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章
陈咚一下明白了“你说的喜事,不会是指我去小学开四百人的讲座吧?!”“这难道不值得庆祝吗?”韩峋开玩笑,“还是你嫌咱们店里的活动太小,蹭你的风头,你不开心了?”
怎么会呢!陈咚自然是开心的。他开心得要死,开心得恨不得现在再去写一千字,称颂他笔下的“韩山寺”多么足智多谋、神秘潇洒。
他低头看向桌上的海报,在那行买一送一的广告语下面,印着一杯装在马克杯里的暖融融的特调拿铁。咖啡顶部白色的奶沫上,漂浮着一些深红色的水果冻干碎,陈咚猜不出来它们是什么,是莓干吗?它们应该就是这次特调的主题吧。
他的视线继续下移,落在了最下面的那两个小字。
这杯咖啡有个很独特的名字,它叫“冬来”。
十一月的京城一步踏入冬天,
咖啡店的新品叫做“冬来”,倒也应景…吧?
之前每次韩峋推出特调,都要先给陈咚做一杯让他品尝,
可以说,陈咚一直是他的“第一位客人”。
但这次韩峋神神秘秘的,
直到海报贴出去,陈咚也不知道“冬来”究竟是什么滋味。
“韩峋为了勾引我,真是使尽浑身解数了。”陈咚如此和叶星友告状,
“之前都是韩峋主动给我,但他这次偏不给我。他以为我是小狗吗,忍耐不住就摇着尾巴去求他?…呵呵,
我已经识破这个男人的小把戏了!”
“…”叶星友委婉提醒,“咚咚,
你没发现你刚才那番话说得颇有歧义吗?”
陈咚一脸茫然。
叶星友:“听起来不像是做咖啡,
倒像是做别的。”
陈咚大为震惊:“如此纯洁的文字都能让你产生如此污-秽的联想,
你好适合去做网文审核。”
叶星友翻了个白眼:“行,
等我被现公司裁了,我就跳槽去当审核员,
把你的狠狠犁几遍,一个字一个字的看,你多用一个逗号我都说你在擦边。”
这当然是朋友间的玩笑话,
他们谁也没当真。
万万没想到,好的不灵坏的灵,没过几天,陈咚居然真的收到了好几条书籍投诉!
那几条差评投诉直接发表在“黄豆酱”,
这是一个综合点评网,不管是电影还是图书,
任何用户都可以畅所欲言发表看法。
《大侦探福小思》出版后,编辑特地在黄豆酱上为这套童书建立了相关词条,陈咚更是厚着脸皮号召自己的所有亲戚朋友老同学帮他打分点赞。
只不过,这套书卖得并不好,除了这些“友情水军”以外,来自真实用户的点评寥寥无几。
陈咚偶尔会去黄豆酱巡视一圈,看看有没有新增评价。
意外就是在昨晚发生的
用户:momo
评分:一分
详评:怎么没有负分??!作为家长我也给孩子买过几十本童书了,就没看过这么烂的作品!现在什么人都能当作家了??
整部作品三观有问题!!!主人公爱耍小聪明,谎话连篇,欺骗家长,欺骗老师,而且宣扬暴力!!!希望出版社尽快下架这个作品,否则我会投诉到底!!!
用了足足几十个叹号,透过屏幕,几乎可以看到一个怒发冲冠的中年人在互联网那边跳脚。
陈咚最开始看到这个评价时,还以为他是发错了。
陈咚用小号回复。
:楼上的momo,你发错书了吧?这套书是我孩子班主任推荐购买的,他们全班都看了,可喜欢了。
:那你孩子的班主任肯定是收回扣了,向教育局投诉!《大侦探福小思》这么毁三观的书不该出现在学生的书柜里。
:呃,具体是哪里毁三观了?
