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4章
李昭用手将微皱了的下裳拂平,笑道:“行了,不说这些闲事了,好没意思的。你也别把张氏的那番挑拨离间的话放心里,朕今晚出宫前,宣郑贵妃来勤政殿细细问话。当年先帝的确喜欢郑氏女的豁达多才,有心让朕婚后收她为侧妃,便让贵妃舅父带着她进宫拜见过太后。但贵妃今晚也对朕赌咒发誓过,当年没见过梁元,更没有所谓的赏赐梁元耳环之说。”“嗯。”
我哽咽着点头,手覆上肚子,轻轻地摩挲。
“妍妍,你这么想。”
李昭用手锤了下自己的肩头,温和道:“若是你出一点事,那么郑贵妃的嫌疑最大,朕岂能轻易放过她?她巴不得你平平安安地生产呢。”
说到这儿,李昭将团扇丢到绣床上,起身大步朝我走来,立在我身边,将我搂在怀里,大手扣住我的头,让我的侧脸贴在他的小腹上,柔声细语:“朕知道,你自打知道自己怀了双生子后就一直担忧,莫要怕,有朕在你跟前,没人会算计到你的。”
“我听你的。”
我松了口气,闻着他身上淡淡的小龙涎香气,烦闷和不安一点点卸下。
庶母和继子之间的嫌隙,是个天长地久的问题,不是说我和李昭今晚相互坦白沟通就能解决的,慢慢来吧,顶多我躲得远远的,后半辈子尽量一个字不提张素卿的那对儿女,少给自己和我儿子们惹事,也少让李昭烦心。
“咱们去睡一会儿吧。”
我抬臂,搂住他的腰,下巴抵在他的小腹上,眨着泪眼,撒娇:“别走了,陪我一个时辰好不好?”
“好。”
李昭手指刮了下我的鼻梁,斜眼朝立柜那边望去:“去给朕拿套寝衣,咱们舒舒坦坦地睡一会儿。”
“等着。”
我胳膊肘撑着桌子起身,大步朝立柜行去。
谁知刚走没几步,忽然听见李昭冷声喝了声:“站住!”
我心猛地一跳,忙转身,愕然发现他脸色大变。
“怎么了?”
我小心翼翼地问。
方才不是说的好好的,他怎么忽然就翻脸了。
“你别动。”
李昭手掌对准我,眼睛眯住,紧盯着我的后头。
“你屁股后头怎么有块血迹?”
李昭疾步朝我走来,蹲到地上,凑近了,抓住我的亵裤细细看。
“我瞅瞅。”
我被他的这番举动弄得浑身发毛,忙扭转过脖子去看。
恐惧再次将我团团包裹住,我手忙脚乱地脱下亵裤,而他也帮着我脱,低头一看,果然中间有一小块红斑,而我的腿根也挂了少许的血迹。
我忙打开立柜,从里面拿出条藕粉色的缎子肚兜,在底下擦了擦,一瞧,也就一点点血丝。
我登时松了口气,对他笑道:“不打紧的,晚上我已经喝过安胎药了,明儿宣杜老过来帮我瞧瞧就行、”
“还等什么明儿!”
李昭手紧紧攥住我的亵裤,瞬间站起来,转身朝外怒喝:“给朕把府里留守的太医叫来,去,再快马加鞭将杜朝义给朕宣来!”
我被他这种疾言厉色吓了一跳,摇头笑着叹了口气,扶着后腰走到他跟前,拽了小他的袖子,柔声道:“别那么紧张,当初我怀睦儿的时候也曾出过血,到最后还不是平安把儿子生下了。”
“你还想哄朕?”
李昭猛地拧身面对我,手挥舞着那条亵裤,俊脸阴沉得吓人:“这就是你说的腿被蚊子咬了,指甲挠出的血?”
“我这不是怕你担心嘛。”
我笑笑,心里一暖,安慰他:“真没事儿。”
“谁!”
李昭忽然抓住我的双肩,俯身凑近我,眼睛忽然就红了,浑身被冷冽杀气笼罩。
“是不是有人给你下药了?嗯?什么时候开始出血的?是张素卿那贱妇?还是郑落云?”
