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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8章

    至于王旸

    上元那夜已经见过,而?今也不意外,只?是依旧有些恶心。

    王旸的目光近乎痴迷地?黏在她身上,片刻后?忽而?惊觉:“是你!”

    他的态度实在太过惊诧,就连原本正与谢昭说话的王滢都?被吸引了注意,满是疑惑地?看过来。

    萧窈眉尖微挑,并?未出声?。

    王旸却愈发笃定?:“上元那夜,戴狐狸面具的人是你。”

    那件事实在算不得光彩,加之崔循有意遮掩,知晓来龙去脉的人并?不多,譬如谢昭这样的外人便只?隐约听了些风声?。

    王滢更为清楚些,闻言正欲追问?,却被一道清清冷冷的声?音打断。

    “时辰不早,请女郎们?前?往水榭赴宴。”崔循吩咐了仆役,目光落在王旸身上,平静道,“谁教你在此大呼小叫?”

    王旸立时犹如被掐了七寸,老实了。

    萧窈也没多留,分别前?笑盈盈地?向谢昭道:“多谢你今日为我解惑。”

    又被王滢剜了一眼。

    王旸看着她的身影远去,愈发确准自己的判断没错,再看向崔循时也多了几分底气:“上元那夜,那位所谓的‘崔氏女郎’,实则是公主?才对。”

    崔循淡淡反问?:“是吗?”

    “我虽未曾见过她的脸,可身形轮廓,却是看一回便再难忘的”

    谢昭还没来得及找借口回避,听他这般言之凿凿地?解释,仿佛压根没听出来崔循话中的不悦,脸上万年不变的笑意都?深了几分。

    王旸对自己这位表兄的态度很复杂。

    有敬畏。因崔循是同辈人中的佼佼者?,每家的儿郎或多或少都?会听长辈念叨若得儿郎如他便再好不过,王旸更是深受其?害。

    也有信赖。

    这些年来,他看着表兄为母亲收拾了不少烂摊子,连带着自己都?有所受益,因而?知晓崔循虽严苛,却总是回护自家人。

    以至于如今他分外后?知后?觉,自顾自地?说了几句,终于意识到崔循那句并?非疑问?,噎住了。

    在听了他那番论?述后?,崔循的不悦已然显而?易见,

    “是我昏了头,认错了,”王旸只?得改口,“表兄莫要同我一般见识。”

    崔循道:“你如今年岁渐长,不该再胡闹,惹是生非。”

    待王旸诺诺应下,忙不迭离去,他才望向一旁看戏的谢昭。

    谢昭已将事情原委猜了个,点评道:“你这位表弟,可真半点不似你。”

    崔循置若罔闻,只?问?他:“你为何此时才至?”

    因尧庄坐镇学宫,而?今各家家翁都?来了不少,而?今在澄心堂挥麈清谈。就连崔循都?不得不前?去陪同,谢昭自然也该在其?中。

    谢昭与他并?行,指尖拂过琴弦,不疾不徐解释:“师妹书稿,有困惑之处相询,不知不觉误了时辰。”

    意识到他所说的“师妹”是萧窈后?,崔循便不再多言。

    两人安安静静地?往澄心堂去。

    水榭这边则要热闹许多。

    因此次雅集不拘身份地?位,便无固定?座次,只?依着个人心思?决定?。萧窈猜到班漪会来,一进水榭便寻到她身边,强忍着笑意唤了声?“师姐”。

    班漪点了点她眉心,含笑应道:“窈窈也是长进了。”

    萧窈在一旁坐了,“承蒙师父不嫌弃,看在父皇和您的份上,愿意收我为徒。”

    时下不少人皆是如此揣测,周遭的女郎们?闻言也有侧耳倾听的。

    班漪摇头,认真道:“他老人家若愿意收谁为徒,必定?是看中了这个人,与旁的都?不相干。”

    另一侧的谢盈初开口道:“我听三兄提起,公主?于音律一道确有天赋,琴学得很好,能得居士青眼亦是情理之中。”

    众人知情识趣地?附和。

    萧窈含笑与她们?对视,最后?向谢盈初举了举杯。

    水榭之中笔墨、琴、棋、投壶等取乐的器具一应俱全,女郎们?用过饭,三五成群聚在一处取乐。

    班漪并?未久留,萧窈便应了谢盈初的邀约,与她们?同玩“藏钩”。

    一枚小小的玉钩攥在掌中,辗转经几人手,或真或假,最后?由另一方来猜究竟是在谁手中。

    若是行酒令、对诗文,萧窈怕是百回也难赢一回,但这等考验灵巧的游戏,她却格外擅长。

    陆西菱接连猜错,罚了三杯酒。

    “西菱从前?最擅猜这个,今日算是栽了。”谢盈初调侃了句,又拉着她的手细看,“我方才明明也看着,你是将玉钩给?了阿竺,手都?松开了是怎么藏着的?”

