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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1章

    镇上没什么好饭店,照旧还是街口看起来最气派的那一个,收拾干净的包厢里,赫然坐着两个熟悉的人。

    陈绵绵站在门口,顿了好片刻,直到村长热切地同她招手,她才缓慢地移开视线,走了进去。

    “这两位就是要以私人名义进行捐款建设的,”村长普通话带着口音,但热情,一一伸手跟陈绵绵介绍,

    “这位是周誉周先生,这位是……”

    “我知道了,您先坐下吧。”好像很不想听到后面那个名字似的,陈绵绵出声打断他。

    村长顿了两秒,噢了一声,有些局促地收回手,然后又跟坐着那两个人介绍,“这是我们石桥村小学的陈老师,名牌大学的,她负责跟你们沟通对接,有什么问题都可以找她。”

    周誉往旁边瞥了一眼,没接话。

    他就是个被调遣来送东西的,根本没资格插话。

    何况山高路远的,交通麻烦得要死,没见过这种下了飞机转汽车、

    ?

    转摩托,还要自己爬几段山路的偏僻地方,连夜赶过来,现在还累得要命。

    他都怀疑程嘉也到底是怎么找到的这地方,是不是失联的时候都搁这儿爬山路呢。

    旁边的人也没说话。

    程嘉也沉默着,看了眼陈绵绵,最后垂下眼,接了一句跟她一样的话。

    他嗯了声,“我知道。”

    睫毛轻轻颤动,声音很低。

    情绪好像不高。

    然后话题就诡异地沉寂下来了。

    三个人平静的平静,冷漠的冷漠,茫然的茫然,各怀心思地沉默下来。

    村长可能没怎么见过这种场面,石桥村偏远,又小,应酬饭局都少,何况还都是年轻人,好像还都不太爱说话,一顿饭吃下来,想话题想得绞尽脑汁,频频擦汗。

    最后陈绵绵看不下去了,“您先回去吧,我跟他们谈就好。”

    村长确认再三,确认她没问题之后,松了一口气似的,跟桌上几个人打了招呼,说有问题随时联系,然后就挥手离开了。

    空气再度沉寂。

    陈绵绵隔着一张桌子,没什么情绪地看着程嘉也。

    挺好的。

    昨天刚想让他搬出去,刚准备连人带东西让他滚回家,还没来得及实施,这个人就以另一种她无法忽视的姿态,强势地进入了她的生活。

    程嘉也偶尔回看她,漆黑的睫毛轻轻颤动。

    对视两秒后,他垂下眼。

    周誉在这种氛围里如坐针毡,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根本来不及分析程嘉也这人的变化,一门心思只想跑。

    “……那个,我先出去?你们慢慢聊?”

    他刚起身,贴着墙根,试探性地想走,被陈绵绵平静地投来一眼。

    “不用。”她声音轻,但不容置疑,似乎还带着点火气,看着他。

    “坐下。”

    “……”

    周誉还没来得及反应,被她这么一看,下意识就坐下来了,一动不敢动。

    ……不是。

    他坐了一会儿之后,才后知后觉地纳闷儿,这妹子现在怎么攻击性这么强了。

    他记得她以前不这样啊!

    是当老师当久了吗?训学生训多了,自带压迫感。

    ……可他也不是学生了啊,怎么还说一不二的。

    想归想,纳闷儿归纳闷儿,周誉还是规规矩矩地坐好,一声不吭,企图把存在感降到最低。

    陈绵绵不只是对他这样。

    她对程嘉也也没什么好脸色。

    粗略扫了几眼文件,拟得挺规整,以私人和乐队名义捐给学校,用以基础建设、教师资源等等方面,具体情况由学校自己决定,只需要向捐款方出示资金明细就好。

    再扫一眼金额,挺大一笔钱。

    对她来说挺大,对学校来说也挺大,但对面前这两个人就不一定。

    陈绵绵抬眼,看着程嘉也。

    “程少爷——”

    她后背轻轻靠上椅背,咬字很轻,一字一顿,扯了扯嘴角,带着明显到无法忽视的嘲讽。

    “拿着父母的钱肆意挥霍,摆姿态,看人给你卑躬屈膝,很有意思吗?”

