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2章
就这样三言两语地定下了。
木已成舟。陈绵绵静了片刻,呼出一口气,扶了扶额,把手机放下,继续工作了。
年三十那天,学校里的确更冷清,走在路上几乎见不到一个人,宿管阿姨也的确不在。
陈绵绵自己跑了三条街,好不容易在还开着的五金店里买到了型号一致的灯泡,但踩着椅子拆下来之后,又发现线路对不上,索性作罢。
阿姨初二就回来了,再不济,维修师初五就上班了。反正白天都在外面,早点回来洗漱睡觉,倒也没什么关系。
快到跟司机约定的点时,陈绵绵把椅子摆回书桌前,换了身衣服,拎着准备的礼物下楼。
没买什么东西,大概就是一些水果之类的,还有给程奶奶织的小玩意儿。
程家不缺钱,她当然知道,这些东西也不贵重,只是从小奶奶就教她,要懂感恩,逢年过节的,总不好空手上门。
到了楼下,车还没来,倒是池既来了电话。
陈绵绵将袋子换到另一边,腾出只手接起来,“喂?”
“你在干嘛呢?”池既问。
他那边吵吵嚷嚷的,时不时有孩子玩耍嬉闹的声音。
“准备去吃饭。”陈绵绵简短答道,不想说更多,于是转移话题,“你到了吗?”
池既跟微光团队到支教地过年,这会儿一群人正在简陋的厨房里准备年夜饭,一阵鸡飞狗跳。
“到了。”池既说,“你听这声音,也不像是他们能发出来的。”
说完,他把听筒拿远,小孩儿们吵闹的声音隔着听筒更清晰地传来,把陈绵绵逗得笑了一下。
“哦对了,”池既将手机放回耳边,“你那寝室灯泡修好了吗?”
“没呢。线路好像不太对,我接上它也不亮。”
“那等我初三回来给你看看。”
陈绵绵根本没想过让他帮忙,池既知道这件事都是因为陈绵绵问了两句灯泡型号,才摸出不对的,此刻也懒得直接拒绝,模糊地嗯了一声,就当应了。
刚应完,连号车牌的黑色车辆从不远处驶来,停在面前。
陈绵绵走下台阶,伸手去拉车门。
用了点劲,没拉开,她走到前面,微微倾身探头,隔着深色的玻璃,略微有些费劲地看向驾驶位,提醒道,“王叔,车门没开。”
电话还通着,池既听见这句,沉默两秒,不经意似的问了一声,“你去程嘉也家吃饭吗?”
但陈绵绵没应。
因为她那句话过后,车门依旧没有开锁。
反倒是“咔哒”一声响,驾驶位的车门打开,高而挺拔的人迈步下来,三两步绕过车头,停在她身旁,微微侧身,伸手接过了她手里的袋子。
交接的瞬间,微凉的皮肤擦过她指侧,一阵熟悉的冷冽木质香萦绕在鼻尖。
陈绵绵握着手机,停在原地,反应未及,直到那人把袋子放进后座之后,又绕回来,站在她身旁。
程嘉也站在她面前,在眼前压下一片有侵略感的黑色阴影。
他垂眼看着她,眼也不眨,目光从发顶移到眉骨,到鼻梁,再到嘴唇。
目光如有实质,每一次移动都带着灼人的冷焰。
几秒后,他移开视线,弯身打开副驾驶的门,整个人挡在她面前,低声道,
“走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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旧礼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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旧礼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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车内一片沉默。
风声在窗外呼啸,冷而肃静,擦过车窗,显得密闭的空间里更加安静。
陈绵绵一言未发,垂着眼,伸手扣上安全带,然后规矩地坐好,手搭在腿上,神情平静地看着前面。
程嘉也从车前绕过,拉开车门上车。
清冽木质香混杂着冬日寒风,强势地灌满整个空间。
陈绵绵偏开头。
