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4章
舒殿合心里感动,得友如此,没有白来这一趟浑水。浓云遮月,寒风乍起,更鼓迢递传来。
舒殿合到了驸马邸却没有进去,孤身走在街道上,思绪起起伏伏,悲悲喜喜。就算是将他人的一生浓缩在一起,也没有她眼下面临的抉择困难。
她还有太多的疑惑没有解开。是去,是留,是就此罢手,还是继续深查?前路茫茫,该何去何从?
不自觉间脚步就走到了公主府前,舒殿合抬头初看到那匾额时,也诧异了一下。
但也只是稍纵即逝的一下,不想欺瞒自己,在最难的时候,她最想见到的人是宣城。
既是意料之外,也是理所应当。她在处,便是心安处。
将身进了公主府,她没有令人马上去通报,而是先去沐浴更衣。
毕竟是从青楼里刚回来,虽然没有接近那些女子,但身上不免会沾些脂粉,她不想让宣城知道。
沐浴后,她一进房,就看到宣城听到动静,急急忙忙把什么东西藏进了盒子里。
第76章
离家出走
“公主这是?”她怀着探究走近问。
宣城赤着脸,
目光躲闪,从桌边起身,
想要把盒子藏起来道:“没有什么…”
一下子没有拿稳盒子,把它打翻在地,
里面东西散落出来,一个香囊滚到舒殿合的脚边。
舒殿合躬身捡起。
那是一个还未完成的金织香囊,
上面歪歪扭扭绣着图案,
缝面粗糙,针脚一会密一会疏,
舒殿合端详了半天才认出那应该是鸳鸯。
再看那盒子里散落的针线,舒殿合惊奇问:“这是公主绣的?”
“还给本宫。”宣城面红耳赤,想抢回来。
“给臣的吗?”舒殿合伸手,
轻而易举的躲过了她的抢夺,惊奇变为了惊喜。
似乎从来都是这样,无论她在外头遇着什么难解的事,
只要一见到宣城,那些麻烦的事眨眼就会被她忘在身后。
宣城羞愤难堪,狡辩:“才不是!”
原来不是…舒殿合摆在明面上的失落,
要将香囊还给宣城。
“啊啊啊,是,
是,给你的!”宣城嘶吼了两声,感觉自己的脸都丢尽了,绣的那么难看,
还被正主看到了。
前几天,冯正在她面前炫耀苏问宁给他绣的荷包。她好奇抢过来一看,那荷包上的鸳鸯并蒂图,哪里是鸳鸯,分明是两只野鸭子。
见惯了尚衣局精致绣工的宣城,没有绷住,差点被笑死,想象不出来苏问宁把手里的长矛换成绣针的模样,冯正竟然还把它当成宝似的。
冯正涨红了脸,把荷包从她的手里夺了回去,大胆嘲讽道:“丑又怎么样,只要是问宁做的,微臣都喜欢,驸马爷想要还没有呢。”
宣城闻言后十分不屑,但就冲着冯正这句话,她便不能置之不理。
持着不能让别人有,自己驸马却没有的想法,她让楚嬷嬷教几招刺绣的技艺,就摩拳擦掌打算给舒殿合绣一个香囊。
没想到自己绣的比苏问宁还差,不能见人。
她捂住自己烫到要爆炸的脸,猝不及防被人拥入了怀中。
舒殿合在她的耳边,绵绵缱绻道:“谢谢殿下,臣很心喜。”
宣城一愣,笑逐颜开,伸手回抱她。无论什么事,她绝不会让自己的驸马羡慕别人去。
但两人之间难得的亲密,没有维持多久,宣城忽然脸色一变,挣脱舒殿合的怀抱,逼视着舒殿合的眼睛,质问道:“你身上为什么有脂粉的味道?”
