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4章
总之,她不会再去想过那种他人为树,我为菟丝的生活。一晃到了正午,宣城始料未及她和冯夕婉竟能牵扯出这么多话头来,连早饭都忘记吃了。
直到她的肚子?咕噜一声,提醒柴隆威和哑仆还没有回来,舒殿合仍不见踪影,冯夕婉见状起身去做午饭,等他们回来,正好有饭吃。
宣城跟着进了厨房,悄咪咪摸两块糕点,便独自回到了书房。
窗格映着屋外的树影,一只鸟雀落在其上蹦跳着打理羽毛,倏忽又展翅飞走,书房内墨水在砚池里微漾,宣纸四角平齐压在镇尺下。
宣城斜倚在圈椅上,双脚一上一下搭着搁在桌角,有一下没一下晃着,毫无淑女之像,一边想着事,一边啃着糕点。
她打算私下让柴隆威去查查,与冯夕婉退亲的到底是哪户人家。
能与丞相府结亲的人家,定也?在朝中为官。不一定会为冯夕婉出头,但她必须看看是如此攀高踩低的官吏家眷是怎么样货色。
还有,嘴上说来终究是虚的,她既决定为女子?做点什么,当然要立马去想点可施行的计策。
在她看来,最难克服的困难,便是人们心里的成见,但她并不惧怕去挑战它。
她曾经遇到的难题,一个接着一个,每一件都像难以逾越的高山,她终究还不是熬过来了?
她还没有想出一个头绪来,不知从哪个角落传来「砰」的一声,在安静的书房里格外清晰,把宣城吓了一跳,嘴里叼着的糕点差点掉到地上去。
“谁?”宣城坐正了身子,以为是门外有人敲门,等了半天却无人回话。
方才的声音消弭后再无?后响,宣城满是狐疑地从椅子?起来,打开书房门,外面空空如也?,一个人也?没有。
那方才的声音是从哪里来的?宣城确定自己没有幻听,将目光转回了书房内。
如?果?不是书册掉下来制造的动静,那便是这间书房里除了宣城以外,另有其人。
这间书房与舒殿合在驸马邸的书房如出一辙,除了书柜就是排列整齐的书卷,能够藏人的地方并不多。
宣城往书房内侧走去,前排的书柜都是横栏式,从上到下都摆满了书卷,不可能藏着人,只有后排的书柜带有柜门,还有点可能。
她边走边注意,果?不其然在后排正中的书柜前发现了一片白纱衣角,它正好被柜门横截在外头。
这人藏得也?是不够谨慎的,竟将这么大的马脚留在外头。
宣城悄声走了过去,一打开柜门,便见到舒殿合身体卷缩着半靠在书柜里面,双目闭合,安然熟睡着。
“嗯??”宣城。
抓贼却抓到了意外之人,该怎么办?
待她低头时,才发现舒殿合怀里还抱着一只白兔,连白兔也?安份的睡着了,再细看舒殿合的脸,乌一块,灰一块,也?不知道从哪里蹭到的灰尘,在她白皙皮肤的衬托下格外显眼。
“什?么地方不好睡,为什么偏偏要睡在这里?”宣城小声的问道,能回她话的人却睡的正香……
作者有话要说:驸马:我老婆和她的情敌聊得很开心,却把我忘到了九霄云外……
第181章
兔子与饴糖
宣城伸手想摸摸她的脸,
还未及碰到却又收了回来。
即便再轻柔,她也害怕自己的动作会吵醒对方,破坏了眼前可称之为美的画面。
亦不忍心走开,
她索性就在书柜前盘腿坐了下来,
撑着下巴用缄默的目光临摹熟睡人的模样,
眉眼、鼻梁、嘴唇,
一遍一遍又一遍,
怎么看也看不够。
屋外树叶被风吹得沙沙作响,
面前是她遗失了六年的驸马,曾经两人是寒夜里执手相依的孤火,从对方身上汲取源源不断燃烧下去的热量,
现在即便她如今痴傻了,
她对她的情感也无任何变化。
宣城甚至不敢相信自己真的找回她了,
只觉得眼前人如梦似幻,
随时都可能消失在自己面前。
两人之间错过了六年的时光,
光是听说,亦不能完全知晓她身上到底经历了什么。
如?今仅是能够这样静静看着,宣城便觉得这已是她几?世修来之福。
她想把她藏起来,
藏到一个谁也不知道的地方,让她完全为自己所拥有。
“你?啊你?,藏了这么久,都不让我找到,是不是故意的?”宣城想哭又忍不住笑,一吸气,
将眼泪忍了回去。
以她多年识人的火眼金睛,不难看出冯夕婉是喜欢舒殿合的。
但对方表现出的情绪不温不火,
很难说清对方是想做什么。
她不需要对方虚情假意的拱手让人,也不惧怕与对方相争,本就属于她的人,别人谈什么资格与自己抢?
