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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4章

    崔循只道:“不该令此事扰了母亲清净,是我的疏忽。”

    “你,”崔夫人一看他的反应,就知道八成也?问不出什?么,便叹道,“阿旸平素行事是混账,但他身上到底也?流着崔家的血,如此折腾他,还是过?了些。”

    崔循道:“祖父若要训斥,我领受就是。”

    “你姑母先前总念叨着,阿旸只是年纪轻,心性不定,待他日成亲便渐渐改了”崔夫人头昏脑胀,随口道,“可方才,又为亲事同我诉苦许久。”

    崔循听出端倪,问道:“我怎不知,王家要为九郎定亲。”

    崔夫人这才意识到自己说了什?么,怔了下,面露迟疑。

    崔循并?未催促,只静静地看着她。

    “我亦是方才得知,”崔夫人揉搓着指间?那片薄荷,叹了口气,“罢了,你迟早总会知晓。”

    “王家有意为九郎聘公主为妻。”

    若萧窈未曾与王氏有过?结,这倒也?不算什?么稀罕事,可年前才闹得沸沸扬扬,这亲事怎么看都透着股怪异。

    崔夫人觑着他的反应,随即道:“你姑母倒是并?不情愿”

    崔循面色沉静如水:“他原也?不配。”

    萧窈是在送走萧棠后,

    知晓此事的?。

    重光帝专程传到她祈年殿来时,萧窈想到上元夜里他欲言又止,就猜到八成?是有什么不同寻常的?事情。

    饶是如此,

    在听到王氏有意令自家九郎娶她时,

    还是呛了口茶水。

    她接过侍从递来的?帕子,擦了擦唇角,匪夷所思道:“他家是有什么毛病吗?”

    想了想王旸的?德行,揣度道:“又或是纯粹为了恶心我?”

    萧窈断然?不可能嫁入王家,且不提王旸此人品行如何,有年前那件事在,

    她心中便始终扎了根刺。

    拔不掉,也难以释怀。

    重光帝猜到她的?反应会是如此,

    并不意外,

    只摇头道:“窈窈放心,阿父不会应允。只是此事既与?你有关,

    总归还是应当令你知晓。”

    萧窈捧了杯新茶,依旧困惑:“王家是怎么想的??”

    “王相?亲自开口,同朕提及此事,说是先前因女郎间的?误会生出?事端,

    实非他本意。若能结亲,恰好能化干戈为玉帛,平了坊间争议。他亦开了些条件”重光帝顿了顿,

    如实道,“确实颇为动人。”

    王公纵横宦海多年,

    深谙利益交换。

    若换了旁的?皇帝,

    兴许当场就应了。毕竟此举既能拉拢王氏,又能从中获利,

    不过是舍个女儿出?去?,又有什么大不了的??

    重光帝自问,若他如宣帝那般儿女繁多,应当也会为此犹豫。

    可他只萧窈这么一个女儿了。

    发妻去?后,他未曾照顾好长女萧容,已常觉亏欠,又岂会再让萧窈受委屈?

    重光帝叹道:“只是这桩亲事并没那么好回?绝。若处理得不妥,只怕旁的?人家畏于王家迁怒,你今后再要议亲便难了。”

    萧窈想明白这个道理,由衷道:“果然?还是为了恶心我。”

    重光帝端详着她的?神色:“窈窈,谢昭如何?”

    一个个的?,都在问她如何看待谢昭。

    萧窈敷衍了崔循,并没敷衍重光帝,思忖片刻后答:“我挑不出?谢昭有什么不好,只是看不明白他。”

    谢昭品行脾性都很?好,在他面前,仿佛说什么、做什么都会被包容。

    萧窈想不到他生气的?模样,更不知他喜欢什么、厌恶什么。

    她现下甚至已经能将崔循的?性情摸得差不多,提及谢昭,却毫无头绪。

    重光帝笑道:“终归还是相?处得少。”

    萧窈欲言又止。

    她总觉着并不是因为这个缘故,但一时间,却又不知如何反驳。

    “你近来可还在练琴?”

    萧窈点点头:“内司的?乐工每日会来朝晖殿,教上一个时辰。”

    重光帝道:“内司的?乐工水平终归有限,你先前既与?班氏投缘,不若还是令她入宫。”

    萧窈欣然?应下:“那自然?好。”

    内侍送来刚熬好的?汤药,酸苦的?气息在殿中蔓延。

    萧窈知道重光帝喝了药便该歇息,她也该起身告退,只是犹豫片刻后,还是轻声问道:“阿父希望我嫁入谢氏吗?”

