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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5章

    他轻轻地将我按回去,顺手帮我把衣襟合上,然后接着摆弄孩子。

    “你快睡会儿,生了一晚上,嗓子都喊哑了,朕看着心疼。”

    “嗯。”

    我微微点头,刚躺下,立马抓住他的胳膊。

    “放心,朕不走。”

    李昭莞尔浅笑,将我胳膊放回被子里,柔声道:“朕说了今儿陪着你,天塌下来都不会走。”

    “嗯。”

    我含泪点头:“你也睡会儿吧。”

    我委屈巴巴地看着他:“我是个闲人,可你不一样,昨儿白天忙朝政,晚上又通宵顾着我,瞧,眼睛都熬红了,趁着儿子睡了,你也赶紧眯一会儿。”

    “行。”

    李昭笑着脱了外衣,并未叫宫人进来伺候,他自顾自地从柜中拿了枕头被子,睡到孩子的另一边。

    我俩不约而同地一起看中间的小人儿,看他的鼻子眼睛,轻声讨论着像谁,也是怪了,居然越看越顺眼,觉得我家娃儿一点都不丑。

    看着看着,我的困劲儿就上来了,眼睛一闭就睡着了。

    ……

    当母亲,真是累。

    我感觉刚闭上眼,连梦都没来得及做,就被儿子哭声弄醒了。

    李昭也是,他睡的很沉,累得微微发出鼾声,可儿子一啼哭,他就能瞬间睁眼。

    为人父母,大抵都如此。

    这一整天,我大概喂了五六次奶,吃了三四次“饭”,嬷嬷们炖了能恢复元气和下奶的乌鱼汤,一点盐都没有,要多难吃就有多难吃。

    一开始,为了给儿子吃最好的“初乳”,我还能挣扎着喝下去,后面实在是恶心得不行,闻见味儿就想吐,李昭也是没法子,只能哄着我,说我喝一口,他就喝一口。

    得,把人家皇帝老爷给喝撑了,时不时就得出去“倒茶”。

    他见我实在疲累疼痛,那会儿默默地别过脸,叹了口气,心疼道:“妍华,咱们就生这一个,以后不生了。”

    有他这句话,我觉得没白受这一遭苦。

    黑夜的妍华和李昭就这样过完了白天,几乎围着儿子转,累得想睡个整觉都不行。

    这一天,不光我这里忙,其他地方也忙得很。

    李昭的密探一趟一趟地跑来奏报消息。

    胡马奉命回宫,去协助郑贵妃守勤政殿,果然,前朝后宫都震动了,陛下精力过人,这么多年来一直勤勤勉勉,怎么会冷不丁病倒?

    头一个急的就是素卿,据说一得到消息,大清早拉着儿子跑去勤政殿,髻上的簪环掉了都不知道,谁料到了门口却被郑贵妃拦着,不让进。

    好么,皇后娘娘又急又怒,当面指责贵妃居心不良,霸占勤政殿不知意欲何为。

    哪知被郑贵妃轻飘飘一句话打回去了,说年初先皇驾崩,陛下伤感不已,加上登基后连日劳形于案牍,今儿突感不适,这才病倒,皇后娘娘请回罢。

    素卿当然不可能回去,十分疑惑郑贵妃的话,颇有几分想闯宫的架势,可又不敢,于是带着儿子跪到了勤政殿外头,哭得梨花带雨,无非就是担心陛下龙体,一定要见着圣躬安康才放心。

    郑贵妃好生劝了番,见不顶用,她又不好冒犯皇后,便让宫人们给素卿搬了张椅子,其余的什么也没说,行了个礼,拧身折回了勤政殿。

    素卿在殿外跪等了半个时辰,见没什么动静。

    大概是急了吧,让儿子继续守着,她回坤宁宫下旨,宣父兄进宫商量,与此同时,她还派人去太医院打听李昭脉案,并且让人留心勤政殿一举一动。

    商议的结果就是,张家父子以“担忧”陛下为由,请了袁文清等六部大臣齐往勤政殿,想要面见陛下,探探虚实。

    听见这事的时候,我着实惊慌忧了番。

    万一这些朝廷重臣冲进勤政殿,发现李昭不在,那可怎么好?李昭日后该怎么解释他的去向?

