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章
瑶持心初时尚且吹得断断续续，眼见师弟没叫停，索性一遍一遍地接着练，到后面已然能够十分顺畅流利吹完全曲了。甚至还能炫个技。
大师姐一曲终了，正胸有成竹地想去问奚临怎么样，“师”字堪堪出口，就见青年歪在树上呼吸绵长，俨然是已经睡熟。
她尾音悄悄一止，眼底漫出柔和的感激，从须弥境里取了驱蚊保暖的法器将他罩住，自己则捧起排箫接着吹下去。
*
修士对睡觉的需求并不大，偶尔疲惫，也不过浅眠一两个时辰，但这一宿奚临却睡得格外酣沉，一觉便是天亮。
晨辉落在他眼皮上，耳边仍絮絮地飘着什么旋律，他睁开眼时竟不知是被哪一样吵醒的。
奚临扶着头坐直身体，周遭恍惚有何物一闪而过，收入对面之人腰间的荷包内。
那响了一整夜的《浮槎》终于停了。
“师弟，你睡醒啦。”
他艰难地望向面前的瑶持心，见她手上果然握着排箫，荒谬中带着不可置信。
“师姐你……还在吹啊。”
“想不到吧。”她腰背挺得笔直，眉宇间颇有炫耀的意思，“这曲子我现在能吹三种花样，倒背如流，还能笛子排箫来回切换，无缝衔接！要不要听一段？”
“……”
寻常人遇到这种情况会吹一晚上的曲吗？
奚临以为她待得无聊自己就该回去了，谁承想大师姐会这么实诚，实诚得叫他语塞，但又有种熟悉的无可奈何。
“我又不是要折磨你，这曲子有必要练一整宿么，你还不如去背两个法阵实在。”
瑶持心没料到自己精心磨炼的技艺他竟这么不领情。
“是你说想听的，我那不是想表现得有诚意一点吗！就吹两下，怪敷衍的，怎么好意思拿来谢你。何况也不能把你一个人扔在这儿吧。”
奚临愣了一下，原以为师姐只是随便说说，这回反而轮到他不自在起来，一瞬竟不知要怎么往下接话。
也就是在这时，披着朝阳辉光的姜黄纸鹤扑棱棱飞向两人，金光闪闪地停在了瑶持心指尖。
此物乃瑶光山传讯用的仙器。
是来提醒她的。
瑶持心道：“第二轮大比快开始了。”
第18章
论道（十七）白，燕行。
比试的场地依旧是试炼峰刀削般的断台，但却68稍有不同。
这一轮是从余下的五十人里竞出二十五，对局的场次不少，居然没68有如68先68前一般同时分几场进行，而68是单局直接上断峰台。
按照往年惯例，约莫得在第三或是第四轮才会拓宽场子一局一局地比，因为68越到后面越是高手交锋，更值得一看。
今年如68此重视，恐怕有那小白脸的缘故。
瑶持心终于后知后觉地感到古怪。
他镶在胸前的眼68睛到底是什么？
鹫曲被长老们带走之68后，似乎一切后续消息都有意地封锁了，半个字也没68往外透露。
此物竟能避过一众仙尊的耳目。
要知道小白脸昔日击败雪薇时打的可是前六的排名之68战，可不比和她交手，只有长老盯着，满场坐的皆是大68能，众目睽睽下他竟全身而68退……
师弟说是什么眼68来68着？
驱邪眼68还是提鞋眼68……
她刚领着奚临走到台下，蓦地听得周遭一片惊讶的低呼声，瑶持心正狐疑地抬头，神色当即也跟着振奋起来68。
老爹，竟是她老爹！
瑶光明亲自到场了。
大68师姐宛如68凡间的三岁孩童，立马揪着奚临的衣袖心潮澎湃地指向68高处的看台，“我爹我爹，你看那是我爹。”
奚临：“……”
大68概因此前出了鹫曲的意外，作为68主持大68比的东道主，这一轮他自然得亲身坐镇。而68来68的还不止瑶光掌门一人。
毕竟瑶光明资历最深，前辈亲临哪有晚辈坐着不动的道理，于是各派宗主纷纷跟随在后，算算人数，应该都到齐了。
这放在以往也得是前六名对局才会有的阵势，想不到今次在第二轮就提前得见，行将68上场的弟子们不禁士气大68增，又是备受振奋又是畏怯紧张。
一面因尊长在场更想一展身手，一面也担心落败害自家门派蒙羞。
满场的朝元修士各怀心事，只有大68师姐兴高采烈地在比爹。
她是最不必担心发挥失常回家挨骂的人，故而68在一众表情68里显得分外与众不同。
师弟到底不知道，对于瑶持心而68言，这是自那场大68劫难后她第一次瞧见活蹦乱跳的瑶光明。
一个会动的，没68有浑身是血的爹。
这本就是她一直以来68竭力拼命的缘由之68一，怎么可能不兴奋。
瑶光掌门的地位明显备受尊崇，和别派尊长们互相见了礼，便被簇拥着坐了上座。
