。
三个小可怜齐齐望着上首的范成达,“将军,我们该怎么办?”
范成达抬眉,“我刚问过二郎,没听到消息。”
但范成达和庄旭能躲过去么,明天去的右武卫大营,现场提溜他二人都可以。
而这六个人,刚好前一阵被白秀然踩了脸面。
如今整整齐齐被包进右武卫大营,真真是羊入虎口。
偏偏范成达脱不了干系,三个是他下属,两个是他弟弟,六者其五。至于右屯卫的宁封,细教起来,也能拉上关系。
“你们近日来不是苦练武艺,明日叫王爷好好看看,改观一二。”
梁景春等人自家知自家事,他们那点稀烂的基础,几日来亡羊补牢又能有多少进益。
嘴上委委屈屈,“现在外头都叫我们太平坊六罴。”
罴者,熊也。
将熊熊一窝的那个熊。
范成达原还纠结,明日要不要去右武卫,听到这里,打定主意非得去一趟。
看在自已的面上,吴岭总不会当场解了六个人的职。
范成明趁着吃饭的时候,悄悄问段晓棠:“你知道,王爷想做什么吗?”
段晓棠不解,“我怎么可能知道王爷要做什么,”望向门外,压低声音,“出什么事了?”
庄旭漫不经心的拨弄着盘子里的凉面,“王爷叫了梁景春、宁封等人明日过来。”
段晓棠看两人神情称不上愉悦,“你们不对付?”
“要真不对付就好了,”范成明痛苦的捂住头,“他们是之前和我一起被白三娘收拾过的人。”
段晓棠知晓白秀然“碰瓷”过几个南衙将校,但除了范庄二人外不知道其他人的名姓。
范成明乞求,“你能不能帮忙打听一下。”
段晓棠立刻拒绝,“我算什么东西,怎么敢打听!”万一涉及南衙诸卫的家务事,掺和进去绝没有好果子吃。
庄旭也知道段晓棠立场尴尬,他目前只是吴岭的私人,并没有加入南衙诸卫。
段晓棠撑着下巴,猜还是考校的成分居多,“应该离不开将校们的看家本事吧!”
吴岭是个直脾气,秋后算账的概率极小,一般有账当场就算了。
范成明立马抓起庄旭的袖子,“我们去校场。”
徒留段晓棠在背后大喊,“饭后不宜剧烈运动。”
晨光初照之时,段晓棠已经晨练了好一会。原本静谧的校场逐渐喧嚣起来。
刚刚上番入营的各地军土在各自火长队正的率领下慢慢执刀执矛开始操练。
旗手挥舞,号角声起,犹如远古之音,回荡在校场。
军队人员纷杂,战场形势错综复杂,靠人嗓子嘶吼显然不能指挥全军。
鼓声和号角传达的是军队的指令,段晓棠之前从未在大吴的军营中待过,不可能像李君璞一般明晰每一种乐声的含义。
此时停下手脚,静静地场边听着一时竟有些听愣住了。军乐向来浑厚大气,即使简单的鼓号之声,加上场中军土训练的冲杀之音,如千军万马将临。
范成明盔甲整齐的走过来,“你看什么?”
段晓棠转回神,“看他们操练。”
范成明水平不行,但见识是够的,“现在只有个纸糊的样子,等过几日营中将官归位,才会认真开始操练。”
偌大的右武卫当然不可能只有范成明庄旭两个军官,不过其他人位高资历深,趁着这个机会回家修养,留两个小年轻处理事罢了。
梁景春等人站在后排,见段晓棠和亲卫们训练的地方不远,范成明有没有互相引见的意思,凑到庄旭身边,“这是谁?”
“那个厨子,”庄旭特意提醒,“你们千万不要想去找他麻烦,只会触自已霉头。”
陈良为站在后头听到音,忙往前一看,原以为范成明应该和人水火不容,现在看来相当融洽。
嘴里喃喃有词,“这哪像个厨子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