李昭的手逐渐用力,把我的肩膀捏痛了,他眸子里的狐疑和狠辣越发重,又厉声问:“你有没有察觉出身边的嬷嬷宫人有不对劲儿的?朕立马让抚鸾司查!不对,抚鸾司不可信,朕交给羽林卫去查!朕倒要看看,谁敢害你。”
“你别这样啊,吓着我了。”
我学着四姐那样,用掌根去揉他的心口,泪珠如雨般落下:“别担心,我真的没事儿。”
我抬手,手指将他紧蹙的眉头拂开,然后抱住他的腰,靠在他身上,如同靠在一座大山上,怪得很,刚才还是我不安,这会儿倒换他了。
“别随意怀疑旁人。我给你说句实话,就是天气炎热,再加上昨儿看到勤政殿的事,心绪起伏太大,今晚回家的时候,又听见我八弟冲动之下去寻张家的晦气,不禁担心,就随着四姐和孙大人去了趟张家。”
我把自己心里的不安吐露给他,小声哽咽:“看见八弟没有落井下石,我心里高兴;可看见他又犯了那种病,蜷缩在我四姐怀里哭,我也跟着难受,悲喜交加之下就动了胎气。”
“你大着肚子,可不能胡思乱想啊。”
李昭紧紧地搂住我,“恨”地轻打了下我的肩膀。
我知道,我又把他从文宣帝拉回到了风和先生。
“嗯。”
我像小姑娘似的抽泣:“我好久没见你了,有半个多月了。我知道你要安抚璋儿,张氏案后,你还有很多事要处理,加上朝政等种种琐事,你真的没工夫来看我,我时时刻刻告诫自己,要懂事,别给你添麻烦。可、可我就是想你了,你别怪我啊。”
“你呀,真是个傻子。”
李昭柔声嗔了句,他带着我,慢慢地往绣床那边挪动,扶着我躺上去,帮我盖上了被子,俯身,忽然吻了下我的唇,眼里的杀意退了七八分,笑道:“你可千万别出事,否则朕就生气了。”
“哼。”
我破涕一笑,抬臂,勾住他的脖子:“那你可得多亲我会儿,我就好好的。”
“好。”
李昭含泪点头,捏住我的鼻梁摇,柔声道:“等太医给你瞧了后再亲,否则朕怎么都不会安心。你给朕说,你还想要什么,朕都给你办到。”
“也没什么要的。”
我困得打了个哈切:“牧言犯病了,四姐这些天少不得要照料他。你明儿把盈袖宣来,让袖儿带着她家颜颜陪我住些日子,跟前有个亲人在,我也不太心慌。”
说到这儿,我冲他嫣然一笑:“你也知道是那个人故意挑拨离间,所以呀,就别暗中查贵妃娘娘了,莫要让她脸面上难看,好不好?其实,她对我还是很厚道的,对你也是忠的,你不能寒了旧人的心。我真是被这接三连四的事弄得心烦不已,如今就想安安静静地养胎,把这两个平安生出来。”
“好。”
李昭点点头,侧身躺在我跟前,眸中闪过抹捉摸不透的怪异,他隔着被子抚着我的肚子,柔声道:“你先睡会儿,等太医来了,朕叫你。”
第140章
两小无猜
两小无猜
没多久,
杜老就匆匆赶来,他和两位太医一起帮我会诊,皆说无大碍,
嘱咐我最近别太过忧郁耗神,
莫劳累,须静养,
如今炎热,饮食上也得清淡些,
这样好生产。
李昭看着我吃了安胎药,
睡下了,
这才轻手轻脚地离开。
……
天微亮,
第一缕阳光透过纱窗照进来,静悄悄的打在案桌上的砚海上。
外头守了好些个嬷嬷丫头们,
皆屏声敛气,端着热茶热汤,静静地等着我醒来,
偶尔传来秦嬷嬷一两句压声呵斥:
“以后西瓜就别往上端了,娘娘这两日忌口,
寒凉之物碰不得。”
“娘娘心绪不稳,
近日你们都要高兴些,
多让娘娘看到笑脸儿。金铃儿,
别在那儿傻愣着了,
待会儿去折些百合插进瓶里,
百合最能凝神静气了。”
原本我想踏踏实实地睡一上午,
可心里压着好多事,翻来覆去地睡不着,索性起床,
蹑手蹑脚地走向书桌那边,从抽屉了拿了摞宣纸出来,坐下后准备抄会儿佛经静心,哪知越抄越乱。
忽然,我想起了老陈。
当初我从洛阳一步步走到现在,一旦困惑了,老陈的回信总会静我心,帮我指明方向。
我重新找了几叶干净的纸,笔蘸饱了墨,写道:
“陈大哥:
近来可好?南淮兄弟婚姻可还顺利?你的寒腿有无痊愈?生意怎样?
