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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章

    第2章

    连邵说,当初他落难渔村就是九王爷使的绊子。

    那时连邵虽落难,九王爷想登基却名不正言不顺,只能借着各种名义处理朝堂之事。

    但仅是如此,便已经和坐上龙椅无异。

    而这干政的权利居然是越惜儿给的。

    「不知何时起,老九的手竟然都伸到朕的后宫来了!」

    卧榻之侧,岂容他人酣睡。

    连邵说,回宫的这些日子,他一直在找证据,找九王爷当初谋害他的证据。

    无论九王爷多得人心,连邵才是先帝钦点的储君。

    王朝律法之下,谁都逃不过弑君之罪。

    「到时朝堂祥和,朕再也不用受谁胁制,你也不用再受委屈。」

    一双手覆上我的脸颊,我宛若电击一般,瞬间汗毛炸起。

    「如今事成在即,你若是能醒来亲眼看看就好了。」

    耳边话音刚落,我身形合一,缓缓睁开双眼。

    眼前连邵身穿矜贵华服,手上的玉扳指碧绿通透。

    见我醒来他双眼兴奋放光,一张一合的嘴唇红齿白。

    若不是亲眼看见他此时的状态,我还真以为他如在我床边说的那般憔悴狼狈。

    比起他的激动,我显得尤为平静,只躺着淡淡看着他,拒绝任何触碰。

    连邵看着自己滞在空中的手,脸色一僵。

    以为我是记恨在养心殿外听到的话,他着急忙慌一通解释。

    可我却听出,这番最新的说辞和先前他在床边说的大不相同。

    「朕之前只是与贵妃做戏,不然以她的戾性肯定是容不下你的!」

    「你性子温顺,单纯又天真,若我事先告诉你真相,只怕你会藏不住露出马脚。」

    「到时朕计划败露,不日便如马下之犬,又如何护得你周全!」

    连邵说这话时满眼真诚。

    我问:「所以你从来没想过杀我」

    「自然!」

    他一把握住我的手,「朕早已立过誓,要与你相携终老,又怎会想杀你。」

    可是,那夜我在养心殿别院,分明看见了一抹道袍身影。

    如果我没有拔鳞自毁道途,说不定今日我的尸身早已被野兽分食干净。

    而那道士法术高强,肯定也看出我与连邵的死契被解,且已堕入凡身。

    连邵既想对我赶尽杀绝,又怎么会在我最虚弱的时候放我一马。

    连邵需要越家的支持,又为什么在越惜儿砸了我寝宫时责罚她。

    这态度转变让我摸不着头脑。

    堕入凡身后,我的思维方式彻底发生了变化。

    从前万事万物,我待之和善,天真的以为做过的承诺就如烙印一般,要用生命去履行。

    可我变成人后才发现,原来他们做的一切都只为一己私利。

    为此他们可以泯灭良心,说尽谎话。

    我不喜欢这里,更不想变成他们这样。

    所以醒来后我一直在找出宫的办法。

    可宫中守卫森严,连只麻雀也难以逃出。

    加之连邵近来不知怎的,像是要证明似的,一茬接一茬的赏赐如流水似的搬进我的寝宫。

    宫里当差的都是墙头草,各个办事处都紧盯着我这一方小院。

    没办法,我只好用老方法,打听好各个值守处换岗的时间。

    然后趁着天黑,从冷宫墙下的狗洞逃出去。

    这么想着,我开始每日在宫中闲逛,提前打探路线。

    皇宫甚大,路多得一不小心就拐进了别的地方。

    这天,我居然走到了乾清宫。

    09

    门口的小公公老远瞧见我,以为我是来找连邵的。

    笑呵呵地转身进去禀报。

    我暗自扶额,心想反正也走不了,看看就看看吧。

    许是因为我这些时日过于冷淡,得知我前来探望,连邵竟亲自出来迎我。

    还没落座,精致的甜汤糕点就齐齐端了上来。

    「朕以为小鱼还要与朕置气许久,不料你如此识大体!」

    话落,他猛然凑近,在我脸上印下一个湿哒哒的吻。

    我吓得手一抖,口中的甜汤尽数吐了出来。

    我后悔了。

    实在是不该进来!

