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章
谢大夫看见藏在柱子后的林婉婉,诧异道:“你怎么在这?”恍然想到林婉婉不是求诊而是来求职的。朱大夫原以为林婉婉行为鬼祟是“包藏祸心”,既然谢大夫认识,某些嫌疑便可以排除了。
林婉婉走过来率先问好,“两位大夫好,我叫林婉婉,是名大夫,善治妇人病,来回春堂是应聘坐诊大夫一职。”
朱大夫看一眼谢大夫,后者领会,“她刚刚去过康乐堂。”
康乐堂不要的,难道回春堂会要么?朱大夫有疑问不得解:“你刚刚为什么躲?”
林婉婉不知该作何解释,半晌呐呐道:“怕挨打!”
祝大夫皱着眉,庸医?
“因误诊被打过?”
“没有,”林婉婉立刻摇头,以前她连门诊资格都没有,“以前见其他大夫被打过。”声音越来越低。
“医术方面我自认没有问题,你可以随便考。”鼓足勇气说道。
谢大夫立即说道:“我刚考过,基础非常扎实。”
朱大夫心底不虞,基础扎实你康乐堂为何不收?对林婉婉道:“你走吧,回春堂也不会收的。”
“为什么?”林婉婉追上去寻根究底,“虽说大夫眼中病人不分男女,但有个女大夫,女性患者会更方便,不是么?”
朱大夫实话实说,“患者不分男女,但大夫分男女。一个小娘子混在男人堆里算那回事。”何况真正的妇人病患者不会来医馆,她们在家请药婆上门。
林婉婉倔强道:“我可以适应。”从小身边男同学男老师还少么?
谢大夫戳破最后一丝幻想,“难道要满医馆的男大夫来适应你么。”
林婉婉屡屡求职失败,全因三个字——不方便。
“我明白了,谢谢两位大夫指教。”林婉婉弯腰鞠躬离开,维持最后的体面。
“等等,”朱大夫到底惜才,一个小娘子心向医道,要有多大的勇气才会厚着脸皮一家家医馆求职,“留下地址,往后有合适的病人介绍到你那儿去。”
林婉婉身心俱疲回到胜业坊,踏进赵氏医馆,小药童赵金业立刻招呼道:“林娘子,找到工作了?”
林婉婉靠在柜台上,“你看我的脸色像是有着落吗?”
赵金业是个实诚孩子,“不像。”
林婉婉往放下来的门帘里瞧,隐约听见些声音。赵金业补充一句没用的废话,“爷爷在看诊。”
原以为两人是父子,哪知是爷孙。林婉婉默默算着赵大夫抱孙子的年纪,很多人头胎还没生呢。
赵金业兼职销售,“林娘子,今天买什么药?”
林婉婉报药名,“当归红花各三两,麝香、硫磺、苍术各一两,磨末分装。”
“这次打算做什么?”赵金业问道。实在林婉婉在医馆买药材从来不用在正途。
买乌梅煮饮子,
买红枣做糕点,
买陈皮做卤料,
买天麻熬汤,
……
赵金业天天和药材打交道,从来不知道人人避之不及的苦药材,能做出这么多花样。
林婉婉摆手,“这回不做吃的,拿来做线。”
赵金业自以为明白了,“绣花是吧。”
诊室内的患者拿着药方出来抓药,林婉婉退后一步,“先抓他的吧。”
患者提着药走了,见赵大夫出来,林婉婉问道:“刚刚的药方子用鹿茸替代肉苁蓉和巴戟天,药效岂不更好?”
赵大夫抬眉道:“鹿茸太贵,肉苁蓉和巴戟天便宜能一日日吃下去,不过病好的慢些罢了。”
林婉婉竖起大拇指,“医者父母心。”世上有一种病,名为穷病,最为难治。
赵大夫问道:“今日情况如何?”