    我把自己的担忧说给李昭听,让他回宫去吧,别把事儿闹大了。

    谁知这人淡淡一笑,稳稳当当地盘腿坐在炕上,看着我给儿子哺乳,说:“没事,朕倒要看看,万一哪日朕真出事了,会是怎么个乱法。”

    后来密探回报。

    说上午的时候,郑贵妃见六部官员和皇后齐聚殿外,倒也不急,命羽林右卫指挥使路福通带卫军守好勤政殿,随后,她搬了张椅子,四平八稳地坐在门口,说陛下龙体不适,正在休息,本宫着实不知诸位大人急什么,皇后娘娘急什么。

    李昭到底怎么了,谁都不清楚。

    一部分官员选择静观其变,若是陛下骤然“出事”,急得是张曹两家,与他们不相干;

    张家和曹家原本也是想先打探消息,可一看见郑贵妃将羽林卫都调来了,隐约觉得……应该出了点事?

    两家各自回府商议,结果还是得确定勤政殿里究竟怎么个情况,若李昭真“病”重了,务必得抢占先机。

    于是,朝廷要员在下午的时候再次集结勤政殿外,问圣躬安。

    郑贵妃面色如常,若有所思地笑着说:既然各位大人都担心,那行吧,进殿面见陛下就是,不过陛下着实不适,不宜惊扰,单请礼部尚书袁文清觐见。

    袁文清闻言,立马入殿,约莫半盏茶后出来,冷着脸对众人说:“陛下吃了药就歇息了,请诸位大人各司其职,该干什么干什么,莫要“太”过担忧,也莫要大惊小怪,陛下若是想见谁,自然下旨宣,一窝蜂似的堵在勤政殿外,成什么体统。”

    袁文清素来中正,从不参与任何党派或偏向哪个皇子。

    他这么一说,那陛下说不定……真的仅仅身子不适,亦或是单纯想试探一下某些人是不是对储位有不臣之心。

    好么,有些人原本想要跪守在勤政殿外,这下也不敢跪了;

    有些人想打听点什么,也不敢打听了;

    有些人想为皇子抢个先机,这下也不敢动了;

    ……

    内有郑贵妃守着,外有袁文清镇着,原本乱的苗头忽然被遏制住了,风平浪静,居然什么事儿都没有。

    密探来报这些事的时候,李昭坐在椅子上,翘着二郎腿,一边饮着茶,一边笑,什么话都不说。

    而我佯装没听见,躺在儿子跟前假寐,心里却怕得很。

    这就是李昭素来惯用的手法,他总能找到合适的时机,将人心里的欲望诈出来,然后敲打敲打,虽说张曹两家今儿只是想“探病”,并没有什么实际动作,可他们事后回想一下,估摸也是背后阵阵冷汗,日后会更小心谨慎。

    宫里波云诡谲,宫外也是热闹得很。

    如意今日出殡了,据说梅濂在送葬的路上,由于悲伤过度,体力不支给晕倒了,被下人猛灌了些参汤,才救了回来,这不,众人都感慨梅侍郎是个念旧情的人,叹那如夫人年纪轻轻就没了,是个没福气的;

    还有,今儿异象连连。

    首先是今儿早晨红霞漫天,实在罕见;

    然后是如此冷的天,长安城东的牡丹花居然一夜间开放了,牡丹素来象征着富贵安泰,众人议论纷纷,说陛下素来施以仁政,此前又平了三王之乱,故而花王选择在“开平元年”盛开,预示着天下太平、海晏河清;

    不仅如此,城南的一户普通民宅,院中忽然陷落,露出黑乎乎的洞口,隐隐有金光闪烁,那家主召集邻人一起挖掘,原来是一处古墓,当即挖出大量形制精美的钟鼎礼器和大量的长短不一的竹简,那家主没敢再挖,忙报了官,长安令匆匆赶到,拿起竹简略看了眼,大惊又大喜,说瞧着像《尚书》和《论语》,这可是事关五经的大事,得赶紧上报朝廷……

    说实话,我儿子出生在这天,真的占尽了天时地利人和。

    但我隐约觉得,这些祥瑞异象是有人刻意而为之,可我实在想不出谁会帮我,谁有这么大的能力和手段。

    牡丹花倒罢了,说不准真凑巧或者人为,但民宅古墓这个,可不是能轻易伪造出来的,不论是礼器还是竹简,那都是活生生的古物重器,民间不许私藏,豪贵之家有一两件,也是极难得的。