宣城摇摇头,再次自言自语道:“也怪这张脸长得太好,昔日的探花郎都变成傻子了,竟还能四处招蜂引蝶。”
看着舒殿合睡得香甜的模样,起了捉摸她的心思?,她扭头透过层层书格瞧见摆放在桌面上的砚池和毛笔,犹豫了一阵,最后还是将念头作罢。
不一样了,她已经没有从前的幼稚了,不一样了。
就在她继续胡思乱想之际,柜子里熟睡着的舒殿合,脑袋没有处依靠便向一侧倾去。
紧接着整个人随之要倒下来,宣城连忙凑过去,让她依靠在自己的肩膀上。
宣城一侧的肩膀陡然有了重量,熟睡的人恍若未觉,埋首在宣城的脖颈间,像只小猫似的摇头摆脑轻蹭了蹭,肌肤相触,引起一阵搔痒酥书房内安静极了,致使宣城可以清晰的听见自己如?擂的心跳声。
其实也没有什么,小时候宜安也常常这样靠在她肩膀上睡觉,还会口水嘀嗒的弄湿她肩上的衣物,宣城试图平复心头被激起的异样感。
但是稍后来自对方身上的暖香不请自来,撩拨着宣城敏锐的嗅觉,令人很难不联想到一些专属于成年人之间的私密画面,还有曾经那些在枕席间灼热的耳鬓厮磨。
面红耳赤的宣城僵硬着脖子,不自觉攥紧自己衣角,胸膛里心跳越来越快。
不行,不可以,她及时刹住了那些危险的念头。即便她再禽兽,也不能对此时心智与六岁小儿无异的人,做出什么过分?的行迹。
在她喊停之后,那些念头仍没有休止的迹象,反而像疯草一般狂长,宣城连忙闭上眼睛,念起了清心咒。
“色不异空,空不异色,色即是空,空即是色;受想行识,亦复如?是。”
待她再睁开眼睛时,心里的冲动才平复了一些,宣城松了一口气。
舒殿合不醒,一时间她也无法离开,只能稍稍挪移身子,使自己背靠身后的书柜,保持在一个舒服的姿势上。
视野的余光中,忽然瞥见舒殿合脖子上挂着的红绳,宣城怔了怔,抬手红绳上所系挂之物轻扯了出来。
白玉上还残留着主人的体温,宣城将它握在手心,她贴衣的地方也同?样的一块玉锁。
两块玉锁模样、大小、材质如出一辙,就好似双生一般。
宣城脑中回想起左大伴与她说过的话。
“没想到公主你?还留着太子在你五岁时,送给你?的礼物啊。”
那是过去两年前某一月里的某一天,因系挂玉锁的红绳日久天长磨损殆尽崩断,玉锁不知道何时从她衣裙里掉了出来,正巧被收拾桌案的左大伴捡拾到。
左大伴为她重新系上了一条新的红绳,送归她时,便说了上头的那一句感慨。显然他并没有发现,此玉已非旧时玉。
她失而复得了自己的贴身之物,同?样将玉握在手心,自然又难免想起失踪的舒殿合来,心下一片悲伤,面上勉强对左大伴笑道:“这么久了,左大伴慈爱一笑,道:「大伴虽然老了,但记忆还不差,这宫里上下发生?过的事,大伴多数都能记得,何况是公主和太子的呢?」
宣城经他?一提,突然想起了这玉被遗忘的来历。带着随时可能落空的期待,她向左大伴问道:“那大伴知不知道太子皇兄是怎么得到这块玉的?”
