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厉太师在朝中这些年尔虞我诈,当即便听懂女儿的意思,眉峰深深蹙起,“小玖,这事我会为池安求情,将所有罪责推给……”“不。”
厉太师被打断,当即愣了愣。
“父亲,请您代池安向皇上请辞,池安如今这样也不可能再入朝为官,火药坊的责任可大可小,皇上要名节,不可能将所有责任都推给温大人,与其等皇上怪罪下来,不如先同皇上表明池安的态度。”
厉玖儿言辞恳切,小脸上满是认真。
厉太师眸色深深地打量着自家小女,原本以为小女嫁给顾池安他能心安,到底顾池安是他带出来的,性子样貌各方面都算上乘,顾池安本身又上进,被皇帝提拔为大司农,小女的日子眼看着越过越顺,哪里料到会遇上这等子事,实在叫人心痛,他想了一肚子安慰的话,没料到会听到她一番冷静又大气的话,当即惊讶了一番。
“玖儿……”
厉玖儿不等厉太师把话说完,看向他道:“父亲,此事若是了了,女儿想陪池安回乡下住段日子。”
厉太师一听,急道:“回乡下?小玖,就算池安不再是侍郎,侍郎府不能住人,你也可以和池安回到太师府住,何必回乡下?父亲从小宠爱你,你去乡下如何生活?”
厉玖儿却是心意已决,只说自己已经嫁出去了,哪有再回娘家住的道理?
厉太师心中万般不舍,却拗不过厉玖儿的执拗,只能退一步等顾池安伤好些了再回。
——
半个月后。
侍郎府被皇帝收回。
顾池安命被保了下来,一条腿被锯,当真成了废人。
一个前途一片光明的大司农如今成了这番模样,顾池安受了天大的刺激,整个人如丢了魂似的,再无生气。
厉玖儿请了牛车,装上行礼,家奴抬着顾池安上了牛车,一行人浩浩荡荡朝着乡下行去。
顾池安在路上睡了一路,醒来时天空一片蔚蓝,微风拂面,空气里透着青草的味道,他不觉深吸了一口气,看向坐在车头的厉玖儿。
这是他第一次认真看厉玖儿。
厉玖儿正同车夫说着什么,一身青绿色衣裙,腰肢纤细,不盈一握,墨发挽起,只簪了一根翡翠簪,淡雅素静,露在外面的肌肤很白,被太阳晒了,泛着淡淡的红晕,整个人莫名透着自由的气息。
那种让人一眼就被吸引的自由气息。
也是他从前从未发现过的。
他不觉看得有些入迷,突然发现厉玖儿比许春梅好看。
“你醒了?”
厉玖儿突然回眸,她眼睛清亮,真的很像清晨的太阳,明亮灵动。
顾池安心口微微悸动,“……嗯。”
“要喝水?”
他炸伤后,便总是口渴。
顾池安顿了下,摇头说:“没。”
厉玖儿点点头,“哦”了一声,便没再说什么,只回头看着前方的路。
车夫扬着手里的牛鞭,甩在扭屁股上。
顾池安的眸光再次落在厉玖儿身上,第一次感到无比懊悔。
没了官职,没了府邸,愿意跟着自己的只有厉玖儿…
“玖儿…”
车轱辘在地面上发出刺耳的声音,顾池安在这一片刺耳的声音里艰难地叫了厉玖儿的小名。
厉玖儿没应声,回眸看他。
他动了动嘴唇,张了张嘴,“……我会快点好起来的,以后,我们好好过。”
厉玖儿微微一愣,随即气乐了。
紧接着,笑得更是肆无忌惮起来,里面充满了嘲弄的意味。
顾池安听着那笑,一颗心沉入了谷底。
厉玖儿笑够了才停了下来。
“顾池安,你是不是想多了?我和你回乡下只是想过自己的日子,你若是死了,我爹定是马不停蹄地要给我找下家,我虽是厉太师的女儿,但毕竟是二婚,在我看来,二婚只能做小,我不愿意。你这样倒是好,正巧给了我机会。”
她顿了顿,又道:“你别怪我狠心,原我也愿意与你同甘共苦,你就是当真如此,我也可以守着你,但……
“要怪只能怪你自己,和我成了婚,还和外头的表妹鬼混。”
“你如今想和我过,我还嫌你脏。”
顾池安瞪大了双眸目呲欲裂地看向厉玖儿,胸臆间被一股郁气堵着,她一字一句似刀剑一般直捅他心窝,疼得他喘不过气来,憋了半响才憋出一个字。
“你!”
