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7章
“晓棠,我表弟卢照,失散二十余年今日方才重逢。”秦景介绍道:“阿照,这是我在长安的朋友,段晓棠。”“段郎君。”
“卢表弟。”
段晓棠心里嘀咕,看卢照的年纪顶多十几岁,如何失散二十多年。何况二十多年前,秦景本人都不记事吧。
卢照倒觉得新鲜,没提郡望来历,官职出身,倒像寻常朋友结交,在长安真是少见。
段晓棠发觉有人径直向这边过来,目光随即甩过去。对方躬身道:“段郎君,我家大公子请你进去稍事休息。”
段晓棠看他的衣着,明显仆役打扮,和白进有些像。“你是白家的。”
“是。”
段晓棠举目发现白旻正站在门口,白旻虽不喜段晓棠的懦弱,但无论看在白秀然白湛,还是今日的林婉婉的面上,都合该给些尊重,颔首致意。
段晓棠与两人告辞,“我先进去了,秦大哥,下次带表弟来玩呀!”
秦景点点头,“那我们也先回家了。”段晓棠的意思当然不是让带卢照去小院,而是春风得意楼。
段晓棠牵着马进了燕春楼,在门口与白旻互相问好后错身而过。
“白大公子。”
“段郎君。”
孙安世从来不打探秦景的私事,所以刚刚并没有跟着卢照一块凑上去。段晓棠的衣着谈吐,可一点不像门第高华的才子,怎的白旻待他却如此亲近。
好在卢照问出来了,“表哥,段郎君是何来历?”
秦景:“晓棠是白三娘白二郎的友人,也是林娘子的家人。”
这样完全解释得通为何白旻为何待段晓棠格外亲善。
卢照热情地邀请秦景跟自已走,兄弟两好生聊聊这些年的际遇。
孙安世生怕卢照趁机挖墙角,让自已光溜溜回江南被老爹扒皮,“你把仲行拽走,我怎么和他家里人交待?”
卢照立刻做主,“派人传个口信不就好了。”
孙安世心底冷哼一声,要真派人传信,葛寅非得以为他把秦景卖了。
卢照忽然反应过来,“表兄成亲了还是帐中有佳人?”若是表嫂合该去拜访。
秦景正色道:“没有。”佳人没有,死胖子倒是有一个,“是与我同住的友人。”
卢照虽与秦景头一天相认,但敏锐地发现他和孙安世之间并不亲密。但秦景既然端了荣国公的碗,便该给孙安世一些面子,“走,我们先送孙大公子回去,再好生说道。”掺了水的尊重也是尊重。
段晓棠跟着白家下人一路走到后头,看到林婉婉正和大夫们交流,便安安静静站在一边,并不上前打扰。
除朱大夫外,或许还有其他大夫听说过胜业坊出了一个女医,今天方才知道她不是只会治妇人病,而是只能治妇人病。
若非白家晓得底细,将人找来,袁昊嘉今日非得命丧魂断燕春楼不可。
林婉婉是女子,无论缝针的工具还是手法,显然都是经过特殊训练,不知是从习来。
只有朱大夫隐约知道些底细。
今日若非情况太凶险,作主的又是白旻,林婉婉非得叫白湛立字据签免责协议。
生死有命富贵在天,和大夫没关系,防范于未然。
第145章
郎舅翁婿
林婉婉心底浮现一点想法,尚未盘算清楚,只能抽空和朱大夫小声道:“朱大夫,这次事完我有点事,能不能找你商量商量?”
朱大夫不知林婉婉打的主意,但知道她不是无的放矢之人,全当为后辈答疑解惑。“行,到时你来回春堂找我。”
袁家执意将袁昊嘉带回袁家休养,林婉婉不由得担忧,“擅自挪动伤口崩裂怎么办?”
孙无咎心中一口郁气难以排遣,“平康坊燕春楼鱼龙混杂,不利于修养。”实则声名太差,袁昊嘉不管是与人争风喝醋还是劝架说和受伤的,只要留在平康坊修养,日后就难说清楚了。
说的心狠些,袁昊嘉现在捡回一条命,死也要死在家里。
林婉婉扭头,脸上全是兴味,“你们还知道平康坊鱼龙混杂呀!”