    “少时出去玩,跟变戏法的学了点小把戏罢了,并?不难。”萧窈说着,放慢了演示给?她看。

    陆西菱柔声?道:“公主?见多识广,平易近人,实非我等能及。”

    “不过一场游戏罢了,竟引得陆娘子生出这样的感慨,倒真令我钦佩。”萧窈捏着那枚玉钩,阴阳了回去。

    谢盈初终于觉察出气氛的微妙,愣了愣,试图转移话题:“总在此处闷着也无趣,不如出去看看春光,学宫修整得比上回来时精致多了”

    萧窈起身应和:“好啊。”

    陆西菱却并?没动弹,神色自若道:“你们?先?去。我口渴,饮些茶水就来。”

    待一行人离去,她饮尽杯中的残酒,起身去寻王滢。

    王滢凭栏而?坐,听着湖水对岸澄心堂传来的琴音,手中那枝梨花已经被薅得不成样。

    谁都?能看出来她心情不佳,就连王氏自家姊妹过来,都?被怼得说不下去,旁人就更不敢招惹。

    上巳这样的日子,谁也不想自找晦气。

    陆西菱轻声?笑道:“谁惹四娘子不高兴了?”

    王滢瞥她一眼,指尖重重捻过几瓣梨花:“还能有谁。”

    “无怪四娘子生气,而?今这情形,我瞧着也不成样。”陆西菱叹了口气,“听人说,她虽拜在居士门下学琴,却常与协律郎朝夕相处”

    “名不正言不顺的,算什么呢?”

    王滢脸色愈沉:“你说这些,又有何用?”

    隔水传来的悠远琴声?本有清心静气的效用,而?今却令她愈发烦躁,接连质问?道:“前?回在崔家,你教我效仿年前?那回激她失态,却并?无用处。”

    “而?今她得了松月居士青眼,祖母还为此数落我一通。”

    “你有闲工夫说这些,不如想些有用的法子。”

    陆西菱一时失语。

    “再有,别打量我不知道,你对谢昭又是什么心思?!”王滢起身,将手中那枝破败不堪的梨花摔在她脸上,拂袖离去。

    澄心堂的清谈持续到暮色四合,若非诸位上了年纪的老爷子身子骨实在撑不下去,怕是还能秉烛夜谈。

    崔循少时为攒名望,常随着祖父参与清谈。

    但他实则并?不爱这些,后?来年岁渐长手中攥着实权,便很少再出席这种场合。

    今日作陪至此,心下不胜其?烦,但还是耐着性子亲自将人送离。

    后?又折返回来取公文,打算趁着人散尽,彻底清净后?再决定?去何处。

    会在清溪边见着萧窈,全然是意外。

    萧窈随意坐在溪畔的大石上,云霞似的衣摆铺散开来,再没白日里精致而?温婉的架势。她低头碾着细碎的鹅卵石,看得不顺眼了就踢到溪水中,溅起几片水花,绣鞋被洇湿了也不在意。

    微弱的月光洒在她身上,莹润生光。

    她身侧依旧没有伺候的婢女,也不知是婢女不上心,还是她将人遣散的。

    崔循无声?叹了口气,提醒道:“溪水凉,你的病才见起色,不应如此。”

    萧窈显然也没料到此时还会有人来,吃了一惊,听出是他的声?音后?,紧绷的身体才又松弛下来。

    她踢开一粒石子,“哦”了声?。

    崔循看出她心情不佳,微微皱眉:“谁又惹你了,白日不是还好?”

    萧窈慢吞吞道:“我装的。”

    见他疑惑,便又多解释了句:“为了气王滢。”

    崔循哑然。

    他隐约知晓王四娘子对谢昭的心思?,只?是从没在意过,更没想到萧窈今日与谢昭言笑晏晏,竟是因这样的缘由。

    “是不是很可笑?”萧窈仰头看了眼那抹几不可见的弯月,嗤笑了声?,“我自己也觉着好笑”

    “我想了很久该如何是好。”

    “最想做的,其?实是把王滢独自骗开,趁着夜黑风高的时候扔到山林中去,生死有命。”

    “夜里那样黑、那样冷,她这般娇弱的女郎,只?怕听到些声?响都?要被吓得魂不守舍,狼狈不堪。”

    “若是当真倒霉,被蛇虫咬一口,也是她合该如此。”

    萧窈磨了磨牙,像是已经下定?决心,最后?却又悉数归于无奈:“可我不能。”

    “她若有个三长两短,王氏不会善罢甘休,总会猜到我身上,给?阿父添无穷无尽的麻烦”

    所以到最后?,她也只?能用这样拙劣的手段。

    其?实对王滢来说,这法子是极有用处的,毕竟从一开始,她就是因着那份嫉妒之心百般为难。

    今日如此,又何尝不是因果循环?

