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4章
黄涛沉默片刻，这才叹息道：“没事，咱们当军人的，为国为民牺牲是正常的，比起那些缺胳膊断腿的，你这情况可好太多了。”江临川神色冷肃：“我从不觉得有哪里遗憾，多少儿郎在战场上抛头颅洒热血，我不过是看不见罢了，比起很多人都是幸运的。”
“好兄弟，你能这样想就对了。”
“所以黄部长今天的来意……”
黄涛顿了顿，这才道：“兄弟，你弟弟要当兵，这事儿你知不知道？”
江临川神色一凝。
……
晚间，等裴雪抱着闺女带着两个小崽崽回来的时候，就见到了坐在东屋门槛上沉默的江临川。
她快步走进院子，把坐在门槛上的男人拉起来：“这是怎么了？老四呢？那位黄部长呢？”
夜晚的风带着丝丝凉意，江临川的声音带着一丝冷肃。
“媳妇儿。”
“嗯？怎么了这是？坐在这里干嘛，晚上霜露重，别一会儿着凉了。”
“没什么，要麻烦招待一下客人了。”
“嗯？什么客人？”
“我让老四去请了大队长和书记爷爷过来。”
裴雪心有一突，莫名的，她有一种直觉，现在的江临川情绪很差，而这一切，可能跟今天来的那位黄部长有关，跟江临海也有关系。
她忍不住道：“老四那里，该不会真的……”
江临川的声音淡淡的：“嗯，他篡改了年龄去县里，被黄部长抓到了。”
“什么？”裴雪皱眉，声音里带起一丝怒意：“上次你就拒绝过他了，怎么他还要去报名？明知道年龄不合适了。”
这年头征兵，那也是要十八岁起才可以的，先不说江临海的体力是不是达标，就说江临海自己那年龄，今年不过十四岁，哪里能入选？
当初之所以说要江临川推荐也是这个原因，军人内部推荐名额的话，会优先考虑，像江临海这种年龄不达标的，真要被推荐了，那也有机会进入童子军。
虽然那不是正规军，那也是每个月有津贴的，而且以后会被正规军收纳。
只是没想到这边他们说服不了江临川给个推荐信，那边老江头就带着江临海自己去弄了一个年龄造假，还好死不死的被招兵部黄部长撞上了。
裴雪磨牙，心里恨得不行，这老江家这些人怎就跟牛皮糖一样甩不掉，就不能安安分分做事情吗？
突然，她神色一怔，不对，要只是老江头和江临海弄的，他们哪有这么大的胆子？
第850章
摊牌
裴雪瞥了眼江临川：“这只是老四做的？老四有这么大的胆子？”
下一刻，江临川神色骤变，裴雪只觉得心中一冷，一股寒气从脚底板升起。
她磨了磨牙，压低的声音从牙缝里挤出来：“这该不会影响到你吧？”
要知道，前几天她还跟江临川为了缝纫机这个事业挂不挂到大队里而起争执呢，毕竟这会影响到将来的政审，但眼下，这件事情显然比起做个衣服的事情更严肃更郑重。
江临川：“不会，只会关系到书记爷爷。”
裴雪：“书记爷爷那天还答应的好好的，怎么就这样了？”
江猛这位书记在她心里一直都是可亲可敬的形象，对待很多事情也非常拎得清，这一点上从她前后几次找江猛帮忙就能看出来。
不管是她要分家还是弄大队副业，他都很有成算，这样的人，怎么会为了平息老江头的怒意给江临海篡改年龄？这裴雪是无论如何也不会相信的。
“一会就知道了，你去准备吧。”
裴雪应了一声，虽然心里很生气，但也无法，只能去准备晚饭。
晚饭没准备好的时候，裴雪就听见江猛进院子的声音。
“哎呀，临川，你找我有事？”
“是有点事情，书记爷爷先坐吧。”
江猛拉开椅子坐下，又笑呵呵的对不远处倒水的裴雪笑道：“今儿你们小两口叫我来是什么事情？是因为你那缝纫机的事情？”
裴雪把水端到江猛面前，扬了扬眉毛道：“书记爷爷这话怎么说？”