林婉婉曾经对传说中的平康坊向往万分,佳人云集莺歌燕舞,谁不喜欢看漂亮小姐姐呢。
直到济生堂开业后接诊了一个未曾透露来历的女病人,一诊治瞬间猜出前因后果,顿时失去所有兴趣,和臆想中单纯的歌舞表演根本不是一个性质。
林婉婉一手提药箱一手提着装着旧衣裳的包裹,正嫌弃两只手都被占着。看见段晓棠来了,奋力将手举起来,“晓棠。”
段晓棠刚走过来,便被迫接过一个包裹,隐隐透出一丝血腥气,“这是什么?”
“血衣,”林婉婉翻一个白眼,刚空出来的手上上下下在身体前比划一番,“你没发现我换了衣裳?”
“哦!”段晓棠理清前因后果,对手上这团衣裳态度愈加随意,反正免不了进灶膛的结局。
洗是不可能洗的,也洗不干净。
“还有多久能走?”段晓棠倒不是不耐烦,而是快到宵禁,到时平康坊群魔乱舞,难以行走。
孙无咎:“袁家和白家已经派人去前头清道了,等袁三郎挪走,其他人也可以陆续撤了。”
段晓棠眉心皱起,“你要参与后续护理么?”
“男女授受不亲。”林婉婉挑着眉,摇头晃脑将这个“光明正大”的理由说出口。何况术后护理向来是苦活累活,该交代的都交代了,林婉婉亲自来也不会比朱大夫他们做的好。
孙无咎一听话音,就知道林婉婉本人并不介意男女之别。
“咕咕~”
三个人站在一处,纷纷低头寻找声音来源。
反正都是熟人,林婉婉顾不得羞窘,“我饿了。”
人是孙无咎找来的,自然该包全程,“我去找点吃的来。”
一看孙无咎的消失在墙角,林婉婉立刻趴在段晓棠肩头,“晓棠,你知道么,白湛是和孙无咎一起来的平康坊。”
想起两人的关系,段晓棠瞠目结舌,“白湛真不怕死呀!”照两人的脾气秉性未必会在平康坊做些不该做的事,但大舅子和妹夫这么玩,瓜田李下的真说不清楚。
“也就孙小妹脾气好,换做是我,这么不把人放在眼里。今天不撩一个在这,我把他两全绑上石头沉到渭水里去。”林婉婉背地里气成河豚,也改变不了世人认为在平康坊消遣是风雅之事,“这样的丈夫和兄弟,还不如养一块叉烧。”
段晓棠:“你有兄弟么?”
“别说兄弟,亲爹这么干,也得当面厥过去。”林婉婉斜睨一眼,“孙无咎和白湛这么好,一起来平康坊。当什么郎舅,不如自已嫁算了。”
段晓棠忍不住笑出来,“可能觉得有他在,白湛不至于出格。何况他两有交情,孙小妹以后嫁进去日子会好过些。”
“哼,”林婉婉不介意将人性想到最坏,“他现在不把白湛裤腰带栓紧了,以后生出庶子庶女,分的可都是他亲外甥外甥女的财产。”
“真正要给姐妹撑腰,不如奋发图强往上爬。以后白湛但凡有心思,一巴掌拍过去,什么邪火都熄了。”
段晓棠点头,“嗯。”绥靖妥协不可能带来真正的和平。
林婉婉小心打量四周,眼睛咕噜噜转。“秀然他爹是什么人不说,你看选的女婿。”费的心思估计不比五姓七望的长媳少,“那天李二哥过来,完全不认识的样子。”
李君璞职责在身,常常来往平康坊,他不认识徐昭然说明什么?
说明徐昭然至少不是沉迷平康坊温柔乡的纨绔。
要长相有长相,要家世有家世,要品行有品行。“这未来女婿再可心,翁婿和乐,秀然他爹也没把徐昭然找来和自已一起玩呀。”
事实摆在眼前,段晓棠不得不佩服,“姜还是老的辣。”
两人私下吐槽,倒不是真觉得白湛孙无咎品行不端,无非现代生而平等的自由人不懂得权贵之间的交际规则,男女之间的思维差异。
看得出来孙无咎十分疼爱妹妹,但身为男子不明白女人的隐忧,甚至孙无忧本人都未必在意。
从始至终在乎的只有林婉婉三人而已。
林婉婉:“晓棠,以后我要是遇到这种事你会怎么做?”
