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
酉庄位于福县东郊,几十户人家散落在大青山脚下,几乎都是曲姓一族,曲阿然是十里八村唯一的稳婆,酉庄往上数三代都是曲阿然接生。曲畔本打算碰碰运气,恰巧曲阿然在家。
望见跟在曲畔身后的楚汉良,曲阿然摆手叫楚汉良。
“小子,快进来。”
楚汉良快走几步,很意外曲畔并没有赶他走。
曲阿然笑呵呵请二人进屋,又是倒茶又是拿干果。
曲畔也没拦着,拿出一个装有十银元的红包递给曲阿然。
“阿奶,我有事问您……”
楚汉良闻言蹙眉,当年曲畔生楚小满,他请的是县里最出名的接生婆,并不是曲阿然,曲畔找曲阿然要问什么?
曲阿然坐到曲畔对面,推开红包道。
“有事尽管问,阿奶不要。”
曲畔将红包压在果盘下,道。
“阿奶,您记得五年前白露后三天,都有谁家也生过孩子吗?”
曲阿然想也不想起身,道,“你等着……”
说着,走进里屋,不一会儿拿了个账本出来,坐回桌边打开账本,借着昏暗的天光眯着眼翻看。
曲畔念着老人家眼神不好,凑过来想帮忙看看,结果看到上面的鬼画符又坐了回去。
第29章
拆台来得猝不及防
曲阿然翻看许久,放下账本。
“白露后第一天,临庄铁蛋子媳妇生了个丫头,咱们庄子里的曲殿初媳妇生了个小子,第二天,没有,第三天,南村的柳二媳妇生了个丫头,东村的……”
说到这里,曲阿然面露难色,曲畔道。
“阿奶放心,我只是想查清一件事,不会乱说的。”
毕竟是曲家家主的女儿,曲阿然还是信得过曲畔的人品的,只是……
曲阿然又去看楚汉良,记忆里,当年临产的曲畔和她丈夫突然消失,如今又突然出现,两个人面和心不和的样子,真是让人不放心。
楚汉良被人像看长舌妇般审视,舌头顶了顶后槽牙。
“她不说,我更不会。”
曲阿然点点头,“东村曲雷他家来了个远房亲戚,孩子生下来就没气了,我本想救的,他们家却不让,给了我钱就把我赶走了。”
“是男孩还是女孩?后来那孩子怎么样了?”曲畔抓紧手里的茶杯。
曲阿然道,“是个男孩……后来我不放心那孩子,好歹一条命呢,就偷偷地去打听,结果人生产完当天就走了,那孩子谁也不知道是生是死。”
曲畔沉吟片刻,又问曲阿然。
“除了这个孩子,其他孩子都活着?”
曲阿然摇头,“柳二媳妇的丫头没了。”
看来东村曲雷家远房亲戚的孩子最可疑。
曲畔起身道谢,忽然又记起件事来。
“您知道那几天有没有人去乱葬岗埋孩子?”
当地的风俗,早夭的孩子不能入土,有的父母不忍心,便偷偷把孩子埋去少有人迹的乱葬岗。
曲阿然,“这我就不知道了,不过你可以问问咱们庄上的曲殿文,他家有块地离乱葬岗不远,或许能瞧见也说不定。”
从曲阿然家出来,曲畔直奔曲殿文家。
曲殿文比曲阿然小十二岁,论辈分却是曲畔的孙子辈,曲畔不让曲殿文叫阿奶,曲殿文只好尊称曲畔大小姐。
听曲畔问他五年前的事,曲殿文坐在矮凳上抽着旱烟想了半晌。
“五年前大约白露后两三天吧,早上雾大得很,我正撒萝卜籽,瞧着有人进了乱葬岗……是谁,有没有埋人,我看不清。”
毕竟是晦气地方,他可不愿意往跟前凑。
曲畔给了曲殿文一个红包,便起身告辞了。
曲畔从曲殿文家出来闷头往回走,楚汉良追上来。
“要不要我帮忙?”
曲畔停下脚步,隔着湿冷的空气望着楚汉良。
“我说不用,你会不查吗?”