“老样子,小医馆没位置,大医馆又要顾及其他大夫的看法。”
“以后怎么办?”赵大夫倒不担心林婉婉生计,只看她一身本事无处施展着急。
林婉婉指着自已的脸,“我这张脸出去走街串巷做铃医说不定招祸,在家先窝着吧。等我姐妹发达,给我开一间医馆。”
第46章
展望未来
世间通理不过如此,等待姐妹飞黄腾达比指望自已靠谱得多,私心以为,祝明月捞钱的本事上远超常人。
毕竟见识摆在那里。
林婉婉连以后医馆的装修格局都安排好了,在祝明月一无所知的时候单方面信心十足。
相信姐妹可以带飞我。
祝明月安定下来的几日,多来往于坊市之间收集信息,以至于将平日里家中采买的任务承担下来。
原本最适合在外行走的段晓棠,醉心烹饪和种田大业,蹲在家中搞好后勤工作,将后院的一小块地开垦出来。从背包中拿出种子,比照包装背后的说明书查看哪些适合播种。
林婉婉帮着整理一番,默默算着现代常见的蔬果都有,只是对其中几样不甚理解。拈着绿色的包装袋歪着头问道:“小段呀,你是怎么想到买菠萝蜜和芒果种子的?”底下是不是还有荔枝和榴莲种子?
即便不曾细说,段晓棠所去的乡下也不会在热带,种哪门子的热带水果!
段晓棠拧着眉,当初想着方便,将网店内每样种子都选了一次,才会有出现这样的结果。为体会从头开始的感觉,才会只买种子,而非秧苗。
如今彻底的从头开始。
林婉婉眼睛咕噜噜地转,“要不要赌一把。”橘生淮南则为橘生于淮北则为枳,说到底它活了。
这些热带种子的祖先近的的太平洋上的群岛东南亚的半岛,远的在新大陆,都非她们现在能够到达的地方。
如果采用暖棚育种,说不定能发芽呢。
段晓棠抬头看着周边一小块地,猜到林婉婉的主意,地方就这么大,何况这是树,总有一天要栉风沐雨,不可能一辈子待在屋子里。而且她们既不会也找不到材料来搭建暖棚。
将种子包装袋收起来放在另一边,“万一以后我们去南方呢,反正保质期三年。”
三年,足够发生许多变化。
祝明月从东市回来,进门摘下帷帽,前院后院无人亦无人,终于寻到最后一个地方,问道:“还没种完么?”
段晓棠蹲在地上,头上也不抬,“快完了。”
祝明月站在原地抱着手臂,花木全部移栽到前院,这一小块地方不过三四十平。用锄头细细翻耕几次,底层的土壤略带黄色。
她对土壤农业一窍不通,亦不知这算不算肥沃。就算埋下了种子,一时半刻也看不出半点丰收景象。
“有个问题你们想过么,以后怎么施肥?”
不是无关紧要的花木,不是洒洒水就能心安理得了。
没有各种复合肥的加持,施肥唯有一种选择。
丰富的美味来自于最朴素的种植方式,先民早已摸索出一套行之有效的施肥方式——五谷轮回。
段晓棠想到家中两个茅房,顿时面色一僵。即使是这样,也不能一蹴而就。粪肥必须经过发酵,直接施用会连根苗一起烧死。
“先用草木灰垫着吧,问问白家有没有农书,找找堆肥的法子。”段晓棠对这批种子看重,还是决定用农家肥。
农书与功名富贵无关,外头书店真未必有,只能往白家这种传承有序的世家寻。
祝明月微微点头,“后头施肥,提前说一声。”
地就在她们卧房后面,知道是知道,嫌弃也是真嫌弃,至少需要好一段时间来做心理建设。
所以施肥那段时间,打算搬到前院去住。
林婉婉将辣椒种子放在小土坑中,再从周边小心翼翼的拢土盖上。她本不大能吃辣,但也不能过失去辣椒的日子。
祝明月看她今日比自已还早回家,问道:“工作还没定下来。”
“我决定接下来啃姐妹,”林婉婉没有想过在长安谋职如此艰难,“等你发达了给我开间医馆吧,祝老大!”
祝明月猜林婉婉碰了许多南墙,碰的头破血流,难为还能笑出来。“行啊!”