“身为姐妹最重要的职责,就是在你脑子进水的时候劈开脑袋把水倒出来。”段晓棠轻轻拍拍她的肩膀,“放心,我永远是你的后盾。”
林婉婉一把推开段晓棠的手,捂着自已的头,“能不能别说得那么凶残。”
她们三人未来如何说不准,“以后兰娘璎珞结婚,对象必须经过重重考验才行,祖宗十八代都得查清楚。”
段晓棠不可置否,“嗯嗯。”反正只负责执行,照祝明月和林婉婉的搞法,那男人被扒掉几层皮就不是她该关心的事了。
人有亲疏远近,站哪边还用说么。
林婉婉虽然不参与护理,但后期诊治还是要做的,毕竟人是她缝起来的。
白湛亲自接了林婉婉去袁家,经过大夫两天不眠不休的护理,袁家流水般的资源供给,袁昊嘉终于醒过来。
或许家人已经将情况说明,袁昊嘉看起来脸色熏红而苍白,不用拭额也知道他在发烧。
“被子掀开,我看看伤口。”林婉婉尽量让声音平和些。
袁昊嘉虽然受伤,但清楚面前的是个女大夫,手上无力却仍抓着被子不放,原本半阖的眼睛陡然睁大。
手上没两把刷子还敢学人劝架,看这表现也知道不是风月老手。林婉婉心底翻一个白眼,姐姐对白斩鸡不感兴趣。脸上越发温和,笑的好似狼外婆。
手一挥,该工具人白湛上场了。
第146章
寻得三七
白湛上前一步,“三郎,大夫眼里不分男女。”
袁昊嘉怒目而视,但我分得清楚男女,无奈力弱气薄,不是对手,被子被掀开,忍不住身上一阵瑟缩。
一事不劳二主,白湛顺着头揭开裹上的绷带,伤口缝线处微微有些红肿,发炎了。
林婉婉轻轻搭在袁昊嘉手腕上,几息后站起来,“先拿盐水擦拭伤口,再用干净的绷带裹上。”
屏风后一道女声幽幽传来,“林大夫,能不能不用盐水,三郎每次都疼的厉害。”
白湛凑近道:“是我大舅母。”
“大娘子,袁三郎的伤口若不用盐水,便要用烈酒了。”要开一扇窗便先嚷着要开一扇门,盐水与烈酒哪个刺激性更大不言而喻。
袁昊嘉的婶婶不再说话。
林婉婉和其他大夫在隔壁房间讨论。
朱大夫:“袁三郎人虽醒过来,但烧始终不退,伤口也有些发炎。”这还只是外头能看出来的,里头的脏器,下面的骨头情况更坏。
若说靠袁昊嘉自已扛过来,一个娇生惯养的公子哥哪能行。
几位大夫尽皆踌躇,实在是一身毛病,哪哪都要命,顾了这头难顾那头。
林婉婉亦有些头疼,若在现代,袁昊嘉的伤势只是看起来恐怖些,救治起来按部就班,若非腿一块伤着,今天都能下床走几步。
白湛刚得到消息,脸上露出一丝喜气,走到门口中气十足的宣布,“三七找到了!”
林婉婉立刻窜到门口,“找到了,在哪里,分量有多少?”
即便日行八百里,也不够白湛的人从六诏打个来回,何况伤情紧急,等不了许多时间。
六诏尚未统一,明面上都是大吴的藩属,现在在长安没有使臣。白家人到鸿胪寺京兆府寻了在长安的六诏商人旅人的名单,带上重礼一家家上门拜访,询问是否有三七。
好消息是按照林婉婉给出的形容:三个叶柄,每个叶柄生七个叶片的三七,六诏的确有这种药,效用所言不差,在当地叫金不换或者血参,听名字就知道药效不差。
坏消息是他们手里没有三七或者已经用完了。
白湛都快放弃了,忽然想到三七在六诏既然并非隐于名山大川不为外人所知,那么与六诏来往密切的蜀地是否亦能得知。
于是转变思路,梁国公府的人又开始找上在长安的蜀地人家。长安与蜀地有蜀道相连,蜀人不少。白湛梳理一番,先从豪商开始。出蜀一趟不容易,什么货都得带一些,万一有三七呢。
蜀地豪商亦是心喜,别人想搭上白家还没有门路呢,不甚完美的是,一块三七险些卖出人参价,白家显然是打着银货两讫的主意。
出去打听一圈才知道,白家亲眷受了重伤,正等着三七救命呢。
蜀地豪商决定明年不只要往长安卖蜀锦,三七也要再去六诏收购再运来长安。
此次是特例,不能指望回回卖出人参价,但长安既有名医能看出三七的价值,就不愁以后的生意。
以上皆是后话。
白湛拿出一个锦盒,小心翼翼递过来,“是三七吗?”他背后是袁奇夫妻俩,六诏和蜀地商人的话至少证明这东西真的有用,但具体怎么用,全长安只有林婉婉知道。
林婉婉看着盒中的三七,整块没有切块磨粉,看模样是像的。但她的专业毕竟不是中药学,对于药物辨认药效等向来只能依靠药商介绍。而这块三七并非从药商处得来,若是炮制保存不当,药效还剩几分尚未可知。
“我写两个方子,一个内服一个外敷,白二你去抓只兔子来,先试试药。”
“朱大夫,还要麻烦你帮忙。”一群大夫中林婉婉最信任的还是打过好几回交道的朱大夫。
两人另要了一间小屋子处理三七的外敷药,朱大夫原以为林婉婉能想到试药是个妥当人。按照药方所示,三七为主,还配有其他佐药。
三七朱大夫不清楚,但其他药材一看林婉婉的处理方式就知道只是按照书本知识处理,不是打小练起来的童子功。
或许察觉到朱大夫的目光,林婉婉解释,“我家乡医学药学分开,学医的只要懂得药学基础知识便可以。”
朱大夫:“这些都是你来长安现学的?”
