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章
“还有事吗?”明明是完全挑不出差错的做法。
他要谈话,她也来了,他讲的话,她也认真听了,但是程嘉也就是呼吸一窒,清晰地感知到,有什么东西不一样了。
是什么呢?
那时候他还不知道“爱是隐藏不住”的说法,不知道就算毫无交集,一声不吭,满满当当的喜欢也会从眼神中溢出来,只觉得有些怪异的茫然。
陈绵绵要起身的时候,那股茫然依旧没有散去,他只是垂着眼,无法控制般,轻声说了句“对不起”。
声音很轻,落在空气里,快要被尘埃吞没。
陈绵绵的动作却倏然一顿。
好奇怪。
她想。
程嘉也这样的人,竟然是会道歉的。
她站在对面,今天第一次认真地打量他。
脸还是那张脸,人还是那个人,天之骄子一般的存在,轻轻松松就能吸引到别人的注意。
那么,忽然改变的东西,是什么呢?
陈绵绵想不通。
也不想再想了。
她拎着包往外走,路过他身边的时候,停顿了一瞬。
“你知道吗,程嘉也。”
她顿了顿,轻声道。
“你该说对不起的,不只有这个。”
话音飘渺地落在耳边,裙摆擦过手肘,纤细的身影走远,只留下一个安静的背影。
留他一个人坐在这里,透过夜幕下反光的玻璃窗,看她往相反地方,渐行渐远。
——
这章之后会接一段男主视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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很难描述程嘉也是一个什么样的人。
在旁人看来,他好像拥有这个世界上所有人都梦寐以求的东西。
显赫优渥的家庭,说出去就会让人暗自变恭敬,蜂拥着客套敬酒的父母名字,从不愁吃穿用度的家底,想做什么就能做什么底气,做什么都能做好的能力。
还有一副光站在那里,就能引人注目的好相貌。
“天之骄子”。
这四个字最具象的体现。
但你要问他有什么感觉吗?
也没有。
世界对他而言,是很无趣的一些人,很无聊的一些事。
金钱,权势,阿谀奉承,谄媚逢迎,虚与委蛇,见色起意。
世界由这些东西组成。
太过顺遂的人生会让人产生世界实在无趣的想法,偶然从别人口中听到其他人的人生,竟然会让人产生这是否是同一个星球的想法。长>腿,老阿,姨后续追更
那天是年初二。
老太太从寺庙里上香回来,带着抽到的寓意不太好的签,眉目凝重。
“祸福无门,唯人自召;善恶之报,如影随形。要多多行善积德的。”老人家信这些,吃斋念佛一段时间,把家里的气氛搞得沉闷无比。
程父有点受不了,索性提议,“要不给福利院或者希望小学什么的捐栋楼?”
老太太摇头,“为名头而行善,不好。”
程母想了想,“资助一下山区的小孩子呢?”
“不声张,只默默做,也算善事一桩了。”
于是等程嘉也从学校回来时,一家人正坐在客厅里看资料。
“这个男孩好,成绩不错,长得也周正。”
“这个呢?篮球赛拿过奖,看样子想往体育特长发展。”
“这个小孩画的画挺有意思的。”
程老太太戴着眼镜扫了一眼,资料上明晃晃写着家底殷实,清浅缓声道,“三套房,会供不起一个儿子?”
三套房在这种人家眼里当然不算什么,程母不以为意,“学艺术,烧钱的呢。”
身后门响,程父疲于跟她们一起挑选,觉得这些事都很无所谓,于是挥挥手,“嘉也,你来。”
看起来随意,却不容拒绝的姿态。
他一直这样。
常年上位者的姿态让他强势而不自知,不允许其他人挑战权威。
程嘉也原本上楼的脚步一顿,伸手摘下耳机,转身往客厅走。
“学校怎么样?”老太太拍了拍身旁的位置,让人坐下来,摸了摸他的手。
“还好。”程嘉也简短答。
程母把一摞资料递给他,“这是对接学校那边的学生资料,都是跟你差不多大的孩子,我们看了半天,选不出来。你挑一个吧。”
程嘉也其实不太有兴趣,草草翻了两页,视线随意一扫。
纸面上的人都是光鲜亮丽的样子,正装证件照,各种奖项各种Title堆叠上去,为了彰显照片的主人有多优秀,说是拿去应聘的简历都不为过。
“市三好学生”、“市篮球一等奖”、“很有绘画天赋”……
和同一个文件夹里的资产调查放在一起,家底还算殷实的人挤破了头,想获得这个不劳而获的机会,纸面上的每一个字都透着用力过猛、矫枉过正的味道。
翻了几页后,满眼的功利心让人烦,程嘉也耐心告罄,刷刷往后翻。
“这是自己交的资料吗?”他问。
“对。”程母答,“资料是学校通知了家长,自己准备的。”
“我有没有说过不要声张?”