林婉婉追问道:“祝总,是不是发现什么致富商机。”
“没有。”祝明月看墙面还算干净,轻轻倚靠上去。
混迹东西市几日唯一的收获便是对长安的物价有了整体把握,甚至透过此摸到了大吴价值体系的一丝脉络。
其中有几个机会,但都不适合。要么没有本金,要么没有门路,要么没有后台……所有种种,偏偏发现财富的那双眼睛最不重要。
短短几日见过人起高楼,也见过人楼塌了,究竟是世事无常,还是背后那双翻云覆雨手无常。
现代创业最差结局无非一无所有从头再来,可在长安,一无所有的不只是财富,还有家族和人格尊严。
这里不是法治社会。
林婉婉和段晓棠提出从餐饮入手,并非无依据。门槛低,本金需求低,不招人眼,可进可退。祝明月只是不甘心,太慢太辛苦。
所学十余年,还要选择这样的低端开局么?
要强如祝明月心底隐隐清楚,如果再坚持一段时间还是没有结果,离“洗手做羹汤”的日子就不远了。
诚然她们各个“学富五车”,可以依靠“卖秘方”作几桩一锤子买卖,支付平日房租和日常花销全无压力。
但没有后台,只怕连“秘方”带人一起吞了。若是藏头露尾,买家如何能信呢,即便信了生意做成,又如何能确定真的扫干净尾巴不被人找上门来。
祝明月仔细研读过在武功买的律书,尤其是户律。在大吴的人身制度下,随便想想都能冒出几个把她们三个吞得渣都不剩的主意。
最简单的一条,只要与某一个男人有了首尾,凭着这一条讲究点的娶妻,坏点的纳人做妾,即便本人不愿意,强做了纳妾文书又能如何。虽非奴婢又与奴婢何异,从此失去自由人身份,只能依附于男子,真正死生哀乐由他人。
从此,她们手中的“秘方”就真的由这个男人掌控了。
智者不入爱河,冤种重蹈覆辙。恋爱脑无药可救。
祝明月心底称量两个创业小伙伴,智商正常,情商正常,爱看帅哥,人之常情。
暂未发现恋爱脑倾向。
合格。
第47章
路有冻骨
长安朝雨浥轻尘,整座城市都融入青灰色的景色之中,秦景与友人清晨在客店二楼饮酒,心中烦闷随着酒入喉肠压下些许。
“仲行,你这粮饷何时才能催讨下来?”葛寅是个胖子,家乡有名的游侠。听得好友到长安出公差,顺道跟着来瞧瞧热闹。
“一切看大公子的本事。”秦景本是荣国公孙文晏部将,与梁国公不同,这位是真正在江南掌兵的实权将领。左右近来无战事,挂着催讨粮饷的差事护着孙大公子孙安世到长安一行,关键看荣国公,或者说孙大公子在长安长袖善舞的本事。
若真是军情要事,他也不可能带上葛寅。
孙安世自有一套人马,秦景又是老爹的心腹,自然远上一层。漫漫江南路,孙安世到底有几分脑子,一路上仰仗秦景。平平安安进了长安的安乐窝,秦景的任务只剩下护送粮饷回到驻地。
秦景是个正经人,孙安世是个正经的纨绔,自然说不到一处去。两相默契之下,秦景索性出来和葛寅混在一处,只时不时去荣国公府点卯即可。
“你们这差事需得多久?”葛寅心中有一揽子计划,先得问清楚时间。
“短则一两月,长则三四月。我只管来回路上的安全。”粮饷之事有荣国公的幕僚协助,秦景只是武将,暂时没打算点亮其他天赋。
“我们去东都玩耍如何?”葛寅提议。
“东都?”