也是时间过得太久,左大伴在回答她的这个问题时,在她面前徘徊回想了许久,久她都以为自己又会得到一个期待落空的答案。
哪知就在她要放弃追索之际,左大伴忽然高兴的回话道:“大伴想起来,这玉锁是太子第一次在战场上得胜之后。
缴得的战利品,因为意义非凡,所以太子一直留在身边,直到公主五岁的生?辰,他?将它送给了你?。”
她太子皇兄第一次监军打仗,也是他一生?里唯一打过的仗,那便是攻克前朝皇城门。
其中的经历,太子皇兄屡次把?它当?成故事讲与她听。
若是左大伴的记忆没有差,那这个玉锁就是来自启皇宫的物件。
它能落到太子皇兄的手上,这就意味着玉锁曾经拥有它的主人或许也命丧在太子皇兄的手下……
“你?的父母到底是何人,会不会……”与她的父兄有什么关联?
宣城有极为不好的推测,却不忍将它说出口,全然因为她不想让好不容易重逢的两人之间再横生出什么阻碍。
窝在舒殿合怀里睡觉的兔子醒了,探头探脑的活动了起来,瓣嘴贴着舒殿合的手指摸摸索索找寻着食物。
宣城怕它会惊扰到舒殿合的睡梦,刚伸出手想把它抱起来,肩膀上的人便动了动。
舒殿合朦胧的醒来,一抬头便撞进了一双关注她的清澈眼睛里。
“你?醒了?”那个不知何时出现在她身侧的人问道。
舒殿合咕噜了一声,揉搓着自己的眼睛,左看看右瞧瞧,分?不清自己此刻在哪里。
“你?真的完全不记得我了吗?”宣城目光复杂,带着一丝丝期待问道。
只瞧见面前的人凝神看着自己半响,应该能明白自己在说什么,顷刻又摇了摇头,否认了自己的问题,宣城失望之色溢于言表。
她的目光落在舒殿合脖子系挂的玉锁上,再次试探道:“那你脖子上这块玉锁是从何而来的?”
舒殿合随着她所指示的地方低头看去,看到了自己的玉锁,动手将它塞回了自己的衣领里,道:“师傅给的,藏好。”
宣城所盼望的东西,再次落了空。
她勉强笑着,自我安慰道:“没关系,总有一天会让你想起我的。”
舒殿合迷茫地看着她,似乎不明白对方在自言自语什么。
这时候书房外传来了敲门声,冯夕婉过来唤宣城吃饭,被呼唤的本人还未来得及反应,屋内多余的人光听见「吃饭」两个字,眼睛噌一下就亮了起来,宛如?点了两盏大灯笼。
“饭饭,饭饭。”舒殿合兀自念叨着,从柜子里爬出来,也不管宣城如何看她,跟着吃饭的声音就走了,走时还不忘把?自己的兔子捎带上。
留宣城在原地眨着眼睛一愣一愣的,疑心是不是有谁用饭桶把她的驸马偷换了。
以前那个像个神仙一样不食人间烟火的人,绝不会这么贪吃。
她出神的朝书房走去,冷不丁迎面撞上书架的边角,架子上一本没摆好的册子受到震荡,随即「啪」一声掉下来。
宣城一边揉着自己吃痛的额头,一边拾起那册子,随手要摆回架子上。
那册子的封面打她眼前一晃而过时,宣城顿住了动作,将册子拿在手上随意翻了翻,内里的内容立马引起了她的好奇心。
料想外面的人都应该在等自己吃饭,她也不好再在书房里逗留下去,索性将册子往衣襟里一塞,伺有空时再拿出来看看,然后她便离开书房,径直去了前院。
