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5章
他说着说着,再张开口的时候,却说不出来一个字,嘴角的笑容也由最初的僵硬到最后完全消失。慢慢地,他露出了一双无光的眼眸,像是风雪里被吹得摇摇欲坠的、一棵孤寂悲凉的杨树,毫不介意她是否手持屠刀再在身上挥下一刀。
她的嘴角抽动着,再也控制不住地上前,一把将他紧紧抱住。
“我是来安慰你的。”
她心虚着,将他越抱越紧。
她知道自己没有权力说这样的话,此刻却一定要有人来对宴北川说:“我知道她没有错,她不是第三者,她就是清白的……”
宴北川被抱住的一刻,分不清自己到底是梦境还是现实里,怀中居然会再次出现她的温暖。
耳边不时传来商今悦的话语,他只是失神地望着前方,重复着她的话:“她没有错……”
商今悦又一次坚定:“她没有错。”
“她没有错……”
宴北川又重复了一遍,记忆仿佛重新复苏,想起了这些天里,这句他不断说到了唇干的苍白辩驳,难以压抑地皱紧了眉头。
他终于丢盔弃甲,奋不顾身地伸手跌进她温暖的怀中,肩膀、腰腹、整个躯体,都无可抑制地不断颤抖着,连带着胸腔里几乎要把他掐死的那股东西冲破了最后一道脆弱的防线,迫不及待地涌了出来。
他张开嘴,想要声嘶力竭地将它们哭着、喊着地喷泻而出,可结果只是嘶哑出几声微弱、颤动着的气音,这股仿佛从襁褓开始就压抑着的悲伤和委屈,几乎快要将他淹没到昏厥。
“他们为什么欺负我妈妈说不了话……她是被骗的那一个、她没有错,她明明什么都没做错……”
这几天里,他的眼泪第一次溢出了眼眶,连续不断地顺着脸颊流淌、砸落。他像孩童一样大张着嘴,微薄的空气在抽泣之间,才得以将抽痛到干涸的肺腑被填满、收紧,完成一次又一次艰难的喘息。
他失控又无助地紧紧抵靠住她的肩膀,一遍遍替不会再醒来的母亲滔滔不绝地质问、辩驳:“她到底做错了什么、到底对不起谁了?为什么要这么对她、为什么……”
第63章
6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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宴北川在她怀里无声地哭了很久,
才逐渐平静下来。
两人坐在沙发里面,商今悦也渐渐了解清楚了现状。
何羡云彻底病倒了,糯米年纪大了,
又在他们和人冲突里受了伤。
现在人和狗都还在医院,宴北川出来之后,
一边两边折返了解情况,一边处理着舆论,发现也是霍家在背后一手操控着导向。
宴北川说完,
眼眶已经红了一大圈,眼底是从未有过的疲惫。
从事发到现在,他没睡过一天的好觉,
对内对外都一直强撑着镇静,直到那天在墓园才没忍住爆发。
没想到事情还能变得更糟。
现在好不容易痛快地发泄了一场,
他的视线却变得更加灰暗,像是一滩被抽走了魂魄的血肉,只是安静地靠着她不语。
商今悦很担心,捧着他的脸捏了捏:“我去给你倒杯水?”
宴北川摇摇头,
哑声:“想抱着。”
商今悦束手无策,只能用更甚的力气将他抱紧。
他喃喃如呓语:“你说,
我是不是压根就不该报仇……”
商今悦微怔,
他只是继续无声地凝望远处:“妈妈一开始就让我放下,
让我要至少为了她的名声,
不要再去追究过去的事。姐姐这么多年,也一直在替我操心,
她身体本来就不好……我知道继续追究下去的这个想法,
对她们来说有多自私,还是这么做了……明明只要我老老实实回了霍家,
什么坏事都不会发生。”
他陈述平静,眼中却再度浮现出水雾:“现在我没保护好妈妈,也没保护好姐姐。”
商今悦咬着唇,压根不知道该怎么安慰,她也没想到这段时间会这么难熬。
她愧疚又慌乱,只能拇指轻抚着他的脸颊承诺:“他会有报应的,我一定会让他付出代价。”
她看着宴北川失意的时候,甚至现在突然很急迫地想告诉宴北川,她一早就准备好了。
只要宴北川乖乖留在自己身边,她一定会让整个霍家都不得安生。
但宴北川忽然沉重地出了口浊气,一颗豆大的眼泪便随着那声叹气,利落地抖到了她的手上。
商今悦像是一瞬间,被那滴泪水烧灼到哑了声。
宴北川伸手默默抹了下眼角,又静默了好一阵。