    萧窈起初是这样想的,也觉着有趣,可这一日到头,兴许是白日陆陆续续饮的酒多了些,如今却只?觉无力。

    崔循听萧窈自言自语许久,明白她为何会独自坐在此处,一时却也只?能叹道:“你该回去了。”

    “可我鞋袜湿了,不想走动。”萧窈偏过头看他,“你背我好不好?”

    她身上带着淡淡的酒气,目光也不够清明,兴许是醉了。

    有些人醉了会发酒疯,哭闹不休,她却只?话多了些,也更爱撒娇。

    崔循喉结微动,艰难道:“不好。”

    萧窈便长长地?叹了口气:“你们?这些士族,真叫人厌烦可我什么都?做不成,小心翼翼,畏首畏尾。”

    她仰头看稀薄的月色,身形摇摇欲坠。

    崔循见此,终于还是上前?扶了一把,令她倚在自己身上。

    萧窈轻轻勾着他的手腕,想起阳羡长公主?那句感慨,迟疑道:“若易地?而?处,你观士族门阀,何如?”

    冰凉的手指覆上跳动的脉搏,令他清醒,心跳却又不自觉地?加快。

    崔循沉默片刻,低声?道:“终不长久。”

    这样的话在他心中藏了不知多少年,未曾向任何人吐露只?字片语。

    时下士族风气糜烂至此,纵眼下还算繁盛,可内里早就烂了,譬如无根之木、无源之水,如何长久?

    他少时也曾自矜出身,后?来年岁愈长,看得也就愈发明白。

    终有一日山雨欲来,他所能做的,不过是竭力保全自家,让这艘船沉得慢些罢了。

    萧窈又问?:“毁于何人手?”

    崔循叹道:“兵萧窈是有些醉了。

    月色朦胧,

    她看不清崔循的神情?,只觉眼前的人仿佛都有了重影,只有紧紧攥着他的手才勉强有些许实感。

    至于他所说的话,

    也须得缓片刻,

    才能渐渐反应过来。

    到后来,她原本就不甚清醒的脑子已经没什么成算,顾不得什么王家、士族。只靠在崔循身上,同他撒娇:“你背我回去”

    她以为崔循总会答应的。

    可他却始终并?未松口,任她再怎么念叨,也只道:“不应如此?。”

    最后还是翠微与青禾终于寻到这里,

    见?此?情?形,大?惊失色地扶她起身。

    崔循仿佛还冷着脸同翠微说了些什么,

    语气十分严厉。萧窈记得不大?清楚,

    只记得自己不高兴,分开?之时在他手腕挠了下

    日?光透过窗牖,

    在床帐上映出海棠花窗的影子。

    萧窈抬手看自己的指甲,修剪得整整齐齐,算不得尖利,应当不至于留下什么伤。

    崔循便是再怎么小气,

    也不至于同她一个?醉鬼计较。

    及至起身用过朝食,正琢磨着今日?应当做些什么,却见?青禾苦着脸捧了几册经书?进?门。

    萧窈瞥了眼最上边那?册《南华经》,

    疑惑道:“我没要这些啊”

    “是崔少卿的意思。”青禾欲哭无泪,“他昨夜说,

    公主的事情?原不该他过问,

    只是如今既暂住学?宫,少不得就得遵守学?宫的规矩。”

    萧窈茫然:“什么规矩?”

    “不得醉酒。”

    萧窈愣了愣,

    想?起来确实是有这么一条。

    这条规则原是为那?些沉溺酒色的世家子弟准备的,为免他们来了学?宫不肯专心向学?,酒醉生出是非。

    她那?时在知春堂练琴,听谢昭提及此?事,还着意补了句:“该罚得重些才是。”

    怎么都没料到,这火能烧到自己身上。

    “少卿又说念在公主初犯的份上,便不重罚,请您清醒后抄两卷经书?即可。”青禾顿了顿,“我和翠微姐姐没能照看好公主,也要陪抄。”

    翠微还好些,她早年跟在萧容身边,读过书?、习过字。

    青禾却不大?行。

    字是都认得,但写得歪歪扭扭,也极慢。

    萧窈还没从震惊中缓过来,翠微已接过经书?,认真道:“昨夜令公主孤身在外,实是我与青禾的疏忽。如少卿所言,若真是出什么事,便是万死?也难赎其罪,抄经又算得了什么。”

    “怪不着你们。”萧窈摇了摇头,“是我想?独自坐会儿?,将青禾撵走的。”

    她起身道:“虽说确有此?条例,但学?宫尚未正经开?启,做不做数还两说。等我跟他理论过,纵是真免不了,我替你们抄写就是。”

    她今日?不耐烦打扮,穿了件半新不旧的月白衣裙,素着一张脸出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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