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章
“大火。”段晓棠抄着锅铲,“明月,烤炉里的鸭子再刷一次蜜水,坛子里的卤肉也翻一下。”段晓棠在水缸里舀了两瓢水倒在锅里,“大火烧开后转小火。”从旁边的案几上抱过来一盆白水放在灶台上。
“这是什么?”杜乔头一次见。
“绿豆淀粉。”见杜乔还是不明白的模样,“可以理解为绿豆磨成粉后和水。”
当然没那么简单,昨天见识到市场食材短缺,采购了各种各样的豆子以备不患。绿豆泡好后放在石磨里磨成绿豆糊糊,兑进清水后再用纱布滤去残渣沉淀。最下面的一层粉晒干后就是传说中的绿豆淀粉。
昨晚紧急推磨的段晓棠只有一个感想,打死当初提议买磨的自已——太累了。
杜乔的烧火技术显然没有到达出神入化的地步,水开后要转小火,直接将灶孔内多余的柴火夹出来,只剩一根在里面独孤的燃烧。
粉浆缓缓地倒进锅里,不断的搅拌。白色的粉浆在锅里慢慢变成灰绿色,咕噜噜地冒着泡泡。最后变成一锅半凝固的粉团。
段晓棠拿出一个不大不小的木盆,将粉团从锅里舀进盆里继续凝结。天气还不算太热,不用专门冷藏。
将油倒在锅里,锅铲搅几下,油锅里腾腾的冒着烟。段晓棠提醒杜乔:“让开点!”
杜乔虽不知为何,还是听话的走开。
鸡肉下锅溅起无数油星,段晓棠饶是知晓结果也忍不住本能往后退,腰往后仰,手臂加上锅铲的长度,就这样介于看见看不见之间反复翻炒鸡块。待鸡肉炒到半熟,加上调料倒水盖上锅盖等待烧开。
“火就这样烧着吧,你快出去透口气。”杜乔能出去,段晓棠还要留在厨房里切菜配菜。
白三娘和白湛姐弟进来时,正见着从厨房出来透气的杜乔。
白湛诧异道:“长林,你怎么这幅打扮?”指他身上穿的围裙。
杜乔总不能说祝明月不会烧火,所以我挺身而出。“乡间宴客习俗,宾客帮主人家做些事。”
乡下的确有这样的习俗,红白喜事亲戚邻里都会来帮忙。杜乔往常参加过,但绝不会去厨房,只在前面待客。
“这样吗?”白湛生于权贵,赴宴只有被款待的份。加之年纪幼小,也不会让他们帮忙招待客人。
姐弟两也不是空着手来的,从下人手里递过礼物。白三娘送的玉石摆件,白湛则是一个花瓶。
林婉婉将原先安排给杜乔的位置指给他们,“你们去那儿坐会,饭菜还有一会才好。”
白湛觉得和三姐干坐没意思,主动问道:“我能做什么?”
林婉婉把手里的蒜递过来,“剥蒜吧!”好歹是客人,不能太劳累。
“这拿来作什么?”白湛把玩着手上的蒜头。
“烤羊排。”林婉婉指着背后茅草棚里的烤炉。
白湛的视线跟着看过去,立刻被拿特殊的造型吸引过去,招呼白三娘,“三姐,你看她们的烤炉是只大……”再细看,“怎么是狸奴呢?”
白三娘忍不住笑出来,“谁想的?”
“晓棠呀!”林婉婉手上剥蒜不停,“她和泥巴,等我们看见时就成了一只猫了。”
“该做老虎才对,威武!”白湛说道。
林婉婉说道:“我想要熊猫。”
白三娘的手在烤炉上方拂过,“那是什么?”
“食铁兽,我的梦中情猫。”
第38章
乔迁之宴(2)
白湛撑着下巴回想书中记载,“亦是猛兽。”比软弱的小猫强多了,“昔年曾为蚩尤坐骑,随其征战南北。”三皇五帝时期的人物坐骑多是传说中仙兽,世人从未得见,唯独蚩尤坐骑食铁兽人间真的有?
林婉婉笑着点头,对对对,萌兽。只会卖萌坑的蚩尤后悔莫及。
那么可爱还爱吃素,为什么要把它当猛兽呢?世人误熊猫良多。
段晓棠从厨房出来,先和白三娘白湛打招呼,然后问林婉婉,“蒜呢?”
“在剥在剥,”林婉婉立刻招呼新晋劳工,“快点。”
拿开炉口的挡板,白湛凑在炉口头一次见这般“漂亮”的鸭子,体型饱满,颜色均匀,全身呈焦黄色。
“这是什么?”