他感觉脑袋似有千斤重,好不容易艰难地抬起头看向她,淡淡挤出来个笑:“你真的很厉害。”
“我……”
商今悦一股不知名的愧疚再度阻塞了咽喉,难受得她忍不住皱起眉,摸着他的脸许久才得以出声:“你不要硬撑……我不是想听你夸我才说。”
宴北川摇头:“我是真的觉得,你特别厉害。到底怎么做到,一个人坚持这么久的……”
他自肺腑深深地出了口长气,目光有些失神地看着她:“一个人,想报仇、申冤,怎么会这么难……我只是面对姓霍的那一群人。你从小就在沈家里,把自己养大,要提防着身边的人,管理集团、还和整个沈家对着干,一步步做到现在的位置,真的好厉害……”
商今悦越是听他说自己的好,越为自己藏起来的肮脏不耻,她俯身亲吻他的嘴唇,试图让他别再说出让她难堪的话。
宴北川像是也读懂了她的愿望,只是苦涩地又叹了一声气:“真的好难……”
夜渐渐深了,她哄他去休息。宴北川也很听话,躺在床上乖乖地紧抱着她睡去。
第二天醒来的时候,床边却不见了人。
商今悦有些不安地划开消息,看到了最新的热点,宴北川再度出现在了公众视野里,昨夜的颓靡和崩溃不再,他神情语调冰冷,正式公开了有关霍明礼哥哥霍明夜的部分讯息。
商今悦张了张嘴,现在宣布这些线索,明显是个最糟糕的时机。
但面对摄像头的宴北川视线坚定。
既然走到了这一步,他即使背负上全部的骂名,也不会再让妈妈和姐姐的眼泪付诸东流。
哪怕是豁出了自己的所有,他也铁了心地要和霍家鱼死网破。
商今悦压根不敢相信他竟会有这样的勇气,握着手机的手不停地颤着,只觉得心如刀绞,眼眶酸涩到几乎要落泪。
她迅速起身穿好衣服,给宴北川打电话想去找他,但他的通话状态一直在占线,就在她第三次准备回拨的时候,一个意想不到的电话打了进来。
是何羡云。
电话那头虚弱的气音微颤:“商总、我想见您……”
商今悦没怎么犹豫就答应了,来到了何羡云所在的医院,才看见她简直比宴北川所说的情况还要更加糟糕。
她躺在病床上,身上插着大大小小的管子,阳光洒在她白净的脸上,却照不出一丝血色。
何羡云听见开门的动静,慢慢偏过头,可即便是这个微小的动作,对她来说也格外吃力。
她和第一次遇见商今悦那时一样,挤出来个谦和有礼的笑:“您随便坐。”
商今悦眼底迷茫地看着她愣住了数秒,不敢相信之前见到还生龙活虎的人,怎么会忽然变成现在这个样。
她僵硬地坐到了何羡云对面,何羡云的眼角微垂,轻声道:“听说您是我弟弟的女朋友,我现在可以握一下您的手吗?”
商今悦连连点头,把伸手过去将她握住。
何羡云冰凉的指尖温和地搭在她的手背上,她看了着两人握着的手许久,欣慰地笑了一下:“我还不知道,你们什么时候在一起的,是我这个做姐姐的不称职……我左手边的第一个抽屉里,有一张卡,是这些年给他谈恋爱、结婚准备的,数目也不多,但都跟霍家没有关系,您一定要收下……”
商今悦看见她吐字都费力的虚弱模样莫名难受,蹙起眉:“我不用……”
“我的时间不多了。”
何羡云神情慢慢缓和,苦笑着稍稍握紧了她的手:“我知道您不缺这些,只当你们谈恋爱,我这个姐姐的一点心意。就算你们最后分开了,当我交了您这个朋友,可以吗?”
商今悦心酸:“别说丧气话,就是生病了而已,好好治。”
“老毛病,我这身体,本来就已经撑不过年后了,没跟小宴说。”
何羡云摇头,眼眶逐渐润湿:“其实,我想请您帮我个忙。”
商今悦点头:“直说就好。”
何羡云虚弱地眨了眨眼:“请您帮我……拦住他。就说是我的遗愿,让他不要再找霍家报仇了。”
商今悦踌躇着看向她,何羡云唇瓣干涸:“我已经做好证据了,离开后,我会帮霍家顶下所有罪名,我们之间的恩怨也一笔勾销,他可以安心回霍家去。”
商今悦不敢相信自己听到了什么,难以置信到了这个时候,何羡云还要倾尽全部地让宴北川去原谅。
她替宴北川难以认同,不断地摇着头退后。
何羡云激动轻咳了几声,抬起身跟着她过去。
出于担心她的身体,商今悦不得不坐了回去。
抚着她瘦弱的背脊时,感觉到何羡云微弱地又握了下自己的手,断断续续道:“求您……一定别让他继续了……”
商今悦迷茫到了极点,忍了很久还是问出了心中的困惑:“为什么要这么做,你不该是最支持他的那个人吗?”