舒殿合平日里身上只有淡墨的味道和书卷气,今日却多了混杂的气味,像清泉里掉入扑鼻的牡丹花瓣。即便仅是一丝一毫,敏锐如宣城也能察觉出来。
宣城自己甚少涂抹胭脂水粉,所以这味道断不可能是她的,那么只有一个解释…
“你背着本宫…”宣城唇齿颤抖,胸膛剧烈的起伏,眸底羞辱与气愤叠加。
舒殿合讶然,半坦白的交代:“臣因有事,去了青楼…”
“什么事?”宣城的脸色从白到红,再到苍白,厉声责问道:“是寻欢作乐,还是春风一度?”她原以为他会和寻常的男子不同,没想到他也会做出这样的事情,被欺骗的屈辱,卷上心头,将她严严实实包裹住,让她几乎无法呼吸。
舒殿合知道宣城误解了,自己此时该解释的,冯正也能证明她的清白,却不知道该如何解释。
一切的缘由都归结于她不能说的身份,一旦解释,就势必会触碰到那个禁忌。
薛小鱼也好,冯正也好,她都可以信口编造自己的身世。唯独只有宣城,她不想一而再,再而三的欺骗她。
“臣没有做对不起公主的事。”她咬唇道。
“那你身上的气味怎么解释?”宣城目眦欲裂,眼前被水雾所障。
外头凄凉的风铃叮当作响,两个人心越发冰冷了下来。方才还近在咫尺的人,瞬间隔到天涯之远。
宣城以为她不愿回答就是承认,啪一声,巴掌落在了舒殿合的脸颊上。
舒殿合侧脸登时浮现红肿的巴掌印。
前几日还信誓旦旦与自己说的话,转头就出尔反尔,是敷衍?还是不耐?再从这个人口中说出来的话,她一个字都不会信。
宣城失望至极,指着门口,艰难启齿道:“出去…”
“公主…”舒殿合往前一步,却无法接触到宣城。
“出去!”宣城别过身子,忍痛呵斥道。
舒殿合沉气,想让两人都冷静冷静,顺着宣城的心意离开。
在她走后,宣城一股脑的把面前桌面上桌布掀落,茶具一俱砸碎,烛台沉重摔到地面上,原本明亮的房间瞬间被黑暗吞没。
她终于忍不住跌坐下来,咬着唇,眼泪纷涌而出。
委屈,愤怒,心如刀绞…
她为了他放弃天地,甘心将自己束缚公主府狭窄的一耦,却没有想到诚心托付出去的真心,被弃之如敝屣。
她此生从未受到如此的屈辱。
难道凭着自己喜欢他,他就可以肆无忌惮地践踏自己的尊严吗?
“公主…”舒殿合在书房里被下人的敲门声惊醒,习惯性的呼唤,脱口而出。
尔后,眼前的场景渐渐清晰起来,她想起了昨夜的争执,胸口剧烈跳动,每一次都带着丝丝疼痛,恍如隔世。
打开门,第一眼就看到侍女惊讶的眼神:“驸马,你的脸和眼睛…”
她揉了揉自己的眼角,嘴边一牵动,就引起裂痛,手指摸过去,似乎仍然红肿着。不用照镜子,她也能猜到现在的自己有多难堪。
“无事。”她简单回答。
侍女唏嘘,想起方才她们到公主房中请驸马起床的时候,那一声能震破人肝胆的‘滚’,犹在耳畔,她们至今心有余悸,再瞧驸马眼前这幅双眼通红,像是哭了一场,又像是一夜未眠,脸颊上还红肿了一块的模样。
约半是主子夫妻两个吵架了?