葛寅猛地一拍秦景胳膊,“仲行,快看!”指着远处的的街道。
祝明月左手挎着竹篮,右手擎着油纸伞,走进斜风细雨中。
春雨贵如油,应该会给她们刚刚播下的种子带来好运吧。
顶风冒雨出门,一是为采买菜肉,二是为到孙铁匠处取林婉婉特别定制的刀镊子钩针等物。
如今家中林婉婉忙着整治羊肠,段晓棠忙着侍弄土地,只能祝明月出来,好在一路上均是石板路,不至于泥泞。
人到用时方恨少。
一路行一路思,眼角忽然察觉到一道灰影,慢慢转身,是一个乞丐。
脚步忍不住往那处去,行到半程又退回来。
葛寅秦景原本坐在楼上,以窗台为画框,以“佳人风雨来”入画。
街道行人少,唯有粉白油纸伞下的穿着石榴裙的女郎施施然走来,即使只见半张脸,亦可凭此猜想美貌。
美人只是臆想,重要的是这样氛围。葛寅只恨读书少,不能吟诗赋情。
纸伞美人后退数步让葛寅所有的期待落空,“她被乞丐吓走了?”心中五味杂陈。
人间富贵地,同样有乞丐蜷缩墙角,屋舍墙角有乞丐四肢蜷缩在一处躲避风雨,藏身屋檐街角阴影中,不仔细实难发现。乞丐在大吴各座城市中并不少见。在家乡父老眼中,长安遍地绫罗人,哪里有乞丐。
秦景看着桌上的剩余的酒菜,待会他们离开时这些就请店家给那个乞丐吧。
祝明月想到刚刚经过炊饼铺子,乞丐不需要虚伪的关心,只要将身前的破碗装满即可。
转身疾行十余步过了一个拐角,“你这炊饼怎么卖?”
“肉馅的三文钱一个,没馅的两文钱一个。”薄薄的烟火气中摊主的说道。
祝明月将伞换到左肩,歪着头夹着伞杆,两只手扯开荷包,“我要十文钱的。”数出十文钱递过去。
摊主从饼框里伸手拿出五个炊饼放在一大张绿叶上,祝明月接过,不热不冷刚好能入口。
“她给乞丐买炊饼去了?”葛寅慢悠悠说道,长安还是善心人多呀!
秦景不发一言。
没有放进竹篮,就这样用手托着走过去,乞丐的碗太小,祝明月弯腰放在旁边,“这里有几个炊饼,你先吃了吧。”
原本打算走了,发觉乞丐没有回应,发现他四肢蜷缩在一处,单薄的衣衫无法遮掩四肢。裸露在外是小腿呈青白色,上面点点红斑。
他已经死了。
死在春日,死在离炊饼铺十余步,只隔一个拐角的地方,死在大吴的心脏长安城中。
祝明月仰头,喉咙吞咽数次,止住无限情绪。缓缓将粉白的油纸伞放下,撑开的油纸伞两端落在地上,替这个冻饿而死的可怜乞丐遮住最后的风雨。
祝明月紧抓着手中的竹篮,任细雨拍打在脸上带来片刻的冷静,随即寻个方向狂奔。
葛寅喉中酸涩,“那个乞丐死了。”就在离他们不远的地方,明明女郎已经给他买好了炊饼。
秦景是武将,斩军夺将不在少数。可战阵之间交手,与长安富贵地冻饿而死全然不同。
这种感觉无法形容,只是沉甸甸地压在心头。
不到一盏茶时间,祝明月领着两个巡街衙差推着板车回来,指着路,“他在那儿。”
衙差上前拭鼻息,片刻后与同僚点点头,确认已死。
两人搭手将乞丐抬到板车上,此时仍是蜷缩成一团的模样,衙差也不嫌弃。回头对祝明月道:“多谢娘子指引,回去喝些安神汤药,去去晦气。”
祝明月楞在原地,去去晦气。呐呐开口,“你们要把他送去哪儿?”声音有些低落。
“还能是哪儿,城外乱葬岗。”
每一座城市都有这样一个地方,不在特定方位,没有特定的距离,但有一个共同的名字——乱葬岗。
连张草席都没有,只管把人往那一扔,就算完成任务。
祝明月无法做得更多,目送着衙差推着板车走远,任冷冷的雨水落在发上、脸上、身上。脑中全是诗圣那句“朱门酒肉臭,路有冻死骨。”
曾经玩笑白家的饭菜滋味不好,今日便见到长安街头冻饿而死的乞丐。在所有人眼中这是多么的常见呀!
若是易地而处,该是怎样一场风暴,舆论又该怎么指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