    她话说得直白,一点情面不留,连周誉都立马变了神色。

    他皱着眉,神情不虞,要不是程嘉也让他不要多嘴,估计能直接跳起来。

    被点名批评的人却只是张了张嘴,放在桌面上的手指尖动了动,最后还是没说话。

    程嘉也低着头,垂着眼,留下一个漆黑的发顶。

    陈绵绵那股火气更旺了,冷冷地烧。

    “我不管你们是有什么原因,出于什么目的——”她顿了顿,

    ?

    才继续道,

    “最好是真的有这个想法,也是真的准备掏这笔钱,不要在中途搞什么幺蛾子。”

    她看着程嘉也,眼风偶尔扫过周誉,是冰冷的,不耐的。

    “慈善和资助不是你们公子哥的游戏。”

    “我也不是。”

    她说完之后就起身,把文件塞进包里,干脆利落地拎包走人,没留下一点让他们说话的机会。

    门“砰”一声合上,连门框都在隐隐震动。

    简陋到不能再简陋的包厢里,重归寂静。

    程嘉也一直低垂着眼,没说话。

    胸膛起伏着,连呼吸都是安静的,轻缓的。

    周誉也沉默。

    他盯着劣质木桌上的裂纹和经久的污渍,头一次不知道该说什么。

    要问什么吗?好像不太合适。

    要说什么吗?好像都显得苍白。

    关于他的事,程嘉也其实一直很少跟他们讲。

    其实坦白的说,尽管一起长大,一起上学,一起组乐队,一起玩,但周誉并不觉得他和程嘉也有多亲近。

    顶多只是划在了朋友的界限以内罢了。

    程嘉也不像他,总是爱沟通交流一切东西,爱听八卦,爱吐槽;也不像邢肆弋,话少虽少,可遇到大事儿,哪怕丢脸,也会知会他们一声。

    他总是很少谈论自己的生活,很少谈论关于自己的一切。

    跟家里冷战,跑到这种地方来,陈绵绵。

    一切的一切,他们通通都不知道。

    要不是从前有诸多证据可循,周誉可能真的会以为,程嘉也根本就没把他当朋友。

    可偏偏就是太了解了,所以他也更加清晰地知道:

    他对谁都是这样的。

    冷漠,疏离,边界感明晰。

    他也不知道造成这一切的缘由,是天生,亦或是后天养成。

    如果是后天造成的,那也远在他认识他之前。

    良久的沉默之后,周誉很轻地叹了口气,终于出声。

    “为什么不告诉她,那钱是你自己的?”

    放弃offer,违背家庭意愿,忤逆父亲,离家出走,他的经济来源早被通通断掉。

    那是他自己的钱。

    乐队巡演、音乐节,还有专辑的收入。

    从前程嘉也不缺钱,写歌也是因为喜欢,一个人在录音棚里抒发一下不期待有人懂的情绪,根本不在意有没有收入,所以这笔钱一直没动,之前留在乐队共有的卡里,周誉进来了之后,就放在他那儿。

    昨天周誉胡乱絮叨的时候,程嘉也倏然就想起来了。

    他还有这样一笔钱。

    陈绵绵想让这个地方变得更好。

    虽然那次暴雨被困,被人偷窥、被妇人议论,事后,她清晰地告知他,她不在意,也不会对这里抱有什么别的期待,但程嘉也能看出来,她其实确确实实是希望这里可以变得更好的。

    他记得她当年递到程家来的简历。

    照片上的老人和蔼,房屋低矮,田野辽阔,山林葱郁。

    和这里很像。

    如果说他还有什么能为陈绵绵做的,大概就是这个了吧。

    至于……为什么不告诉她,这钱是他自己的。

    程嘉也缓慢地眨了眨眼,睫毛颤动,松开攥得死紧的手。

    褪去所有附加的光环后,他仅剩的东西就只有这么一张四四方方的银行卡,单薄而苍白,此刻安静地躺在手心,不受控制地紧握住后,锋利的棱角在掌心划出血色。

    程嘉也感受着明晰的触感,感受着感官神经的信息传递,沉默良久,才轻声回答。

    “没关系,我试试看,被误解,是一种什么样的感受。”