后视镜里映出两个沉默的人的面孔。程嘉也靠在椅背上,抬眸看了她一眼,也没再说话,垂眼启动车辆。
发动机轰鸣,缓缓驶出学校。
陈绵绵手机在腿上嗡嗡地响。
刚才没来得及回答池既,上车时氛围更奇怪,都不知道什么时候把电话挂了,这会儿池既给她发消息,问没什么事吧。
“没事。”
陈绵绵打字回。
程嘉也单手搭在方向盘上,往左打,从后视镜里瞥了一眼。
只能看见一个漆黑的发顶。
还有手机屏幕上不停的消息,有来有往的聊天记录。
两秒后,他移开视线,没再往右边落。
一以贯之的沉默。
学校离程家不太远,差不多半小时车程。安保提前打开大门,车辆在注视中驶进小路,停在庭院前。
刚停稳,陈绵绵就解开安全带下车,倾身去后座拎上东西,往里走了。
程嘉也伸出去的手停在半空,最后在王叔的询问声中放下来,解开安全带,下车了。
“辛苦嘉也了啊。”王叔一边说,一边接过车钥匙,说着感谢让他休息放假之类的话,上车准备把车停到车库去。
“没事。”程嘉也说,目光盯着打开又关上的门,在庭院里停了两秒,才缓慢往里走。
客厅里氛围不算很浓,只是简单地贴了两个福字,进门处象征地贴了副春联。
不知道谁送来的礼物通通堆在玄关,烟酒随意放在角落,奢侈品华丽繁复的包装袋被压得不成样子。
程嘉也进去的时候,陈绵绵已经跟程父程母打过招呼,被奶奶拉着坐在客厅里了。
老太太试着戴新织上的手套,脸上的笑意都压不住。
阿姨给陈绵绵倒了杯水,也笑着说,“看哪,这有心意的礼物就是不一样。上次绵绵送的围巾,老太太这两天都还戴着呢。”
陈绵绵笑了一下,“奶奶喜欢就好。”
“我也有礼物给你。”程奶奶说着,把手套摘下来,让阿姨把东西拿过来
一个红包和一个小盒子,陈绵绵下意识要拒绝,却被老太太握着手背拍了拍,不容拒绝地塞到了手上。
“拿着。”老太太说,“压岁钱而已,走个过场,每年都要有的。”
沉甸甸的红包递到她手上,还带着老人手心的余温,熨贴着皮肤。
“这都是身外之物,不重要。”老太太把小盒子也塞到她手上,看着她,“重要的是这个。”
陈绵绵垂着眼,攥着手心的东西,轻声说谢谢奶奶。老太太拍拍她肩膀,示意她慢慢拆,然后回身喊了一句。
“嘉也,过来。”
陈绵绵听着那应声,拆塑封纸的动作一顿。
程嘉也本来背对着她们,站在吧台,没来打扰,听到奶奶喊,才缓慢走过来,往沙发上一坐。
“你的。”奶奶把红包递给他。
“谢谢奶奶。”他轻声说。
“行了,少说些场面话,没事多回家看看就行了。”奶奶拍了他一下,“你那个还在戴,就不给你换新的了。那东西灵的,常换不好。”
程嘉也嗯了一声。
然后老太太起身,说要去厨房看看,“没吃过我做的菜吧绵绵?今晚让你尝尝,我年轻的时候,做菜那叫一个鲜美……”
程母和阿姨都附和着,拿来围裙和袖套,说要去给老太太打下手。一群人拒绝了陈绵绵要帮忙的请求,三两句聊着天就往厨房去,留下陈绵绵和程嘉也两个人坐在客厅,隔着一个人的位置和距离,兀自沉默。吃R⑦〈1零⑤"⑧⑧⑤!⑨零
气氛倏然就冷了下来。
老太太想起什么,从厨房里探头喊他,“再过个半小时,你就过来啊。”
程嘉也说好。
然后客厅就再也没有声音,和另一头厨房的吵闹形成鲜明的对比。
甚至连电视机里不知道在演什么的联欢晚会,都要比这更热闹。
陈绵绵神色平静,眼观鼻鼻观心,专注地注视着奶奶送的小盒子,拆开塑封袋,起身扔到垃圾桶里,缓慢地打开。
刚开到一半,眼前递过来另一个黑色的盒子。
分明的指节松松地扣在上面,外盒包装质地厚重而又纹理分明,质感明晰。
陈绵绵一顿。
“……给你的礼物。”程嘉也说。
他顿了顿,“本来应该很早以前就给你的,但是……”
沉默两秒后,他略掉了转折后面的话语,“就当是新年礼物吧。”
陈绵绵没接。
“谢谢,但不用了。”她说。
声音平静,疏离,而有礼貌,挑不出差错。
但程嘉也没收回手,只是固执地放在她身前。
“这本来就是你的。”他说。
握住盒子的手微微用力,指关节泛出白,复又松开,他才继续道。
