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2章
飞扬的裙角与皎白长袍在夕阳下交相辉映,路边停下来休整的行商,只得瞥见一眼,还以为是从哪里冒出来的神仙眷侣呢。这一比,两人直跑出二三十里才停下来,宣城额头沁出香汗,喜笑颜开。
她好久没有这般快活过了。
舒殿合擎住她的马缰,怕她又跑起来,离开车队太远,不好。
宣城索性把马缰一扔,任由舒殿合牵引着自己的马。
她阖目扬起精致的下巴,深吸着新鲜的空气,容颜在柔和的夕曛越发艳逸,翩若惊鸿,灼若芙蕖出渌波。
在舒殿合眼中,世间最明媚的女子也不过如此,随及莞尔一笑,问:“累了吧?”
“怎么会累?”宣城睁开明眸,顺势接过舒殿合给她递过来的水袋,喝了一口,又递回给舒殿合。这是她最喜欢的生活,不为世俗所累,无拘无束,何况喜欢的人还在身边。
舒殿合轻抿一口水,无意间又瞧向身侧深不见底的悬崖。
“你在老看着悬崖做什么?难不成是想跳下去?”宣城察见他一路频繁望着悬崖发呆,以为古怪,问道。
舒殿合冷不丁被戳破心思,连忙收回目光,否认道:“没什么,只是在想会不会有人从这里,失足掉下去过。”她自己并没有察觉到自己的异常。
宣城撇了撇嘴,不以为然道:“掉下去,必死无疑。”说着,带着两人的马往官道内侧走了走,远远离开那危险至极的地方。
舒殿合望着宣城的侧脸,神色复杂,突然轻唤了一声:“公主…”
宣城登时做出反应,朝向舒殿合问:“什么了?”
“没什么…”舒殿合又吞声了回去,移开目光。
宣城将眼睛眯成跟狐狸一样,审视着面前的人,这人最近总是怪怪,但是她又不知道哪里怪。
也是舒殿合将自己的情绪藏的太好,以至于宣城无法发现她内心的矛盾与纠葛。
她这一路上,有好几次都想问问宣城,是否真的愿意和她回京都,是否日后无论发生什么都无怨无悔?
若是宣城回答不愿,她立马可以放对方走人,她也可以放下心中的包袱,按计划离开。
一别两宽,各生欢喜。
但答案就在那里,她不问也知道。
上天从来没有怜惜过她,故她所希冀的事情,从来没有一件能够如愿以偿。
冯焕森不坦然告诉她自己的身世,背后定然有他的目的,在对方的意图未显露之前,京都对于她来说无疑是比以往更加危险。
她甚至不知道除了宣城以外,她该相信谁,谁不会欺瞒她?
放弃追求自己虚无缥缈的身世,此时便是她离开的最好机会。一旦错过,回到京都,她放弃的俨然不只是一个自由,还有现在触手可及的生机。
她给宣城的不过是绮梦一场,瞒不了宣城一生一世,宣城哪日惊醒过来,她将眨眼从爱人变为仇人,等待她的恐怕只有死路一条。
自由与情,孰轻孰重?
她暂时无法得到答案,呼出胸中浊气,将脑海中的念头隐藏起来,因为宣城又在注意她了。她不能让宣城知道自己所思所想。
舒殿合冲宣城粲然一笑,等宣城不再看自己之后,她眸中的光彩收敛,再次陷入深思。
她隐约意识到自己的想法,已经不如刚下山时的那般纯粹了,开始有了记挂和野心,否则她也不会一直念念不去。
山林与野鹤,才是她原本所想的归属。
舒殿合一眨眼愣神的功夫,忽然察觉身边的人从马上飞起,下一息宣城已然翩落到她的怀里。舒殿合连忙搂住她的纤腰,怕她掉下去。
还没等舒殿合将疑惑问出口,宣城就不容拒绝,且义正词严地说:“回去本宫不想骑马,就劳烦驸马了。”脸颊微红。
舒殿合嘴角勾起,往后挪了挪,给宣城腾出空隙,让她坐的更舒服一些。
宣城嫌一前一后不够亲密,一腿跨过马身,横坐在马鞍上,揽住舒殿合的腰,侧头贴在对方的肩头。
她身上的清香味,钻进舒殿合的肺腑内,舒殿合微微耳赤,转移自己的注意力道:“说起来臣的御马术,还是公主教的呢。”声线温柔无比。
宣城被她勾起回忆来,道:“那你应该感谢本宫的,没有本宫如此出色的老师,你现在应该在地上徒步追赶本宫。”而不是能够这样拥着本宫。
后面的话,她没有好意思说出来,做都做了,但是要光明正大付之于口,却有些羞耻。
“是,公主的教诲,令臣终身难忘。”
舒殿合憋着笑,记起宣城当日稀烂的教法,换做其他人,估计没有人能学会公主所教的御马术。
宣城没有听出来她的打趣,自顾自埋汰她道:“不过你也是大胆至极,和本宫才见过几次面,就敢提出那样非礼的要求。你就不怕,本宫会误以为你不怀好意,一羞怒之下砍了你?”