    见她主动提起,重光帝也没回?避:“朕反复斟酌过,谢昭最为合适。”

    萧窈又问:“那崔循呢?”

    重光帝未曾聊到萧窈会突然?提及崔循,惊奇地看了她一眼,沉吟道:“崔琢玉也很?好,只是崔翁无意。”

    元日祭礼上,萧窈曾见过这位崔翁一面,有些印象。

    那是位头发花白,精神矍铄的?老爷子。

    他并不似崔循那般总冷淡着一张脸,反倒慈眉善目的?,是个看起来和蔼可亲的?长辈。

    萧窈道:“我以为,崔氏的?事如今是崔循说了算。”

    “这话倒没错,”重光帝微微颔首,“只是婚姻大事,向来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崔翁又看重长孙,自不会全?然?不问。”

    萧窈便不再多言,行礼后,离了祈年殿。

    她这些时日常与?萧棠在一处玩,晏游则在处理桓氏那边的?麻烦,先前约好的?铸剑之事一拖再拖。

    而?今闲下来,萧窈想去?晏游的?住处看看,却不曾想竟收了崔氏的?请帖。

    请帖的?落款是崔夫人。

    可却并不是谁生辰,又或是有什么大事,只说是请她赏花喝茶。

    萧窈虽觉此事透着些奇怪,但她对崔夫人的?印象很?好,不疑有他,还是装扮妥当前去?赴约。

    她前回?曾随阳羡长公主来此祝寿,熟悉此处路径。

    跟在引路的?仆役身后走了会儿,愈发觉得不对劲,疑惑道:“这不是去?夫人院中的?路径吧?”

    小厮恭敬道:“主人请您到别院一叙。”

    若换了从前,萧窈并不会察觉到哪里不对,只会想,崔夫人许是想邀她看看别院的花。

    可来建邺这些时日的?经历,不知不觉中将她迟钝的神经磨得敏锐。

    萧窈甚至无需刻意思忖,已然问道:“你所说的‘主人’,是谁?”

    小厮只道:“公主一见便知。”

    来都来了,总没有现在转身就走的?道理。

    萧窈随他绕到别院,在一片波光粼粼的?湖边,见到了曾有过一面之缘的?崔翁。

    这时节湖边垂柳尚未生出?嫩芽,枝干遒劲,柳枝光秃秃的?,透着几分萧落。旁人大都会移栽些应时的?梅花,以作妆点,此处却全?然?不见。

    崔翁就这么坐在萧疏树下,看着湖中浮饵,怡然?自得地钓着鱼。

    萧窈怕惊了他的?鱼,声音放轻了些:“崔翁寻我来,是为了什么事?”

    崔翁朗声笑道:“公主不必拘谨,请坐。”

    萧窈看了眼空着的?两张胡床,稍一犹豫,在距他远些的?那张坐了。

    “公主会钓鱼吗?”

    萧窈“啊”了下,虽不明白他为何问这个,还是如实道:“不会。”

    她这样坐不住的?性子,是难安安静静坐半晌,只为守着个鱼竿等不知道什么时候能上来的?鱼的?。

    倒是会在溪边叉鱼。

    只是想了想,并没好意思在他老人家面前提。

    “琢玉倒是擅长。他自少时起随我垂钓,每每总能钓上许多,从不落空。”崔翁话锋一转,悠悠道,“他从来如此,心无旁骛,要么不做,要么就做到极佳。”

    萧窈眼皮跳了下,不知这话怎么接,只不尴不尬地笑着。

    “我此番请公主来,是想着,你既用崔氏女的?名头,我这个当家翁的?总不能不闻不问。”

    萧窈听他提及崔循已隐约觉出?不妙,如今更是手足无措,结结巴巴道:“是我冒昧”

    崔翁打断了她:“不是公主的?错,是琢玉的?错。”

    萧窈愣了愣。

    她便是无理取闹,也说不出?这样的?话。

    最初是崔循借着“崔氏女”的?名头,将她从王闵之死的?风波中捞出?来,免去?许多是非;再后来是上元那夜,她又借着这个名头戏弄王旸,借崔循之手出?了口恶气。

    怎么看都是她占了便宜。

    可崔翁非但半点没责怪她,反倒说起崔循的?不是。

    说话间仆役通传,说是长公子来了。

    崔翁深深地看了她一眼,似笑,又似叹息。

    萧窈实在应付不来这种老狐狸,避开他的?视线,只看向崔循。

    可崔循的?目光半点没在她身上停留,向崔翁行礼道:“祖父若有什么吩咐,还是知会我吧。”

