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
棉儿一字一顿,不似奉承的说:“公主是奴婢见过最美的女孩子。”瞧瞧那镜子里的人。
不施自黛的眉毛,时时如蓄着秋水的杏眼,小巧精致的鼻子,薄唇不多一分不少一分,刚刚正好,再加上只要微微一笑,就显露出来的醉人酒窝,衬以粉雕玉砌的肤色。在棉儿心里,公主可称的上是天姿国色。
宣城犹不相信,道:“那是因为你没有出过宫,宫外可有好多漂亮的女孩子…”
“奴婢虽然没有出过宫,但是奴婢跟随公主见过不少后宫的妃子呢,那些妃子难道不好看吗?奴婢觉得公主比那些妃子要好看的上百倍。”
棉儿耿直的回答,让宣城一扫心底的不自信,低眸浅笑,面上又飞起了红霞。
棉儿可从未见过公主这般羞涩的模样,暗自惊讶,联想到她前段时间问自己的话,不得不浮想联翩,问:“公主你是不是喜欢上什么人了?”
宣城止了笑容,出奇的没有反驳:“为什么要这么问?”
“因为楚嬷嬷说过,一个女子只有在喜欢上人的时候,才会开始怀疑自己的容貌,而且公主以前从来没有问过这话。”棉儿表情凝重,似乎这是非常了不得的事。
宣城啼笑皆非,没有想到动不动就将女德挂在嘴上的楚嬷嬷,居然会说出这样的话,叹了一口气,半真半假的说:“倘若真是有了,父皇就不会忧心本宫嫁不出去了。”
不想让棉儿探知到自己的心思,又用三两句闲话,把棉儿的注意力转移开去。
半夜里,天边突然炸开一道惊雷,闪电如天神蓄力掷下的长矛,撕开浓厚的黑夜,尔后不久大雨倾盆而下,沥沥在街道上形成川流。
这一道从天而降的闪电雷鸣,不知惊跑了谁的梦魇。
有人充耳不闻,沉睡如故,有人却辗转反侧,整宿未眠,形单影只的身影在这深邃的京都夜雨中,尤显孤独。
京都的雷雨季到来了。
这场雨一直连绵到了后半夜才停下来。
第二天一早,京都的百姓起床开门时,发现昨夜的暴雨将青石板铺就的路面,冲刷干干净净,连一点泥巴都没有。
卷边的树叶滴滴往下坠着残留的雨水,随着太阳升起,一夜不见人踪的京都,再次喧嚣了起来。
几日之后,出门前特意换了一身衣服的舒殿合,又来造访丞相府。
她刻意将自己打扮的清清爽爽。以掩盖自己几日来寝食难安,把冯焕森对她说的话反复思索的倦色,还特意携上了拜礼。
迎她的长史,还是那般客气,接待她的还是昨天那个书房。
也算她好运,正好碰上冯焕森休沐在家中。今日他穿的不再是那一身官袍,而是寻常的家居服。
冯焕森坐在上首,冷眼瞧着跪在面前的人,问:“你今日又来寻老夫做什么?”
“昨几日殿合疏忽大意,遗漏了一重要的事,故今日不得已再来叨扰丞相,请丞相恕罪。”
冯焕森眉毛一抬,心思莫测:“什么事?”
“殿合想知道自己的父母葬在了何处。”舒殿合说:“殿合欲往祭拜。”
冯焕森冷哼了一声,不怒自威道:“你好大的胆子,你知道自己现在是什么身份吗?”
