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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1章

    萧窈好歹也算是皇室族亲,但各处用以装饰的珊瑚树、夜明珠,生平罕见。她如同刚进城的土包子,险些被泼天富贵迷花了?眼。

    兜来转去,

    误入一处庭院。

    那是个看起来清幽雅致的小院,其中的宾客也都是世家子弟,

    但却显然?并非是在探文论道。

    庭中只着?单衣、坦胸露腹的大有人在。

    更有甚者,

    已?同奉酒陪侍的侍女搅在一出,亲昵狎戏。

    萧窈甫一进门就被甜腻的熏香与浓重的酒气冲得头晕,

    还?没?能反应过来,被人当做王氏的侍女,拽了?衣袖往怀中带。

    她那时并不知五石散,也不知这是在散药。只吓得什么?都顾不上,

    惊叫着?推开那人,逃开了?。

    因着?此事,萧窈对士族子弟的印象一直不大好,

    对于这场由来已?久的夜宴亦没?什么?兴趣。

    若换了?从前,她兴许会想法子推脱。

    可时至今日,

    已?明白许多事情?在所难免,

    并不能由着?性子想如何?便如何?。

    萧窈并没?急着?回去,只先知会翠微她们,

    又提前向尧庄告了?假。

    尧庄较之先前更为繁忙。

    毕竟这许多学?子中,虽不乏不学?无术、只知吃喝玩乐的纨绔,但也有崔韶这样对松月居士仰慕已?久的人。

    先前不得见,而今总能名正言顺地请教学?问。

    尤其刚开学?这段时日,澄心堂的门槛几乎要被踏破。

    而谢昭也忙得神龙见首不见尾,既要为学?宫事务忙碌不休,又需筹备自家的秦淮宴。

    萧窈自己练了?几日琴,将回京都这天,特地去了?趟藏书楼。

    她原想着?取两册书就走,并没?打算久留,却不料竟撞见一场冲突。

    “一册书而已?,我?难道还?能为此扯谎不成?”身着?锦袍的青年声?音在堂中回荡,兴许是恰处于变声?期的缘故,显得格外刺耳,“打量着?谁都同你们这等穷酸一样!”

    萧窈倚着?扶栏,向下望了?眼。

    她记性尚可,依稀记得这是谢氏子弟,入学?那日曾不情?不愿地过了?谢昭一声?“三兄”。

    被他奚落的则是个身着?粗布麻衣的青年,高且瘦,样貌周正。

    被这样劈头盖脸地骂了?,此人却未见窘迫之色,又看了?一遍手中的记册,认真道:“郎君交付的书,确实少了?一册。”

    萧窈认得他手中的记册。

    这是谢昭依尧庄之意?定的规矩,藏书楼中的书若要带离此处,须得在记册上登记,下次来时必得如数奉还?。

    若有折损,则要另抄一份补上。

    先前学?宫未开,只萧窈随意?出入此处,记册前两页随意?一翻,皆是她的字迹。

    学?宫开后,为免人多手杂,便拨了?专人来负责此事。

    此人双手奉上记册,却被谢七郎抬手扫落,冷笑着?质问:“焉知不是你这贱奴记错?又或是旁的什么?人手脚不干净,栽在我?身上。”

    周遭立时有人帮腔:“正是。”

    “谢氏藏书汗牛充栋,不可胜数,岂会昧下这么?一册?”

    “你凭空诬赖学?子,是何?居心?”

    “”

    他捡起记册,拂去其上沾染的灰尘,张了?张嘴试图说些什么?,却又在一边倒的质问中沉默下来。

    “去告诉学?宫管事,必得撵了?此人,以免留在此处碍眼。”谢晖不依不饶,吩咐自家仆役。

    萧窈托腮看了?会儿,见此,终于还?是没?能忍住。

    “且等等,”萧窈叩了?叩扶栏,打断了?这场热闹大戏,“我?有一事不大明白。”

    堂中众人循声?看去,见萧窈抱着?两册书施施然?下楼,皆吃了?一惊。

    上巳那日后,他们大都认得萧窈。

    纵然?未曾见过,也知道而今能这般光明正大出现在学?宫中的女郎,除却公?主再不会有旁人。

    直至萧窈行至面前,谢晖才?回过神,欲盖弥彰地咳了?声?:“公?主有何?见教?”

    “我?方才?在楼上听了?个大概。”萧窈柔声?道,“郎君与此人是有什么?过节不成?若不然?,他为何?要有意?害郎君呢?”

    谢晖愣了?下,笑道:“这世上有些人天生坏种,本就存了?害人之心,尤其这等卑贱出身的仆役。公?主心善,却也不该被其蒙蔽才是。”

    萧窈点点头,却又伸手问那仆役要了?记册。

    “郎君兴许未曾看过这记册,何?月何?日何?人借了?何?书,皆记得清清楚楚。”萧窈想了?想,又补了?句,“虽繁琐了?些,却是你家三兄定下的制式,为的就是少些今日这样的争端。”

    萧窈不疾不徐翻过几页,寻到了?谢晖的名字:“要我念给郎君听吗?”