“会。”
曲畔淡漠的眸子望进楚汉良眼底,楚汉良坦然回望,远处,霍润铎撑着伞快步而来,摆着手叫楚汉良。
“少帅,那孩子的家人找到了。”
拆台来得猝不及防,楚汉良迈步迎上去。
“那孩子是未婚先孕,他妈根本没找接生婆,自己在家里生的,生下来就死了,被他外公当晚就丢去了乱葬岗。”
霍润铎一气说完,才注意到楚汉良脸色阴沉得能滴下水来。
“怎么了?”霍润铎一头雾水。
曲畔找曲阿然和曲殿文就是为了查当年那个死孩子的来源,但这事无论曲畔怎么查都行,他要是介入那就是居心叵测,楚汉良头疼。
但既然已经查到了,若是不告诉曲畔反倒成了欲盖弥彰。
曲畔沿着土路走到近前,霍润铎说的话听了大半,面无表情地问霍润铎。
“是谁家的?”
霍润铎道,“李妈女儿李雀。”
“谁?”曲畔觉得这个名字有点耳熟。
“就是从前照顾你的李妈,她的女儿,叫李雀。”
“有李雀的照片吗?”楚汉良问。
霍润铎道,“还没弄到,雨太大了,等小些去李家村李妈家问问。”
这场秋雨时大时特别大,来回走一趟,三人衣服都湿透了。
曲畔洗了个澡,换上干爽衣服,请霍润铎来堂屋说话。
被忽视掉的楚汉良不请自来。
楚小满已经起床吃过饭,哒哒哒地跑进堂屋,依偎进曲畔怀里,只要曲畔不赶他就不走。
曲畔见小豆丁乖乖的不吵不闹,便挪开些将小豆丁抱到身边坐好,小豆丁乐得眉眼弯成月牙,是楚汉良从未见过的讨好模样。
秋菊上茶后,也被曲畔留下,这才开口请霍润铎仔细讲清楚。
其实秋菊全程都知情,但曲畔要霍润铎说,她绝不插嘴。
知晓此事其实也是巧合……
看庄子的老仆见到家里突然冒出个小豆丁,以为是曲畔的孩子,与李聪闲聊,提起当年李妈亲手杀死了自己外孙的事。
秋菊带着等曲畔回来等着急的楚小满进倒座房里等,恰好听到便多了个心眼……
秋菊一番套话下来,知道李妈女儿当时未婚被人强迫怀了孩子,连接生婆都没找,自己在家生下孩子,李妈当场就把那孩子掐死,让自己老伴丢去了乱葬岗。
霍润铎见秋菊带楚小满出去,自然是要跟着的,听罢老仆的讲述,立即跑出去找楚汉良。
听完霍润铎的讲述,曲畔又问。
“知道孩子阿爸是谁吗?”
霍润铎没听到最后,答不上来,秋菊眼神古怪地瞥了眼楚汉良被曲畔捕捉到。
“秋菊,你说。”
秋菊突然被点名,紧张地猛摇头。
“我……”
想说不知道,却被曲畔一个眼神震慑。
“说是一个叫林良的人。”
“噗!”霍润铎一口茶水全喷了出来。
楚汉良木着张脸,眼里的杀意浓得让人心惊。
秋菊瑟瑟,“不是我乱说的,不信可以去李村打听。”
当初楚汉良受重伤被曲畔收留,为了自保化名林良,对曲畔隐瞒身份本就理亏,再牵扯上强迫良家妇女,这是永世不得翻身了。
楚汉良嚯地站起身,弯腰扛起曲畔,单手撑伞冲进雨里。
“楚汉良,你干什么?”
