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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8章

    萧窈眉眼一弯:“我正想问你还可还记得它。”

    萧棠连忙道:“自然忘不了。这些年,一直养在我院中,按阿姐那时教?的,给它准备谷粒和干净的水”

    她二人聚在一处,窃窃私语,一说起来便?没完。

    萧斐听了一耳朵,侧身笑问:“聊什么呢?这么高兴。”

    萧棠与阳羡长公主不大熟悉,闻言立时坐直了,稍显拘谨地问候了句“姑母”。

    萧窈自若地解释道:“我曾送给阿棠只小雀,正聊起此事呢。”

    萧斐饶有兴趣:“说来听听。”

    “那会儿?尊祖尚在,诸王朝贺,宫中热闹极了。记不得是哪家的小郎君欺负阿棠,我路见不平,替她赶跑了那人。”萧窈咳了声,没提自己险些把?人推湖里这件事,只道,“又见阿棠哭的实?在可怜,就送了小雀哄她。”

    萧棠两眼亮晶晶地看着她,连连点头。

    萧斐失笑,调侃道:“你那时才多大,就路见不平,英雄救美了?”

    见萧窈捧了酒杯,又提醒:“你二人既如此投缘,等?元日祭礼过后,可慢慢叙旧,也?可一同游玩。今夜还是少饮酒,早些歇息,明日一早可是要起的。”

    萧窈闻言应了声,便?没再?沾酒。

    重光帝而今身体不佳,这场家宴并未持续太久,便?各自散去。

    第二日天还未亮,隔窗望去仍是漆黑一片,萧窈就已经被唤醒,梳洗更衣。

    她很少这时辰睡醒,眼都不大睁得开,无?精打采的。

    直至温热的帕巾覆在脸上,才稍稍缓解,困意去了几分。

    及至穿上一层又一层繁复而厚重的礼服,再?戴上发冠时,终于彻底清醒。

    借烛火看清铜镜中的形容,几乎有些不大能认得出来自己。

    这件玄色的礼服是为?祭祀所准备,其上以金线绣有日月、山川纹样;发冠上有金饰、珍珠、宝石等?物,精致华美至极。

    萧窈怔了片刻,扶着翠微的手起身:“这时辰,王公卿校应当已经在端门外等?候了,大乐署的乐工们当在祈年殿外。”

    她并非疑问,翠微只道:“公主也?应当过去了。”

    祈年殿位于皇城最中央,其左为?宗庙,其右为?社稷。而今三殿火烛齐燃,灯火通明,恍若白日。

    群臣自中华门依此入宫,于宗庙外等?候,列于萧氏宗亲之后。

    鼓乐渐起,着衮服、戴十二琉冠冕的重光帝自祈年殿出,宗亲、百官伏拜。

    先祭宗庙,再?祭社稷。

    萧窈这些时日已经将所有章程记得烂熟于心,行礼、敬香、奉酒,一步不错。

    与阳羡长公主不同的是,重光帝因无?嗣子,也?未曾从旁支过继,奉酒一项便?暂且落在了萧窈身上。

    她缓步上前,将手中的椒柏酒呈与重光帝,不疾不徐道:“初岁元祚,吉日惟良。愿保兹善,千载为?常。”

    万籁俱静,女郎清脆而悦耳的声音传入在场每个人耳中。

    崔循亦听得清清楚楚。

    太常寺曾为?谁来奉酒起过争执,不少人皆不认可公主来行此事。

    一来顾忌她到底不是男子,再?者,也?恐这样年轻的小娘子担不起此等?局面。

    万一生了惧意,磕绊下,岂非坏了祭礼?

    崔循心中那时便?不以为?然,在他看来,萧窈这样胆大包天的女郎怕是压根不知?何为?“胆怯”。

    最后还是问到重光帝那里,他拍板决定,由萧窈来奉这杯酒。

    而今她确实?做得很好。

    祭祀过后,入朝会正殿。

    内侍宣召,群臣按品级高低依次贺拜,食禄千石的公卿们则需敬献岁酒,祝“圣上千万岁寿”。

    及至所有礼仪行罢,赐宴酒时,已近晌午。

    女眷不必列席,萧窈终于得以松了口气。

    她不知?那些个头发花白、一看就上了年纪的老头子们受不受得住,但自己已经快被厚重的礼服与发冠压得喘不过气,着意克制,才没显露在脸上。

    重光帝入内更衣,宫人们往来摆宴,紧绷许久的朝臣得了喘息的机会。

    萧窈如蒙大赦,已迫不及待想要离去,可她与阳羡长公主同行,一路走过不少人同萧斐问候。

    她便?只好慢慢等?候。

    萧斐显然是与谢氏更为?亲厚,见着谢翁,着意问候了他身体近况,说的话也?更多些。

    萧窈百无?聊赖,余光瞥见不远处的崔循,怔了下。

    这会儿?功夫是特地空出来,给群臣修整的,相熟之人大都三五成?群闲谈,便?衬得独自一人的崔循格外显眼。

    他神色如常,安安静静站在那里,若空谷幽兰。

    似是觉察到她的目光,崔循抬眼看过来。也?不知?为?何,神色微变,随即又错开视线。

    萧窈琢磨着,他兴许是记起上回琴楼之事,耿耿于怀。

    见姑母尚未有离开之意,她略一犹豫,往崔循处挪了两步:“承蒙少卿指点,我今日如何?可还入得了眼?”