    他闭了闭眼,呼出一口沉沉的气,重新握住那张卡,任棱角再度压上血印,传来新一轮的折磨,却没有松开,近乎自虐地感受那种触感。

    像是在努力重蹈别的什么人的覆辙。

    “……原来是这样。”他低声道。长腿老阿﹒姨证﹐理〃

    声音几不可闻,和情绪一起沉寂下去,低低地响在空气里。

    “……很痛。”他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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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做不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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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做不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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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周誉没待太久,他住不惯。

    尽管已经在硬件上选择了条件最好的地方,也给自己做好了完全的心理建设,他还是有点不能接受,并对程嘉也对这些都置之不理感到诧异。

    两天之后,他把所有的事情和手续都办好,准备走的时候,看着程嘉也,欲言又止。

    “……你真变了挺多的。”他说。

    不光是性格,不光是态度。

    从前的程嘉也一身锐意,漠然到什么事情都不挂心,天生一副高高在上的姿态,现在那股锐意好像被消磨掉了,只剩下一片寂静的黑色。

    只有在面对陈绵绵时,才会泛起或细小或磅礴的波澜。

    程嘉也神情很淡,没说什么,只是嗯了一声,依旧是不太爱讲话的模样。

    周誉看了他许久,再度欲言又止。

    “其实你有好多东西不用憋在心里,可以试着跟我们讲一讲的。”他轻声道,“你不说的话,没人知道这些事情。”

    “就像许意眠,”周誉犹豫了两秒,还是提起,“还有当年跟家里闹掰的那件事。我都是后来有机会跟她聊到这里,才知道是怎么回事的。”

    程嘉也顿了两秒,抬眼看他,“她告诉你了?”

    声音依旧平静,只是在原来的声线上多了些探究。

    “不太详细。”周誉连忙说,“她说不太方便,只说了个大概,让我知道你俩不是那种关系就完了。”

    程嘉也顿了两秒,又嗯了声,垂下眼,不说话了。

    “后来我回想了一下,的确很多细节都是我们猜的,以讹传讹,当然下意识的会以为你喜欢她。”周誉耸了耸肩。

    “尽管你一直在否认,但我们也只是以为你不想提,或者是别的什么原因,没太当回事,在这儿跟你说声抱歉。”

    程嘉也垂着眼,兴致寥寥,“没关系。”

    “但是吧……”周誉话锋一转,“我能知道的事,别人不一定能知道。”

    他把“别人”两个字拖得很长,意有所指。

    “我不知道你是因为什么原因,不想跟我们说。你肯定有自己的道理,我管不着,作为你的朋友,我也都支持你……”

    话到这里,周誉顿了一顿,停了两秒,才正色继续道,

    “但是你总该给别人一个交代。”

    含糊其辞的“别人”。

    沉默地盘桓在两个人未尽言语里的“陈绵绵”。

    程嘉也此刻才有了点情绪波动,闭了闭眼,喉结滚动,“……我试过的。”

    他试过无数次。

    在陈绵绵要搬走那天,初初提到许意眠,他除了诧异,更多的,还是那种茫然和惊惧。

    他不知道陈绵绵从何处得知这个人的存在,毕竟她从他的生活里已经消失了很久了。陈绵绵知道的只是她的名字吗?还是更多的,关于他的事情?

    一时的反应不及,错失最好的解释机会,后来无数次再想提,都显得一厢情愿和唐突。

    陈绵绵好像是真的不在意了。

    好像是那种,无论他说出什么来,都不会改变她的想法。

    何况……有些东西对他而言,确实难以开口。

    一句“不喜欢她”,或是“我们之间没有关系”,当然来得轻松,甚至他能够分分钟跟陈绵绵坦诚,但是如果这意味着要他将过往连根拔起——

    程嘉也坦诚地讲,他不太有勇气。

    无关许意眠,甚至无关陈绵绵,只是关于他自己。

    那天在包厢饭桌上,她冷冷地数落完,然后拎包走人,周誉问他为什么不解释,他还有个原因没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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