    「怎么了,可是甜汤不合胃口」

    见他还要靠近,我先一步起身走到书架后。

    就在这时,一个御林军打扮的将士走了进来。

    「启禀皇上,暗卫那边来了消息,近日九王爷几经出入将军府,但越将军对九王爷并无好脸,几次三番将他拒之门外。

    「臣以为,越将军并无与之为伍的嫌疑。」

    室内一片安静,将士跪在地上等候差遣,连邵却迟迟没有回应的打算。

    人类对女子多有不公,大多重要的事情,女子都是不被允许参与的。

    比如权利,比如朝政。

    我心中明了,识趣地从书架后走出。

    正准备告辞的时候,连邵却突然开口。

    「越将军擅排兵布阵,许是他掩人耳目的手法罢了,继续监视着,若有异样,不必禀报,格杀勿论!」

    书架旁我身形一滞,正疑惑时,就见连邵双眼灼灼地盯着我。

    又是这种感觉。

    一种想向我证明什么的样子。

    然而我琢磨许久,仍旧没看出他到底想传达什么。

    就在前几日,九王爷已经被削了王爷封号,没收了府邸,如今已是庶人,住在破旧的流民所。

    按照连邵的性子,本该是要将他下狱行刑斩杀的。

    可奈何九王爷在朝中多有威望,虽犯了弑君之罪,却还是有不少人为他求情留个活命。

    见九王爷如此得人心,连邵也不想因此被臣子怨念,只能退而求其次,贬他入流民所。

    看似给了九王爷活路,但实际上流民所多有暴乱,若九王爷不幸死在里面,大家也只会念道是他命该如此。

    自连邵对我转变态度后,这些事情只要我想听,就有大把人想方设法的为我搜罗。

    有时我也不免感叹,权利真真是个好东西。

    「皇上不是要仰仗越将军,怎么突然又要杀他」

    将士走后,我问得直接。

    「朕一直以为越老对朕忠心耿耿,可不料他居然和九王爷勾结,若此时不除掉他,日后多有隐患。」

    连邵面露不忍,说得痛心疾首。

    但却我知道,他在撒谎。

    他以为我还是那条心思简单的乡野小鱼,但凡他说的我都深信不疑。

    可我现在变得敏感又复杂。

    我知道连邵是利用越将军制衡九王爷,如今九王爷倒台,越将军手持重军已然变成另一个「九王爷」。

    为了保住自己的位置,连邵自然是要过河拆桥的。

    我唯一觉得奇怪的是。

    宫中人人都说越惜儿与连邵青梅竹马,连邵从前更是待她如珍宝。

    越老一死,越惜儿又该如何

    连邵口中说对她只是利用,但我能体会到他看向越惜儿时,眼中的真情实意。

    与看我时,是两种截然不同的眼神。

    10

    气候渐凉,眨眼入了秋。

    我坐在池边喂鱼,心中细细盘算着出宫的计划。

    跟在身边的两个宫女还是一如既往地多舌。

    只不过,她们自觉我受宠,便只捡些投其所好的话。

    「小鱼姑娘心善,连着养的鱼都是极好看的。」

    「姑娘和皇上伉俪情深,奴婢瞧着这宫里的空气都清新了几分呢!」

    我冷哼一声:「以往这些话我只能从越贵妃身上听到,何时竟也能用到我身上了。」

    不知是不是我表达有误,两人皆以为我此番话是争风吃醋。

    急忙道:「什么贵妃呀,将军府都被抄了,皇上不杀她都是看在儿时的情分罢了。」

    我扔鱼料的手一顿。

    昨日在乾清宫连邵只说监视将军府,不料今日就已经被抄了家。