:首先,居然选一个小胖子当主角,这是做什么?这在故意丑化我们的下一代!!其次,小胖子为了做那个狗屁“调查”,居然撒谎说感冒不去上补习班,品性有问题!而且他爸爸明明看出来他在撒谎,但却溺爱孩子,允许他找借口休息一天,太可恶了,逆子如杀子,我儿子看完这个故事居然问我后天能不能不去上数学课,这个坏影响全都是因为这本书!最主要的是,这篇里居然有暴力描写,几个高年级同学联手欺负一年级小朋友,这怎么可能,霸凌那是外国才有的事情,我孩子没遇到过,我所有亲戚同事的孩子都没有遇到过,国内根本不可能发生这种事!这就是在抹黑!
:…
陈咚看完对方的长篇大论,觉得自己的精神状态变得十分不美好,而且对方的精神状态应该也不怎么正常。
和这种人是讲不通道理的,陈咚兀自生了会儿闷气,把差评反馈给出版社,希望责编能帮忙删除。
编辑回了一个ok,几小时之后就告诉他删除成功。
本来他以为这个小小插曲很快就能过去,但万万没想到,删除差评之后,对方忽然“疯”了!
那位家长注册了十几个小号下场狂吠,而且不再限于说这部内容不好,而是升级为对作者的人身攻击。
“查了一下,这个作者以前是写xx题材的,混不下去才来写童书的。”
“文笔好烂,和xxxx作家没法比。”
“当然没法比,人家xxxx作家写了多少年了,印量几十万呢,他这破书印量能有一万?能有几个人看过?”
“抄的吧,标题蹭福尔摩斯。”
“感觉在抄丁o历险记,也是一个小孩和一只小动物。”
“看出版社的,这么垃圾的作者居然还要进小学开讲座。一看就是走后门的,校长是他亲戚吧?”
“现在什么人都能自称作家了,开什么讲座啊,就是为了推销自己的烂,真不要脸。”
“撒一把米在键盘上然后让鸡去琢,写出来的都比他写的好。”
“封底写着要出版第四部
了,天啊,这么垃圾的童书会有谁买第四部啊?”
“…”
密密麻麻的差评如瀑布一样冲入陈咚的眼帘,完全覆盖了最开始的好评。
责编反应迅速,一边联系删除,一边打电话给陈咚。
“你别胡思乱想啊!”责编在电话里叮嘱,“那些都是小号,你关掉网页不要看。”
“…那些小号有一句话说对了。”陈咚无精打采地回复,“这么垃圾的书,会有谁买啊。”
责编大脑一黑,眼前浮现几个大字糟了!陈咚又犯“作家病”了!!
“作家病”是一种绝症,具有高度传染性。不管你是诺贝尔文学奖的获得者,还是刚刚起步的网文小白,只要你曾有一秒想成为一个作家,那就有极大概率染上“作家病”。
这种毒株非常狡猾,具有潜伏时间长、发病时间短、一旦发病就是重症的特点。而且这个病无法治愈,只能长期控制,它就像颗不知道何时会爆炸的炸-弹,压力超过临界点随时可以复发。
沾染“作家病”的患者们,每个人的病状都不同。
有人抽烟,有人酗酒,有人暴食,有人躺在地板上默默流泪,有人抓头撞墙嚎哭不止,有人砸键盘,有人狂买快递,有人撕书…
但患者们都有一个共同点在发病时,他们都会认为自己是一个悲哀的文盲,他们没有一丝写作的才能,他们的文字根本不配印在纸上。
责编心里急得不得了:
之前,因为《大侦探福小思》的前三册销量不理想,陈咚就犯过一次作家病,那时候他封心锁爱打算退出文坛。
后来,听说陈咚找了一家咖啡店,每天去那里码字,也不知道在咖啡店里发生了什么事,他的作家病不药而愈,几个月没复发。
最近陈咚重拾信心,正准备大展拳脚进校园,结果又被那些水军差评正面创飞。
“编辑你不用劝我,道理我都懂。”陈咚打起精神,对着电话那头的责编说,“不过,我需要时间调整一下状态…先不聊了,我去发疯了。”
说完,陈咚挂断电话开启免打扰模式,一个人默默去墙角发疯了。
他有独特的发疯方法。
他会关紧门窗,拉上窗帘,熄灯,接着钻到他的电脑桌下面,把自己蜷成一团,躺进兔子窝,然后以泪洗面。
至于兔子窝里的兔子,只能沦落为人类的抱枕,兼眼泪收集器。
“电饭锅,爸爸好难过。”陈咚用兔子的耳朵擦眼泪,“你说我当初是不是选错路了,我不该写文的,我老老实实毕业去银行打工不好吗?虽然在银行工作总是被客户骂,上班时间长,赚得少,每到年底还有卖理财保险和黄金的任务,被分到小网点一辈子升职无望…但那总归是一份正经工作啊!”