她倒是想知道，江临海去请书记和大队长的时候是用的什么借口，总不能还拿她当筏子吧？
江猛一愣：“怎么？不是因为这个事儿？我见你家中午那会儿来了人，那个供销社的司机说是县城供销社的售货员来，我寻思是来你家呢，难道不是？”
县里供销社一来人，下意识的江猛就认为一定是来找裴雪的，毕竟大队里头能认识供销社的人也就裴雪跟江临川这两口子了，更何况就在不久前，裴雪连人人稀罕的缝纫机都买到了。
这大队里头谁家还能有这门路？
说白了，人家江临川虽然退伍了，但是还是有点儿人脉的，裴雪也是个机灵的，不仅能认识省城供销社的送货司机，就是县肉联厂都能搞得定，所以他还以为今儿这事情是因为缝纫机起的呢。
原来是因为在这个事情，裴雪心里一松，面上也露出了一丝笑意。
“那倒不是为着这个事情。”
江猛道：“我还以为说是没人上门找你做衣服呢，裴雪啊，你那什么书包的定价我听说了，一个土布做的书包要一块钱，你说这是不是……”
就这几天，大队里头传裴雪要借着缝纫机发横财的事情他可都听说了，原本他是点了妇女主任过来说的，不过眼下自己既然过来了，那也顺道提上一嘴。
裴雪道：“书记爷爷，今天中午吴主任来跟我说过了，不过这事情不是你们看到的这么简单。”
见江猛认真看着她的样子，裴雪也就实话实说了：“书记爷爷，我既然是要做这生意，我也不可能亏本做是不是，这书包费时费力，做起来比做衣服还要麻烦，所以我觉得我定的这个价格并不贵。”
“那你这衣服的手工费多少？裴雪啊，你之前去过其他大队看他们那边的裁缝定价吧？咱们大队大多数人穷，布都买不起，别说做衣服了，我是怕你这价格高了没人做，那你也没生意不是。”
裴雪笑道：“衣服的定价我也是看过其他大队的我才定的，跟其他大队的定价差不离，另外我这边手上也有单子了，这点书记爷爷您就别担心了。”
江猛道：“今天中午县供销社的人来找你，怕不是就是来找你做衣服的吧？”
裴雪道：“可不是嘛！”
就这会的档口，院子里又传来大队长江建华的声音：“裴雪？临川？怎么，你们找我有啥事儿？”
江猛抬头看了一眼江临川，又扭头目光灼灼的看向裴雪：“你们两个，这是有什么事情要说？”
同时把他和大队长江建华都请来，江猛可不相信这是什么事情都没有，只是不知道这小夫妻俩要说的是什么事情。
裴雪起身要去倒水，一边走一边道：“这我可不知道，你得问问我家二哥。”
水倒好，门外的江建华也进来了，见着正屋这一幕，不由笑道：“哟，书记也在？裴雪，快说，你今儿个是有什么主意要宣布？”
裴雪无奈，怎么一个两个都认为今天这事情跟她有关？
今儿这事情她可是什么都不知道，冤枉的很。
她笑道：“大队长先坐下喝口茶吧，具体什么事情我也不知道，让我家二哥跟你说。”
江建华嘀咕道：“你们这些年轻人啊，就是主意多。”
此时的江猛看了一眼跟在大队长江建华身后的面色不太对劲的江临海一眼，心里闪过一个不妙的念头，他道：“今天老四也来了？不回家吃饭？”
突然被书记点到名字，江临海支支吾吾正不知道要说什么呢，就听见江临川道：“他不回去，今天的事情还要他说呢。”
江猛的心瞬间一沉。
裴雪看了一眼神色疑惑的江建华和神色淡然的江临川，最后对着江建华身后面色紧张的江临海笑了笑，这才领着刚刚误闯进来的崽崽出门。
见她如此神色，江临海突然就紧张了，这还是他第一次见到裴雪这样的神色，他总觉得，自家这位二嫂虽然是在笑，实际上眼底并没有多少笑意。
甚至这样子的她，比起生气的时候戒备的看着他更可怕。
裴雪并不会江临海心中所想，带着崽崽出门之后，不过一分钟，她就听见屋里头传来了江猛的一声大吼：“什么？”