曲畔挣扎,楚汉良手臂牢牢箍住曲畔腿弯,健步如飞地穿过庭院走出大门。
楚汉良在酉庄住了一年多,为了避免被仇家发现很少出门,但还是知道李村方位的,扛着曲畔直奔酉庄东南而去。
秋菊和李聪要跟上被霍润铎拦下。
“他们俩口子的事,无论对错,外人都无权置喙,让他们自己解决。”
说罢,霍润铎抬手摸了把腰间佩枪紧追上去。
第30章
从六年前就开始算计
“楚汉良,快放我下来……”
胃被楚汉良坚实的肩膀顶得难受,曲畔拍打着楚汉良宽阔的背,声音里带上了不适的颤音。
从前两个人玩闹时,楚汉良也这样扛过曲畔,只是那时的心情快乐无比,而此时却满是酸涩。
楚汉良将曲畔放在路边干净的大石上,转身背对曲畔。
男人的背比从前还要挺拔,如山岳般矗立在她眼前,曲畔自暴自弃地趴上去,闭上眼纵容自己贪恋这片刻的温柔。
楚汉良将手里的伞塞进曲畔手里,两手稳稳托住曲畔腿弯在雨中疾行。
走进李村,一群冒雨玩耍的孩子,泥猴子似的围过来,被追上来的霍润铎驱散。
楚汉良没去过李妈家,曲畔指路,来到村尾倒数第三家。
楚汉良放曲畔下来,曲畔敲响黑漆大门,出来应门的是位陌生的中年妇人。
妇人见两个天仙似的人站在门外,忙回头叫许有。
许有认识曲畔,让妇人赶忙进屋烧水沏茶,大开大门请曲畔和楚汉良进来。
三间大瓦房已有些年头,堂屋里的桌椅朱漆斑驳,隐约可见主人家曾经的兴旺。
曲畔与楚汉良落座主位,开门见山问许有关于李雀的事。
当年曲瀚之秘密处置了李妈,对外李妈却是得急病去世,就连许有也是这样认为,见了曲畔仍不忘感激主人家当年为老伴掏钱治病的恩情。
听曲畔提及夫妻二人唯一的女儿,许有长叹。
“六年前仲夏,有个男人趁家里没人轻薄了雀儿,从那以后雀儿那个傻丫头便死心塌地认准了他,听说他家有难,还给他指路去了酉庄。”
六年前仲夏?那不是她救下楚汉良的时间吗?曲畔错愕。
“你见过那个男人?”
许有又是重重一叹,“没见过,那人是晚上潜进雀儿房间的,第二天早上早早就走了,除了雀儿自己,谁也没见过。”
曲畔深深看了眼面色如常的楚汉良。
“我可以见见雀儿吗?”曲畔希望是自己多想了。
“找不到了……”
许有拿袖子抹掉眼角混浊的泪,道。
“她姆妈没了以后,雀儿总说她姆妈是被人害死的,说是要找到那个男人,让那个男人帮她报仇,走了以后再没回来过。”
“那有没有雀儿的照片?”
曲畔拿出一封红包放到八仙桌上,端茶出来的妇人进来看到,顿时面色一僵。
许有觑见自家婆娘的脸色也跟着肉疼,但还是实话实说。
“都说照相会把魂摄走,没有照片的。”
曲畔不动声色的将红包推到妇人面前。
“这里是十块大洋,只要你们说出雀儿孩子的下落,这钱就是你们的了。”
妇人将茶杯放到桌上,回头疯狂朝许有挤眼睛,许有闷头抽烟,抽光一烟袋锅烟才艰涩开口。
“死了,丢乱葬岗去了。”
“谁丢的,什么时候丢的?”
“她姆妈,五年前白露后第三天早上。”
跟曲殿文说的时间对上了,曲畔却并没有感到高兴。
“雀儿知道?”
许有摇头,“不知道,她姆妈骗她说孩子送人了。”
“你记得那孩子身上有什么特征吗?”
妇人拿走红包,喜笑颜开的快步出了堂屋,许有扫了眼妇人,眉头拧成铁疙瘩。
“有,左肋上有铜钱那么大一块红色胎记。”
已经没什么可问的了,曲畔起身告辞。
与楚汉良走出许有家,曲畔忽而又往回走,楚汉良迈步跟上,却被曲畔拦下。
“你在外面等着吧,我很快就出来。”
楚汉良停步,曲畔不出三分钟又出来,楚汉良打量,除了指间有些碳灰外并无异常。
回去的路上,曲畔坚决不肯再让楚汉良背,异常沉默的走着。
霍润铎凑近楚汉良耳语几句,楚汉良脸色骤变,望着曲畔的背影,眼底是压抑不住的惊涛骇浪。
“马上去办……”
霍润铎应是,快步离开。
楚小满趴在倒座房窗前望见曲畔归来,欢喜的跑出门奔向曲畔,手里的拨浪鼓随着跑动发出轻微咚咚声。
曲畔停下脚步,任由小豆丁抱住她的腿,弯腰牵起小豆丁的小手直奔堂屋。
一进堂屋,曲畔便迫不及待扒掉小豆丁上衣。
楚小满被吓到,但还是配合着曲畔脱下新换上的中山装,脱掉里衣,露出遍布青紫的上身。
曲畔拽起小豆丁左手看向左肋,没有?又去看右肋,一个铜钱大小的红色胎记落入眼帘。
“果然……”曲畔泪如雨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