“烤鸭!”段晓棠用夹子翻检一圈,熟了。
白湛手上握着一头蒜,左看右看,“和我以前吃过的烤鸭不一样,”鸭子被夹出来,肚子隐约有了饿意,“先尝尝味道。”知道在这里无需顾忌太多规矩。
段晓棠摇摇头,哄小孩似的,“烤鸭不是这样吃的,等一等呀!”说完在炉子内加上几根木柴,端着鸭子进了厨房。
白湛来了兴趣问林婉婉,“烤鸭怎么吃?”
“肉片下来,卷在薄饼里吃。”林婉婉回味无穷,“皮层酥脆,外焦里嫩。”能被当做特产的鸭子肯定不简单!
终于想起正事,“快剥蒜。”
白湛见棚子里还放了一个石磨,样子极新,不似柳家留下来的。“你们还买了石磨?”这种东西除非大户,不是通常一村一个吗?她们三人居然也搞来一个。
“快别说了,我们是搬起石头砸自已的脚。”往事不堪回首。
“怎么了?”白三娘问道。
“昨晚试着推了一回,我和明月两个人推着吃力得很,晓棠加入才推动。”三个人轮流接力推,今早起来觉得肱二头肌都明显许多,林婉婉手指着石磨,“买来就是个摆设。”
白三娘笑问:“买之前没想过吗?”推不动磨。
“不是想着坐吃山空不行么,琢磨用石磨做东西生财,”林婉婉扼腕不已,“哪知道推不动,千里创业路倒在第一步。”这个家不缺男人,但缺一头驴。
“你们缺钱么?”白湛问道,当琉璃镜的钱财应该还有呀!
林婉婉眼睛看着白三娘,你弟弟是这样的?
白三娘回,我不知道,我不认识他。
二郎从没在钱财上吃过亏,才会如此说。哪能想到段晓棠她们三人无恒产,浮财花完又该何去何从。林婉婉坦荡说出,并非乞怜,只是寻常言语,仿佛和说我昨日吃了一枚果子极酸一样。
白湛看她两眉眼官司就知道与自已有关,却不敢多问。埋头剥蒜,平生头一回,好在流程简单,一头蒜很快被剥出来,生出微妙的成就感。
白三娘也加入进来,主子动了手,他两带来的四个仆人更不能闲着,剥蒜打水扫地,不一而是,这次素云也跟着来了。
人多力量大,一碗冒尖的蒜瓣很快剥出来,白湛站起来主动道:“我端进去。”看看里头在搞什么鬼。
厨房与他想象的大不一样,凑近看,迟疑道:“这是铁锅?”专门修灶台来配。
“猜对了,不过没有奖励。”段晓棠将糖化在油里,慢慢搅拌,提醒杜乔。“火千万不要大。”
杜乔看着灶孔里的的“独木”,心道大不了。
白湛是真正的外行,不懂油里放糖能做什么?心底有疑问,自然问出来。
“炒糖色,增香增甜增色,是做红烧肉最不可少的步骤。”感觉差不多,命令道:“躲开。”
杜乔立刻起身,不带半分犹豫的,顺便把白湛拉远。
又见到略带滑稽的“躲油”操作,回想起刚刚的讲解,杜乔和白湛隐约有一种猜想——她居然试图教会我做菜。
简单翻炒几下加水盖上锅盖,段晓棠顺手添些柴火,工作又再告一段落。
蒜瓣简单改刀后撒在铁盘上腌制好的羊排上,往烤炉里一送,只等出炉。
“灶台和铁锅见所未见!”白湛不想出去和女郎们混,便留在厨房里聊天。
“烧火达人”杜乔切身感受,“比陶锅方便不少。”别看段晓棠需要他帮忙烧火,不过是刚开始不熟练而已。用熟了完全可以一个人操作。
“平民百姓也用这些吗?”白湛不通庖厨,别说百姓家,他连自已家厨房里有什么都不清楚。
“不会,”杜乔好歹跟着段晓棠做过两个菜,如何不知其特性——猛火大油,“炒锅费油,平民百姓舍不得也用不起。”何况打造铁锅、砌砖石灶台都需一笔钱。
段晓棠能做铁锅,是因手里有钱且不愿意亏待自已。
这样的“真相”让人心头沉闷,因为厨房内三人都属于“肉食者”。
白湛另起话头,“刚刚倒下去的肉是什么?”不似羊肉,也不是鸡鸭鹅犬。
“猪肉。”段晓棠用菜刀在鸭子身上比划,下一刻就要它皮肉分离。
时人以为猪肉低贱,羊肉为贵。“猪肉腥臊。”白湛想到以前猎过的野猪,味道难以入口。
段晓棠手起刀落,先片鸭皮再片鸭肉,一片片摆在盘子里。“煽过的猪不会有腥味。”
两个男人同觉得双腿间凉风阵阵,怎么能轻描淡写地把那个字说出来呢?