“殿合自然知道。”舒殿合掷地有声的说:“但明知自己身世,过父母坟前而不拜,罔顾人伦的事,殿合做不到。”
冯焕森面色沉沉,沉默不语。
舒殿合在冯焕森的威压下,咬紧牙关丝毫不减其坚持。
书房内的气氛骤然降到了冰点,大有山雨欲来风满楼之势。舒殿合暗暗在心中做下最差不过被赶出丞相府的打算。
作者有话要说:宣城———一位明明可以光明正大喜欢人,甚至于强取豪夺,却偏偏走上了苦逼暗恋道路的公主,十分接地气。
第30章
绝不后悔
就在剑拔弩张之际,
冯焕森的态度又忽然转晴,
似被舒殿合的固执所折服了:“老夫答应你就是。”
舒殿合乍见天明,暗自松了一口气。
“是老夫太过担忧你的安危了,以至一时情绪失控,
你别放在心上。”冯焕森意识到自己刚才太过冰冷,
缓和的圆场道:“也是老夫料想不周了,应该让你去见见父母的。你父母上天有灵,如果能知道你存着这般孝心,
定会潸然泪下。”
舒殿合诚心谢道:“谢丞相能体察殿合一片赤心。”
冯焕森想了想,道:“你父母是老夫亲手葬下的,恐你难以找寻,所以还是由老夫亲自带你走一趟。”起身令长史安排出城的马车。
长史准备好了之后,
来书房请两人。舒殿合和冯焕森一人一马车,
在丞相府护卫的簇拥下,
径直向京都城郊的荒山而去。
方才在书房的时候,舒殿合还在担忧这一路去该如何和冯焕森共处,两人关系到底是不熟,
冯焕森又是她的长辈,万一两人要是被安排共乘一辆马车出行。马车内空间逼仄压抑,
避免不了会出现尴尬的境地。
直到她出了门之后,
看到丞相府门口等着两辆马车,心头的紧张一尽而空。
到了目的地之后,早有侍卫前来大致清了场,确认周围无埋伏着危险人物,
以保丞相安全。
舒殿合一下马车,就看见不见人烟的荒山周围守卫一圈戒备森严的侍卫,个个披坚挂甲,手持长矛,锋利的边刃泛着寒光,连天上的飞过的鸟儿都不轻易的放过。引得她心思复杂,不久后又觉得自己多想了,或许高官们出行,都要讲究这些排场。
心里莫名想起了那个爱穿男装,一个人就敢四处游荡,毫无贵胄娇气的公主。
冯焕森命令跟随自己而来的大部分侍卫等候在山脚,仅带着贴身的两人和舒殿合往山里走去。
两名侍卫前面充当开路先锋,在冯焕森的指示下前行,冯焕森走在中间,舒殿合紧跟在他的身后。
走过两条羊肠小路,山中溪水潺潺,供人过溪的石板长满绿意盎然的青苔,小道上杂草横生,茂密处还需要侍卫拔刀劈开才能落脚,一看便是平时鲜有人走过。
能把墓建到这里,足见埋葬者之特殊和埋他们的人的心思之缜密。
走了大概一柱香的时间左右,来到山坳处,赫然看到掩藏在树林的两座孤坟。
冯焕森停下脚步,一扬手,让两个侍卫站到远处去,然后携着舒殿合来到孤坟前,注意着周围的树木长势,道:“就是这里了。”
两座孤坟并不大,仅插在两块木板作为墓碑,墓碑上挂着犹带雨水的蛛网,不明显的坟丘上,落满了陈腐的树叶。一旁的树木不过握手粗,头上树叶甚不茂密,任由着光线透过。
舒殿合脚步迟疑的上前,步履碾过地上积厚的树叶残尸,留下一个个清晰的脚印。
她低下身,不畏肮脏的赤手将那些蛛网扯下来,用衣袖擦干净木板上的泥土,却意外的发现那木板上一字都没有。转向另一个坟头,亦同样如此。
心中升起迷惑,冯焕森的声音在她的背后适时的响起,道:“按照本朝例律,有罪之人,本来应该暴尸荒野,不得埋葬。那时候老夫还未成为丞相,人微言轻,不敢在圣上面前为你父多言。只能冒着风险,打通了监斩官,才将你父母的尸体带走。”
“老夫领回你父母遗骨之后,不敢声张,便以薄棺收敛了你父母,潦草合葬在这茂林中,且未敢写明姓名身份,恐为人所举。”
寥寥数语就将笼罩在舒殿合眼前的迷雾拨开。
“原来如此。”舒殿合呢喃道。
她双腿曲下,拜见着给了她身体发肤,却素未谋面的父母:“不孝女舒殿合,叩见双亲…”千万句话语堵在她的喉间,明明想点什么,却一句也说不出来,脑中只剩下这一句。