0003
3我弟妹,长得好看么?
三月底的天气明显暖和了不少。
可顾池安身上却如浸在十二月的冰窖里,通体冰凉。
顾池安心如谷底,厉玖儿的心情却是万分高涨,季桑在信里说得一点都没错。顾池安做了错事,必定是要受到惩罚的。
打蛇打七寸,惩罚一个人也是一样的。
顾池安最在意的是什么,打那儿保准一打一个准。
——
从北凉城到达顾池安的家乡行了六七日。
四月初四的上午,天空雾蒙蒙的,像是要下雨,厉玖儿也终于坐回了牛车里,放下了四周的遮帘。
外头昏暗,车厢里更黑。
顾池安在厉玖儿说了那些话后,便一直闭着双目假寐。
厉玖儿在矮几上泡了茶水,茶叶是去年十月金秋时采的桂花,飘着一股子浓郁的香甜味,喝在嘴里口有余香。
这天也是稀奇,下午竟然放了阳。
牛车在一户三间茅草屋的院门口停了下来。
牛车停下的那一刻,小憩了一路的顾池安终于掀开了眼皮,朝着厉玖儿掀起的车帘看去,漆黑的瞳仁亮了亮,随即缓缓变得黯淡,又收回视线,仰着脸也不知在想什么,他从十四岁高中举人后便一直在外,如今他双十年纪,时隔六年再次回到家乡,他心里如倒了的酱料,万分不是滋味…
三辆牛车停在顾家门口,立马引起整个村庄人的注意。
虽然这些年皇帝施行了仁政,但村庄上一下子出现三辆牛车还是头一回看见。
这谁家这么有钱啊?
再看牛车停在顾家门口,村里人稀奇,纷纷从家里走了出来朝着顾家门口围了上来…
“诶唷,这是谁家啊?”
“这停在顾家门口的……是不是顾家那个小儿子回来了?”
“哦?是池安?”
“池安不是在北凉城里当官?”
“这是飞黄腾达回来了?”
“哼,还晓得回来,顾大娘去世的时候都没回来,现在知道回来了?我看明安哥不一定认这个弟弟了吧!”
“就是就是…”
“这顾家怕是要不安生了。”
“……”
众人七嘴八舌地议论。
女奴走下牛车,掀开车帘,“姑娘,到了。”
众人朝着牛车看去,便见牛车上走下一名女子,那女子一抹大红织金裥褶长裙,腰间系同色系锦帛,缓缓走下车时,那抹金色随着行走熠熠生辉夺人眼球,再看那张小脸,肤如凝脂,远山眉,琼鼻红唇,淡眸朝着大家看去时如雨后江南,似是隔了一层雾。
好漂亮啊。
这是谁家姑娘?
厉玖儿环顾了眼顾家院门,周围以篱笆圈成了院子,三间茅草屋看起来实在简陋,但却收拾得干干净净,等了会,见没人出来开门,便叫家奴将顾池安抬了下来。
顾池安下来的时候村民们都沸腾了。
“啊呀!真是池安啊!”
再看顾池安没了腿,一个个都惊诧了。
“明安他弟是发生什么事了啊?”
“就是啊!”
“欸,池安——这是怎么了?”有人唤顾池安。
顾池安朝着唤他的人看了眼,没理会。
——
细窄的田埂上,强子跑得飞快。
“明哥,明哥……”
一块块方正的田地里,男人健硕的手臂挥动着农具,一下又一下地刨地,春冻还未真正过去,男人硬朗的俊颜上已被汗液浸湿,沿着棱角分明的下颚线滑至胸口,外衫被随手脱在一旁,白色的里衣湿了一大片,粘腻地贴在皮肤上。
他听到有人喊,停下动作回眸朝着来人看了眼,又回眸挥动手臂继续刨地。
强子跑到顾明安面前,急道:“明哥,你怎么还在这儿刨地?”
“马上就春种了,我得赶紧把活干完,干什么啊?跑这么急?你家母猪又生仔啦?”顾明安一身的腱子肉,狭长的眼眸里带着笑意。
强子喘着粗气,“明哥……是,是你家弟弟回来了。”
顾明安动作猛然停顿下来,厉眸扫向强子。
强子道:“快快快…赶紧回家看看。”
顾明安说:“你说,顾池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