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6章
不松手,好,我倒是有儿子了,但,我却把孩子的前途毁了……好啊李昭,真有你的。
我痴痴地坐在椅子上,盯着熟睡的孩子,无言无泪。
一旁的胡马公公瞧见我这般,抬头叹气,对郑贵妃恭敬道:“看来夫人已经有了选择,娘娘先回宫吧,陛下晚些时候来是要泡脚的,老奴去小厨房准备热汤……”
胡马的声音,仿佛悬在半空,很远,又很近。
我不知道我是怎么站起来的,怎么走过去的。
我把孩子递到胡马手里,失魂落魄道:“抱走吧。”
“哎呦!”
胡马满面惊喜,连声道:“老奴就知道夫人是个明事理的。”
我身子摇晃,整个人眩晕不已,跪下,用尽全身的力气哭求胡马:“我、我再也保护不了他了,一入深宫,境况难测,求公公,千万帮妾照看着他一些。”
“您这话是怎么说的,快起来,老奴当不起。”
胡马一手抱着孩子,另一手往起扶我,在凑近的瞬间,他悄声说了句:“当初牡丹祥瑞,乃老奴送小皇子一份生辰礼,多谢夫人善待云雀。”
我没有表现出惊诧的表情,再说,我现在的情绪实在低落,只有心如刀割。
我眼睁睁看着儿子消失在夜色,他的啼哭声,一直盘旋在我耳边。
……
开平元年七月末,睦儿被抱走了。
那晚,我只记得自己傻了似的站在院里,不动不说话,云雀一直劝我,不住地咒骂胡马心狠。
郑贵妃没走,把我搀扶进屋,帮我换衣擦脸……
我隐约记得,她好像也劝了我很久,具体说什么忘了,只记得一句,她说其实很羡慕我,宫里的女人十年如一日数地砖,无法生育,把殿里的花草当成子女来养;宫外的女人好福气,到底得大过于失……
到后半夜,郑贵妃走了,我忽然发了烧。
我让云雀熬了点散热药,强撑着精神,灌了下去,一觉睡到第二天晌午。
我还像往日那样,去偏房抱孩子,没想到,屋子早都空了,只剩下小木床、小马桶还有一柜子的小衣裳。
我捂着发烫的脸,自嘲一笑,抱着儿子的衣裳,回屋接着睡……没日没夜地睡……睡醒后发现,枕头凉了一片。
睡了三天,吃喝都在屋里,没有出去过。
听云雀说,在我昏睡的时候,李昭来了,但坐在轿子里,没有出来,在小院外待了很久。
之前我还非常想见他,同他商量,让我把睦儿养到周岁,现在,仿佛没必要了。
云雀还说,这三天,大福子日日都来,提着我喜欢吃的鱼羹。
陆续也有一些人来瞧我,四姐夫、胡马还有郑贵妃,但我谁都不想见。
……
八月初四的夜晚,我醒了,一摸额头,烧好像退了。
四下一看,屋里黑糊糊的,桌上摆放着四碟完完整整的饭菜,还有一盏孤寂小灯。
我拖着疲惫的身子下床,从柜子里找了套新裙衫换上,走到梳妆台前,坐下,往镜子里一瞧,不出意外地眼皮红肿、头发凌乱,脸色苍白。
我低下头,沉默良久,打开脂粉盒子,细细描眉、上妆,发髻没什么力气梳,就找了根金发带,随意扎住,拢在身前。
我端着烛台,走出屋子,仰头看去。
月色正好,漫天星斗闪耀,不过看久了,头就晕,天旋地转。
我坐在台阶上,任由着夏夜清风拂面。
忽然,我听见小厨房那边传来熟悉的声音,似乎是云雀和大福子。
扭头瞧去,大福子腋下夹着半人来高的绣春刀,端着个大漆盘,行在头里,四个多月未见,他的下巴生起层胡茬,不显老,反而给他增添了几许成熟男人的魅力,他脚底生风似的往前走,嘱咐云雀:“过会儿包点小馄饨,昨儿她吃了三只,好像爱吃。”
说完这话,大福子朝前看,正好与我四目相对。
他怔了怔,并没有流露出过分担忧或者高兴的情绪,朝我走来,笑着问:“夫人还发烧么?”