陈咚越说眼泪越多,兔子的耳朵已经被打了,他只能继续用兔子的后背擦眼泪。
“或者出国读书也行,我可以像我的师兄师姐那样,用一生去怀念在英国留学的那一年。朋友圈为英国女王去世表示R.I.P.,圣诞节分享摄政街的天使灯,和人聊天时三句话不离天气,然后不经意地展示我如何发元音a,最后告诉他们:‘sorry我曾在英国留学所以说英文的口音偏英式,希望你们不要介意’…”
“电饭锅,”陈咚的眼泪几乎把兔子打了,兔子后背的毛都变得一缕一缕的了,“爸爸说了这么多,你怎么不理爸爸啊?”
兔子动了动它的三瓣嘴巴。
兔子要说什么呢,兔子也只是一只兔子而已啊。
它可以暂时承载小作家脆弱的眼泪,却没办法治愈小作家敏感的内心。
陈咚怀里抱着自己的爱宠,昏昏沉沉地在兔窝里睡去。
在他睡去后不久,遗落在电脑桌上的手机屏幕亮了起来,有人打电话找他,但因为他开了免打扰模式,电话因为长时间无人接听,又无声地挂断了。
几秒过后,手机屏幕再次亮起,然后再次挂断。
第三次亮起、第三次挂断。
第四次。
第五次。
…
陈咚不知道自己究竟睡了多久,直到一阵刺耳的铃声响起,才把他从沉睡中唤醒。
他隐约听出来是客厅的座机在响,他条件反射地坐起身,却忘记自己正趴在电脑桌下面,一抬头,脑袋就重重撞上了桌板。
“哎呦!”他疼得瞬间清醒,怀里的兔兔也吓得一蹬腿,从他的怀里跳了出去。
客厅的铃声响个不停,陈咚忍住疼痛,捂着脑袋走到客厅。
他接起电话:“喂?我不办宽带不办贷款不买广告。”
“咚咚,你今天没去上班?”意外的,电话里传来的是叶星友的声音。
他和陈咚上班时间不同,虽然是合租,但早上一般见不到,他今天早上出门时,陈咚房间大门紧闭,他没当回事,以为陈咚只是睡懒觉而已。
陈咚被问懵了,愣了几秒才回答:“啊…我不太舒服,就,就没去。”
“那你一会儿去吗?”
“…不了。”陈咚看向客厅的玻璃窗,反射的人影面目模糊,混沌一片,“今天我请假。”
“…”叶星友好像没听出来他话里的逃避,语气自然地说,“我刚才点了外卖,地址写错成家里了,你要是不出门的话,帮我收一下吧。”
“嗯没问题。”陈咚其实大脑还没醒,晕晕乎乎的。
电话挂断后,陈咚又在沙发上傻愣愣坐了十分钟,兔子蹦蹦跳跳地来到他脚边,软乎乎暖融融的一团白毛球轻轻磨蹭着他的脚腕。
陈咚觉得有些痒,于是他站起了身。
他茫然地走了两步才想起来,他今天还没有给它喂食,小兔子听了他一晚上的碎碎念,也怪可怜的。
陈咚打起精神,先给兔兔盛了两大勺兔粮,还额外奖励它一块磨牙的小零食。
他又里里外外找了一圈手机,最终在电脑桌旁发现已经没电的它。奇怪,他手机续航很好啊,他记得昨晚还有蛮多电,怎么现在自动关机了?
