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章
林婉婉为了僵直的小腿,慢慢走起来,不知不觉走到后面的的药棚。没有医馆药房里常见的药柜,所有的药材分门别类摆放在桌案上。常在赵氏医馆的买药,对常见药材的价格心中有数。大慈恩寺中零零总总的药材看着多,实则都是便宜药材。多为生药,缺少成药,无非成本控制,成药太贵。现场没有熬药的地方,病患就算拿到药材也只能回家。
义诊资金的来源无非几样,豪门大户捐献,知名宫观支持,加上数家医馆相助,出人出力出钱出药。
没有财政支持,注定不能成为常态。
晃晃悠悠地再寻一个医棚远远站着,林婉婉观察起一个个病人。
“皮肤蜡黄粗糙,眼白微微带黄,可能是黄痘,里头的大夫能看出来吗,会怎么治?”
“头发稀疏、眼神呆滞、无精打采,已经开春衣裳也比其他人多穿两件,怕冷。身形微胖,”林婉婉站直身体,肥胖是富贵人的象征,会来参加义诊大多是贫民。再仔细看,“虚胖,可能是甲减也可能是……”
“面部浮肿,可能肾脏有问题,药棚里没有对应的药材。”
“瘸子,治腿还是身上有其他病症?”
……
敲击小腿缓解疲劳,看着天上的日头,快中午了,回去吃饭!
今天就这样吧。
朱大夫送病人出来,趁机望着日头,半日水米未进,腹中空空,医棚外排着的长龙……视线再转,看到几步外的林婉婉。
孤身一人没带药箱,神情郑重不是看热闹,而是认真观察每一个过往的病人——望诊。
“林娘子,怎么来了?”
“朱大夫,”林婉婉没想到会遇到熟人,“听说大慈恩寺有义诊,过来看看。”
“找到坐诊的医馆了?”
林婉婉和朱大夫不熟,不能开玩笑说等着姐妹发财开医馆。实话实说,“还没有。”
朱大夫冒出一个主意,“林娘子,莫不如进医棚看看病人?”上次来医馆求职,也没验过本事,我只是考考她。
“不太好吧,”林婉婉期待又迟疑,“我不是正式大夫。”
“这是义诊。”要求不高。朱大夫不好说直言妇人病,同附近维持秩序的僧人吩咐,“把女病患排到前头来。”
林婉婉冷眼看着队伍里病人位置慢慢变换,窃窃私语不止,却没有发生骚动,震惊不已。
长安的病人真是好说话。
跟着进了医棚,朱大夫坐在侧位,林婉婉只能坐在主位,等待下一个病人。
内心再激动,面上也要绷住,病人不信任“轻浮”的大夫。
“手伸出来。”
“身上哪里不舒服?”
“张嘴,啊——”
“待会要按你的肚子,具体哪里疼告诉我。”
女病人原本进来见着上首坐的的是女大夫心中直打鼓,旁边坐着老大夫才能让心稍稍安定下来。
后又觉得女大夫也有好处,老大夫即使年纪大了,终究男女有别,不可能摸病人肚子。
林婉婉确定了病症,用纸笔写下药方,先递给旁边的朱大夫,“朱大夫,您看看,有没有需要增减的。”
忽略相貌和年纪,林婉婉看诊堪称老道。很多学医十几年的大夫看诊时都未必有这份笃定,大夫不自信,如何让病人信任呢。
朱大夫看过药方,“没有问题。”
林婉婉把药方交给病人,“上面的药我们这里没有备,拿着药方去城里医馆抓药。每日早晚各喝一副,连喝七日算一个疗程。七日后,”看着旁边人,“到常乐坊回春堂找朱大夫复诊。”
朱大夫暗道林婉婉会做人,待病人出去,问道:“你知道备了哪些药。”
“刚刚在后头药棚转了转,大概清楚。”
朱大夫递过来一张纸,“此次义诊备下的全部药材。”
林婉婉连忙接过来,仔细看了,怕有疏漏,索性放在旁边以作对照。
朱大夫盯着看了三个病人,方才放心出去洗手,回来从药箱上的褡裢取出炊饼,本想出去吃,想到林婉婉年轻面嫩,这又是分给自已的医棚,要担责任。
将位置稍稍挪到后面些,小口吃起来。
林婉婉看到炊饼恍然大悟,原来是被抓来做替补的。“大慈恩寺连午饭都不包吗?”