舒殿合出府前,接近宣城的房间,犹豫了半响,还是没有推门进去。
若是她进去了,可能会看到,宣城在床角卷缩成一团,把头埋在自己的双膝内,被子被踹到一边,与她同样的彻夜未眠。
顶着一张凄惨,且只肖一眼就能让人猜到主人发生了什么事的脸,舒殿合无法去礼部应卯,便回到了自己的驸马邸里。
躺在床上,辗转反侧,心跳快的像随时会突然停下来一般。终究是心力交瘁,不知不觉晕睡了过去。
这一觉,她直接睡到了午后,直到被驸马邸的长史敲门吵醒。
“怎么了?”舒殿合恢复了精神,也有心思来处理事务了。
长史站在门口,绞着双手,火烧眉毛似的道:“驸马出事了!公主离家出走了!”事关重大,要不是驸马及时出来,他恐怕就要闯进去了。
舒殿合几乎不用一盏茶的功夫,就到了公主府,甫一进门,楚嬷嬷、棉儿就围住了她,焦急之色难以掩饰。
楚嬷嬷还算冷静,把宣城的留书递给舒殿合看,还说公主的男装也不见了。
舒殿合接过,一张纸笺上只写着五个大字:‘不要来找我。’
她的脑子足够清醒,当然明白宣城这是被她气跑了。
她惨淡一笑,安抚住楚嬷嬷和棉儿,立刻着人去找。
心知以宣城的任性,是不会被轻易让她找到的,但是面上的功夫还是要作作的。
楚嬷嬷对舒殿合欲言又止,似乎想问点什么。舒殿合筋疲力尽,无暇去应对,既然她没有问出口,自己也就当作没有看见。
虽然公主在宫里时,也经常偷跑出去玩,但是公主婚后太久没有出门了,众人皆以为公主成亲之后,就改了性子,不会再出去了。所以这次公主的出走,打了他们一个措手不及,令整个公主府都惶恐不安。
宣城出走了一日,两日,三日…终是惊动了东宫和太宇殿。
太子着急亲自登门来,查问宣城的下落,回到东宫之后,握住太子妃的手,长叹道:果然像宣城说的那样,她的驸马就是呆头鹅。也大致能猜到宣城不是失踪,而是找借口出去野了,
吕蒙把舒殿合找进皇宫询问。
舒殿合在皇帝面前和太子面前说着同一般话,承认自己与宣城吵架了,宣城被她气跑了,但掩去了原因。
吕蒙责怪她不知道忍让,令她尽快把宣城找回来。一个成亲的公主,还在外面胡乱厮混,成何体统。
舒殿合满口承担下,离开皇宫后,忍不住揉着自己的额角,心念道‘难怪没有人愿意做天家的驸马。太难了,就感觉头顶悬着尖刀,随时都有可能落下来一般。’
荣华富贵虽好,但小命更为重要。
回到公主府后,她暗地里安排暗卫负责宣城的安全,明面让属下做样子出去找。
在她的内心深处,其实并不想要宣城回来。
宣城理应是翱翔九天自由自在的凤,而不是困在金丝笼里的鸟雀。那无垠的天地,才是真正属于她的地方。所以她愿意替宣城挡住身份对她的控制,放她自由,即便因此会遭到太子和皇帝的责怪也无所谓。
除了这个理由以外,她还有一丝希冀。
希冀宣城这番被自己气走后,能见更多的人和事,然后对自己大失所望,放下对两人关系的执念,引而放下自己。
把情深不寿、至死不渝之类的情感,也独留给自己一个人承受。
作者有话要说:什么?你们都去夸写长评的小姐姐了,难道就没有人夸夸为你们加更的小可爱我?
双更,评论反而竟然锐减,这样子我就很不高兴了。
第77章
女驸马
京都外的一个寻常小镇,
繁华熙攘,街道人来如织,
比及往日,多了一道棕黄色的身影。
那是一个年约十七八的少年,
唇红齿白,鬓角整齐,
脚踏布靴,
虽穿着平凡,但一身贵气自然散发,
手里拿着一根紫黑的甘蔗晃晃荡荡。
要说这地的甘蔗真不错,皮脆汁多,一口咬下去甜滋滋的,
比宫里那些燕窝银耳一点不差。
宣城啃下一口,清凉甜腻的味道直流进嗓子里。
她这一路出京,真真体会到自由是怎么个愉快的写法。海阔凭鱼跃,
天高任鸟飞,通身的浊闷之气,尽吐而出,
而且她太久没有出来,现在看什么都新奇好玩。
只要不想到某个人的名字…
她猛咳了一声,
甘蔗渣差点呛进喉咙里,厌烦自己动不动就会想起那个讨厌的人。
她如今想起不久之前的事,都觉得自己太傻,一门心思扑在对方身上,
以至于丢失了自己的本性。
她宣城是谁?是当今大豫天子的掌上珍宝,是高傲尊贵的公主。
他能上青楼左拥右抱,自己也可以招百八十个面首来养在公主府。只要自己愿意,只要她向父皇撒个娇,面首不是什么难事,立马就能气死他,何苦为他生气?