    如我所想,连邵容不下任何对他有威胁的人。

    加上九王爷并不老实,连邵担心春风吹又生,便急忙浇灭了野火。

    宫女见我愣住,便细细说道其中情仇。

    当初九王爷谋害连邵落难,靠越惜儿的配合借机掌权。

    连邵原以为越惜儿是被其蒙骗,不料近日发现,远在越惜儿入宫前,两人就多有往来。

    三年前的那场谋害,也有越惜儿的手笔。

    她亲自给连邵下了让他失忆的药,想着若是连邵命大没死成,也会因为失忆无法回宫。

    而她便能辅佐自己的心上人,共同治理江山。

    我诧异。

    「越贵妃喜欢九王爷!」

    「可不是嘛,还没入宫时两人便已经芳心暗许。」

    越惜儿和当时还是皇子的九王爷两情相悦,可还未等九王爷求下一纸婚书,连邵便抢先一步求先帝赐了婚。

    先帝自然知道九王爷和越惜儿的心意,但太子身份尊贵,若是连一个女人都讨不来,将来岂不是让世人笑话。

    是以先帝不顾两人意愿,生生拆散。

    越惜儿不愿意,九王爷也不愿意,越老自然是希望能成全他们。

    但一句「皇命不可违」大过天。

    忍耐许久后,两人终于决定对连邵下手。

    可事后九王爷为了留住贤名,始终与越惜儿保持叔嫂的距离和分寸。

    越惜儿气不过,这才将连邵从渔村带回了宫。

    高傲如连邵,得知来龙去脉后火冒三丈。

    在宫中,一人犯错,全族遭殃。

    我想,这大概也是连邵对越家动手最主要的原因吧。

    自从我醒后,就一直没见过越惜儿。

    今日再见,她已经懒得做戏,对我的厌弃和鄙夷尽显于面上。

    「果然是乡野村妇,得了些不值钱的赏赐,就真的以为皇上对你有多上心呢。」

    「莲池的鲤鱼都是边疆进贡的,就凭你也配观赏」

    「来人,将她给本宫扔出去!」

    话落,周围侍从面面相觑,无一人敢上前一步。

    我冷眼倪着她。

    看来越惜儿并不知道如今宫中势头已经变了,更不知道越家被抄的事。

    眼见无人上前,她骂了一句:「都是养不熟的狗!」。

    便亲自上前准备教训我。

    然还不等她靠近,我身侧的宫女就一把将她拦下,接着另一个宫女扬手一推。

    越惜儿的金丝敞袖在空中划出一道好看的弧线,随即滚入池中。

    我捏着帕子,轻轻擦掉溅在鞋上的水渍。

    「上次池中还留有许多莲藕,留着也是可惜,不如就请贵妃代劳挖藕吧。」

    池中又是几道水花,越惜儿竭声怒吼。

    「贱人,你居然敢如此对本宫!」

    「你们这群废物还杵着干什么,还不赶紧拉我起来!」

    「等本宫上报皇上,你们一个也别想好过!」

    叫骂声声渐高,院门前突然出现一道明黄。

    「是谁找朕。」

    越惜儿瞧见连邵,正欲开口,却被我身侧的宫女抢了先。

    「启禀皇上,贵妃娘娘对我家姑娘不敬,还想出手教训,奴婢实在看不下去!心想哪怕皇上都将我们姑娘捧在手心,贵妃此举岂非不将皇上放在眼里。」

    连邵闻言脸色未变,我却暗自皱眉。

    下一秒,他开口,声音不怒自威。

    「岂有此理,贵妃竟敢对未来皇后不敬!来人,赐鸩酒!」

    越惜儿眸中一紧,满脸不敢相信,还没来得及开口就被人拖了下去。

    满院宫女太监也是一脸震惊。