朱大夫想到自已抓人干活不地道,低声应道:“嗯。”
“大慈恩寺家大业大,大夫们还要自带干粮参与义诊。”没钱没名就算了,连后勤保障都没有。林婉婉声声句句都站在大夫的立场吐槽。
留给自已的机会不多了,林婉婉抓紧时间。
朱大夫上了年纪,在医棚内更不能当着病人面狼吞虎咽,只能抽着空细嚼慢咽。
发现林婉婉看诊速度飞快的提升,有些病情简单的,从进来到出去,加起来不过一炷香。
本担心她年轻毛躁,观察病人情况,诊断的确无误。
朱大夫说道:“林娘子,看诊速度太快,刚才病人不大信任。”以为遇到假大夫。
“很快么,我以前跟着老师们出诊,”林婉婉回想起来,“他们速度更快。”各种医学影像检查加持,对病情判断更准确,找到对症药品手到擒来。
一些病人就诊前会上网查询,到门诊只是为了开药。只要确认病症无误,爽快开药,为医患融洽再作出一分贡献。
真正费时间的除了疑难杂症就是处理千奇百怪的医患问题。
第54章
参与义诊(2)
“老师们,”朱大夫抓住字眼,“多少老师?”三五位算多吧。
谁会去计算这种问题,林婉婉一时说不清楚,“几十个吧,我家乡学医规矩与长安不同,学生可以有许多老师,老师也可以有许多学生,双向选择。”
朱大夫一辈子没离开过长安,不知外地情况。他所经历的师徒关系远比林婉婉的更紧密。
哪会想到会一门课老师一年带几百个学生,期末考试印上几副照片,问谁是本门课的任课老师的奇葩考题。
义诊最需要考虑的是性价比,大夫的诊金免了,只有一部分低价药材。
很多时候大夫也无能为力,只能告诉病人生的何种病症,开出药方。至于病人是否会去抓药全是未知数。
以朱大夫的经验,林婉婉第一位病人七日后不会到回春棠复诊,连那副药都未必会抓。
商人势利无非关注人的身家,厉害的大夫的“势利”起来祖宗八代连后辈子孙都看。
即使竭力将用药成本控制下来,但药费仍然是不可承受之重。来义诊是求安心——暂时死不了,还能干活。
小家庭若是有一个病人,很快会把家拖垮,这就是穷人的悲哀。
治病贵主要在两方面,诊金贵药费贵。义诊药材不全诊金全免,“压榨”大夫针灸推拿才是最好的选择。
“朱大夫,您看看这位娘子可要行针?”林婉婉试着问道。
“可。”朱大夫点头。
随即两人面面相觑,林婉婉先开口,“我没带针。”不然你老亲自来。
说完心虚,她针灸刚刚入门。
“用老夫的。”朱大夫没听出潜台词,十分大方将针包分享出来。
林婉婉不能直说针灸刚学不熟练,否则病人会更紧张。
好在穴位不难找,捻起一根银针,在烛火上烤过消毒。按住病人右手,在手腕上方找到列缺穴,银针快准狠扎进去。
病人看不出来,朱大夫一旁冷眼旁观如何看不出她是针灸新手,只有新手才会这般“苦大仇深”地下针。
好在穴位没有找错,下针的角度深浅都没有问题。
“记住这个位置,以后头痛先按这里,如果没能缓解,就要去找大夫了。”
针还需扎一会,林婉婉让病人去旁边休息,继续叫下一位。
两盏茶后林婉婉将针灸的病人以及其他两位病人一起送走。
朱大夫在一旁啧啧称奇,三个病人,一点没弄混。看诊快而且从头到尾思路清晰,不知怎么训练出来的。
现代有多少人口,又有多少医生。正规医院一个医生一天的门诊量,说不定比长安许多小医馆一个月量还多。
林婉婉久经题海战术考验,又在“人海战术”中耳濡目染,三个病人,小意思。
朱大夫幽幽道:“学针灸多久了?”
“一个月。”之前只在模特、同学朋友身上实验过,今天头一次在病人身上扎。
朱大夫记得林婉婉自我介绍过学医五年,“之前在做甚?”数不清的老师们都教了些什么,误人子弟。
“读书,”林婉婉误会朱大夫的意思,“正经读书十二年,又学五年医学,总共加起来十七年。”
《女戒》七篇显然不需要用十二年来读,那么林婉婉读的是什么书?以朱大夫浅薄的了解大约只有一种,土大夫读的书才需要这么长时间来学。
土大夫和大夫只差一个字,地位天壤之别。
原以为是以医书启蒙,谁知是弃文从医。
又一个问题浮上心头,“你如今年岁几何?”
朱大夫是尊长,林婉婉不可能打哈哈说是永远十八的小仙女。即使是十八岁,在长安也属于“老姑娘”了。
“二十多。”具体多多少,闭口不言。
这倒叫朱大夫意外了,看林婉婉相貌稚嫩性情天真,以为只有十来岁。
其实她的脸型偏童稚,五官早就长开了。或许自幼周围环境好,没经过摧折,所以性情天真。
“没成亲呀?”朱大夫有一些年长人的通病。
“老家流行晚婚,三十岁前头婚都算早婚。”
朱大夫以为的晚婚——十八岁以后。
林婉婉以为的早婚——三十岁以前。
“你家乡应该都是长寿之人。”朱大夫得出结论。
早婚带来最直接的结果就是早育,医者远比其他职业懂保养,朱大夫对其中不利隐约有认识。
可世情如此,寿命摆在那里,不得不提前谋算延续香火。
在寿命充足的前提下,才有晚婚的任性。
“您真是火眼金睛,第一个猜出我家乡人长寿。”不是全然恭维,第一次听见有人将婚姻和寿命联系在一起。
自已三人意外穿越是否会对人均寿命拖一点点微不足道的后腿。
“寿数如何?”朱大夫有了兴趣。
具体数值林婉婉记得不甚清楚,“七十八岁左右,下一个目标是人均寿命八十。”
人均寿命七十八岁!