何羡云苦涩:“因为所有能试过的方法,我都已经试过一遍了……没用的。”
这个回答完全出乎商今悦的意料。
她呆愣着,看见何羡云的眼角苦涩,唇角颤抖地摇头:“小宴现在得到的每一条线索、证据,都是我默认放给他的。我一直都知道他的计划,现在已经曝光了,对霍明夜没用了……”
何羡云说着,眼角缓缓滑下一行泪:“这已经是我、最后能给他留下的后路了……再继续下去,他会死的……他失望、恨我也好、不回霍家也好,哪怕最后离开京城也好,我只想他能好好活下去……”
“他不需要回去。”
商今悦咬紧了牙:“不就是个霍明礼吗?我帮你们收拾。”
何羡云看向她,眼眸中映着复杂的光:“我不想让他欠您的人情。”
商今悦顿住,何羡云声音小而坚决:“您不会和他走到最后的吧……您不是、已经有未婚夫了吗?”
商今悦的脑子瞬间一空,压根不敢相信是何羡云知道这个消息,怔怔地看着她。
她只是无奈地吐了口浊气,依然笑着:“我知道圈里的婚姻,很多是夹杂着利益,身不由己。但您原谅一下,小宴性子吃亏、太拗,是个长情的人,一定接受不了这样的真相……所以我不想等他发现了一切,准备抽身的时候,还觉得亏欠着您,还身不由己。”
“但现在能拦住他的人,我认识的,就只有您一个了……我们已经没有家人了……”
身侧的心跳检测仪忽然滴滴答答地响个没完,何羡云颤抖着小声啜泣:“我死了之后,他就没有家人了……求您、帮帮我,我只想他能过得好一些……求求您,收下那张卡吧……”
商今悦的身体像是被钉在了原处,飘忽的视线颤抖着,感觉到皮肤上数不清的鸡皮疙瘩细密地冒了出来。
她不敢想象,宴北川知道了所有人都背叛了他的真相之后会有什么反应。
可昨晚见证过他即使万分痛苦,也誓死毅然地要和霍家对抗到底的模样,她又发自内心的于心不忍。
她突然变得很怕:比起看他痛苦,她更不想让宴北川知道这一切。
她情愿宴北川一辈子都蒙在鼓里,起码他痛苦的时候,她还可以尝试各种各样的方式去弥补、安慰他;可他要是真的知道了一切,她就真的束手无策了。
医护冲进病房,着急地把她挤出人圈外,帮何羡云换药、治疗。
何羡云的目光透过所有人,直直地看着商今悦,流着泪央求着她的答案。
在她的注视下,商今悦终于做出了决定。
她打开了抽屉,拿走了那张卡,和压在卡下的、何羡云写下的、密密麻麻的纸张。
何羡云欣慰地笑了,挪回视线,听见商今悦离开的声音,她安心地闭上了眼,流下了最后一行清醒的眼泪。
商今悦坐在车上,忐忑地翻阅着何羡云留下的纸张,如她所愿的那样,切断了原本和宴北川过联系的线索。
没日没夜地忙碌了两天,直到宴北川最后一条希望也被彻底斩断。
她丝毫没有完成了任务的轻松,起身时忽然眼前一花,无意识地歪栽过去。
醒来的时候是在医院,她不知道自己昏迷了多久,身旁给她换药的小护士让她好好休息,提醒来这里的原因:过劳加悲伤过度。
悲伤……
她如梦初醒般猛地睁大了眼睛,不顾劝阻地跳下车往楼下跑去,拦了辆车直奔宴北川家的方向。
上了电梯,没有人。
墙上却被不知名的人泼满了红色油漆,就连门锁也被撬了开。
她愤恨地攥紧了拳,越过满地的狼藉,原本温馨的屋里现在乱作了一团。
她顾不上太多,找宴北川要紧,但找了一圈,才发现宴北川根本不在家里。
她刚下楼准备再去的时候,忽然远远瞥见了宴北川的身影。
他一身白衣,安静地坐在马路边,遥望着远处空荡荡的地平线。
月光照不进他的眼底,他面如死灰,眼如死水,眼底已经溢不出多余的悲伤,手里环抱着一个冰冷的陶瓷罐。
身侧还放着另一个、小小的瓷罐。
第64章
6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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宴北川的视线飘荡无依,
仿佛下一秒就准备离开这个世界。
商今悦慌不择路地冲到他面前,伸手要拉他回家。
他不为所动,只是沉静地抱着那个瓷罐,
定定地看向远方。
商今悦有些慌乱,心脏泛起阵阵闷痛,
像涟漪一样随心口的位置蔓延至身体各处,她不知所措地站在原地嗫嚅着,脑子一热:“她的遗愿……是让你好好活着。”
宴北川眼眸只有微微一瞬的触动,
良久后声音低哑:“放心吧,我不会寻死……我要是死了,就再也没人知道她们的名字了。”
商今悦并没有因为他的说法好受多少,
一颗心还是悬吊着难以安宁,抿唇坐到他身侧温声:“那我们回家,
好不好?”
“……不想回。”
宴北川淡淡:“回过了。结果让她们看见我还是过得这么狼狈……又让她们操心了。”
商今悦心跳一紧,默默攥紧的拳,发誓明天绝对要把弄砸宴北川家里的人揪出来。
但现在她下定了决心一定要带他走,抓着他的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