    不止我懵了,李昭听见这一宗宗的祥瑞,抱着儿子,疑惑地问:“小子,你到底是什么来历。”

    这什么都不懂的臭小子听见这话,居然咧了下嘴,像是在笑。

    想不通的事,就不要想。

    若是背后有人暗中替我谋划做事,那对我来说,是件好事;

    若没有这么个人,那就当是天意吧。

    我和李昭这天过的,又惊又喜又累,然而在入夜后,我们的小院忽然迎来个不速之客。

    第63章

    取名

    偏心眼

    夜幕降临,

    长安再一次花灯漫城。

    这一天,注定了喧闹且不平凡。

    有的人家里死了旧人,出殡哭丧;有的人家里麟儿出生,

    欢喜热闹;有的人家里难猜君心,

    惴惴不安。

    虽说这一整日都躺着,但我并没有休息好,

    还是疲累得紧,宝宝此时睡在我身侧,

    好神奇,

    感觉他模样似乎比刚生出来时“变”了点,

    更顺眼了。

    真可爱。

    “别看了。”

    李昭慵懒温柔的声音从西窗那边传来:“就算再看,

    你儿子现在也不会叫娘。”

    “我乐意。”

    我撇撇嘴,两指拈起儿子的小手,

    轻轻咬了口,笑骂:“还说我呢,也不知是谁,

    下午去偏房用饭,就那么会儿的功夫,

    来来回回看了儿子好几次。”

    我摇头一笑,

    抬眼瞧去,

    李昭此时正站在西窗边的书桌前练字,

    他穿着寝衣,

    身上披着件绣金龙的锦袍,

    唇角噙着抹笑,

    并未抬头,眼里的欢愉是怎么都藏不住的。

    正在此时,内间的厚帘子被人从外头挑开,

    进来个十来岁的俊秀男孩,是鲲儿。

    他进来后先恭恭敬敬地给李昭行了礼,腼腆地叫了声姑父,随后三步并作两步跑来,踮起脚尖,两肘撑在炕上,伸长了脖子,仔细地打量宝宝,想亲又不敢,压低了声音,对我道:

    “姑妈,弟弟怎么这么小啊。”

    “慢慢就长大了。”

    我一笑,轻抚着鲲儿的黑发,柔声道:“没事,你亲一下弟弟的头。”

    鲲儿大喜,轻吻了下宝宝,食指摩挲着宝宝的柔软胎发,眼里忽然生起股子哀愁:“我娘前不久也生妹妹了,不知道小妹长什么模样。”

    说到这儿,鲲儿轻叹了口气,忽然目光灼灼地看向我,好奇地问:“昨儿姑妈生孩子,喊叫了一夜好疼,孩儿想进来看看,可是云雀姐姐不让。姑妈,弟弟是怎么生出来的?哪里生出来的?”

    “啊,这……”

    我大窘,脸红耳热了起来,结结巴巴的不知该怎么回答他。

    而此时,练字的李昭轻咳了两声,俊脸亦浮起抹红,装作漫不经心,笑着朝鲲儿招招手:

    “弟弟在睡觉,你到姑父这儿来,姑父教你练字。”

    说话间,李昭用脚尖勾了张小凳子,放在自己前边,让鲲儿站上去,他环在孩子身后,从笔架上挑了只浸润过的羊毫笔,蘸饱了墨,让鲲儿左手拿着,随后,他左手包住鲲儿的小手,微笑着带孩子一笔一划练字。

    鲲儿知道“姑父”是皇帝,这些日子虽说亲近了不少,到底还是有些畏惧,身子僵直着,紧张地轻咬住下唇,眼睛四下里乱瞟,忽而盯着纸上的字,惊喜道:“哇,姑父左手竟也会写字,还这般好,瞧结构似乎是张猛龙碑。”

    “到底是在书坊里长大的,果然眼刁。”

    李昭点头赞许,又带着鲲儿写了几个字,忽然,这狗东西让鲲儿站在一边,随后从笔架又拿了支笔,取了张极大的宣纸,平铺到桌面上,左右手同时写字。

    离得远,我看不到他写了什么,旁边立着的鲲儿惊得睁大了眼,嘴里喃喃道:“姑父竟然会左手写草书,右手写行楷,一心二用,好厉害啊。”

    李昭听了这话,眼里得意之色甚浓,他写罢后,在纸上盖上了自己的印章,等墨干了些后,折起来递给鲲儿,笑道:“拿着吧小子,以后当传家宝去,只是……”

    李昭眉一挑,弯腰,凑近鲲儿,笑着眨眼。

    “放心吧姑父,孩儿绝不告诉任何人,爹妈都不说!”