他插上充电线捣鼓了一阵,因为电量耗尽,想要重新开启要多充几分钟。陈咚没浪费这几分钟,去卫生间洗漱。
镜子里,年轻人眼睛红肿,头发乱糟糟的,好像还插了好几根兔毛。陈咚使劲笑了一下,差点被呲牙咧嘴的自己吓死。
哎…
陈咚当然知道自己现在的状态很不对,不应该为了那几个虚假的差评就流泪到天明。但当情绪上头时,他确实控制不住低落的心情。
他只能安慰自己工作哪有不发疯的?
他戴上洗脸发箍,把一头凌乱的碎发都顺到后面,露出一张白净秀气却郁郁寡欢的脸。陈咚胡乱用凉水洗了一把脸,再给电动牙刷挤上牙膏,塞进嘴里嗡嗡嗡起来。
哪想到牙齿刚刷到一半,门铃就响了!
陈咚没料到外卖小哥来得这么快,只能狼狈地叼着电动牙刷去开门。
防盗门推开,露出一个小小缝隙,门外人没穿蓝也没穿黄,而是一件挺阔的黑色厚呢大衣。
陈咚正忙着和嘴里嗡嗡嗡乱跳的电动牙刷搏斗,口齿不清地说:“咖咖咖咖啡啡啡啡给给给给给我我我我…”
目光里,他看到一只手提着外卖咖啡袋伸了进来,那只手手指颀长,骨节分明。
是如此熟悉。
电动牙刷恰好在这一刻停了。
陈咚怔在原地,手里举着牙刷傻乎乎抬起头,看向本不该出现在门外的男人。
“陈咚先生,您点的‘冬来’咖啡到了。”韩峋把那杯暖意融融的咖啡递到他面前,微笑道,“签收后能否给个五星好评?”
陈咚觉得自己还没睡醒,
否则本应该在店里的韩峋为何会出现在他家门口,手里还拿着亲手制作的特调咖啡?!
不用照镜子,陈咚就知道现在的自己有多狼狈邋遢:因为在兔子窝里睡了一晚,
他身上的睡衣皱巴巴的,一半上衣掖在裤腰里,
另一半松垮垮地垂落在外;凌乱的头发用洗脸发带随意固定,脸上漉漉地还带着没擦干净的水珠,更别提手里还有一支还带着泡沫的牙刷…
这样的他,
和面前大衣笔挺的韩峋相比,真是两个极端。
因为一直在户外行走,韩峋身上带着一丝凛冽的寒意,
冷空气顺着敞开的大门蜂拥而入,衣着单薄的陈咚下意识地打了个颤,
韩峋说:“咱们进去说话,
这么冷的不能一直敞着门。”
“哦…好的,
好的。”陈咚赶快让开空间,
韩峋就这样无比自然地登门而入。
陈咚匆匆转身去卫生间漱口,他又往脸上泼了好几次冰水,
才确认自己没在梦中。走出卫生间时,他因为精神恍惚绊了一跤,踉跄一下才站稳。
听到身后传来的响声,
原本正在客厅里欣赏书架的韩峋转过了身。
韩峋虽然是第一次登门,却自然得像是来了无数次一样。他的大衣挂在门后,带来的咖啡放在鞋柜上,脚下踏着一双待客用的一次性拖鞋,
怀里还抱着一团白色的毛茸茸。
原来,电饭锅听到熟悉的声音主动出门迎客,
结果被客人一把擒住,抱到怀里揉脑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