    谁都没想到,当年那般受宠的贵妃会因为我一个出身乡野的人,落得如此下场。

    更令人没想到的是,连邵刚刚说,我是未来皇后。

    而我浑身泛冷,心中恶心至极。

    宫中人人都知道,连邵当年为了迎娶越惜儿,曾许诺终身不立后。

    越惜儿不爱连邵,却也虚荣。

    所以连邵故意在她面前提及要封我为后。

    一来为刺激她,二来,又像是在向我证明什么。

    连邵无法容忍越惜儿心中想着别的男人,尤其在得知越惜儿曾为了九王爷要夺他的皇位后,便对她动了杀心。

    可他没有直接杀了越惜儿泄愤,而是选择给我安个准皇后的虚名,借着给我撑腰的名义杀了她。

    我猜。

    连邵一定是因为屠了越家后,听到了朝臣议论他卸磨杀驴,所以才不敢坦荡地处置越惜儿。

    而他今日的做法,朝堂上只会说是我红颜祸水蛇蝎心肠。

    而连邵,只是给了我准皇后该有的体面。

    肮脏事做尽,不留一片痕。

    这么想着,我不由打了个冷颤。

    还是得快些逃出去才行。

    11

    白天为我出头,向连邵告状的宫女被连邵奖赏,让她去御前伺茶半日。

    可直到夜间,我也没瞧见她再回来。

    连邵不知又发什么疯,提着一壶酒来到我院中。

    「九弟没了倚仗,越家这根刺也被拔除,眼下你我再无障碍,朕终于可以坦坦荡荡地爱你了!」

    我神色自若,心里的白眼都要翻到天上去了。

    以前,我是因着你说要帮我复兴族群才屈身于你。

    可如今我算是看清了,不是靠着兄弟就是靠着盟友,要么就利用女人。

    文不过学士,武不过少将。

    啥也不是!

    连邵兴致极好,接连喝了好几杯,眼神便已然有些飘忽。

    瞧,酒量还差。

    连邵拉着我说了许多。

    无非就是生在宫中他有诸多不易,亦或他对我有多真切。

    我倚在凉椅上,有一下没一下的朝池里撒着饵料。

    不一会儿,就见池中聚起一小群锦鲤,红艳艳的,好看极了。

    见连邵醉得开始说胡话,我突然脑中一闪。

    「我的族人都是怎么死的」

    连邵眼神一滞,随即笑呵道:「朕不知道,朕派人去剿灭他们时下了很大的雨,别说鱼了,连朕当初栽的花都冲走了。」

    他摆了摆手,「你们渔村实在太破败了,那些傻鱼估计和泥坝一块儿冲走了。」

    「不过朕丝毫不担心,就以他们那傻呵样,出了世早晚也得被人害死,所以便放由他们走了。」

    我怔愣一刹,脑中云丝涌起,突然就想明白了连邵近日所为。

    连邵之所以会动灭渔村的念头,是因为担心我族有秘术,他日恐有危及江山之嫌。

    他请道师杀我,也是因为担心死契威胁他的性命。

    后来我虽自毁鱼鳞解了契,但得知我九死一生换得人类之躯,连邵便又觉得我族深不可测。

    连邵,他是害怕。

    当初他立誓,此生与我海誓山盟,亘古如斯,违者天下共诛,不得好死。

    与我结契时,族长也曾告诫他,若欺骗伤害我,会遭五雷酷刑。

    连邵害怕毒誓应验,怕我的族人哪怕天涯海角也能制裁于他。

    所以他想尽办法,用一切行动向我证明,他有多「爱」我。

    也是在向我的族人证明,他从未违背誓言。

    呵。

    连胆量也这么小。

    日后我再也不敢向人提及救他一命的事了,实在是污点!