舒殿合早就忘记了自己当时的想法,但根据后面的事,可想而知,自己显然是不怕的。
“公主那么善良,怎么会做出草菅人命的事。”
宣城一挑眉,道:“那你知道不知道,男女亲密接触之后,就一定要成婚的?”
舒殿合一噎,当时她可没有像公主一样,想的这么多。
宣城才不管舒殿合知或不知,两人都成婚了,如今提起已没有意义。
“那时候本宫就在想,你要是敢乱动的话,本宫就当场剁了你的手。”宣城又接着忿忿说,仿佛回到了那时的情景中。
舒殿合被她逗笑,眉目容光焕发,道:“幸亏臣人品正直,侥幸逃过此劫。”她又故意做出要避嫌的动作,一派正经道:“公主放心,臣现在也不会乱动的。”
呵呵,宣城冷笑,谁要他现在正直。
此时两人恰好信马走到一片开阔的平原,四周无人,宣城只手摸上舒殿合耳垂,指尖触到的皮肤又细又滑,见舒殿合不为所动,她不满地嘟囔道:“你个呆头鹅。”
直起腰,吻上了舒殿合的薄唇…
…
舒殿合和宣城回到车队之后,宣城不等舒殿合帮忙,径直从她的怀里下来,溜进了马车。
守护她们马车的侍卫,后知后觉发现驸马脸上比出去时多了点东西,好奇地问:“驸马你的嘴唇怎么伤了?”那朱红的一道血痕,在白皙皮肤的映衬下格外令人瞩目。
舒殿合马上立着的腰一僵,轻咳一声道:“不小心磕碰的,无事。”目光自觉撇向装有始作俑者的马车。
宣城竖起耳朵,听到车厢外侍卫询问舒殿合要不要去处理一下伤口,被舒殿合不带情绪的拒绝之后,把头压在靠枕上,装作鸵鸟样,脸上愈发火辣辣的。
好险,差点就在野外**的烧起来。
作者有话要说:给我嗷嗷!给我嗷嗷!
第91章
大雪封路
其实也没有发生什么,
情至满时的耳鬓厮磨,
是夫妻之间再自然不过的事。
只是一向目达耳通的那个人,
分明已经听到有人经过了,却仍然不肯放过自己。自己一时情急之下,就轻咬了她一口。谁知道她怎么那么脆弱,自己也没有用多少力度就流血了。
虽然是自己主动送上门的,但是她的脸皮也没有厚到无视他人的眼光白日宣淫。
她越想越羞耻,
也不知道那些行商有没有瞧见什么不该看的。
与此同时,
在外驾马的舒殿合,也是一副若有所思的模样,
似在留恋,
又似在回味。
多年前专研于医术,
一心以为自己将会与草药和病患相伴一生的她,决计想不到今日的自己会有一个明媒正娶的妻子,
并且还在光天化日之下,
发生这样令人廉耻之事。
公主近来对亲密的事越发熟稔了,舒殿合又担忧,又感觉心头有叵测的东西,在若有若无的搔痒。
这种大逆不道的事情,她非但不觉得讨厌,
还莫名喜欢。
宣城身上有着一股天赐的吸引力,
只要她靠近对方一点,从心跳到目光都会因为对方的存在,而发生变化。
为了避免再发生一点无法控制的事,
她没有随后登上马车,仍骑着马傍在车厢左右。
宣城对把她咬伤的事过意不去,也没有来唤她。
侍卫第三次回头,依旧看到驸马在那不知何故的微笑,在心里猜想驸马和公主适才出去,是不是遇到了什么特别开心的事情。见过了驸马,他才知道原来男子的笑容,也能如此赏心悦目,使他移不开目光。
又行了五天的路,逐渐进入了北方的地界,温度降了下来。大雪来得急,甚至没有任何预兆。宣城早晨进入马车,到中午再掀开轿帘的时候,满目所见便是皑皑雪山,疏疏针叶林。
从休息了一夜的客栈里出来,换上了棉袄的宣城还是觉得冷极了,逃似的钻进马车。
马车里舒殿合怕她冷着,特意铺上了厚厚的棉絮,还搬来了锦被、枕头,精心营造之下,与宣城刚脱离的温暖被窝无异。
宣城整个人埋进去,深吸一口气,甚至还有舒殿合衣物上的熏香味,好闻的不得了。
舒殿合处理完善后,也登上了马车,解下自己的玄色披风放到一旁,然后将一个手炉递给了宣城。
宣城不屑的推开它:“不要。”
等舒殿合一坐好,她就拉开她的手臂,不请自来的驻进舒殿合的怀抱里。
还有什么地方能比驸马的体温更温暖的?
