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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9章

    何况下面被围的人还算是宣城的亲人,

    她们身上流着的是来自同一个父亲的血。

    眼看下面受伤的金吾卫越来越多,

    赵鸿池皱着眉头唤道:“宣城……”

    恍惚中的宣城听到这声音猛地回过神来,

    带着一丝迷茫看向赵鸿池。

    “宣城,斩草不除根必有后患,古今政变无有不流血断头的。”

    赵鸿池语重心长地引导宣城完,又默了声,最终的决定权还?是归回了宣城的手中。

    宣城将自己唇抿成线,

    她方才的出神并不是全然都是因为心软,

    更有大半是因为她决定将自己的兄长斩草除根之后,

    意识到了自己冷血的模样,

    好似另外一个自己不认识的陌生人。

    听到赵鸿池这么说,

    宣城终于不再犹豫地挥下了旗。

    万箭齐发,箭矢如雨,顷刻之间便将五王扎成了刺猬。

    他难以置信的瞪大双眼,

    低头只见鲜血沿着自己身上的伤口争先涌了出来,高大的身影轰然倒下。

    知是什么结果,

    宣城没有再去看底下的情况。

    只要有纷争的地方,

    就少不了你死我活,

    一次次亲眼目睹皇宫中明争暗斗,血流成河之后,

    她原本软弱的心被逼着逐渐变硬起来。

    她甚至来不及去与过去单纯的自己告个别,便已变成了自己曾经最讨厌的冷血的成年人。

    宣城半夜醒来时,卧房外叮叮当当?响个不停,

    是雨落在檐下安置好的瓷杯发出来的声音。

    迷迷糊糊间嘟囔了一声「驸马」,习惯性伸手到身边去想握住枕边人的手,却落了一个空。

    神智缓缓清晰了起来,记忆像猛地被一枚流矢击穿,那些被压抑的情感加倍的从心底涌出来。

    早晨,她派去楚庭府药园寻找舒殿合踪迹的人回来了,依然是那样的结果。

    “卑职无能,还?是没有找到驸马下落。”他们垂着头,许是觉得有愧于自己,连多看自己一眼都不敢。

    她稍愣神了一刻,隐匿起自己的失望,先安慰他们道:“没关系,早该……预料到这样的结果的……千里奔波,“那驸马……”

    她无力的摆摆手,道:“再做打算吧……”

    她很久没有回这公主府里住了,偶尔会回来坐坐,站在花园里发发呆,可耳畔再没有那一声声公主,温柔的、薄怒的、平静的、无奈的,更衬得这公主府上下空空如也。

    到后来她竟有些害怕再踏足这里,因为这里一景一物都会勾起她有关于她的回忆来,让她手足无措的难过。

    宣城卷缩在被子里,抱着沾有她身上淡雅香气的枕头,咬着唇一动不动,眼泪再也无法抑制地流淌出来浸湿锦被。

    她没有忘记常常命人把这里打扫干净,房间里的一切摆设都不许挪动,想她若是万一回来了,随时都可以住上。

    但这次她无法再欺骗自己了,自己真的寻不见她了。

    筑好的心墙突然一块块崩塌下来,那些为她不回来想好的种种借口,瞬间全部变得苍白无力,再也无法说服自己。

    她曾经以为自己有最好的父皇,最好的皇兄,最好的驸马,结果到头来全都成了空,什么都没有了。

    这次她真的什么都没有了。

    如果我不是公主,我们是否能得到想要的生活?她无数次的这样质问自己,可是现实里从来没有如果。

    第二天醒来,宣城回到了宫里,召集了百名画师,要他们凭驸马身边人的描述,在纸上绘出驸马的模样来。

    数天之后,那些画师呈交上了他们的成果,宣城一一看过后,最终将那些画全部投进了火盆中。

    梁正绪受诏入宫的时候,宣城正陪着吕蒙晒太阳。

    这位太上皇之所?以能醒,还?得感谢太医院上下所?有太医对他竭力的救治。

    只是人虽然醒,但半边身子却瘫了,行动仅能靠着轮椅推动,想开口说话都无法连续成句,再无翻云覆雨的能力。

    中官走到长公主身边通报,宣城随即朝梁正绪所?站的廊下望了过来。

    明媚的春光下,宣城一袭妥帖的深紫长裙,柔和又不失端庄,白皙的脸庞在绿意盎然的太液池旁,远胜过高悬于天空之上的春日耀眼。

    梁正绪看得有些发愣,澄清的湖水无风自动,直至撞上宣城的目光,他连忙垂下眸去行礼。

    宣城见人来了,与自己的父皇言语了两句,为他掖好遮膝的毯子,尔后便将他交给了内侍照顾,自己则朝梁正绪走了过来。

    如今的梁正绪接任了舒殿合的位置,右迁礼部尚书。

    他眼睛依旧明亮,没有被朝廷的乌烟瘴气所?染,唇上留出了短短的髭,人也越发精干沉稳,在朝中有了自己的话语权,是宣城有力的臂膀之一。

    “不知长公主召微臣有何事?”梁正绪立于宣城的面前,恭敬问道。

    宣城发现了他的紧张,轻笑了一声,打趣道:“难道无事就不能唤梁尚书入宫来品茶聊聊天?”