她恶狠狠地嚼着甘蔗,仿佛那渣子就是某个人的化身。
突然脚步一滞,她光顾着遐想了,一时之间竟忘记自己这一趟出来是要做什么了。
一息之后,站在街心的她又兀自摇摇头,也罢,索性都是漫无目的的闲逛,去哪里都一样。
极目远眺,街道一望到底,人影憧憧,沸沸扬扬。果然只要到人多的地方,秋天的肃杀凋零顿时无影无踪。
街角有两个衣衫褴褛、头发肮脏的乞丐,一老妇一小儿,瘫坐在地上,面前摆放着一个黑釉破碗,伸手向路人□□乞讨。路过的人皆熟视无睹,冷漠避开。
宣城经过,不经意听到身边的人低声唾骂骗子,本来已经无心走过了,又后退回来,从怀里掏出铜钱,扔进破碗里。
那老乞婆感恩戴德,按着身边小儿的头,与自己一同给宣城连连谢恩磕头。
宣城受之惭愧,连忙走开,回头寻不到刚才言语的人。这一老一小,落魄到这种地步,怎么可能是骗子。
宣城自喻侠士,既然是侠士,那必然要干一些锄强扶弱,惩奸除恶的事。所以这一路过来,她干了不少这样的事,甚至还帮助了一对被棒打的鸳鸯私奔逃走。
两情相悦的事实在难得,她自己没有,便衷心期盼别人能够做到。
忽闻前头一声锣响,她寻声望去,只见一店楼前围着一圈人头,当中一汉子明显高出众人,手上提着锣,传来若有若无扬声高喊。
宣城耳尖,似乎听到了‘驸马’两个字,脑子还未反应,身体已先行一步,嘴边仍叼着甘蔗皮,凑过去听热闹。
又是一声敲击,那踩在凳子上,以使自己更为显眼的汉子,高声道:“今日梨香院首戏为《双救主》,由声噪京都的名角儿梅香城登台献唱,讲的是女子乔装打扮登科及第,成为女驸马的故事。热茶已备,糕点任品,欢迎各位票友、客人入内欣赏!”
话音未落,围观的人已经被吊起了胃口,女子如何成为驸马?为了一探究竟,不少人互相推搡着进入了戏院。
宣城不知道唱戏的角是谁,但是对这个女驸马的故事心生好奇,不由自主也跟了进去。
梨香院里,天井正当中一座戏阁,院中空地上摆满了桌椅,还有二层,是备给那些略讲究的客人的。
宣城不拘小节,随便寻了一处还算干净的角落,招手呼来茶博士要了一碗茶。
戏院逐渐坐满了人,大幕开场,台上生旦净末丑轮番上阵,咿咿呀呀唱个不停。
一向没品的宣城听着止不住的犯困,要不是有甘蔗解闷,她早就趴下去了。
大概了解了故事,讲的是有那么一对怨偶,女子叫冯素珍,男子叫李兆廷。
两人自小青梅竹马,父母约定婚姻,然而后因李父母双亡,又遭火灾,家境落难。冯父嫌李贫寒,逼其退婚。素珍得知此情,差丫鬟找李兆廷在花园相会。不料被冯府家丁发现,报知冯父。冯父勾通官吏将李兆廷诬为大盗,问成死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