药园地处偏僻,周围无甚玩乐的地方,连集市都只有十天一次,宣城一幅要长久待下去的架势,柴隆威怕公主在山上待着无聊,所以在集市上买了许多吃吃喝喝的东西回来。
宣城从他?买回来的东西里面翻找出了几?瓶米酒,不由得心情大好。
往常她在宫里时,为了压抑住对舒殿合的思?念,常常以饮酒来麻痹自己,哪知时间长久下来,便喝出了瘾,几?日不饮酒,总觉得夜晚缺少了点什么。
柴将军果然是贴心人,宣城由衷感叹完,转身偷偷摸摸将那几瓶酒藏进了书房里,打算私自独享,不是,她说的就是舒殿合。
回过头来,她又从那堆东西里看到了一包饴糖,宣城灵机一动,想起了自己曾经逗侄女侄子的手段,一计浮上心头。
彼时舒殿合正坐在台阶前拿着胡萝卜喂兔子,宣城将饴糖藏在身后,假装无意的走到她的面前,然后也在台阶上坐了下来。
她故意挑在舒殿合注意自己的时候,从身后拿出了糖袋打开来,将里面所装的全部用糖纸包裹好的饴糖倒在自己的膝盖上。
信手从中挑选一颗打开,米黄色的饴糖上还裹着如?白雪一般散落的糖霜,不用入口,光是用眼瞧着便已能尝到美滋滋的甜意,再凑近一些,还能闻到一股淡淡的麦芽香气。
宣城心知肚明没有一个小孩能禁得起这样的诱惑,就算是皇家娇生?惯养的皇子公主也一样,所以这个办法她屡试不爽。
她朝舒殿合所在的方向歪了歪头,果然对上了一双如?饥似渴的眼睛。
她得逞似的嘴角微微翘起,拿起一块饴糖来晃了晃,问舒殿合道:“你?想吃吗?”
舒殿合抿紧嘴唇,眼睛目不转睛盯着宣城膝盖上数不胜数的饴糖,连手中喂兔子的动作也停下来了,喉咙滚动,点点头。
宣城狡黠地眨眨眼睛,诱骗道:“你?叫我一声夫人,我就拿一块给你?吃,怎么样?”
作者有话要说:如果这篇文be了,会不会成为你们的童年阴影?
第182章
手札记事
舒殿合呆呆看?着宣城,
宣城被她瞧得心虚,就好像自己以?大?欺小-?样,清清喉,
再次重复道:“你叫我-?声夫人?,我就拿-?块饴糖给你吃,这很?公平,是不是?”
舒殿合持续的沉默,
就在宣城即将放弃勾引之际,
她忽然从嘴巴里蹦出两个字来:“姐姐……”
“什么??”宣城几乎没有听清。
舒殿合盯着宣城手中的饴糖,犹犹豫豫再次唤道:“姐姐……”
以?为这样能?将宣城敷衍过去,从而得到想要的东西。
“是夫人?。”宣城一?乐,
认真的矫正她道。
“姐姐……”
“夫人?。”宣城眯起?眼睛,
和她较起?劲来。
“姐姐……”舒殿合固执不变。
“夫人?。”
“姐姐……”
“夫人?。”
“欸!”舒殿合竟咧开嘴,
露出得逞的微笑,
应声道。
宣城一愣,
没有想到自己诱骗不成反被对方坑了-?遭,这人?傻了居然还能?够欺负自己。
在哭笑不得的同时,她的心里再次升起?怀疑来,
将手中饴糖给予舒殿合后,她借着对方吃糖的间隙,
重新审视眼前人?的举止动?作,
越发不相信这个人?真的痴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