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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2章

    因为陈绵绵有一点说的对,他的确不是完全真心的。

    他不属于这里,没有和陈绵绵一样的,属于故乡的眷恋和记忆,自然对这里没有什么情感,对这里的记忆情绪甚至称得上是痛苦。

    但他依旧愿意为这里做什么,当然是因为陈绵绵。

    没有人可以真的毫无期待地对一个人好,哪怕嘴上说得再冠冕堂皇,说“喜欢是一个人的事”,说“我为你做了这么多的事,你不必知道”,但在无人知道的角落里,一定会有一些,期待这些事情可以有得以窥见天光的一天。

    哪怕再微弱,也一定会有的。

    陈绵绵当时也是这样吗?

    那些还带着露水的鲜花,永远整洁干净的家具,冰箱里新鲜充实的食材,还有不为人知的日子里,在厨房里耗费的时间。

    她应该也会有希望他能回头,看一看这些的时刻吧。

    可是他通通错过了。

    他只是理所当然地忽略了这些东西,因为一些从未求证过的误会,无动于衷地接受着她对他的好。

    这些都是他活该。

    送走周誉后,程嘉也缓慢地往回走。

    孤身一人行走在小径上,四周是宽阔无垠的旷野,显得身影更加寂寥。

    细小的雨滴落到地面上,晕开一点点深色的水渍,逐渐密集,重叠。

    天空倏然下起了小雨。

    程嘉也漫无目的地走,不知不觉间,又走到了陈绵绵的小院外。

    今天是周末,窗边亮着灯。

    白墙黑瓦,远处是辽阔的群山,在多雨的春夏之交,竟然显出几分宁静美好来。

    程嘉也安静看着,神色本来平静,直到细微的说话声打破了这份静谧。

    “你干嘛呢?”

    是陈绵绵的声音,轻快活泼,熟悉而亲昵。

    那声音遥远微小,隔着如丝的雨幕,伴随着淅淅沥沥的声响,传到他耳边时,已经轻得只剩个尾音,需要仔细辨别才能听清。

    然而程嘉也无法抑制地偏了偏头,任雨丝轻轻地落在脸颊和眼睫上,却一动未动,像是贪恋这一点点很轻的声音。

    有多久没听到陈绵绵这样跟他说话了呢?

    他垂着眼,没什么情绪地想着。

    直到屋子里同样传来一个男声,带着点轻松的笑意。

    “看你这本子上写的什么。”那个男声说。

    这声音像打破了一场美梦。

    程嘉也瞳孔猛地一缩,抬眼看向那扇屋子边的窗户。

    老式玻璃窗,方方正正,影影绰绰、模模糊糊地映出两个人的影子。

    陈绵绵两步上前,然后背对窗户站立着,身影纤细,挡不住面前的人。

    正对着她的是另一个显然高出一截、属于男人的身影。

    池既似乎在笑,不知道是两个人的对话声音渐低,还是他已经听不见其他任何声音,耳道似乎灌了水,一切都是遥远的声响。

    他只能看见那个属于男人的身影单手撑在她身旁,然后缓慢地倾身,将两个人的距离越拉越近。

    ——他再熟悉不过的姿势。

    那是亲吻。

    呼吸不自觉停止,身侧的手紧握成拳。

    分秒在他眼里都像是被迫按下的慢动作画面,一帧一帧,既模糊而又清晰。

    分秒都让他气血上涌,睚眦欲裂,几乎产生一种冲进去把那人掀翻的冲动。

    他凭什么?

    就凭陈绵绵喊他一声“学长”?就凭他像只恼人的苍蝇一样,阴魂不散地跟在陈绵绵身边?