    梁正绪一下子哑言,道:“微臣……”场景又好像回到了两人都未曾成亲前,他鼓起勇气向公主表白的那一月夜。

    “这既不是朝堂,亦不是议事殿,梁尚书不必如此拘谨。”

    宣城有意驱散两人之间秉公办事的气氛,诙谐道:“在私下,我们亦是可以闲谈的朋友。”

    在宣城的坚持下,梁正绪不得不认可这话,将方才的问题换了一个问法,道:“那公主找正绪有什么事吗?”

    “一边走,一边说吧。”宣城提议两人沿太液池边上逛逛,顺便赏赏春光,梁正绪无有不答应。

    两人走至湖上的木桥,宣城止住了脚步,凭栏远眺,梁正绪随即跟着停了下来。

    远处山峦连绵,高塔耸立,近些湖光水色波光粼粼,两岸的垂柳青翠欲滴,路过的宫娥腰姿婀娜,身上石榴裙色红得璀璨夺目。

    宣城看够了风景,该谈谈正事了,徐徐说道:“本宫欲效仿汉宣帝故剑情深,想下诏告示天下,宣称本宫丢了一根木簪,要找寻回来,你以为如何?”

    梁正绪旋即了悟她的意思,道:“公主这是想利用诏书寻找驸马的下落?”

    宣城默认,道:“她若是能看到告示,定会明白我的意思。”

    “本宫找了一些画师来为她画像,却没有一个人能画出她三?分之一的样子……”她嘲讽的一笑。

    梁正绪不得不多想一些:“倘若驸马……”

    他一顿,不敢说些不详的话泯灭公主的希望,临时改口道:“倘若依然找不到驸马,公主该如何?”

    宣城一下子就戳穿了他的掩饰,紧盯着梁正绪的眼睛,问道:“你想说梁正绪发现随着公主对政事的越发熟络,看透人心的能力也愈加厉害起来,已经没有人能在她面前撒谎了。他犹豫过后,点了点头。

    “相传在天涯之角有一种相思鸟,伴侣去了之后,剩下的那只也不会独活绝食而死。飞禽尚且能够如此,何况是人?”宣城望着湖面一掠而过的飞鸟说道。

    她的语气虽然平淡,却听的梁正绪心头一紧,忙不迭相劝道:“公主万不可做傻事。”

    宣城浅笑着摇摇头,道:“放心好了,本宫不会想不开的。”

    “不管是死,是活,本宫都要找到她。”

    “活着,本宫要亲自问问她为什么要消失这么多年。死了……”

    宣城眼底闪过一丝不相信,那是她最不愿意看到的结果。

    “死了,本宫也要找到她的墓地,与她同葬在一块。”宣城坚定说道。

    仅是这一执念,便足支撑着她在这冰冷无她的宫闱内活下去很多年。

    皇室之人,死后都要葬入皇陵的,这才算落叶归根。

    但为了她,她甘心抛弃自己的一切身份,与凡夫俗子一样。

    她父皇为何会那么痴迷长生不老,她过去不理解,现在也不理解,或许以后永远都不会理解。

    对于她来说,如果没有爱人在身侧,万寿无疆也只是寂寞。

    梁正绪看着眼前人,分明是完全不同的两个人,却越发能从公主的身上看到另一个人的影子。

    不知道眼前的公主是花了多长的时间,才能如此平静的说出这般话。

    梁正绪想伸手去安慰她,什么都还没有碰到,便又收了回来。

    他的妻子已经怀胎五月了,他也相信驸马还?活着,所?以他不能这么做。

    春夏秋冬,雨雪风霜,这年复一年好似一个个轮回。

    在初夏想念一颗酸杨梅,在整个冬季都怀念春天的温暖,等到了春季又转而想起秋季的好来。

    百花谢去,秋叶落,冬雪覆地鸟雀稀,枯木逢春,物是人非。

    公主府的后院里有一颗白玉兰,舒殿合消失的时候,它还?是一个幼苗,如今树干已长成胳膊粗细,树冠也茂密了起来。

    宣城似一孤独的旅人,徒行于沙漠之中,走着走着,偶然间一回头,才发现自己已经走作者有话要说:故剑情深:刘询是汉武帝刘彻和皇后卫子夫的重孙,戾太子刘据的孙子。

    刘询因「巫蛊之祸」曾在襁褓之中入狱,后流落民间。

    19岁时被大将军霍光迎立为皇帝,他不顾霍光希望立自己的小女儿霍成君为皇后的要求,下了一道「莫名其妙」的诏书,他说:“在我贫微之时,很喜欢一把古剑,现在我是十分地想念它啊,众位爱卿有没有办法帮我把它找回来呢?”