白三娘跟着进来,“你们在说什么?”
“说猪肉好吃,”段晓棠继续片鸭肉。
“那我等着尝咯,”白三娘走到段晓棠身边,外头看着被片下的鸭肉,“你的刀工……”一切尽在不言中。
“至少能看出来是片吧!”不是坨不是块,是一片一片的。段晓棠说着。“重要的不是外表,是内涵。”说错了,“是味道。”
“嗯。”白三娘虽然刀法比段晓棠好,但刀工——一时瑜亮。
白湛想起那几只“念念不忘”的鸭子,看到它们被剥皮拆骨后的模样。
段晓棠的刀工对不起那几只鸭子,死不瞑目!
第39章
乔迁之宴(3)
周围几双炯炯有神的眼睛,说自在肯定是假的。“你们能不能别看了,我不是专业厨师,要求不用太高。”
段晓棠二把刀的厨艺,在这些人里也是遥遥领先。如果说她是五谷分不太清楚,祝明月和林婉婉则是完全分不清楚。
杜乔解下围裙随白湛去厨房外透气,白三娘将灶孔前的小马扎挪出来些坐下。“什么时候学的厨艺。”
“没学多久,只能做些家常菜。”自问还是有些天赋的。
“为何想到学厨呢?”祝明月和林婉婉两人都不善厨艺,白三娘猜测其家乡风俗未必需要女子下厨。
段晓棠手上片着鸭子,一边和白三娘说话。“小时候家里常年不开火,顶多烧水煮面。等到长大后突然有一天对做饭感兴趣,就学了。”
世人着实奇怪,夸酒楼饭菜说有家的味道,赞家里饭菜和外面做的一样。绕的人都不知道到底哪边好。说到底还是贪恋美食带来的烟火气,以及烟火气里藏着的人生百味。
以白三娘的见识,实难想到哪家是常年不开火的,哪怕穷苦人家亦要烧火做饭。段晓棠平日行事显然不是困苦之家能教养出来的。
如果她能活到一千多年以后,会知道世上许多手段解决家庭饮食问题,比如食堂、酒楼、外卖甚至速食品。
白三娘看着灶孔里的熊熊火焰,思绪飘远。“平日里除了习武下厨,还有其他喜好的吗?”
段晓棠露出一抹难掩的微笑,“喜欢的太多,却没一样能长性,想一出是一出,学到半截又有了新爱好。”
白三娘想到一个合适的形容,“见异思迁。”
“差不多,就是这样。”
白三娘至今没吃过几块猪肉,“猪肉好吃吗?”
段晓棠没回头,“我家那儿常吃的是猪肉,今天做的叫红烧肉。传说古代一个大文人被贬,生活困苦,无奈之下只能食猪肉,因其做法特殊味道极好,还专门赋诗为记。”
“诗为何?”白三娘想听听传说中的大文人的诗作。不知当时情境,但能用油糖煎炸猪肉,未必困苦到山穷水尽之地。
“忘了。”以前确实看过,但因不是考点,仅限于看过。“他老是被贬,今天被贬到这儿,明儿被贬到那儿,不知不觉行迹遍布半个天下。每到一个地方专门找当地美食,或者自创食物。曾经还有人专门根据他的诗发掘其中美食。”
“是能吃善吃之人。”白三娘未曾听过这个典故,只以为是自已读书太少之故。却不知那是数百年后的风流人物。
锅中水开,揭开锅盖,五花肉带着焦糖色上下翻动。将泡好的黄豆倒入,接下来只等着炖熟即可。
祝明月在正堂桌椅碗筷安置好,白家几个仆人另在西厢安排桌子,两边互不打扰。
卤肉坛子揭开时,香味引得白湛杜乔心痒不已,太香了!
“这里面是什么?”白湛问道。
“卤肉。”祝明月弯着腰头也不抬,“有没有忌口,这里都是些下脚料。”真正的下水第一次没敢放,一是客人们难以接受,二是收拾起来太麻烦。
白湛伸着头,没看出肉的原形,“下脚料?”