你的女儿盈袖在长安一切都好,听陛下说,等左良傅回京后,就会给他封个爵位,咱们袖儿以后可就是侯爵娘子了。
不瞒大哥,小妹近日忧心忡忡。
月前给您写过信,但当时朝廷后宫忽然发生翻天覆地的变化,妾身只能静观其变,暂时将信销毁,待事过后再给大哥详述。”
我闭眼细思了片刻,将李昭命羊大学士教养睦儿一事写下,又略写了几句入宫叩拜素卿时,睦儿和公主打架的事,还写了在勤政殿时,我看到李璋侃侃而谈之事。
然后,我将废后的全过程详细写下,包括从宝婕妤小产开始,再到抚鸾司的来历,以及黄梅等人彻查坤宁宫,最后,我将昨日在勤政殿看到的波云诡谲,还有同素卿的那番对话全都写下。
不知不觉,已经写了十来页。
我抿了口冷茶,试图抚平焦躁的情绪,润了下笔,接着写道:
“陈大哥,妾身现而今真是有些手足无措了。
头一个就是妾身生产之日将近,古来双生子多难产,妾不知自己最后能不能平安。若是不幸遭难,睦儿该何去何从?李璋也不知能不能容得下妾身的儿子亲族。
再一个,张素卿言语刻毒,挑拨妾和郑贵妃的关系,更说妾只有三个来月的寿命了。虽说陛下反复安慰,莫要将那疯婆子的话放心上,可妾仍旧提心吊胆,担心张氏或者郑氏暗中对妾不利。
最后,张达齐而今死里逃生,被贬去象州做通判,此人心机城府深不可测,妾绝不相信倾张氏阖族之力保住的男人,会甘心守在不毛之地。妾如今为后妃,不能干政,也不能背着陛下斩草除根,还请大哥暗中派人,帮妾身盯着张达齐一举一动,若此人一旦有异动,杀之,后果由妾一人承担。
纸短不尽言,妾在长安静等大哥回信。
如意手书。”
将信写好后,我长出了口气,将信折好后,暂放入李昭存放章奏的木匣子里,转身大步走向拔步床,上床歇觉。
……
*
我足足睡了一整天,日头偏西的时候才醒来。
屋里太闷热,我便让下人将软榻和案桌等物摆在荷花池心的凉亭中,带着睦儿过去赏花散心。
此时红霞漫天,霞光印在池中的水面上,晚风徐来,将池水吹起一圈圈纹波,满池的荷花绽放,有粉有白,清香席卷了整个园子。
此时,我躺在软塌上,肚子上盖了薄毯,跟前的案桌上摆了果盘、糕点还有文房四宝、以及一摞厚厚的账册。
今儿燕娇差人将酒楼、丽人行和香料铺子的账本送来了,请我查阅。
看了会儿账,我揉了下发酸的脖颈,扭头朝园子那边瞧去,这会儿睦儿正和十来个宫人们玩儿老鹰捉小鸡,云雀抱着睦儿当老鹰,小跑着去抓那些小丫头、小太监……睦儿高兴得咯咯欢笑,两只小胳膊不时地上下翻舞。
忽然,这小子像想起什么似的,着急地朝我看来,扭动着胖乎乎的小身子,从云雀怀里挣脱开,下地后得得得地朝凉亭这边跑来,猛地扑到软塌边,眨巴着黑溜溜的大眼睛,看我。
“娘亲在呢,没有走。”
我手轻抚着儿子汗津津的小脑袋,莞尔。
这小子昨儿一整日没见我,吓着了,今日死死地看着我,哪怕是玩儿,也要时不时跑来,确认我还在。
“累不累呀?”