“好多了。”
我微笑着回答,一瞧,云雀那丫头杵在原地,泪眼盈盈地看着我。
“别哭呀。”
我知道,这丫头一直心疼我,在我暗自神伤的这几日,不离不弃地照顾我。
“过来,坐在姐跟前。”
我把帕子平铺在身侧,示意云雀过来,谁知这丫头刚坐下,就哇地一声哭了。我环抱住她,让她头枕在我的腿上,轻轻地抚着她的背,对不起了傻丫头,让你担心了。
“你怎么来了?”
我轻声问大福子。
转而一叹,兜兜转转,仿佛回到了原点,去年的现在,小院里只有我、大福子还有云雀,今年,也只有我们三个。
“陛下叫小人过来的。”
大福子将吃食放下,盘腿席地而坐,将绣春刀平放在双腿上,笑道:“因小人是您的旧奴,兴许您会听小人劝。”
“哦。”
我点点头,问:“我儿子他……”
“小皇子很好,如今暂住在勤政殿,陛下亲自抚养。”
大福子笑道:“夫人放心罢,乳母和嬷嬷都是信得过的人。”
我心里一疼,笑道:“那就好。”
就在此时,我看见大福子忽然从怀里掏出方极大的黑帕子,平铺在掌心,他冲我眨着眼,朝那帕子吹了口气,一掀,竟变出朵娇艳的牡丹花来,他将花递给我,再次将黑帕子放手心,这回让我吹。
我知道,大福子是讨我开心,于是配合他,吹了口,他一把掀开,掌心空无一物。
“哎?”
我愣住,诧异地看他。
谁知他手朝我脖颈一探,又变出朵牡丹花来。
我被逗笑了,收下花,鼻头一酸:“如今,也只有你还愿意哄我高兴。”
“陛下也想着夫人。”
大福子莞尔,道:“陛下来了好多次,不巧的是,次次都遇着夫人睡着。他想跟您解释,其实那日郑贵妃和胡马公公来小院,都不是他的主意,他一直病着,等醒来后,居然发现睦儿已经抱回宫了,他、他说,”
“不必编了。”
我打断大福子的话。
正如当初对付赵元光一般,李昭不会直接出手,但是会暗示跟前人替他做,可能那日贵妃和胡马唱了双簧,一柔一硬,逼得我自己交出孩子,可若没他默许,这二人敢?
我冷笑了声,不愿再想他,蓦地,垂眸瞧见手里两朵牡丹,也是来了兴致,逗大福子,问:
“福子兄弟,姐问个问题呗,你愿不愿意保护睦儿?”
“小人愿意。”
大福子笑着答
。
“你愿不愿意我一直睡在屋里?”
我问。
“小人不愿意。”
大福子脱口而出。
“那你愿不愿意娶我?”
我又问。
“愿意。”
大福子答,很快脸色一变,连连摆手:“不不不,小人不敢。”
我故作恼怒:“娶我怎么了?看不起和离过的女人?”
见大福子“吓得”瞪圆了眼,我噗嗤一笑:“逗你玩儿呢,瞧把你吓得。”
说罢这话,我挥舞了一下手里的牡丹,拍了下云雀的屁.股,笑道:“走。”
云雀抬头,不解地问我:“这大半夜的,咱们去哪儿?”
这丫头咽了口唾沫,小心翼翼地问:“夫人不会是想闯宫,把睦儿要回来吧。”
“说什么傻话。”
我忍住眩晕,强拉着云雀起来,笑道:“火锅店眼看着要开张,账目、酒菜、管事、小二、弹唱妓.女,这么多事呢,该忙起来了,咱们今夜搬过去,就住在酒楼,我也他娘的挣出个金山银山,当个长安女首富!”
云雀了然地点头,问:“那什么时候回家?”
我笑了笑:“没家了,待会儿把财物细软收拾一下,大门锁了,不回来了。”
第74章
认哥哥
元旦快乐!