舒殿合无奈的笑了笑,有时候会怀疑自己多的不是妻子,而是一个女儿。
口嫌体正直地将宣城有些冰凉的手捂在自己的手心里,她下巴抵着对方的额头,柔声细语道:“时辰尚早,你在睡一会吧。”
不消她说,宣城也快阖上眼睛了,闻言顺势朦胧地点了点头,紧接着就坠入方才未做完的梦境中。
行走的马车不算平稳,时不时就会被路边的小石子硌到颠一下,宣城却睡的格外心安,身边人衣物上头透出来的体温和书卷香,就是她最好的安眠曲。
马车不知道什么时候停了下来,她半梦半醒间,恍若听到身边人压低声音在对外面说话,尔后身边的温度忽然消失了,她不满的皱了皱眉头,幸好没有过多久它又回来了。
宣城补足了睡眠,徐徐醒来,察觉到马车没有在动,身边人也不在,困惑地起身,穿好披风走出车厢。
甫一见到眼前的场景,她徒然睁大了眼睛,睡了一觉,怎么又回到昨夜停息的客栈来了?难道早晨发生的事都是她在做梦?
不远处正和侍卫长交谈的舒殿合,听到动静,扭头就瞧见宣城一脸茫然无措的模样,站在马车上。
她的表情如春风化雨般,从肃容转变为温和,让侍卫长先下去,自己朝宣城走了过来,眉开眼笑地有所指问:“公主感到很奇妙,是吗?”
宣城愕然眨眨眼,有种不真实的感觉,问:“怎么回事?”
“我们早晨出发之后,没有走多久。开路的先锋就回来回报说,前面出城的山路被暴雪所堵,无法再通行。等完全疏通,可能得需要一段时间,所以只能回头来,在这里暂住几天。”舒殿合为宣城解释道。
原来如此,宣城明白了。
“公主看来我们这一趟得走到猴年马月。”舒殿合苦笑道。
若非上天有意为之,想让她和宣城相处的时间更久一下,让她更犹豫去留一些?
“本宫都说了,我们把这些人都弃了,一人一马,旋即就能到京都,你偏不。”宣城翻着白眼说道。
她们从滇州带回来的东西,足足装了好几辆马车,多是没有用的东西,再加上护卫她们的人马前呼后拥。队伍行在狭长的官道上,犹如一条肥胖过度的毛毛虫,速度能不慢吗?
按宣城的性子,她才不愿意拖拖拉拉带这么一大队人马走,一人一马如独侠般自由往来,快哉痛哉!
在舒殿合的眼中,她们所带的这几辆马车可都是重要的东西。
被宣城抄家,后又被砍头的滇州太守,少说也是一方大员。按照大豫的律法,定他罪的证据赃物,都必须带回京都交差,大理寺理清案件之后,写成卷宗存档,再布帖宣告天下官吏,以儆效尤,而不是砍完人就算了。
那几车里装的便都是舒殿合搜罗来的太守的罪证,舒殿合不放心让别人押送上京。宁愿自己走慢点,亲自稳妥地交接给大理寺。
宣城怎么会不懂她的想法,但是该抱怨的,该是得抱怨。
想她曾经的梦想可是鲜衣怒马仗剑走天涯,匡扶正义劫富济贫,后来因为夏天的日头太晒,她没有出发多久,就走了回头路。
可再不至于,也不该沦落当下这幅给人当差使的田地。
“公主你可是千金之躯,这万一路上遇到什么事,这些人都是可以保护你的。”舒殿合以为她是嫌弃随从太多,故而说道。
搭上舒殿合伸过来的手掌,宣城跳下马车,得意扬眉道:“你一个人还不足够保护本宫?”