我将账本放置在肚子上,用帕子擦儿子脸上身上的热汗,天太热,我就只让他穿了只凌红的肚兜,他长得好,越发像年画上的散财胖童子,真是让人忍不住亲几口。
“不累。”
睦儿拨浪鼓似的摇头,抓住被子,挣扎着爬上来,乖乖地躺到我身侧,吃着小手手,忽然指头指向账本,仰头看我,奶声奶气地问:“介个是什么?”
“这个是账本。”
我搂住儿子,打开账本,给他指上面记录的一堆数,柔声教:“咱们酒楼里做了很好吃的饭饭,大叔大婶们肚子饿啦,可是呢,咱们又不能白给他们吃,他们得用银钱来买。比如一壶羊羔酒价值一个铜板,那么两壶值多少个铜板呢?”
睦儿懵懵懂懂地听,掰着小指头数:“一、二……”
我配合他,惊喜道:“对啦,就是两个铜板,我儿子就是聪明。”
听见我夸他,睦儿咿呀甜笑,转身搂住我的脖子,凑上来啃我的下巴,忽而委屈地嘟嘴,小手啪啪地打我的脸,可又舍不得,满是汗的小手掌帮我揉,假哭着哽咽:“娘亲要小木头。”
“娘亲当然要你了。”
我亲了口他的额头,柔声安抚他:“娘亲昨天出去办事啦,忘记和小木头说,是娘亲错了,咱们睦儿是最懂事的宝宝,只要和睦儿说好了,睦儿就会让娘亲出去,对不对?娘亲坏坏,再也不偷偷跑了。”
正在我们娘儿俩说话间,只听一阵环佩叮咚声从不远处响起。
我不禁坐起身,一看,走来几个衣着华美的女子。
行在最前头的是个二十来岁的美人,肌肤胜雪,容貌明艳逼人,正是盈袖,她今儿穿了身墨兰色的宽袖纱衣,发髻上簪了支金凤,化了桃花妆,眉心贴了花子,行动间如步步生莲,饶是这园子里开满了万紫千红,也不及她的一颦一笑。
她身后的嬷嬷怀里抱着个两岁多的小女孩,雪白可爱,穿着绿色的衫子,好奇地打量着周遭的一切。
“袖儿。”
我一看见盈袖,心里的烦闷登时一扫而光,赶忙坐了起来。
“别起别起。”
盈袖三步并作两步地跑来,她倒没有像四姐那样太过守着礼,径直坐到塌边,双手将我按下,上下打量我,目光落在我脸上,皱眉道:“月前才见过你一回,按理说,你该胖了的,怎么瞧着又清减了?脸色也不好,身子不舒服么?陛下派人来我府里宣旨,说你白日里要休养,叫我拾掇些衣物,晚些时候来陪你住段日子,发生什么事了么?我今儿听表嫂说了一嘴,张家那个老首辅没了?那位大理寺卿也贬官了?”
“你瞧你。”
我摇头一笑,手指揉着发痛的太阳穴:“一来就叭叭叭说了这么多,让我从哪句回呢?”
“那就不回了。”
盈袖摩挲着我的胳膊,笑道:“我对这些事也没多大兴致,就是担心你,你身子怎么了?”
“不打紧。”
我笑着宽慰姑娘:“就是天炎热了,吃不进去东西。”
“嗨,怀孕就这样。”
盈袖斜眼看向嬷嬷怀里的女儿颜颜,笑道:“当初我怀她的时候,也是这样,一口都吃不下。待会儿我就亲自下厨,做几道你爱吃的南方菜。”
“好。”
我轻拍着睦儿的小脑袋,柔声哄:“叫小姨啊,才多久不见,你就忘记她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