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6章
他低睫笑了一下,似乎是可以预料到陈绵绵开口的“可是我现在并不在意任何东西”,或者“我不关心”,诸如此类的言语,所以就提前截住她的话头,让那些刺耳的话停在喉咙里。陈绵绵停了几秒,张开的嘴又缓缓闭上,移开视线,继续看着马路对面,几乎没什么情绪。
程嘉也呼出一口气,低声道,“这个项链……”
“它并不只有一个礼物的意义。”
“其实它对我而言,很重要。”
陈绵绵盯着对面在原地打转的流浪小狗,没说话。
但话语总是无可避免地落进她耳朵里。
程嘉也声音很低,说得似乎有些艰难,关于这条项链的后续,三番五次欲言又止,气音在耳边回荡。
停了好几秒之后,他似乎放弃了,另起了一个新的话头。
“……总之,关于你之前介意的事情,我可以明确地告诉你。”
空气都仿佛都随着他的话语停顿,停滞了两秒。
远处有女生蹲下来,给流浪小狗喂火腿肠,陈绵绵远远看着,好像很专注,又好像在神游。
心脏在话语的间隙里悬停一瞬。
然后程嘉也开口。
“我不喜欢许……”
“——叮铃铃。”
门上黏住的圣诞铃忽响,清脆急促,打断了他后半句话。
与此同时一同而来的,还有玻璃门被推开,身后人的声音。
“我来啦我来啦。”许意眠走出来,没注意到两个人之间的气氛一般,语气轻快而活泼,快步上前,弯身接过陈绵绵手里的包。
“不好意思呀,让你等久了。”
陈绵绵还怔愣着,耳边回荡着方才那半句未完的话语,好几秒后,才反应过来,松开握住她包带的手,抿唇移开视线。
“……没事。”
“你真好,嘿嘿。”许意眠对她笑了一下,把包背好,转头,疑惑道,“嗯?”
“你怎么还在这儿?”
程嘉也呼出一口气,没说话。
陈绵绵依旧盯着马路对面的女孩,看她弯腰给小狗喂火腿肠,但余光里也能看见许意眠目光在他们两个人之间来回,片刻后,缓慢张嘴。
“你们有什么话要聊吗?”
“没有。”陈绵绵没什么情绪地说,“走吧。”
“诶,等一下。”许意眠拉住她,转头问程嘉也,“你是王叔送来的吧?载我们一程呗。”
程嘉也顿了片刻,抬睫看了陈绵绵一眼,嗯了一声。
陈绵绵下意识要拒绝,“不用了。我回学校,不顺路。”
“哎呀没事,离得不远。”许意眠说着,挽着她往路边走,“现在打车司机都不怎么开暖气,这个天气,多冷啊。你也不嫌冻得慌。”
王叔的车就停在不远处,这会儿已经下车,拉开车门等她们了。陈绵绵摸出手机想打车,又被许意眠按回去。
“能省一点是一点,知道吧!又不是什么陌生人,大家都认识,十几分钟路程,顺道就走了。”
说着就到了车门边,陈绵绵沉默两秒,只好跟王叔打了个招呼,然后扶着车门,坐进后座。
程嘉也坐副驾驶,许意眠和她坐后座。
陈绵绵上车就低头看手机,明显不太想讲话,许意眠看了她几眼,只好跟前面的人聊天。
他们有一搭没一搭地聊了一些近期的事情,约莫是许意眠开口,程嘉也被提到时,就答一两句,或者是王叔乐呵着跟她闲聊,话里话外都是熟稔。
“奶奶最近身体怎么样呀?”许意眠探身问。
王叔哎哟了一声,“还记得呢?你都多久没去看她了?”
许意眠不好意思地笑了一下,“这不是没住回家里,不顺路吗?改天一定啊。”
王叔笑了一声,说你这孩子。
车里气氛一时很是闲适热闹,除了陈绵绵和程嘉也两个人不怎么说话。
陈绵绵低头回着消息,指尖在屏幕上点触。程嘉也坐在前面,时不时抬眼,从后视镜里瞥一眼,然后又低下眼睫,偏头看向窗外。
“我感觉国内圣诞气息越来越浓了。”许意眠也在看窗外,方才路过一颗巨大的圣诞树,有感而发。
“刚才我们吃饭那儿也是,这都过了多久了,装饰都还没拆。”
“比我们前几年在国外的时候氛围还浓。”许意眠收回视线,确认似的,问了一句。
“是吧,阿也?”