    谢晖脸上的笑容稍显勉强。

    他就是再蠢,也看出来萧窈并非只是好奇此事,而是为这仆役说话。

    “巧了?,缺的恰好还?是记在中间这册,前后未曾有过任何?涂改的痕迹。”萧窈指尖点了?点书册,“郎君既是谢氏子弟,自然?不屑于此,兴许是这些时日忙于学?业,一时忘了?也未可知”

    她压下快到嘴边的难听话,留了?个台阶给他,笑道:“不若还?是回去找找?”

    他们能随意?为难一仆役,说撵人就撵人,却不能随随便便同萧窈过不去。有人打圆场:“公?主所言有理?。”

    谢晖对上她含笑的眼眸,晃了?晃神,随后也道:“我?令人回去看看。”

    萧窈微微颔首,将手中那两册书连着?记册一并递与仆役:“帮我?记下。”

    原本聚拢在此看热闹的人逐渐散去。

    萧窈看着?他端正的字迹,若有所思道:“你可是姓管?”

    此人微怔,点了?点头:“正是。多谢公?主施以援手,为小人解围。”

    “我?听师父提过,说你极有才?华,而今在此殊为不易”萧窈接过他双手奉还?的书,莞尔道,“不过我?信明珠纵一时蒙尘,终有得见天日之时。”

    管越溪又怔了?片刻,待她转身离开才?迟钝地反应过来,低声?道:“小人自当勉励。”

    萧窈在藏书楼耽误了?些时辰,及至上车,准备的冰碗已?经融化大半。

    翠微持着?柄紫竹腰扇,疑惑道:“是有什么?意?外?”

    扇风徐徐,带着?些薄荷的清凉。

    萧窈舀了?勺冰水,将方才?遇着?的事情?讲给她们听。

    在翠微与青禾面前,她并没?什么?顾忌,也不必端出一副温柔端庄的模样,讲完便骂了?谢晖一句“晦气”。

    翠微感慨道:“这位谢七郎与谢司业同为谢公?之子,行事却差了?许多。”

    “我?原以为,谢氏家教算好的,”萧窈咬着?粒莲子,顿了?顿,“兴许于他们而言,这些原就算不得什么?。”

    庶民如草芥,便是死了?也不足惜,今日这点小事又算得了?什么?呢?

    青禾替她剥着?菱角,“我?听小六提过,谢氏那位长公?子倒是素有令名,备受谢公?倚重,只可惜近两年身体仿佛不大好。”

    萧窈也曾听班漪提及此事,沉吟片刻,忽而道:“那只怕近来是愈发不好了?。”

    翠微惊讶:“为何??”

    萧窈虽与谢昭多有往来,但很少听他提过家中事宜,除却与谢盈初见过几面,对他那些兄弟姊妹并不了?解。但她也知道,秦淮宴这样出风头的事情?,按理?说用不着?谢昭费心。

    毕竟谢夫人不喜谢昭,这件事几乎人尽皆知。

    “我?前几日就在想,而今学?宫才?开,他这样一个从前极为清闲的人,怎么?在这种关头两地奔波”萧窈接过青禾递来的菱角,“不过终归是没?来由的揣测,过些时日再看,自然?明了?。”

    青禾似懂非懂地点了?点头。

    原本平稳行驶的马车骤然?停下,冰碗中残余的甜水溅在萧窈衣袖上,黏腻的触感令她不自觉地皱了?皱眉。

    翠微轻轻叩响车门:“何?事?”

    “有人抢路,”六安倒吸了?口?气,停顿片刻后才?又道,“仿佛是桓氏的车队。”

    萧窈原本懒散地倚在窗边,闻言,挑开细密的竹帘看了?眼,霎时理?解了?六安语气中的微妙。

    这支抢先一步入城的车队极长。

    宝马香车,随行在侧的仆役无数,溅起的烟尘之中,运着?行李的车仿佛一眼望不到尾。

    城门处当值的禁军认出桓氏的车马,殷勤上前问候,寥寥几句后便悉数放行。

    青禾在旁看了?眼,不由得惊叹:“这样大的阵仗!”

    萧窈看着?长龙似的车队陆续驶过,轻轻拭去腕上的甜水,亦感慨道:“真是热闹。”

    桓氏此番回京的车队实在声势浩大。

    这日?傍晚,

    萧窈在夕阳余晖中看着一辆又?一辆车马驶过,烟尘四起。紧接着,整个京都都知晓了这一消息,

    议论纷纷。

    桓氏那位老爷子是如?今的太常卿,

    也就是崔循的顶头上司,生平唯爱美酒、清谈。

    虽担着这一头衔,但依他老人家的话说,皆是“俗务”。

    故而不屑为之,当了个极清闲的甩手掌柜。

    萧窈只在元日?祭礼上远远见过他一面,兴许是饮酒过多?的缘故,

    半日?下来已是颤颤巍巍的,叫人疑心下一刻就要昏过去。

    但无?人敢怠慢桓家。

    且不说桓氏底蕴深厚,

    大将军可是率数万兵马坐镇荆州,

    谁敢轻易得罪?