直到身体弓的僵痛,她才直起腰来,默声从自己的袖子里掏出一个香筒来,揭开盖子,从中抽几只长香,用火折子点燃。
淡淡的檀香味,随着香火冒出来的浓烟,飘散在林间。
舒殿合执香端身闭目,与神灵对话。
冯焕森站在她的身后,将她的一举一动都看在眼底。他每年的清明都会来这里祭拜一趟,目的不是为了舒原宿夫妇,而是另有其人。
视线落在舒殿合正在祭拜的木碑上,舒殿合以为这两座坟里葬的都是她的父母。其实不然,她父母只占了其中的一座,另一座葬着一个前朝德高望重的老者。
他不告知舒殿合,原因只有他自己知道。
老者并不白白受舒殿合这一拜,无论从那个角度来说,他都值得舒殿合的感恩。如果没有他,舒殿合如今也不会存在于人世。
冯焕森阖上眼皮,自己没有辜负他的嘱托,料想自己视如亲父的那个人,看到这一幕,定然会合目安息。
舒殿合诚心向父母告罪之后,睁开眼睛,在心里立下誓言。不久之后,她一定要为父母洗清不白之冤,尔后重起父母棺椁,使他们脱离这阴暗潮湿之地,再行风光大葬。让父母于人世留清白,在阴间得安寝。
在父母的坟前庄重的拜了三拜,最后将香插入了灵前。
转身时,冯焕森依然站在原地,一动不动。
她朝冯焕森磕了一头:“丞相大恩大德,殿合没齿难忘。”
冯焕森刚想让她起来,就听她接着说:“但请丞相再助殿合一臂之力!”
“你在得寸进尺?”冯焕森脸色微变,眉宇间藏着隐隐的怒气。
“殿合不敢。”舒殿合冷静道:“殿合只是想知道陷害我父的罪魁祸首是谁。”
“你知道了又如何?”冯焕森冷笑道:“你是斗不过他的。”
“即便是鸡蛋碰石头,殿合也想亲身去试试。”舒殿合锲而不舍。
“大言不惭。”冯焕森呵斥道,心思一转,不妨听听她想做什么:“你想怎样?”
“殿合欲入朝为官,重新调查旧案,洗清我父的冤情。”
冯焕森冷笑不已,觉得她天真无比,道:“旁的不说,你以为闲人那么容易就能进入官场吗?当今朝堂上在任的官员,哪一个不是寒窗苦读十余年,从童生到进士,一步步爬上来,才得的一官半职?”目光只是淡淡扫过舒殿合的头顶,徒然叫本来就阴冷潮湿的树林,温度又降了几度。
“何况你一小女子,简直就是痴心妄想!”他毫不客气的讽刺道。
“本科乡试在即,不过四月余,殿合想去试试,求丞相给殿合一个机会。”舒殿合咬着牙根,大有冯焕森不答应她,她就苦求下去的架势。
冯焕森听说她的言外之意:“你是让老夫给你一个举人的身份?”
舒殿合不答,再道:“求丞相成全!”
“你倒是聪明。”冯焕森阴恻恻道。他早就料想到了她不会离去,没想到她还打着这般主意,如果自己不答应,她定然会另想办法去参加科举。想按照原来的打算控制舒殿合,眼下只能顺水推舟。
“老夫心知老夫拦不住你。看在你父母和师傅的面上,老夫最后再帮你一次。”他心中甚是不喜,为官数十载,从没被人牵制着走路,今天却折在面前小小一女子的手上,口里答应了下来,同时也放下狠话。
“劝你的话,老夫已经说过了,不会再言第二遍。你既然将老夫的一番好意,置于地上践踏,甘冒风险执意留在京中。那么一切后果代价,自己承担。”
说完就不理会伏在地上的舒殿合,径直转身离开。
舒殿合直起身来的时候,额头因不注意磕在小石子上而血肉模糊,往下淌血。
因为冯焕林的言传身教,养成了她平生孤傲的性子,从不会委屈求全,死皮赖脸哀求别人帮助。此次为了追究自己的身世,她竟什么也顾不上了。
这还仅仅是一个开始,未来还不知道有多少艰难险阻在等着她。
她坚定信念,绝不会后悔今日所做的决定。
在宫中安分了几天,以敷衍她父皇的宣城,又按耐不住想出宫的想法,跳脱着换上男装,对宫外跃跃欲试。
这次却没有像往常那样顺利,一只拦路虎挡在了她的面前。
“楚…嬷嬷?”宣城匪夷所思的看着拦在门口的人:“你做什么?”平时自己偷溜出宫的时候,楚嬷嬷即使看见了,也心知肚明拦不住自己,权当作没看见。今日怎么突然像变了一个人似的?