    崔翁徐徐道:“前几日,你姑母来此哭了半晌,好不容易咬钩的?鱼都被她哭没了。我听得心烦,却也不能不亲自过问”

    崔循认错:“是我未能宽慰姑母,累祖父费心。”

    “她本就是个糊涂的?,自寻烦恼谁也拦不得,倒怪不着你。”崔翁道,“只是公主受了委屈,该叫王旸赔礼道歉也好,罚他也罢,不该含糊揭过。”

    崔循静静听着,在崔翁的?注视之下,终于开口道:“是。”

    萧窈从见到崔翁开始,懵懵懂懂至今,终于大致明白过来。

    崔翁未必在意那个嫁入王家的?女儿,也不见得在意王旸这个外孙,真正令他介怀的?,是崔循的?行事。

    崔循不该用“崔氏女”的?名头为她遮掩。

    更不该偏袒她这个外人。

    萧窈脸上的?不尴不尬的?笑意渐渐褪去?。

    她早就知道,也曾坦然?地亲口提过,崔氏看不上自己。真到此时才发觉,多少还是会不适。

    崔翁的?态度称得上和蔼,并不似王家那般将蔑视摆在脸上。可专程将她请来,令她听这番话,就是一种无言的?态度。

    萧窈咬着唇,看向面前开阔的?湖水,缓缓舒了口气。

    她再没初时的?拘谨,自顾自起身道:“忽而?想起,还有旁的?事情要做,就不在此叨扰了。”

    这样告辞的?态度堪称生硬。

    崔翁不以为忤,起身相?送:“今日实是老朽冒昧,还望公主见谅。”

    萧窈颔首:“您请留步。”

    从别院走到崔氏门外,这漫长的?一段路,足够令她拂去?那些烦躁的?情绪,更为冷静地审视今日之事。

    她从前常不理解,崔循是如何养成?如今的?性情?

    拜崔翁所赐,而?今终于明白了。

    她出?宫时乘坐的?马车旁,停着另一架马车,只一眼,萧窈就认出?这是崔循常乘坐的?。

    他今日着朱衣官服,不知是自宫中回?来,而?是将去?官署。

    萧窈回?头,看到了不远不近跟随在自己身后的?崔循。

    她平静问道:“少卿是要入宫?”

    崔循微怔,垂眼掩去?惊讶:“是。”

    萧窈道:“我的?车坏了。既如此,少卿捎我一程如何?”

    青禾与?六安面面相?觑,没敢多言。

    崔循沉默片刻,低声道:“好。”

    这一路走来紧紧攥着的?手终于松开,他原以为经此一事,以萧窈的?脾性,再不会同他多说一句。

    以致于上了车,看着近在咫尺的?萧窈,仍觉不真。

    “我有些生气。”萧窈道。

    崔循又是一愣。心口似是堵了什么,却又因从未有过这样的?感觉,而?不知该如何缓解。

    他无法指责祖父的?不是,只道:“是我之过。”

    “我想了一路,还是气,所以”萧窈顿了顿,倾身近前,“要做些坏事。”

    她纤细的?手指紧紧地攥着他的?衣襟,将他拉近了些。

    温热的?唇覆上时,崔循喉结滚动,却一个字都说不出?口。

    并不是那场春|梦中极近缠|绵的?亲吻,绵软的?触感后,下唇传来刺痛。

    直至此时他才知晓,萧窈应是有颗尖尖的?虎牙。

    有血滴涌出?,萧窈用舌尖尝了尝,微咸的?血腥气在唇齿间蔓延开,令她有些嫌弃。

    她并非懵懂无知,在话本中看过这等事的?描述,而?今并未体会到其上描述的?魂魄为之震颤的?滋味。

    但她满意崔循这张脸,也满意他为此破碎的?平静。

    崔循的?手虚扶在她腰间,未曾压近,也未曾推开。

    呼吸交缠,她笑得犹如志怪故事中勾魂摄魄的?狐狸精,能轻而?易举撩拨起欲|念。身体上的?,与?心底最幽微的?。

    她问:“你这些年,当真未曾有过半分怨尤吗?”

    崔循从未如此狼狈过?。

    萧窈这句话问得轻描淡写,

    可比之肌肤相亲所带来的?震颤,不遑多?让。

    怨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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