    鲲儿站直了,正色保证。

    “真聪明!”

    李昭莞尔,用力拍了下鲲儿的屁股:“出去玩儿罢,待会儿让云雀给你做点夜宵,晚上别看书了,早些睡。”

    “多谢姑父,孩儿知道了。”

    鲲儿给李昭和我行了礼后,轻手轻脚地出去了。

    屋里很快恢复了安静,徒留一室墨香。

    我摇头笑笑,这爷俩,倒真是投缘。

    而此时,李昭大步走来,他抬腿坐到炕边,高兴地要摸儿子,坏笑着促狭我:“妍儿,你说孩子怎么生出来的?打哪儿出来的?”

    我白了眼他,赶忙打开他的手,护着宝宝,嫌弃道:“手上沾着墨呢,脏,洗了再碰。”

    “瞧你这小气劲儿。”

    李昭摇头一笑,并未走,俯下身,凑近了看儿子,轻叹了口气:“因着过年那事,我总对鲲儿过意不去,多好的孩子啊。”

    说到这儿,李昭轻吻了下我的脸,笑道:“妍儿,你说咱们儿子长大后会不会像鲲儿这样纯孝聪慧。”

    “谁知道呢。”

    我噗嗤一笑:“说不准是个调皮捣蛋的混世魔王呢。”

    正在我俩说笑间,外头忽然传来阵咚咚地指节叩窗声,紧接着,一个低沉有力的男声徒然响起:

    “启禀陛下,外头传来消息,说是礼部尚书袁文清正往小院这边走来,已经到了朱雀街,约莫小半个时辰就到了。他行事诡秘小心,给他赶车的人身上裹了披风,包了头,是胡马公公,要不要将他们拦住。”

    李昭听见这话,大惊,犹豫了片刻,冷声道:“罢了罢了,由着他来,多派几个人盯着,别叫他后头跟上尾巴。”

    那暗卫走后,李昭手重重地拍了下大腿,烦道:“他怎么来了,谁告诉他朕在这儿的!胡马没那个胆子,不用问,定是落云,哎呀,这么点小事都给朕办不好,真没用。”

    我掩唇轻笑,打趣他:“呦,陛下还怕臣子哪。”

    “倒不是怕。”

    李昭手抚着额,笑得无奈:“就是这文清,有时候实在是屁屁叨叨让人烦,说到体察朕心,他远不如仁美。”

    我笑笑,没回应。

    是啊,你暗示一句,梅濂这把刀就能给你杀倒一片,干脆利落,毫无后患,但袁文清不一样,人家可是正人君子,有时候说的话当然不会顺耳,可却是最忠诚的。

    我笑着看向李昭,他此时如同被石子儿惊破的湖面,心里已然荡起了涟漪,立马脱了靴子上炕来,佯装要睡,可忽然皱眉,冷笑了声,赤脚踩着鞋跑到柜子那边,拿出套玄色直裰穿好,亦不忘给我拿了身小夹袄,他一边梳洗着,一边回头对我笑道:“朕真不是怕他,今儿朕无故罢朝,总要给他交代一两句。”

    我抿唇笑:“是是是,您说的对。”

    说话间,我也起身穿衣整发,其实心里也开始犯怵,犹记得前年秋天,袁文清还是一介儒生,专程从长安赶去洛阳办盈袖的和离,他沉着脸,站在花厅里,义正言辞地指责我、陈砚松还有梅濂坑害了袖儿终身,说话进退有度,便是骂了你,你也得憋着气点头称是。

    也不知道待会儿袁文清看见我和儿子,会是什么表情,好歹是亲戚,总不会刻薄我吧……就是怪让人难为情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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