她口中的楚嬷嬷,是她从小陪伴在身边的奶妈,年龄四十多岁,风韵犹存。
“皇上有旨,命公主好好在宫中学习礼仪和女则,不得私自出宫。否则,栖鸾殿上下,具视为监护不周,严惩不贷。”视宣城可怜巴巴的眼神而不见,楚嬷嬷面无表情的宣读着皇上的口谕。
“什么?”宣城不敢想象自己的耳朵。
让她学习女则,她父皇又病糊涂了?
吕蒙正在太宇殿批阅奏折,忽打了一个喷嚏,感觉有人在背后骂他。
作者有话要说:感谢在2020-04-25
19:56:35~2020-04-2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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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1章
公主请回
难道是她上次偷溜宫去的事,
被她父皇发现了?
宣城猜疑地扫了一眼身后的棉儿,
棉儿立马摇了摇头,撇清自己的责任。
对楚嬷嬷性子了如指掌的宣城,深知楚嬷嬷向来奉她父皇旨意如天令,
硬闯出去是不行的,
灵机一动说:“那本宫不出宫,本宫去找父皇总可以了吗?”
“这…”楚嬷嬷果然语塞。
“难不成楚嬷嬷想拦着本宫,不让本宫见父皇?”宣城眸子里闪着狡黠,
问。
“奴婢不敢。”楚嬷嬷无奈,只能给宣城让路。
宣城身轻如燕,迈腿越过门槛,如果她长有狐狸尾巴的话,
此时可以看到她的尾巴高高翘起,
哒哒哒地跑了。
可没有等她高兴多久,
当她出内宫的时候,再次被拦了下来。
每次都对偷溜出宫的公主睁一眼闭一眼的内宫甲士,今天终于想起的自己的职责所在,
执刀拦在宣城的面前:“请恕属下冒犯,皇上有旨…”
“不准本宫出宫是吧?”宣城气呼呼鼓着腮帮子,
直接替他们说完接下来的话。
“对…皇上说要是属下们再放公主出宫,
就问罪于属下们。请公主不要为难属下…”甲士一脸歉意,小心翼翼地说,唯恐得罪面前的小祖宗。
宣城昂头挺胸,气势嚣张说:“本宫今日要是硬闯呢?”
甲士脸上的歉意一收,
像早就做好了准备一样,把腰刀拔出三分,肃容以待道:“那就得罪公主了。”
从她出门起,楚嬷嬷拦了她一次,内宫甲士又拦了一次,可想而知她父皇的旨意在她不知情的情况下,早就下达到了宫内各处。
宣城一早升起的高兴心情一扫而光,气的鼻子都要歪了,凭什么不让她出去?
她不用想也知道,宫内各处现在一定严加防范着自己,与其在这些无关紧要的人身上浪费时间,不如直接找那个幕后主使问个清楚。
这已经不知道是她第几次风风火火的冲去她父皇的寝宫兴师问罪了。
随着吕蒙指明要给宣城开始挑选驸马之后,这样的事倒是越发的稀松平常了。
宫人在宫道上相遇到怒气冲冲的公主,早就习以为常,且相当识趣,迅速纷纷让道,没有人敢在公主的怒头上多说半句话。
从内宫门到皇上的太宇殿,隔着不远的距离,宣城运上轻功,分分钟就赶到。意在压制裙摆,彰显礼仪的禁步在腰前锒铛作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