    那一瞬间,程嘉也感受到了有生以来最浓烈的情绪。

    愤怒,嫉妒,不甘心。

    七宗罪,他占了三宗。

    全都是为他的傲慢买单。

    一个强行的深呼吸之后,愤怒和冲动被尽数压回去,掌心伤口甚至因为用力过猛而再度裂开,程嘉也在两个人的身影彻底交叠之前转身。

    侧颈绷得死紧,额角浮出青筋。

    他闭了闭眼,倏然感到自己那天浮现起的念头,简直就是一件永远也无法实现的事。

    他永远不可能站在原地,看着陈绵绵投向别人的怀抱。

    他做不到。

    107

    日记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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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日记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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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周末不上课,陈绵绵在家里批改上周的作业,看学生写作文,把团队里另一个姓沈的老师写成“沉老师”,还想了好半天才对上号,没忍住笑出声来。

    池既过来拿名册,在旁边窸窸窣窣的,陈绵绵抬头扫了一眼,笑意还没散,“你干嘛呢?”

    池既翻着桌上的资料,倾身眯眼辨认着字迹,然后拿起来,“看你这本子上写的什么。”

    那本子四四方方,边缘都有破损,看得出来使用期限很长,是陈绵绵从很早以前就开始随手记录一些东西的本子,从大一开始就在用了。

    比如学生会开会内容,记下要点,并顺手画个表情吐槽领导,再比如那天带着本子去镇上开会,实在太无聊了,只能在本子上写写画画。

    “……不行!”陈绵绵约莫是有点急了,两步跑过来,抽走他手里的本子,快速藏在身后,“……怎么乱看人东西啊!”

    池既伸手,似乎是想去拿,“谁在工作本上画小人儿啊?”

    陈绵绵不想给,人靠在窗沿上,又把手往后缩了缩,“关你什么事……”

    话还没说完,她就缓慢地意识到了倏然逼近的距离。

    池既本来是要伸手去拿她藏在身后的本子,整个人往前走了一步,伸手向后,微微俯身,正正好好地把她圈在怀里,此刻因为听她说话,而停下动作,垂眼看她。

    ……很近。

    远超一般的社交距离。

    她几乎能闻到他身上衣物还带着的洗衣液气味。

    两个人都一停,呼吸都轻了几分。

    大家都是成年人,对于这种情景再心照不宣不过了,对视的瞬间就能察觉到对方的情绪变化,告诉对方“我也察觉到这一点了”,然后选择戛然而止,或是试探性地继续。

    池既的手收回来了,像是对她手上的东西失去了兴趣,转而试探性地、极轻地落在她腰侧。qu﹝n10⑶㈦,⑨⒍82ˉ1看,后章

    陈绵绵几不可察地躲了一下,然后像是想到什么似的,硬生生顿住,停在原地。

    外面好像下雨了,不太大,雨声淅淅沥沥,连绵不断,微凉的风从窗缝里吹进来,房间里一片安静。

    两个人的距离愈来愈近。

    陈绵绵垂着眼,看着他的衣服一角,情绪复杂到不能仅仅用“紧张”来概括,呼吸略微急促,又被强制放缓。

    她甚至能够感受到身前人的呼吸洒在自己脸上,然后鼻尖传来轻轻的热意——

    “砰!”

    背在身后的手倏然不受控制地前伸,手里方才还在被争抢的本子砰地落地,在寂静的房间里发出清脆的声响,像是另一场幻梦破碎的信号。

    陈绵绵推开了他。

    在鼻尖相触,吻即将落下的前一秒。

    动作极其迅速,整个人往旁边侧,脸偏开,是一个非常明显的抗拒和躲闪的姿势。

    更糟糕的是,愣在原地的两个人,似乎都同时意识到了:

    这个动作好像是下意识的。

    不是大脑能够控制的,不是陈绵绵想着忍一忍,试一试,万一呢,诸如此类的词汇和句式,就能够顺利实现的。

    早在池既的手试探性落在她侧腰的时候,她就停顿了一秒,然后告诉自己:

    ……试一试吧?万一呢?