“嗯?”
程嘉也先是短促地疑问了一声,然后又漫不经心地压低尾音“嗯”了一声,一副心不在焉的模样。
“诶,”许意眠也没太介意,忽地想起什么似的,探身向前,接着问,“你今年圣诞怎么没出去?”
程嘉也偏头看向窗外,“……年年都出去,不无聊么。”
“也是。”许意眠靠回来,点头表示赞同,“呆久了也就那样,也不好吃。何况你确实从小到大,每年都是出国过圣诞。”
陈绵绵原本没在听,话语轻飘飘地绕过耳边,不过心里。
但这句落入耳道的时候,她打字的手却倏然一顿。
……“每年都是出国过圣诞”?
心脏忽地停了一拍,然后又从缓慢到急促,快速地跳动起来。
陈绵绵抬头,缓慢地出声,确认道,“你们每年,都是出国过圣诞吗?”
“咦,我还以为你没在听呢。”许意眠惊奇道。副驾驶的人听见她出声,也偏头看了一眼。
“对的。”许意眠回答,“我是一般都在国外嘛,嘉也他们家是年年圣诞都来欧洲,他外公在英国。”
“好像只有今年没来吧,是吗?”她确认道。内崔更拯李⒈3⒐思⒐思63⒈
程嘉也看了陈绵绵一眼,大概不知道她为什么这么问,但还是嗯了一声。
确认的意思。
后面许意眠说程嘉也他外公怎么样怎么样想他,怎么样怎么样抱怨,陈绵绵都没再听进去了。
她靠回椅背上,偏头,看未被及时卸下的圣诞装饰在街边闪过。
红绿白配色的冬青树、蝴蝶结、礼物、铃铛和气球,一一从窗景中快速向后,模糊成一条直线。
不真实,而又虚幻。
早已过了季,甚至连年都过了,还固执地赖在视线里,企图为热闹的冬日氛围感添加一些点缀。
这让她感到一种前所未有的好笑。
不合时宜得像那个两年前的夜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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走马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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走马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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吃饭的地方到公寓和学校不远。到了地方,许意眠先下车,跟他们道了别。
王叔偏头看了程嘉也一眼,他没什么情绪波动,改了目的地。
“回学校。”
陈绵绵自始至终偏头看着窗外,遥遥瞥见学校大门,由远及近。
车刚停稳,她就拉开车门,迅速地下了车,没来得及跟任何人打招呼。
她现在没有任何心情跟人说话,只想快速回到自己的安全区里,把这些荒谬的事情都抛之脑后,不要再出现在她的生活里。
刚走出几步,手腕被人拉住,硬生生止住了她前进的步伐。
“你怎么了?”程嘉也蹙着眉问,难得敏锐地意识到了不对。
方才陈绵绵那句确认来得莫名其妙,不明不白,却没来由地让他有些心慌。
陈绵绵不语,没回头,甩掉他的手,兀自往前走。
“陈绵绵。”程嘉也眉头蹙得更深,两步上前,复又拽住她,声音压得低,但不难听出,他难得来了些火。
陈绵绵倏然想。
好像这才是真的程嘉也。
居高临下,任性妄为,不能忤逆。
好像之前那些沉默寡言、踌躇不敢前的日子,通通都是假的。
她停了一秒,深吸一口气,甩开他的手,转身,看着他,“你要说什么?”
冷漠,尖锐,不耐烦。
她已经很久没把这种强烈的情绪摆在明面上了,大多数时候都是平和的冷淡,让人无从下手。
程嘉也垂眼看着她,瞳孔漆黑,轻微蹙眉,“到底怎么了?”
“车上又发生什么了?”他顿了顿,“我已经很久没见过她了,都说是奶奶让我帮忙拿东西。你要是不喜欢我跟她接触,我以后就不跟她见面就行了。”
陈绵绵呼出一口气,不耐烦地情绪堆到顶峰,不想再跟他扯这些有的没的,正转身想走,听见他皱眉问了一句:“刚刚不是还好好的?”