大68师姐看在眼68中，不禁与有荣焉，一边骄傲一边托腮感慨：“明明是同一条血脉，怎么老爹就法力滔天，我却68百无所成，我真的是他亲闺女吗？从小我就怀疑自己是捡来68的，这资质差别也太大68了。”
左思右想，觉得问题多半出在她娘身上。
旁边的奚临望着端坐高台那其貌不扬的富贵胖子，又回头看了她一眼68，欲言又止地忍不住道：“形貌上的差距才更大68吧……”
很难想象，要把掌门这幅面相完全镇压下去，再生出瑶持心此等五官，别的不提，掌门夫人的姿容一定非同小可。
那不是等闲之68辈能够办到的。
就此大68师姐综合得出了一个结论。
她娘一定是个美68得惊天动地的大68废物！
一帮大68能们在看台寒暄没68几句，便示意底下的长老们可以敲钟了，瑶持心赶在这之68前跃上两侧浮空的悬石，此时等着抽签的人数已远不及前一场，大68家零零散散地站着，尚凑不满一块石头。
这回林朔倒是没68对她挑刺了，不知是不是由于她上场表现不错，林大68公子难得有鼻子有眼68地说了几句人话。
“你突破朝元已有几十年，我早说什么来68着，但凡肯用点心，倒也不是不能看。上次不就打得还行么？”
“是是是，你说的都对。”
瑶持心觉得他好像凡间那些68个爱好为68人师的中年男子，年纪轻轻一把老气横秋的腔调，将68来68做了宗师可怎么得了。
雪薇却68一向68帮着她，不以为68意地笑68笑68：“持心这样不也挺好，自在随心，指不定比我们先68悟出大68道来68呢。”
“得了吧，她还自在随心呢，她是自在发呆，随心偷懒。”林朔轻车熟路地把人损完，皱眉提醒，“到第二轮可就全是精英了，没68你前一回那么容易过关，自己做好准备。”
这个瑶持心当然心知肚明。
但面对鹫曲她是为68了给雪薇铺路非赢不可，如68今无所谓胜负，没68什么压力，出门前就同奚临达成一致，比试只图个尽力而68为68，不计较成败。
权当检验自己的修炼成果。
“我知道。”她把胳膊一抬，给林大公子展示了一番精壮的筋骨，“你等着瞧好吧。”
看看她和“元老”相爱相杀多日以来磨练出的默契，铁定叫你们大68吃一惊。
不多时，九钟之68上已显出了抽签的双方对手，是别派的两名弟子。
总共要打二十五场，有得等了。
大68师姐找了个好位置百无聊赖地观看战局。
话说回来68，前一次她知道自己一定会抽中鹫曲，是因时光回溯，曾经历过这段情68景，然而68眼68下她击败了小白脸，历史的走向68也随之68发生了改变。
瑶持心上次大68比没68进过第二轮，从现在开始便是她所不能预测的未来68了，会匹配什么对手全然是未知的。
真不晓得会抽到谁。
还有点期待呢。
由于取消了几场比试同时进行，对局的速度明显慢了下来68，整整一个时辰才决出两场，想必没68个三五天是打不完了。
从辰时到酉时，六个时辰，一日里大68概能比个七八局。
三七二十一，二十五场也就是……
大68师姐正数日子，冷不防听见九钟浑厚的鸣响弥漫开，她指间挂着的名牌旋即闪烁起明黄的光。
“天字乙亥。”
瑶持心心神一亮。
是她的序号。
身侧的林朔和怀雪薇双双望了过来68，一个照旧阴阳怪气：“你倒是好运，次次都那么靠前，可比旁人省事。”
另一个面露忧色：“一切当心。”
不想竟这么快就抽到她了。
瑶持心没68带怕的，跃跃欲试地摩拳擦掌，紧接着第二道钟声回荡出来68，有长老嗓音昂扬地报名：
“地字甲戌。”
上次被小白脸耍阴招打断了发挥，这次她要好好让所有人见识一下自己刻苦修行后的实力，一雪前耻，惊艳四座。
你们就等着震撼吧，如68今的大68师姐可不是从前的大68师姐了。
她捞起自己的牌子热血澎湃地抹出一缕剑气，顺便观察着周遭悬石上步出人丛的修士。
“让我瞧瞧这次对手是哪一派的道……”
“友”字未能出口，瑶持心摩拳的动作却68和话音一并顿住，一起顿住的还有唇角刚扬起的笑68。
她不知看见了什么，瞳孔倏地一缩。
漆黑的眼68底深处映照出对面浮石边气质清冷且仪表堂堂的青年人。
月白罩衫，雷霆长剑。
白燕行。
“怎么会是他？！”
一旁的林朔先68她一步出声质疑。
惊讶的还不止他一个，就在白燕行现身的那一刻，全场不期而68同地爆发出此起彼伏的议论。
众人之68所以讶异倒并非记忆恢复得知了他与瑶持心之68间的前生恩怨，而68是因为68他所修的道——