朱大夫第一反应是狂妄,人生七十古来稀,八十耄耋更是不敢想。
七十八十都可称为人之瑞,居然还能人均。
再想想又觉得合理,只有长寿之乡才能容忍女郎悠闲读书十二年,小辈三十成婚,才会容忍一个大夫学医五年却只学针灸一个月!
在长安,等四年十一个月,病人早就凉了!
周围人寿数多在三四十之间,所以十几岁还未长成时火急火燎地成亲生子延续香火。
林婉婉看诊的新鲜感过去,看朱大夫吃完炊饼也休息好了,试探问道:“朱大夫,您来吧!”起身让位置。
看病毕竟耗费精力,朱大夫觉得现在工作模式很好,只需把关即可。
寿命长除了神仙庇佑外,医术必然有可取之处。他并不觊觎林婉婉的秘方,只想知道两方比较如何。
看出来当初应聘说擅治妇科病只是托词,实际常见病症都会处理。不过女大夫对女病人的确方便。
此时也不嫌弃林婉婉只是学医五年的半吊子大夫,“你继续吧!”
林婉婉能怎么办,少一顿饭又不会饿死。说到底这是朱大夫给她机会。
第55章
参与义诊(3)
林婉婉认命做看诊工具人,好在早饭吃的晚,还能多坚持一会。
“下一位。”
一位中年妇人扶着人进来,女病人面目黄瘦脚步虚浮,一坐下便低下头。中年妇人则看着朱大夫,颇有些左右为难。原本就是硬着头皮来的,得了那样的病症脸皮早就没了。没想到居然有女大夫,偏偏女大夫年轻,看着不像能看病的,老大夫又是男子。
为难,为难。
“大夫眼中不分男女,朱大夫是长安城里有名的大夫,”林婉婉先安抚病人和家属,“不用紧张,把手伸出来。”
“最近一次小产或者生产是什么时候?”
“两年前。”妇人代替回答。
林婉婉按下心底的躁动,语气轻柔,“两位是何关系。”
中年妇人仰着头,“这是我儿媳。”
林婉婉面带笑容微微点头,心底记下待会说话要小心些。
“月事情况如何?”林婉婉无奈,拖了两年。“之前看过大夫吗?”
朱大夫亦有些意外,等了这么久,真等来了妇人病。
“从那以后月事止不住,身上发软头发晕,”还是中年妇人回答:“庙里的符水喝过,家里也请过医婆,一直没断干净,这次死马当活马医了。”
林婉婉心下无奈,深吸一口气将各种情绪压下,仔细问过月事具体情况。
面对女大夫,只要不故意偏头,也不会注意到角落里的朱大夫。婆媳俩细细将月事各项情况说出来。
中年妇人补充问道:“我儿媳的病能治吗,以后还能生孩子吗?”
林婉婉将表情调整到和蔼可亲状态,“她的身体需得慢慢调养,调养好了才能生孩子。”不敢把话说死。
中年妇人寻着一丝可能的机会,搂着女病人,“大夫你开药,我们家是有些家底的,能把她养好。”
“你对你儿媳可真好,”林婉婉心里不管信不信,确认是下红之症,把药方列出来,先给朱大夫过目。
朱大夫充分发挥作为资深大夫的演技,捋着胡子微微颔首,“方子没有问题。”其实他对妇人病并不精通,但药方是没错的。
婆媳两出去,医患双方“和平分手”。
朱大夫目露精光,“刚刚为何态度转变巨大?”之前对病人最多是公事公办。
“得了这类病,病人和家属的压力都特别大,大夫和蔼些,可以缓解紧张情绪。何况,”林婉婉老实承认,“我怂。”
“以前师姐给我说过一个故事,家里婆婆生病了,儿媳强烈要求在药方中加入止痛药剂,大夫觉得家属不懂医术,回道:这个病并不太痛,不用加。儿媳回道:大夫,你不懂婆媳,疼不疼我都给她用。”
朱大夫竟然诡异地听懂了。“加了?”外行竟敢指导用药。
“最后没加,婆婆醒了,大夫转达心意,你女儿非得给你加,我觉得没必要,你说呢?婆婆也很开心:那不是我女儿是我儿媳,听你的不用加,她就是心疼我。”
“你看,最后病人家属和大夫三方都很满意,大团圆结局。”
虽然这次生病的儿媳妇,但其中逻辑一样适用。
朱大夫觉得如果今日陪诊的是亲娘,林婉婉的态度或许不会那般“谄媚”。
是的,谄媚。
彼其家乡医术延寿或有可取之处,但医者地位实在低下。
想起上次回春堂被闹事时的表现,她害怕挨打。大夫不仅治病,还要顾虑病人和家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