程老太太喝了口茶,看着他往后翻,不咸不淡道,“放前几页的人家,没少给办事的人塞钱吧。”
“这个……”程母语塞,看了眼程父。
两个人到底没把这件事当回事,只是应付敷衍老太太罢了,办事就不太用心。
“挑不出来就不挑了。”老太太放下茶杯,“我们家不缺钱,但也没有到要花冤枉钱做‘善事’的地步。”
她声音平缓,表情很淡,但能从说话的语气中看出来,明显不太高兴。
大人之间的腥风血雨,程嘉也懒得掺合,听了这话,伸手就准备合上文件。
纸页哗哗下落,停在最后一页上。
“不好意思,妈。我们下次会好好准备的。”程母看了程父一眼,轻声道歉。
“没关系。”老太太半阖着眼,拨动着手腕上的佛珠,“反正我是快活到头了,也不知道是给谁积的福。”
客厅里气氛一片沉闷,夫妻俩面面相觑,不知道怎么接。
程嘉也原本都站起来了,盯着最后一页上娟秀的字迹看了一会儿。
不同于其他光鲜亮丽的简历,这一张在其中简直显得突兀。
笔记本上撕下来的一页纸,还带着印上去的横格,规规矩矩地手写着名字和个人信息。
照片像是很久之前的生活照,女孩面庞稚嫩沉静,背后是乡村田野,山峦葱郁,袅袅炊烟从房屋顶部升起,被风吹散。
安静而美好。
很生动,也很有灵气的一张照片。
她的眼睛好像会说话。纤细的身影站在无边旷野里,像一只清亮的精灵。
程嘉也站在钢筋水泥铸成的房子里,垂眼盯着她看了一会儿。
良久,他抬眼,打断这场不愉快的家庭对话。
“就这个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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哪怕那张照片实实在在地在某个瞬间打动过他,可这件事实在是太小了。
像暴雨后飞过窗台的蝴蝶,振翅时带来微小的斑斓色彩,可能会让人惊艳一瞬,然后就永远地抛之脑后。
那个叫陈绵绵的女孩也不例外。
这个小小的插曲在后来的人生里被抛得一干二净。
学校那边传来的回馈资料、女孩每年学期末寄回来的信,程父不以为然,程母潦草一看,只有老太太戴着眼镜,在客厅的落地窗前,一字一句,认真。
而这些都与程嘉也无关。
彼时他正疲于参加各个夏校和教授课题,地球两端来回飞,几乎不沾家,以此为后期申请学校努力。
直到半路徒生事故,和向来强势的父亲发生争吵,被关在房间里一个月,硬生生捱过了开学季,在第二年回到南城大学。
第二年夏末,他才终于又见到那个女孩。
在程父一通轻描淡写的电话搅黄了他那晚的演出之后,他带着满身冷戾,迟来赴席,连眼都懒得抬,何况分给陌生人一眼。
而她坐在对面,生涩,惶然,强自压下紧张的情绪,一双小鹿眼澄澈干净,睫毛颤动,抬起眼望他,轻声说,你好,我是你的学妹。
他一顿,然后才抬眼。
人们都说,气味和声音是有记忆的,会让人回到从前的时候。
那时候,他却觉得,她那双眼睛,也是一样的有记忆。
明明许多年过去,人生中出现的人如过江之鲫,好的坏的,真心的虚假的,全都见过,全都抛之脑后,同班三年还记不住脸的人都大有人在,偏偏她抬眼看他一眼,眼波在包厢灯光下流转,泛着水波一样的粼光,顿时就能回想起那张旧照片上的旷野与炊烟。
像森林溪水旁低头饮水的小鹿,像旷野上扇动翅膀的蝴蝶。
很单纯的一张脸。
很单纯的一个人。
他只顿了两秒,然后就垂下眼,事不关己地回着别人询问的消息。
正如陈绵绵当时清醒地意识到他们并不是一路人一样,他的想法也是如此。
尽管她的命运因他随意一指而改变,尽管能一眼看穿她的局促与忐忑,期望在他身上获得一个算是不错的回应,程嘉也依然懒得给反应。
他从来不为谁的情绪负责,不会因为“她想得到什么”,就心软给予。
他只对自己负责。
于是这段插曲就这么过去。
不冷不热,轻描淡写,带着落空的期待,与不安的忐忑。
再后来,就是偶然在学校里遇见。
程嘉也有时候真的觉得很奇怪。
学校对他而言不过只是生活里微不足道的一部分,偶尔上一节要点名的课,交一些需要寄存档案的作业,应邀参加或者拒绝一些学校的活动。
其实大家都心知肚明,课他上与不上,作业交与不交,都无关紧要。
没有人会苛责一个父亲姓名写在新教学楼石碑上的学生。
那是自讨没趣。
成人世界里的曲意逢迎,虚与委蛇,他见过太多了。
所以看到真的有人兢兢业业上五天早八,一节课不落,每份作业都完成得无可指摘,还会在课后抱着笔记上去询问相关问题时,他真的有点诧异。
无关褒贬,只是一种难以置信般的诧异。
她跟他身边的人都不同,看着平和安静,身上却有种不服输的韧劲。
不是温室里的花朵,是长在路边的雏菊,风吹日晒,暴雨冰雹,都丝毫不影响她展开白色的花瓣。
他们早已有的东西,她安静看着,既不羡慕,也不泄气,只是按照自己既定的轨道前行,不卑不亢,平稳向前。
正如老太太说过的那样,很难得的品质。
他像一个她生活的旁观者,从自己的诸多事务中抽身,在不经意间瞥见她的成长。
他是她命运拐点的起始,是将她从翠绿山野中带到这里来的人,某种意义上来讲,像是一种造物者。
造物者对于自己做成的物品,总是不可避免地拥有一点关照的欲望。
所以他偶然遇见,就帮她说两声,瞥见她被拒绝的住宿申请,就在通电话时不经意提了两句,夜深露重时回家,瞥见单薄的身影,就顺手递一件外套过去。
都是举手之劳而已。
起码他是这么认为的。
直到那天夜里,变故徒生。
或蓄意谋划,或阴差阳错,总之,那些本不该有的关联,就是在他们之间产生了。
像是命运的岔路口,明明有一条坦途大道,一个又一个的因素叠加,他们终于还是走向了那条注定崎岖的小路。
逃无可逃,避无可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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