    大臣们揣测上意后,很快便知道了汉宣帝想要表达的意思。

    于是他们联合奏请立当时被封为婕妤的许平君为皇后,霍光之女霍成君为婕妤。复制黏贴的百度百科。

    第174章

    此去经年

    想权倾天下的人,

    失去?了?儿子;想一直自由的人,失去?了?爱人;

    想安静活下去?的人,失去?了?性命;追求真相的人,

    失去?自由。

    每个人都在短暂的得到自己想要的东西之后,

    迅速失去?更重要的东西。

    又道是:“多情?自古空余,好梦向来最易醒。”

    宣城少女读这句诗的时候并无什么触感,

    而如今回想起来,

    却?忽然?明白诗人彼时的心境。

    这天道不能说是坏,

    甚至可以说是公平,之前收获多少笑容,后面就得还上?多少眼?泪。

    等宣城想通这一点之后,

    她已经不再?是那一个懵懵懂懂的公主?了?。

    在舒殿合失踪的第五年,

    也就是元熙四年。

    总爱跟在宣城背后蹦蹦跳跳的小?侄女宜安,

    突然?向宣城发问道:“姑父是怎样一个人?”

    曾经那个爱和哥哥抢书的小?女孩,

    如今也到了?金钗之年,

    面若皎月,唇红齿白,一头乌黑的长发秀丽柔软。

    血缘上?的微妙联系,

    让她活脱脱像一个缩小?版的宣城,连性格也像宣城小?时候那样活泼好动?。

    她亲密无间的挂在宣城的肩头,

    注视着姑母手中所执的书卷,

    烁亮的眼?睛眨呀眨。

    她并不是刻意要揭起姑母的伤疤来,

    只是好奇能有什么样的人,值得自己姑母挂念这么多年。

    在她的心里她的姑母天下第一般好,

    她所见过?的所有男子,没有一个能配得上?自己姑母的。

    她突如其来的发问,让宣城怔了?怔,

    一时之间竟不知?该用什么样的言语去?描述那个人,抑或是这天下所有的词语都概括不出一个她来。

    面对侄女蠢蠢欲动?的探究,不问个究竟定不会甘心,她思前想后才?笼统答道:“她是姑母的太阳,姑母便是她的影子。”

    “太阳?影子?”宜安嘟囔重复着这两个词,心里越发好奇自己这个姑父是怎么样一个人,能让自己天下第一般好的姑母都自称是他的影子。

    宜安记得自己小?时候是见过?这个姑父的,他还常常从袖子里掏出好吃的l糖饴给她。

    只是小?孩的忘性大,不见了?这么多年,她对这位姑父的印象越发模糊,到现一想到她这位姑父消失了?这么多年,任姑母如何寻找都找不到他,宜安就为自己的姑母忿忿鸣不平道:“抛下姑母这么多年,我看他多半是个负心汉,早把姑母忘了?!”

    “她不会的……”宣城放下手中的书道,她相信她不会变心,就如同相信她还活在这世上?一般。

    “他既然?不会,那又为什么让姑母空等他这么多年?”宜安放开自己的姑母,气咻咻道。

    这个话题来的莫名其妙,宜安的话又像别有含意,宣城明察秋毫道:“是不是你哥又让你来试探什么了??”

    “没有……”宜安支支吾吾答道。

    “是吗?”

    宜安一对上?她姑母那能看透一切人心的目光,就情?不自禁把哥哥交代了?出来,道:“就是哥哥看姑母这么多年都孤孤单单一个人,想给姑母再?择个姑父……”

    宣城眼?角余光瞥见殿外有片赭黄的衣角,便外头有人在偷听,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道:“你回宫告诉他,让他别操这个心,若是无事可做,我可以与大臣们商议为他选后的事。”

    殿外立刻响起了?一声呛咳声,偷听的人走了?出来,脸色窘迫的红。

    是一俊茂的少年,他身?着着盘龙常服,头戴玉冠,眉清目秀,鼻梁挺直,脖颈间的喉结稍稍起伏,自有一股风流。

    宣城连一个眼?神都不愿意给他,径直问道:“偷听了?多久了??”

    “灵均也才?来没有多久,没有偷听!”少年矢口否认道。

    说着话他也走到了?宣城的身?侧,像做贼一般从身?后掏出了?一个画轴,递到了?宣城的面前:“姑母看看这个。”

    宣城瞥了?一眼?:“什么东西?”

    吕灵均见姑母没有拿过?去?的意思,也凑到宣城的跟前来,与妹妹一人一侧占据了?宣城身?边的位置,在她面前徐徐打开了?画轴,道:“你瞧瞧这个人像不像姑父?是柴将军在民间搜罗到的。”

    画轴自下而上?展开,宣城起初还有陪他们玩的兴致瞧着,直至画中人的脸出现。

    “不是她……”她索然?无味地移开目光道。不知?经历了多少失望,面多这些多半是虚假的可能,她早就波澜不惊了。

    吕灵均将画放在面前仔细的端详道:“灵均怎么看着这人很像……”

    话还没有说完,就被宣城打断道:“即便再?像,也终究不是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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