    不过我还该感谢他的自以为是,没有奋起直追,才让我的族人成功脱险。

    之前我只想着要逃出皇宫,却不知未来该前往何方。

    如今得知族人还在,无异于有了新的目标。

    但是茫茫人海,要想找到他们并非一朝一夕。

    我既无才能又无技艺,若想生存于世间必须有金银傍身。

    我摩挲着戴在食指上的戒子,伸手摘下连邵的腰牌。

    缓缓朝国库走去。

    这枚戒子是族长给我的,说是能装万物,可纳下山河。

    我瞥了眼空荡荡的国库,又低头瞧了瞧戒子里金灿灿的珠宝黄金。

    心想果然,我们灵鱼族从不骗人。

    再回到院子时,连邵歪扭倒在地上,醉得不成人样。

    自从废了九王爷,灭了越家满门后,连邵没了往日的警惕。

    而此刻夜深,宫中守卫最是松懈,冷宫几乎无人看守。

    怎么看都是最好的出宫时机。

    我进屋背上备下许久的小包袱,往池塘洒了最后一把饵料。

    趁着月亮躲进云里。

    消失于黑夜中。

    12

    入秋后的皇宫总是感觉冷飕飕的。

    我心提到嗓子眼,从宫墙下的狗洞爬出来后,狂奔二里地才停下。

    还未出城门我不敢掉以轻心,只得找了个茅草堆暂时掩身。

    然而我刚要缓口气时,突然听见身后传来利剑出鞘的声音。

    我神经瞬间紧绷,僵着身子不敢乱动。

    很快,头顶传来一道男声。

    「启禀九王爷,一切都已准备妥当,等破晓时分朝臣进宫时,属下就带人攻入皇城!」

    我心一滞,仿佛漏了两拍。

    九王爷要逼宫了。

    我不知他哪里来的兵力。

    许是早已暗中培养,甘愿被贬只是让连邵放松警惕。

    也或许是和往日追奉他的朝臣联合。

    总归我无暇顾及,窝在草堆里,我看着月亮在乌云中来回穿梭,地面时明时暗,宛若这江山之朝夕。

    不知过了多久,天空出现第一道白光。

    我听见铠甲相撞,整齐的步伐朝着皇宫的方向靠近。

    起早的小贩和采买的小厮丫鬟见状,匆匆回府通知家属逃命。

    应该是九王爷的手笔,早已到了开城门的时辰,却久不见动静。

    守在门口的百姓焦急不已,却又无可奈何。

    直到皇城方向传来阵阵穿透城墙的嘶吼,所有人都彻底慌了。

    人山人海拼了命地往外挤。

    破门之际,无数人倒地,又无数人站起。

    我混在其中,分不清南北。

    只觉得仿佛被人架着,不论南北都是自由。

    可我没想到,连邵居然没有死,不仅没死,还成功找到了我。

    他来到我跟前时,我正在和一位老先生布善施粥。

    连邵骑在马上,衣衫褴褛满脸狼狈,一双眼紧紧盯着我。

    「小鱼......小鱼你不要丢下我,我什么都没有了,我只有你了!」

    眼见他要往上扑,我急忙避开,满脸不耐。

    然后象征性地往他手中塞了个瓷碗。

    「想喝粥就守规矩,排队。」

    不明所以的灾民听了我的话,以为连邵是要插队,齐心协力地将他挤到墙角恐吓了一番。

    连邵三两下把人踢开,一个孩子被踢滚到我脚边。

    我眉头紧皱。

    如此不爱护子民,难怪朝臣不扶政。

    就在这时,一个熟悉的身影映入眼帘。

    我不由惊讶,越惜儿居然没死。

    越惜儿手持长剑,狠狠朝着连邵砍去。

    连邵几连闪躲,却丝毫不败下风。

    我在旁边默默看着,心想连邵本可以一剑杀了她,却始终犹豫徘徊。

    这说明即便到了生死关头,连邵还是不忍对越惜儿下手。

    他对越惜儿的确是有情的。

    当初赐鸩酒只是幌子罢了,他真心爱着越惜儿,所以到最后也只是废了身份将她贬出宫去。

    眼见越惜儿的剑挥至脖颈,连邵终于出刃,一刀毙命。

    越惜儿倒在地上,身体抽了几下。

    连邵扔了剑,转头看我,眼里神情明显颓了几分。

    他脚步沉重,缓缓向我走来。

    精致的黑靴裹着湿泥,飞尘之间,我好像瞬间想明了所有事。

    或许连邵从始至终都没有失忆。

    他被害落难渔村不假,朝臣不扶政也是真。

    他见我族心思简单,又身怀秘术,便想着打入内部好为他所用。

    或是帮他对付九王爷,或是帮他一统天下。

    只是栽种几株鱼草,搭建几座破屋,便想达到遥不可及的目的。

    的确是连邵的惯用作风。

    只可惜我族早就没落,连邵等了许久都没等来他期盼的法术。

    而此时他又得知越惜儿和九王爷生了嫌隙,便派人告知越惜儿他的下落,借此重回皇宫。

    他斩我鱼尾根本不是什么人命关天,只是迫不及待想离开罢了。