    自萧窈入建邺,两人之间?的往来实?不算少,但大都是私下。

    而今在大殿中,在场之人不计其数,崔循规行矩步,从不会在这种?场合出半分差错。

    可他却极度不合时宜地,想起那场荒唐的梦。

    此时再?要避开未免过于刻意,他只得垂了眼,尽可能平静道:“臣并未教?授多少,公主应当问长公主才是。”

    “姑母方才说,我很好。”萧窈又走近一步,用只有两人能听到的声音,笑问,“少卿怎么这般吝啬,夸我两句都不肯?”

    崔循喉头微动,舌尖抵着齿列,却一句话都说不出口。

    僵持之际,身后传来谢昭的声音:“见过公主。”

    以谢昭协律郎的官职,按例说,是不该出现在此处的。可谢昭出身谢氏,又因一手琴闻名江左,这样紧要的场合,总少不了他。

    萧窈的视线越过他,落在谢昭怀中那张琴上,眼前一亮,快步上前。

    她下意识地抬手想要触碰,反应过来后,又连忙小心翼翼地收回手:“这就是‘观山海’吗?”

    谢昭颔首:“正是。”

    萧窈被这张琴钓足了胃口,而今一见,也?顾不得揶揄崔循,目不转睛地打量着。

    谢昭道:“今日宴罢,公主可来乐署细观此琴。”

    萧窈有些惊讶,对上谢昭温温柔柔的目光,鬼使神差地问了句:“协律郎以为?,我今日如何?”

    谢昭一笑:“仪态万方,天家气象。”

    谢昭就是这样一个人。

    温文尔雅,

    能言善道,与他相处过的人就没有说他不是的,也?很讨女郎们喜欢。

    崔循清楚这一点,

    但从没放在心上过。

    毕竟谢昭与谁往来,

    又同哪个女郎交好,于他并没任何干系。

    可?眼?下,见萧窈因?他这短短一句话喜笑颜开,却泛起些难以言喻的心情。

    崔循能确准,无论谁来问这一句,谢昭都会是同样的反应,

    偏萧窈好似浑然不知

    萧窈并非不知。

    只是于她而言,谢昭这句称赞究竟是否发自真心,

    并没那么重要。论迹不论心,

    他夸了,她开开心心受了就足够了。

    “多谢协律郎,

    ”萧窈的目光依旧落在他怀中那张琴上,惋惜道,“我昨日已经与从妹约好,今日怕是不得空。”

    谢昭神?色未改,

    依旧笑道:“既如此便罢了,来日方长。”

    萧窈点点头,见阳羡长公主已经与谢翁说完话,

    也?没再多耽搁,同谢昭道别后便离去了。

    待她远去,

    谢昭这才看向崔循,

    稍显疑惑:“琢玉为何看起来似是心情不佳?”

    崔循不动声?色地看了回去:“是吗?我竟不知。”

    “那想是我误会了。”谢昭指尖抚过琴弦,徐徐道,

    “时辰不早,也?该落座了。”

    元日赐宴自然丰盛,只是寒冬腊月,膳房备好饭菜送来,热菜也?只剩些许余温,入口不佳。

    加之为防失仪,大都是略动几筷。

    酒量好的多喝几盏热酒罢了。

    约定俗成?,一向如此,重光帝也?没为难他们,走完过场便叫人散去了。

    大半日下来,如崔循这般身强体健的年轻人倒是没多大妨碍。但对于各家十天半月不去官署一回,上了年纪的老爷子而言,无异于酷刑。

    崔翁在这其中算是身体尚可?的,而今下御阶时,虽不至颤颤巍巍,但也?步履蹒跚。

    崔循在侧欲搀扶,被他拂开。

    “不至于此。”崔翁缓缓下了御阶,回头看了眼?高处的宫殿,悠悠道,“也?算又过了一年。”

    及至看向长孙,满腔感慨又化?作无奈:“你的亲事今年必得定下。”

    昨夜除夕家宴,在外的子孙悉数回了建邺,二郎还带着新添的一双儿女。崔翁见了自是欢喜,再看崔循,终于还是坐不住了。

    崔循也?没料到?自家祖父才感慨完,话锋一转,就能又提起此事,亦有些无奈。

    沉默片刻,只得道:“听凭祖父安排。”

    “今日见公主,并非传闻所言不知礼数。我看着倒是进退得宜,很不错,能聘与五郎自然是好。”崔翁想了想,又问,“只不过,公主似是与谢潮生相熟?”