祝明月面不带色,“猪肘、猪蹄、猪尾巴、鸡爪、鸡蛋之类。”
白湛吞吞口水,“我可以试试。”主要是太香了。
“等着。”端着盆进厨房。问道:“哪些菜好了,我先端出去。”顺便将坛子里捞出来的卤肉放下,“这些要切吗?”
段晓棠指了指一旁的案台,“当然要切,不然手抓肉?”
“先切点,给外面的填填肚子。”
没说具体是谁,段晓棠也猜到了。手起刀落,切的不会太仔细,主打的就是一个粗犷。
绿豆凉粉已经拌好,没有辣椒只能茱萸代替,辣而微苦。
段晓棠原本定的菜单是香菇烧鸡,集市上卖菌菇的都是散卖的,其中混了不少从未见过的菌子,即使摊主再三保证没毒,也不敢全信。无奈问林婉婉:“会治菌子中毒吗?”
林婉婉又不是土生土长的彩云之南医生,上哪来的实践机会。“见都没见过!”回答得十分光头无赖,网上看过的病例不算。
为了不出现红伞伞白板板,请长安人民吃席的意外情况,只能买了竹笋来烧鸡。
祝明月将竹笋烧鸡分舀在几个海碗里,素云伸手接过,“祝娘子,我来吧!”
祝明月交待道:“每样菜正堂放两碗,西厢你们那屋放一碗。”
素云也没料到给奴仆的席面与主人一样,“是。”
祝明月想的无非是另安排菜色麻烦,何必分出三六九等呢,反正每道菜都做的多。
看着盘子里的鸭肉片,慢慢用筷子夹着摆出形状,不能指望段晓棠炒菜切菜的同时还能注意摆盘。“刀工进步空间非常大。”
段晓棠无所谓,“刚刚三娘已经说过了。”自然不会说你行你上的话,小伙伴不行才让自已掌勺呀!
段晓棠卤肉切了一半,祝明月从碗柜里拿出两个瓷碗,不是甚好货色也无花纹,只取其干净易清洗。各夹了几块拿着两双筷子出去分别递给白湛和杜乔,“先尝尝味道,有意见和晓棠说。”和我没关系。
白湛嘴里叫得欢,真端在手里难免迟疑,想他一个贵公子,真没人敢拿下脚料给他吃。筷子夹着一块中间白色的圆柱形骨头,左看右看。“这是什么?”
杜乔根据形状猜测,“猪尾巴。”
白湛迟疑一息,想着段晓棠不会故意整蛊自已,少年人敢想敢试,眼一闭嘴一张,猪尾巴入口嚼劲十足。想起从前打猎见过的野猪,一头猪怎么只有一条尾巴,还那么短。
眼睛看着杜乔碗里,没有尾巴。再看碗里还有两块肉,和祝明月的话一对照。“猪蹄。”
“猪肉下脚料味道这么好吗?”白湛意犹未尽。
杜乔冷静道:“该是晓棠做的好吃。”同以前吃过的味道完全不同。
白湛乐悠悠地进出厨房加餐,杜乔仿佛看到小时候的自已,母亲做饭时总是会先给自已点东西尝尝味道。
第40章
乔迁之宴(4)
红烧肉、红烧鱼、烤鸭、烤羊排、卤肉、笋子烧鸡,称得上素菜的只有绿豆凉粉和鸭架汤里最后扔进去的一把豌豆尖。
这些是段晓棠一上午脚不沾地的成果。
林婉婉盛一碗卤肉一碗红烧肉装在食盒里给柳家送去,和房东挨得近,偶尔需要表示表示,何况昨日借了人家的奴仆。
“洗手,洗手,吃饭了!”林婉婉招呼众人。
正堂里段晓棠坐下来,“四盘八碗的我不懂,反正能做什么大家吃什么。”某种意义上的客随主便。
林婉婉拍着手,宣布道:“酒、饮子、汤大家随意,开动。”
白湛卤肉吃过不少,片成薄片的烤鸭旁边放着薄饼配着葱丝瓜条。显然吃法与常见的不一样,“这怎么吃?”
“我教你。”林婉婉拿着一张薄饼,筷子夹着一片带皮鸭肉蘸着酱料放在上面,再加上葱丝瓜条,卷成一卷塞进嘴里。
当然还有更狂放的吃法,为了形象不做展示。
其他人有样学样,薄饼卷肉入口,白湛觉得烤鸭滋味更好,等到吃到红烧肉,又觉得一辈子最爱的就是它了。
见异思迁的速度比段晓棠还快。
两个男人本就饭量大,白三娘习武强身也不遑多让,胜在吃相上佳,不会觉得粗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