    这个人很好的,你甚至是把他纳入了考量范围内的。

    最简单的身体接触而已。

    如果他不行的话,大概暂时就没有谁可以了。

    但是身体不会骗人。

    她的想法仅够支撑她在“合适”的场景下,“合适”的人将手放在她腰侧时,而克制着不躲开。

    ——并不足以让她跟别人接吻。

    意识到这一点的陈绵绵脸色甚至比池既还要差,停在原地,视线虚浮地落在地面上,漫无目的地发着呆。

    那儿有一片深色的水渍。

    山间有风,细雨斜斜地飘,从门下狭窄的缝往里侵袭,在地板上晕开一小片深色。

    她忽地无端想起石桥村上一次下雨。

    并不温柔,并不细微,相反,席卷着天上的阴云和雷暴,似乎倾盆。

    暴雨如注。

    陈绵绵抿着唇,细眉无法控制地蹙起。

    池既站在离她两步远的地方,也停了好半晌,然后低了低睫,露出一个尽量礼貌的微笑。

    “……抱歉,是我太唐突了。”他说。

    陈绵绵思绪被拉回来,缓慢地摇了摇头,“……没事。”

    “应该道歉的人是我,”她说,“是我没有准备好。”

    池既好像还想说什么,依他的性格,大抵是一些把责任往他身上揽的话,但他视线下移,落到地面上那个让他们引起细微的争抢的本子时,却停住了话头。

    陈绵绵顺着他的视线望下去,然后同样地顿住了。

    那个年岁已久的本子散落在地上,摊开,露出中间的一页。

    没有to

    ?

    do

    ?

    list,没有会议纪要,没有工作要点,甚至没有字。

    只是一幅画。

    或许都并不能称得上是一幅画。

    陈绵绵并没有学过美术,并不懂什么素描、速写、线条、明暗处理之类的专业词汇,这个本子上所有的一切都是她随手画成,大多都是一些简笔画或者颜文字。

    但这一页不同。

    线条明晰而简洁,从扬起的发梢到明晰锋利的下颌线,到线条流畅的脖颈,到宽阔挺拔的肩膀与脊背,再到骨节分明、漫不经心拨着吉他的手。

    其实每一笔都寥寥。

    却不能再生动了。

    好像倾注了所有所有的爱意,还有无数次想要触碰却收回的手,才能让一个业余的人,熟悉到这种地步。

    哪怕池既对他其实并不熟悉,也能毫不费劲地一眼看出。

    ——那是程嘉也。

    108

    那一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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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那一天

    108

    陈绵绵也顿住了。

    那一瞬间,她竟然没什么别的想法,没有什么类似尴尬、无措或者是局促不安的情绪。

    她竟然只是站在那里,有些诧异地回想。

    这是什么时候的事呢?

    大一刚开学?结束后的暑假?校庆典礼后?还是别的什么工作摸鱼,或者是情感充沛时,无意识地在纸上画成的?

    很奇怪的是,尽管她已经忘掉这幅画产生于什么时候,但她依然能够通过纸面上的寥寥几笔,回想起程嘉也当时的样子。

    应该不是现场,她并没有线下看过程嘉也的现场。

    也许是她隔着屏幕看过的一场live,也许是张彤偶然发来的一段剪辑。

    总之,有关他的信息,总是在那个时候,以一些根本无法忽视的方式进入她的视线。

    她就是看到了。

    好像是一次巡演结束后,场内观众意犹未尽,满怀期待地在台下喊着安可,热闹得快要把livehouse的天花板掀翻。

    其实他们应该没抱什么期待,因为程嘉也不喜欢返场,并且十几个城市,十几次演出,从未破例。

    所以哪怕是南城主场,巡演的最后一站,也就只热闹了约莫五分钟,然后就声响渐小,人群散开,准备离场。

    但舞台上的灯亮了。

    猝不及防。

    没有绚烂的、彩色的、不断闪烁的灯光,也没有多余的设备在场,就一束再简单不过的白光,安静地打在正中央。

    仅仅一束白光落下,照亮那人半垂着眼的侧脸,和缓慢拨弦的手指,却好像比任何东西都要耀眼,比任何东西都要引人注目。

    程嘉也半坐在立麦前的椅子上,长腿微曲,脖颈微低,姿态随意散漫,黑色曜石项链在灯光下熠熠闪烁。

    然后他在一片诧异的哗然,和停滞两秒后倏然爆发的欢呼声中——

    神色平静地垂眼,拨下第一个和弦。

    伴随着无数的欢呼与尖叫,众星捧月般,无比耀眼。

    也让人无法移开视线。

    就像她画的那样。

    其实陈绵绵那个时候是听过程嘉也唱歌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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