白燕行是剑修。
剑修在同境界的修士里普遍是最能打的，因此为68了避免玄门大68比最后变成六名剑修争高下，每个门派派出的剑修名额都有限制，且公平起见，在前几轮的抽签中，走别派修炼的修士基本不会抽到剑修。
这一派起步太高，修为68还未曾圆满之68时，其余流派遇上剑修都是去送菜，鲜少能靠单打独斗取胜。
这也是为68什么瑶持心起初一心想让奚临叫她几招剑术。
剑招多杀招，仅学会皮毛便足够唬人了。
所以别说她是个三流驭器道，即便是个正经器修，按理才第二场也不应该抽到白燕行，这不符合九钟的规则。
“其实此种情68况从前也不是没68有过，但双方68实力总不会差太多，可那位师姐就……”
隐在年轻弟子中的奚临面沉如68水。
意外抽到剑修还在其次，关键这名剑修恰好便是那个白燕行。
又是恰好。
真的有这么恰好吗？
他眉心不自觉地往下压了压。
师姐此前提到的两个人都陆续被她碰上，再要推说是巧合未免太牵强。可若不是巧合，凭她的本事应是无论如68何68也左右不了九钟的。
那可是顶级仙器，连无极戒她都用得手忙脚乱，能动什么手脚？
奚临不得不正视起这场玄门大68比来68。
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怎么回事瑶持心自己也很想知道。
她站在原地，有那么一瞬片瞬，脑子竟同视线一起白得发蒙。
以至于四周的窃窃之68言，林朔和雪薇对她叮嘱，全没68听进耳朵，她连自己是如68何68驱动四肢，如68何68走下断峰台的都记不太清了。
很长一段时间游离于肉身之68外。
垂下来68的刘海和阴影遮住瑶持心半边眼68睛。
真神奇，且不论有那所谓的“剑修回避机制”，纵然没68有，四十五个人里精准抽到这一个的可能性
也实在微乎其微。
那么多弟子，那么多剑修，偏偏就抽中了他。
冥冥之68中她忽然感觉到某种名为68“天意”的命数。
瑶持心在场中央缓缓站直了身形扣紧五指，指腹摩挲着光滑的“无极戒”，心说，“老天爷都想让我跟你这打一场。”
此时试炼峰的看台上，几家宗门之68主交头接耳一番私语，都知道这是瑶光明的掌上明珠，原就天资普通，再对上个初露头角的剑修，结果如68何68不言而68喻。
加之68以往也的确没68有这样悬殊的例子，要驭器道对付剑修，多少有些68欺负人了。
按理即使推翻重新抽签也属情68有可原。
瑶光明碍于身份定然不好主动开这个口，不知哪派的宗主于是出面给他递台阶，“九钟虽为68顶级仙器，但众生万物并无绝对，偶有参差在所难免。不妨，叫主事长老重新敲一回钟罢……”
他话刚说完，瑶光明却68抬手一摆。
瑶光掌门仙龄最长，相传已近两千年，可称是上古时期的大68能了，凡是越接近天道的人周身气场越空寂，越有种缺乏“人气”的睥睨凡尘。
而68他倒是例外。
兴许因为68体型之68故，瑶光明生得慈眉善目，接地气极了，平日间惯常笑68容满面，比凡尘里做买卖的小老头还和气生财，向68来68是个十分好说话的长辈。
而68如68此刻这般冷峻严肃的表情68，倒是罕见。
“不必。”
瑶光明将68白胖的手搁在椅子上，“就这么比吧。”
那宗主只当他顾虑着避嫌，又多劝了一句，“瑶掌门无需介怀，即便不是令爱，换做旁人，这局面亦会如68此处理的。”
不想瑶光明依旧坚持。
“九钟有九钟的道理，不是九钟的道理，也是老天的道理。诸位宗主不用在意我。”
他朝一旁的长老们颔首道：“大68比照常进行。”
他既已发话，人家当爹的都认为68妥当，外人自然不好再继续坚持。
或许瑶光掌门不欲落人口实，也或许是别的什么原因，这场悬殊的战局并未喊停。
瑶持心站在场子的一端，看着对面一如68既往临风玉树的白燕行仰头往高处环顾了一圈，似乎也在奇怪为68什么比试还没68有取消。
这还是自当夜被一剑刺穿真元后，她头一次心无旁骛地正视他。
从睁眼68重回人间，到第一场大68比，一直以来68瑶持心都在六神无主，她下意识地回避着去记起一些68往昔，回避着能正面遇到白燕行的一切可能性。
似乎是在内心深处排斥着直面这个人时将68会产生的情68绪。无论悲喜，无论好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