    崔循道:“我不知。”

    崔韶虽是自家儿郎,但崔翁并不至盲目偏袒,衡量一番也?不得不承认:“若谢潮生亦有此意,只怕五郎也?只能落空。”

    崔谢两?家世代交好,崔翁很欣赏谢昭。

    复又感慨道:“如今崔氏上下,拿出来与谢潮生相较,能不落下风的,也?只你一人了。”

    崔循抬眼?看向自家祖父。

    但崔翁感慨完,也?就罢了,并未就此再多说什么。

    崔翁压根未曾考虑过,自家长孙与公主之间有任何可?能。

    若重光帝有意,他可?以为五郎聘公主,但崔循要娶的人,应当是名门士族出身的闺秀,这其中天差地别。

    崔循向来少言语,故而虽一路无话,崔翁并未觉出有什么不对。只是将上车时瞥见他的神?色,疑惑道:“你今日心情不佳?”

    这已经是同日里,第二回被这样问了,崔循眼?皮一跳。

    他自然不可?能如打发谢昭那般敷衍祖父,想了想,只得道:“许是昨夜未曾歇好。”

    崔翁道:“既如此,回去叫医师看看。”

    崔循只得应下。

    他不愿承认,却也?不得不承认,而今种种皆是因?萧窈而起

    见她时,心绪坏了些;听祖父不断提及她的亲事时,再坏了些。

    崔循心知肚明,自己不需叫医师,倒不如回去抄几篇经书。

    只要与萧窈彻底隔绝开,眼?不见为净,也?不听她的任何消息,便不会坏了心绪。

    但此事注定不能成?。

    忙忙碌碌,转眼?便是正月初七,崔夫人的生辰。

    萧窈这些时日玩得倒是痛快。她与萧棠投缘,从宫内玩到?宫外,专程带人去看了平湖的梅花、栖霞山的景致,不亦乐乎。

    初七这日,与她随着阳羡长公主一道,来崔家赴宴。

    建邺人人皆知崔夫人身体不好,这些年就没断过药,纵是偶尔出席宴饮,也?总是留不了多长时间便得告辞。

    此番这般大张旗鼓地办寿辰,广发请帖,明眼?人都能看出其中用意。

    萧斐并不避讳,同她二人笑道:“崔翁这是终于坐不住,要为长公子定亲了。”

    萧棠年纪小些,闻言只笑,并没接这话。

    萧窈趴在车窗边,看前边一众车马,慢悠悠道:“他年纪是不小了。”

    她最初背的便是崔氏家谱,若未曾记错,崔循年纪已近二十三。

    二房、三房比他小些的弟弟都已成?亲,有的甚至孩子都不止一个了。而今崔老夫人的孝期已过,崔氏实?在没有再令长公子蹉跎下去的道理。

    “老夫人在世时,曾有意令长公子与桓氏结亲。他昔年还曾去过荆州,却不知为何没能成?。”萧斐搭在膝上的指尖微微敲动,“窈窈以为,长公子如何?”

    “古板、严苛,”萧窈的目光被前边那匹通体漆黑、四足雪白的骏马吸引,并没多想,脱口而出,“大多时候都很无趣。”

    萧斐眉尖微挑,端详着萧窈的反应,笑问:“那什么时候有趣?”

    被她戏弄得面?露愠色,却话都说不出口的时候。

    萧窈不喜崔循,却还要几次三番作弄,便是想看他失态。

    但这点小心思是没法?宣之于口的,萧窈再怎么心不在焉,也?终于反应过来,对上姑母意味深长的目光,讪讪笑着。

    好在前头拥堵的车马终于挪开,转眼?到?了崔家门前。

    萧窈如蒙大赦,连忙抓了萧棠的手:“走,咱们去看看崔氏的园子。”

    崔家的园子古朴雅致,虽比不得王氏的“金阙”那般大手笔,但一景一物亦十分用心,别有一番格调。

    及至到?了崔夫人院中,已是宾客满堂。

    女郎们的装扮犹如争奇斗艳的春花,每根头发丝都透着精致,蜀锦绚烂如云霞,钗环珠翠琳琅满目。

    便是再厉害的画师,恐怕也?难以描绘。

    这其中大半皆是萧窈在王家见过的,只是那时众人不约而同冷落着她,未曾通名姓,而今看去只觉大半面?目模糊,似曾相识。

    至于自她一进门,就恨恨看过来的王滢,倒是真切无比。

    崔夫人今日换了颜色鲜亮的衣裳,略施脂粉遮了病容,看起来温婉而大方。

    得了通传,知晓阳羡长公主到?时,已扶着侍女起身。

    萧斐上前拢了她的手,笑道:“夫人不必如此,快坐下歇着才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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