无名火倏然冲上来。
陈绵绵停下来,回身看他。
“好?”她重复道,定定地看着他,眼神里不无嘲讽,“程嘉也,我们之间真的好过吗?”
“你觉得我没避着你,由着你在边上说些有的没的,就算好了是吗?”
“含糊不清地示好,模棱两可的解释,这样就算好了吗?”陈绵绵扯了扯嘴角,都快被气笑了,“你是不是觉得全天下人都该围着你转啊?”
“你自以为是地稍微一服软,别人就该见好就收,就该差不多得了,是这样吗?”
程嘉也顿了两秒,张了张嘴,最后呼出一口气,声音放轻,“……我不是这个意思。”
“那你是什么意思?”陈绵绵回身站定,反问他。
程嘉也停了片刻,没说话。
“那我帮你讲好了。”陈绵绵看着他,“你不是想知道发生了什么吗?”
她语气平静,甚至带着点笑,但却没有办法忽视声音里的那一丝抖。
“你知道我为什么喜欢你吗?”陈绵绵问。
回答她的是漫长的沉默。
程嘉也敛起神情,缓缓收回了手。
陈绵绵闭了闭眼,继续道。
“两年前的圣诞夜,你记得吗?”她问。
程嘉也站在她面前一步之遥的地方,眉眼怔愣片刻,抿唇不答。
陈绵绵弯唇笑了一下。
那弧度嘲讽至极。
两年前的夜晚像走马观花一般重现,她刻意略去了那份隐痛,如绵长的雨天风湿,每每触及,总是无法抑制的钝痛。
只是单纯的雪夜天桥,只是单纯的昏黄街灯,只是那一个遥远望见的侧影。
每一帧都在她梦里无数次地出现过,一幕幕反复拉锯,像被修复过的旧电影,熟悉到无法再熟悉。
看着面前人些许茫然的面孔,陈绵绵唇角的笑意停在那里,神情平静又温柔。
“你不记得。”
“因为那根本就不是你。”
——
刚从医院挂完水回来,这章是单手用手机抠的,收拾一下看看能不能写出二更,零点前没有就是没有哈
换季降温,大家注意保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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水东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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程嘉也站在那里,听她讲完那个喜欢上他的瞬间,感到十分茫然。
他好像从来没想过陈绵绵为什么喜欢他。
记忆里关于她的回忆,除开第一次见面生涩躲开的眼,就是她总是安静地站在角落的模样,跟其他人说话时专注恬静的神情,住在他家时,睡裙下单薄的肩膀,和发红的眼眶。
再后来,就是微信里频繁带着希冀的消息,知晓所有喜好后一一遵守的习惯,还有清晨餐桌上总是温热的早餐。
陈绵绵为什么喜欢他?
他从来没有想过这个问题。
之前没有想过,就算想过,大概也会不以为然。
因为在他的视角里,受万人簇拥,连面都没见过的人抱着专辑上前,眼睛亮晶晶地说喜欢,是再正常不过的事情。
但这个问题应该会在以后的许多瞬间被回想起,像梦魇一般的缠绕着他。
因为那的确不是他。
漫长的沉默之后,程嘉也抬眼,声音艰涩。
“所以……这就是你刚才情绪波动的原因?”
在无意的聊天中,窥见了真相的一星半点,于是本就残破的大厦轰然倒塌,像多米诺骨牌铸成的高塔,抽丝剥茧,不堪一击。
“是。”陈绵绵点头,“我觉得荒谬。”
“如果你因为一件事喜欢上一个人,三年之久,期间无数次想放弃,想退出,都是脑海里的这一幕把你拉了回来,告诉你,这个人其实是很好的,但他可能只是不是对你好,仅此而已。”
“熬过了那么漫长的一段日子之后,现在你回过头来,忽然发现……”
陈绵绵顿了一秒,才继续道,“当初让你心动的那个人,根本就不是他。”
说完之后,她停顿片刻,安静道,“你会怎么想?”
程嘉也没有开口,站在一步之遥的地方,呼吸肉眼可见地加快起来,似乎有些沉重。
两个人的距离说近不近,说远不远,但是相对而立,却足够在中间刮起一场无声的飓风。
陈绵绵看着他,轻声道,“我会觉得特别好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