她知道无论自己身处于怎么样的境地之中,这个人都保自己平安无虞。
舒殿合但笑不语。
两人走进客栈,侍卫马夫们都坐在前厅喝茶暖身,见到公主和驸马来了,纷纷站起来要给她们行礼,舒殿合免了他们的礼
正巧,这时客栈的店东送出热茶、糕点来,热情招呼她们坐下喝茶暖身。
舒殿合和宣城坐到上座去,又听店东说道:“本地冬季酷寒,大雪封山阻道是常有的事,各位客官且在小店安心住着,待到山路畅通之后,再行上路,也安全一些。”怕客人不能领会自己的好意,还道:“这连飘了几天的雪,山上积雪成堆,山石更易滚下山来,还可能会发生雪崩,去京的路危险重重。去岁,有运气差的行商,半路遇上雪崩,一队人马躲闪不及,被雪裹着滚下山崖去,尸骨无存。”
舒殿合也是有这个顾虑,才折返回来。
“你们这地界叫什么名字,可有什么好玩的去处?”宣城晃着桌下的腿,问店东道。
舒殿合意味深长的瞥了她一眼,一想也是,要是真困在这几天不出门,正常人也会被憋出病来,更何况是不喜安分的宣城。
“姑娘这个问题问的好。”店东洋溢着笑容道:“本地名曰鹿城,相传建城时,一只白鹿衔花跨城而过,白鹿所临之处一片鸟语花香、祥云四起。时人以为祥瑞之兆,故有此名。
鹿城虽然与京都金陵相比,只能算小城镇,但是繁华程度却不落于这两城。城内戏院、赌场、青…”他一顺口,差点就没有留意问话的是为女子,临时转圜道:“说书人等,应有尽有。而且过几天不就是上元佳节吗?上元夜还有灯会可看,客官若是不嫌弃,可以聊以慰藉。”
宣城听到姑娘这个称呼,怪异的摸了摸自己时至今日都未曾改变过的妆束,虚心的瞧了一眼在品茶的舒殿合。
她的任性,一定给他带来了诸多无端的困扰。
舒殿合察觉到对方的目光,问道:“公主要去吗?”
“当然要去。”宣城收起小心思,理直气壮道,哪里有热闹能少了她宣城?
公主想去,舒殿合无有不应。
客栈外仍旧飘着大雪,除了雪花落地的声音以外,再无其他的杂声,屋内火盆融融。
床上熟睡的人,眉头紧皱,在寒冬里额头汗湿涔涔,显然是深陷在梦魇中无法自拔。
在她奋力挣扎下,束缚在她灵魂上的荆棘终于一尽解脱,舒殿合猛然起身,脸色苍白,大口喘着粗气,寝衣湿哒哒地黏在肌肤上。
黑暗之中,她睁大眼睛,以使自己看清身边的一切。等缓过神后,她的呼吸渐渐变轻了下来。确认身边的人没有被自己吵醒,她把对方胡乱伸出来的手脚收回被子里,再为她掖好被角,自己悄声离开了床榻。
清泠的倒水声,在安静的暗室中响起,壶中的茶水早就凉透,一口吞饮,让昏沉的头脑变得清醒起来。
舒殿合一手撑在桌沿,双肩颓然,汗水混着鬓角流下。
这一年来,只要宣城在身边的日子,她白天享受着宣城对自己的好,然后夜晚便会为这样的好而感到煎熬,反反复复作着几乎雷同的噩梦。
私自占有本不该属于自己的东西,滋生出了罪恶感,罪恶感又牵引着内心的矛盾。
过分沉重的负担,已经快压的她喘不过气来了。
舒殿合攥紧脖子上悬挂的玉锁,无法再欺骗自己,她必须要做出决断了。
第92章
上元夜
舒殿合醒来的时候,
身边的宣城已经不见了。她起身欲去找寻,
刚穿好靴子,
恰好宣城就推门进来了,手里端着一盆热水,干净的毛巾搭在肩头。
宣城见她起来了,把水放到盆架上,让她去洗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