    六安的消息向来灵通。萧窈歇了一夜,第?二日?问起时,

    他已经打探得清清楚楚。

    “昨日?入城的,是大将军嫡出的那位长公子。他这些年长居荆州,而今适逢桓翁寿辰渐近,特带着一双儿女回来祝寿。”

    “同行的还有其夫人,

    与桓二娘子。”

    萧窈早些年去荆州寻晏游时,算是与这位桓二娘子打过交道。听六安提起她,想起当年经历,

    不由得皱了皱眉。

    至于桓氏这位夫人

    萧窈绕着缕头发,同翠微道:“若我未曾记岔,

    桓氏长公子娶的是王家那位大娘子,

    王旖。”

    翠微点点头:“正是。”

    这桩亲事是真正的门?当户对、珠联璧合,无?论于桓氏还是王氏而言,

    颇有助益。

    当年王氏嫁女排场之大,为人津津乐道许久。

    萧窈依稀记得来建邺的路上,钟媪曾用?颇为推崇的语气?同她提过此事,只是她那时被一堆名字闹得头晕目眩,并没?细想过。

    而今想来,这便是士族联姻的意义所在,崔翁对崔循的期许应当亦如?此。

    只是不知崔循心中如?何思量。与他年纪相仿的桓长公子已然儿女双全,他的亲事却还是八字都没?一撇。

    青禾替她梳篦头发,打量着铜镜中的萧窈,好奇道:“公主是有什么顾虑?”

    萧窈回神,随口道:“我在想,不知王家这位大娘子是否好相与?”

    萧窈已然对各家族谱熟稔,知晓王旖与王滢乃是一母同胞的亲姊妹。以她对王滢的了解,只怕这回秦淮宴上再遇着,未必肯消停。

    她并不惧怕王滢,只是对素未谋面的王旖有所顾虑。

    翠微宽慰道:“今次秦淮宴是谢氏做东,便是再怎么嚣张,想来也不会闹出多?大的事端,拂谢家颜面。”

    萧窈心中觉着未必,但多?思无?用?,届时也只能见招拆招了。

    秦淮宴为期三日?,最先递到萧窈这里的请帖,是头一夜观灯、赏荷的风荷宴。请帖上隐隐绘着花叶暗纹,字迹清逸,有脱俗出尘之感,叫人一见难忘。

    这些时日?见得多?了,萧窈一眼就认出这是谢昭的字迹。

    她并未提早过去,待到白日?暑气?逐渐散去,暮色四合,才离宫去了摆宴的别苑。

    青石铺就的路径两侧已点上花灯,明光相接,映出沿途夜景。

    放眼望去并不见富丽气?象,却极为雅致,能看得出来颇为一番心思。

    有微风拂过,送来一段荷香。

    宾客们四散着观灯赏景,衣香鬓影,笑语不断。

    萧窈兜兜转转,在一处藤萝花架下,偶遇了谢盈初。

    谢氏今日?是主人家,按理说她应当在谢夫人处陪着招呼宾客才对,但谢盈初并非擅言辞之人,难免拘谨不自在。

    加之并非谢夫人所出,素来也不大讨这位嫡母喜欢,便没?去掺和。

    她原本正对着花灯出神,看清来人是萧窈后?,莞尔一笑:“公主来了。”

    萧窈点点头,看了眼她身侧那盏莲花灯,随口道:“方?才还在同青禾感慨,你?家宴上这些花灯做得可真是精致,上边的题词应当是谢昭的手笔吧。”

    “公主好眼力。您若喜欢,等夜宴散去时,可带几盏回去”谢盈初顿了顿,转而笑道,“又?或是叫三兄送你?新的也好。”

    萧窈想了想,只道:“他近来忙得厉害,我已有些时日?未曾见过。”

    谢盈初道:“三兄近来忙着筹备此宴,过了这几日?,自然清闲下来。”

    “学?宫新开,近来事务也多?不胜数,”萧窈有意无?意道,“倒真是不巧,赶在一处了。”

    “阿翁原是将此宴交给长兄操持过目,哪知长兄前些时日?病情加重,实在难以为继,故而只能令三兄回家中帮忙”

    谢盈初轻轻拨弄莲灯,看着其上清逸字迹,由衷道:“三兄做事素来尽善尽美,事必躬亲,这些时日忙得不可开交,人都清减许多?。”

    言毕,又?同她感慨:“可饶是如?此,也不见得能落什么好。”

    萧窈轻声道:“是因?谢夫人不喜他吗?”

    谢盈初面露难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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