开平元年八月初四夜,
我从家离开了。
想想也真是唏嘘,我从黑夜的如意,变成黎明的妍华,
如今,
终于成了白天的丽夫人。
原来,我已经走了这么多路,
这么远。
我和云雀一起收拾了下细软金银,把贵重又搬不走的东西藏到地窖里,
将所有房屋的门都锁上,
并且叫心腹护卫阿良、阿善套了车,
在夜深人静中离开。
马车摇曳在漆黑悠长的小巷,
我无力地坐在车里,盯着自己指甲上已经褪了一半的朱蔻发呆,
这个时候,睦儿应该刚吃了奶,再抱着尿一回,
玩儿一会儿,就能睡了。
我努力过不去想孩子,
可真做不到,
我无时不刻在想。
如果,
我是说如果,
李昭在我刚生出孩子那日就抱走,
我也不会这么心疼,
也不会这么恨他。
他拖,
我也拖。
于是拖到了今天,拖到我的心被剜走快肉,一直滴血。
我用指头揩去眼泪,
垂眸瞧去,云雀此时抱着她的小包袱,盘腿而坐,两条胳膊趴在我的腿上,睡得正熟。
难为这丫头了,累了吧,这些日子不眠不休地照顾我。
我轻轻地抚着她的头发,正如,在过去的五个月,轻轻地抚着睦儿。
正在此时,马车忽然停下了,半睡半醒的云雀一惊,几乎是下意识坐了起来,左右看,迷迷糊糊地问:“到酒楼了么?”
车外,传来阿良沉厚的声音:“回夫人,那会儿咱们收拾细软,路大人匆匆离去,好似……反正陛下来了。”
我心里只有疲累,淡漠道:“不要停,走。”
车外的阿良犹豫了片刻,立马答应了。
马车摇曳间,我瞧见车窗帘子被胡马掀开,几日未见,胡马的左脸红肿,仿佛挨了打,他手紧紧抓住车,好似受了伤,一瘸一拐地跟着往前快走,两眼眯成了缝儿,笑吟吟地看着我:
“夫人,您猜谁来了?”
见我没说话,胡马紧接着道:“陛下来了,关于那日的事,路大人都给您说了吧,那个口谕其实是贵妃娘娘……”
“做什么呀你。”
云雀从我手里抢过紫檀木小香扇,一个劲儿打胡马的手:“给我松开!”
我还没有什么反应,云雀却先哭了,直骂胡马:“一丘之貉,孩子都让你们抱走了,还想怎样啊,我们惹不起,躲得起总行了吧。”
“你怎么也不懂事了。”
胡马轻斥了声云雀,急得连帽子跑掉都顾不上,他目光灼灼地盯着我:“夫人,您往外看看,陛下把小皇子抱来了呢。”
听见这话,我忙扭头往外瞧。
夜色凄迷中,我看见不远处停着辆华贵马车,跟前立了好几个穿着飞鱼服、手执绣春刀的暗卫,其中就有大福子。
而李昭呢,呵,他站在最前头,手里抱着捧牡丹花,身上穿着当初我从挽月观带回来的那套黑色西装,他人高,裤子稍有些短,都露出了脚踝。
多日未见,他好似清瘦了些,人有些憔悴。
在我们四目相对间,他面上一喜,眼里含着亏欠、期待还有神采,不知是不是头一次穿西装,有点不太好意思,拽了下袖子和下摆,疾步往我这边行来。
我面无表情地看着他,不哭不笑不说话。
他呆住,欲言又止。
我被骗了,儿子没来。
他穿这衣服什么意思?道歉?或者给我温柔爱意,哄我忘记母子分离?
我摇了摇头,不再看他,懒懒地靠在车壁上。
而此时,云雀担忧地看了我一眼,这丫头啐了口,一把推开胡马的头,紧接着,她从包袱里找出个镶了宝石的金臂钏,狠狠地砸了出去,我听见胡马惨叫了声,不知砸在了头上还是身上。
云雀趴在车窗边,头伸出去,喝骂:“别再找我了!咱们从今儿开始一刀两断!还有,我们家已经上锁了,要是少什么东西了,就是贼偷的,贼!负心贼!”
我没想到,向来温驯的云雀发起火来,竟这样厉害。
真的,当了母亲后,眼窝子就浅,尤其最近发生这样的事,很容易掉眼泪,但我忍住,咬牙忍住,我不想再让云雀担心。
“好啦好啦,别气啦。”
我将云雀拉回来,嘱咐阿良和阿善马车赶快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