屋子里，拍桌子的声音瞬间传出，夹杂着江猛和江建华不可置信的声音。
院子里，尚未知晓发生什么事的两个崽崽不解的抬头看向自家娘亲。
“娘，爹他们在说什么？”
裴雪伸手摸摸两个崽崽的脑门，“他们啊，在说大人的事情。”
第851章
代价
没等裴雪把米下锅，又听那边正屋传来了响动，两个崽崽屁颠屁颠的跑过来跟她汇报。
“娘，大队长爷爷出去了。”
裴雪手里的动作一顿，笑容满面的看着两个崽崽道：“行了，乖乖回去做作业去，一会儿娘可是要来检查的。”
“收到收到，马上去。”
两个崽崽一走，约莫过了十来分钟，裴雪就从厨房瞄到一道人影跟着大队长进了门，她眼睛一眯，紧紧的盯着那道苍老的身影。
跟她所料想的一样，老江头和江临海背后有人。
不是书记江猛，不是大队长江建华，而是德高望重的江七爷。
*
正屋里，江七爷看着坐着的江猛和江临川，又看向一旁的江临海，心里微微一惊，不过他面上还是强自镇定：“猛子，临川娃子，今儿叫我来是为了什么？”
江猛神色未变，只是指了指坐在一旁缩着脑袋的江临海：“七叔做了什么事的，七叔不知道吗？”
江七爷的神色没有刚刚从容了，不过还是带着笑道：“这话说的，我老头子做了什么事情，那也都是为了咱们红旗大队。”
“七叔，不管是不是为了大队，你也是犯了忌讳。”
江猛扭头看向这位长辈，眼里是抹不掉的失望，他当然知道江七爷的出发点是为了大队，可现在是新夏国，现在是法治社会，已经不是像以前一样自己想怎么弄就怎么弄的时候了。
江七爷拉开椅子坐下，冷哼一声：“是啊，我老头子年纪大了，做的什么事儿都不做数了，犯了忌讳了。”
江猛神色几变，他刚刚就猜到江七爷会倚老卖老拿这些事情做筏子，没想到真是说什么来什么。
他正想要说什么的时候，就听旁边传来了江临川的声音。
“七叔祖，这已经不是犯忌讳的事情了，这是大过，组织上不会允许。”
江七爷怒气冲冲的看向江临川：“你这后生知道什么？我不过就是想要给队里多一名军人罢了，这不也是为了咱们大队好吗？今年你不在部队了，你知道咱们大队去买肥料排了多久的队吗？就这，咱们大队最后还没买上。”
这说的就是前段时间的事情了，前段时间的时候，县里下了通知，说最新一批肥料到了，去年有报名的大队可以去交钱买了。
这一下不少大队的人就去了，不过一个早上，肥料就抢购一空，他们红旗大队去的时候，前头的大队已经把肥料买完了。县里的人说是今年的肥料到的太少，只能先到先得。
没想到今天竟然被江七爷拿来当做了借口，江临川声音冷冷：“是吗？真的是因为我的原因？”
“那当然是因为你，临川小子啊，以前你还在部队的时候，咱们大队不说次次能买到肥料，那也不像这次一样去了人家不给好脸色不是。”
江临川：“可是今天县招兵部的黄部长说，根本不知道我回来的事情，所以如果是因为我，其他人又怎么得的消息？”
江七爷没想到他会这么说，脸色一下子变得很难看。
江猛道：“七叔，够了，我们没买上肥料关临川什么事情？是这次县里拿到的肥料太少了。”
“好啊，好啊，现在一个个都知道顶撞我了，当年我拿枪跟日本鬼子拼命的时候，你们一个没出生一个还追在我屁股后头跑呢！”
江临川：“七叔祖你当然可以不用负责任，因为这次的事情直接惊动了招兵部的黄部长，不出三天，书记爷爷的卸任书就下来了。”
“什么？”江七爷的身子一阵晃动，面上满是不敢置信。
他扭头看去，江临川的神色淡淡，仿佛事情跟他无关，江猛的神色亦是平淡至极，仿佛早就知道这件事情。
他一下子伸手拽住江临川的衣领：“临川小子，你刚刚说什么？忽悠我老头子是不是？”