林婉婉点头,“嗯,看书,问药商慢慢练起来。”
朱大夫终于明白林婉婉为何试药,因为医药分离,她也把握不住三七的药效。从手法来看并没有错,只是不够熟练罢了,但短短几个月能练习到这份上,悟性可见一般。
白湛打猎从打兔子开始,十岁后看不上眼,转而和其他大型动物干上了。
平生一大憾事便是未能亲手猎虎,李君璞兄长走丢的那只老虎若是遇上他,高低得留下一张皮来。
白湛从靴筒里掏出一把匕首,提着兔子后腿,面不改色的划一刀。
一手按住挣扎的兔子,一手掏出包好的药粉撒在伤口上,阔气得让林婉婉在一边看着眼睛疼,“省着点用!”这点三七来之不易。
朱大夫瞪大了眼睛,“血止住了!”难怪说是金疮圣药,名不虚传!
既然已经证明三七有效,当然是给袁昊嘉用上呀!内服外敷之后,果然稳定下来。
七天后伤口愈合良好,林婉婉预备给袁昊嘉拆线。
袁昊嘉又见到林婉婉进来,跟着的还有除了大夫还有白湛和四堂弟袁昊安。嘴硬:“不用看了,我伤口都好了。”除了痒没有其他问题。
林婉婉点头,“正是快好了,所以来给你拆线。”
“拆线!”袁昊嘉醒来后听说过是林婉婉把他缝起来的,不只肚皮,连脏器都缝过。瞪大眼睛,“你要把我肚子剖开?”最后两个字被吓得飙了高音。
“不用剖开,只是把肚子上的线头剪了。”林婉婉立刻指挥起工具人,“白湛你和袁四郎去床里面按住他左手左脚,两大夫各分配一只手脚,注意他右脚断了的。”
第147章
羊心羊肺
白湛和袁昊安脱了鞋上床,按住左手左脚,另外两个年轻力壮的大夫按住外侧手脚。
此时的袁昊嘉亵衣散开,亵裤因为腿受伤,为了换药方便剪了裤脚,只剩裤衩遮住私处。身上皮肉久不见阳光白嫩得晃人眼,现在四肢被锁住,一旁的林婉婉右手剪左手镊跃跃欲试。
白湛觉得此时自已好似逼良为娼助纣为虐的歹人一般。
袁昊嘉的眼睛紧紧跟着林婉婉手上动作,若是他勤奋习武练出胸肌说不定看不见,偏偏从胸口到腹部一片平坦,还露出几根肋骨。
看到林婉婉用纱布蘸取盐水清洁伤口,剪刀在肚皮上比划,声音断断续续,“你别乱来!”
“你别乱动,我手上有数。”林婉婉夹起一根线,手起剪落,用镊子将它从皮肉中夹出来。早有婢女在一旁捧着托盘等着接线头。
恐惧、疼痛、瘙痒……林婉婉缝了二十五针,意味着袁浩嘉要经历二十五次不适。
“呜”
“啊”
“嗯”
袁昊安分得一条左腿,撇过头去,若这不是他三哥而是三弟,非得往嘴里塞块帕子不可。“三哥,你别叫了行不行!”怪丢人的。
袁昊嘉以为过了千万年,身上汗都出了一阵,实际不过小一刻钟。“好了,给病人擦擦汗,穿上衣裳盖被子,别着凉了。”
白湛抬头,“三郎肚子里的线怎么办?”他是看见林婉婉缝针的,袁昊嘉肚子里还有好几处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