“……两年前就该是。”他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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枯萎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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枯萎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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陈绵绵不懂他那句话的含义。
来得莫名其妙,突兀至极,但好像却又显得情绪饱满,顺理成章。
但她也不想懂。
她只是顿了顿,平和地重复道,“我不要。”
是什么都不要。
然后东西也不拆了,开到一半的盒子又合上,随手揣进外套的兜里,起身往厨房走,说奶奶我来帮你。
程嘉也伸出去的手还停在原地,就听见厨房里传来一阵喧闹。
奶奶说哎呀这孩子,让你休息一会儿都不行,阿姨说绵绵就是很懂事,还有程母在旁询问她洗菜可不可以。
吵吵嚷嚷,热闹非凡。
的确是要过年的模样。
除开他的愿望都不用等到烟火盛放时,就已然可以知道,不能成真的话。
良久,程嘉也垂眼,紧紧攥住盒子边缘,任由尖锐的边角划过掌心,收回了手。
-
陈绵绵没帮太久的忙,只是洗了点菜,切了个姜丝,就被奶奶拉到楼上,说休息一会儿。
老太太又从年货里挑挑拣拣,给她装了两大袋东西,一边说这个好吃,那个配料表健康,还有这个也不错,装了满满两个大塑料袋,让陈绵绵连连摆手说够了够了。
好不容易才坐下来,老太太神色敛起,认真了些,拉着她的手发问。
“听阿姨说,你从嘉也那儿搬出去啦?”
“……嗯。”陈绵绵顿了顿,点头应道。
目光停在脚尖,没敢往上看。
显而易见的,有些忐忑。
她一直没跟程奶奶说过。
偶尔拨电话问候,也是避重就轻地讲最近都不错,然后问候说您最近身体怎么样,没太敢提这件事。
一来是觉得不太好意思讲,当初本来就因为搬去这件事而闹得奶奶和程母之间不愉快,她又搬出去,好像显得不给老人面子一样。
二是…她和程嘉也的矛盾,的确是难以启齿,无从开口。
要怎么说呢?说他们之间那层微妙的关系被戳破了,无法再在同一个屋檐下待下去,还是说她对她的宝贝孙子心怀不轨,真相大白后只能遗憾退场?
都不太合适吧。
所以只能讲她太忙,不太合适住在公寓里,回到学校会方便很多。
理由都在心里快速地想好了,但程奶奶却没问。
老太太只是定定地看着她,一双眼睛清亮有神,哪怕眼角皱纹和头上银丝也难以遮掩那份锐利和清透。
好像在这种时候,她才褪去了那副平时对她和蔼可亲的模样,回到了一位精明能干的老人应有的状态。
良久过去,她什么也没有说,叹了口气,指腹在她手背上摩挲两下,才缓慢开口。
“没关系,让自己开心最重要。”
陈绵绵一顿,又听见她继续道,“你是个懂事的孩子,又早熟,又敏感,有什么事都藏在心里,也不跟奶奶说。”
陈绵绵下意识想否认,被老人用眼神制止,“没关系的。”她摇摇头,“说不说都是你的权利,能够自己做决定,这也是一种能力。”
“至于嘉也……”老太太视线落在远方,语音渐轻,像是有什么话想说。
良久,她叹了口气,摇摇头,还是没有开口,只是避重就轻道,
“他是被惯得有点任性,你要是受了委屈,就别管他,该走就走。奶奶都支持你。”
陈绵绵顿了顿,沉默良久,才轻声道,“……好。”
“谢谢奶奶。”
……
夜幕降临,电视里传来联欢晚会的背景音时,这顿饭也正式开始。
其实平静,吃吃喝喝,玩笑吵闹,推杯换盏,没什么压力,也没什么交集。
菜品也都颇具特色,几乎都是淮扬菜,也有奶奶特意叮嘱让阿姨做的西南菜系,偏酸辣口。
“来,绵绵试试这个,奶奶亲自做的松鼠鳜鱼。”程母坐在陈绵绵身旁,伸手转桌,把菜品转到她面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