“是不是的，明天七叔祖就知道了，书记爷爷看管印章不力，只是卸任不用去劳改农场，已经是黄部长轻拿轻放的结果了。”
见江七爷不相信，一旁满脸愁色的江建华道：“七爷，这事情是真的。”
江七爷一脸颓然的坐在椅子上，喃喃念道：“这怎么可能！”
屋子里的气氛一下子陷入凝滞，沉默了数分钟之后，江七爷看着江临川道：“临川小子，你跟黄部长的关系熟，你看看你能不能找他说说，咱们大队少了猛子不行啊，我这个盖印章的人都没受到惩罚呢，怎么猛子就……”
“七爷以为七爷为什么没被送去劳改农场？这其中难道就没有黄部长的关系吗。”
江七爷颓然：“怎么会呢！我不过是一个糟老头子啊……”
这么多年来，自己这个侄子的能力他看在眼里，既能镇得住人也管得住大队，这大队一把手书记的位置落在他头上实至名归。
他是想让大队里多出一个当兵的年轻后生不错，也的确是想万一那个黄部长见着江临海是江临川的亲弟弟，会破格收了人入队，但他绝对没想过要因此卸任自己本家侄子的书记位置。
意料之中的，这一顿饭江猛和江建华等人并没有留下用。
直到人散了之后，裴雪这才看向一脸疲态的江临川：“事情怎么样了？”
刚刚虽然在做饭，但她也隐隐约约听到了几句。
“黄部长那边的意思，书记爷爷掌管印章不力，所以这个位置暂时要卸下来。”
裴雪：“那江七爷和老四呢？”
“我爹跟七叔祖年纪大了，就不送劳改农场了，老四年纪太小，黄部长的意思是，书就不要读了，直接回来上工。”
“书记爷爷不知情对吗？印章怎么会在七叔祖那里？”
“七叔祖找大队长拿的，因为平时也有这样的事情，所以大队长就没有戒心，直接给了。”
往常的时候大队里也经常要弄一些活动，江七爷在大队里德高望重的，很多活动都是他主持的，所以书记的印章他能拿到并不奇怪。
裴雪心头升起一股无名之火：“所以事情就这样了？”
主谋一个都没事儿，反倒是一直兢兢业业做事的江猛和明明什么也没做的江临川为此付出了大代价。
第852章
出单
“这已经是黄部长那边给了面子的情况了，真要追究起来，不管是书记爷爷还是老四他们都得送去劳改农场。”
裴雪拧眉，这个年代的劳改农场，那可不是什么好地方。
那种地方进去了一般都出不来，连人去探望那都得批条子，去了农场不仅要干活吃的还不好，农场里关着的除了知识分子就是成分不好的那些人，再然后可能还会有一些穷凶恶极的犯罪分子在。
可以说，劳改农场那种地方鱼龙混杂，而且真要进去了想要出来那就是遥遥无期。
裴雪记得，上辈子的时候，爷爷就曾经说过，那个时候的劳改农场里不知道死过多少人，其中那些地主成分的人还有国内第一批留洋的高级知识分子就占了很大比例。
这还能如何？难不成让江猛去劳改农场走一遭吗？
老江头和江临海还有江七爷固然该去，但江猛又何其无辜？
因此，裴雪纵然不满，却也只能咽下心中的这一口气。
因为此时强出头对她，对所有人都没有好处。
“书记爷爷那边……”
江临川道：“放心吧，书记爷爷这么多年什么大风大浪没经历过？他说刚好他也能歇歇。”
“这自己要歇跟这情况能一样吗？”裴雪不满，却也无可奈何。
知道她心气不顺，江临川安抚道：“好了，别想这么多了，我们做好自己的分内事情就是了。”
这时候，外头传来了两个崽崽逗妹妹的声音：
“妹妹，这个你可不能吃，等你长大一点就可以吃了哦。”
“妹妹乖，你好好喝粥吃糊糊，长大了也能跟哥哥们一样吃了。”
裴雪撇开心里的杂念，起身去拿了放在架子上的煤油灯，又扶起江临川：“走吧，先去吃饭，孩子们也该饿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