    连邵啊,你怎么能这样欺骗我,视我族的真诚如废石。

    实在,该死。

    我轻抬眉眼,忽地空中乌云肆虐,狂风大起。

    眼前青丝飞舞缭绕,天上落下五道惊雷。

    第一道击心。

    第二道打肋。

    第三道碎脊。

    第四道抽魂。

    第五道鞭尸。

    阵阵强光闪过,我亲自监刑,直至天雷消失,乌云散尽。

    眼前只剩一具碳壳。

    风轻轻一吹便碎裂成粉。

    我从戒子里拿出万石米粮,交代老先生分给灾民。

    百姓瞬间云涌而起,无数泥鞋垢脚奋起直冲。

    在艰难的生存条件下,每个人都想努力地活着。

    是以根本没人注意到那捧碳粉,它被无数人踩过,又被无数人带到了不知名的远方。

    13

    我一路走到江南,还是没找到我的族人。

    但我听说这里的渔民时常会打捞到别样的鱼。

    所以我在这里买下了宅子。

    每日最要紧的事便是跟当地渔民去打渔。

    后来他们说打出来的鱼都会卖到集市。

    所以我又辗转到集市,买下整个集市的鱼。

    一连三月,镇上人人都知我爱鱼,所以不等我出府,便会有人亲自送鱼上门。

    可整整三月了,我还是一个族人都没找到。

    望着满院子的鱼缸和快要装不下的鱼池,我默默为自己打气。

    「虽然你们都是普通小鱼,但我也会尽我所能保护你们的,别怕。」

    话落半晌,院子里寂静万分。

    我洒了把饵料,落寞转身。

    只听「哗哗——」两声,发丝突然被水沾湿。

    我猛地顿住脚步,竖起耳朵。

    只听水声越发响亮,水花所到之处越发宽广。

    「小鱼儿。」

    我眸光陡然闪亮,迅速转身。

    只见族长立在鱼缸内,笑呵呵地望着我。

    还未等我反应,族长大手一挥,其他族人也都出现在院子里。

    我惊得说不出话来。

    原来他们早就在我身边了。

    当初我和连邵结契,族长本是不同意,后来却发现族群复兴的契机就在我与连邵身上。

    我命有此劫,就算族长阻拦,也无法改变事情的发展。

    后来族长算出连邵会命人屠村,所以借着大雨,连夜带族人离开。

    可我们与普通小鱼长得不大相同,为了不引起注意,族长施法帮他们隐了真身。

    我如今肉体凡胎,所以看不出来。

    「这么说,我可是大功臣咯!」

    我双手环于胸前,下巴微微抬起,满脸自豪。

    14

    江南山水养人,灵气丰盈。

    不过半年时间,族人便有了重铸术法的迹象。

    而我们造诣最高的族长,却反常的没有丝毫进步。

    就在我担心族长出事的时候,他神神秘秘的从戒子中拿出两片鱼鳞。

    我不由惊叹。

    这是我当初救连邵时,被水底的尖石刮掉的鱼鳞。

    怎么会在族长手里。

    「嘿嘿,我算出你会被那臭小子拖累变成肉体凡胎,便在水中寻了好久这两片鱼鳞。」

    「之前我还担心,就算找到了鳞片我的法术也不够,没法帮你恢复灵鱼身。」

    「可是这里灵气丰盈,实在是修炼的好地方,且我在鳞片里注了法术,如今帮你恢复灵鱼身就差最后一步了!」

    话音刚落,我感觉身体涌入一股暖流,随着鱼鳞嵌入肌肤,我浑身像是被灵气洗礼过一般轻盈。

    原先被拔掉的鱼鳞重新长了出来,在阳光的照射下亮澄澄的,泛着好看的金色。

    因为族长的加持,我灵骨稳健。

    修炼速度竟比其他族人还快上许多。

    其实从前我们并不是真的没落。

    只是渔村荒老,毫无灵气,在求生的本能下,我们的身体自动舍弃耗费灵力的功能。

    就如现在,我们爱江南。

    为了融入这里的木色水乡,我们学会了制作油伞、书墨和伐舟。

    每当烟雨时分,族人便分散各地。

    有的去戏园听曲儿,有的去茶楼品茶。

    我则独好游船,一路上结识了不少好友。

    从前我们隐世闭俗,如今我们入世走近烟火。

    江南人人都传:

    「从前爱鱼的那位姑娘府中住了好多小友,他们有着江南的温柔与永不熄灭的赤忱。」

    「他们来自远方,却好像一直属于这里。」

    所以,我们被宽容被接纳。

    这怎么不算族群的另一种复兴呢

    我站在船头,看见两岸落下许多梨花。

    这一刻,我想:

    若有人问起,我便会说。

    「这里是我的故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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