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陈绵绵呼吸一滞,盯着通话记录里的名字,大脑里一片空白。接着闪过许多纷乱的念头。
这几通电话是什么时候打的呢?
是在程嘉也见到她之前,恰好想到了,顺手拨通的,还是在程嘉也遇见她之后?
他就坐在那里,靠着椅背,一边看她跟池既有说有笑,一边听着无人接通的忙音?
光是想想,就让人头皮发麻。
程嘉也可以对她身边的人无动于衷,但她做不到对他的反应毫不在意。
更何况,不知道是不是略显遥远的距离和晃动的光影影响,她隐约能感知到他与上一次完全不同的情绪。
称不上太好。
而这种不太好的情绪,往往让她感到想要后退。
陈绵绵不知道自己怎么想的,身体快于大脑思考,下意识把手机屏幕向下,又倒扣回桌上,好像这样就可以短暂避免接下来的一切摩擦似的。
她垂着眼调整了略显急促的呼吸,重新抬眼,强迫自己不再去看他,只能对上对面人疑惑而又探究的目光。
池既不是傻子,她已经是第二次在他面前失态,他当然可以越过无关的人群,精准地寻到程嘉也的位置。
他本身就不是什么会淹没在人海里的人。
他们甚至还短暂地对视了一秒。
然后池既移开了视线,回头看向陈绵绵。
大约是谨慎地斟酌过,他的措辞和语气都很礼貌,尾音上扬,带着恰到好处的好奇与探究。
“朋友?”池既问。
陈绵绵沉默片刻,盯着餐盘边缘的纹路,抿了抿唇,摇摇头。
“……算不上。”
当然算不上。
是什么朋友呢?
约定好人前不熟,背地里在床榻上相见的朋友吗?
陈绵绵垂着眼,轻声补充道,“程叔叔的儿子而已。”
其实这个解释从语义上来看,说了跟没说一样,但池既却立刻懂了。
陈绵绵偶尔会提到资助她的人家,例如逢年过节准备礼物,和他回家时让他帮带一些特产时。
他隐约记得那户人家姓程。
池既噢了一声,又回头看了一眼,礼貌建议道,“那,要打个招呼吗?”
陈绵绵闻言,睫毛颤了颤,顺着他的话语,向对面投去一眼,恰好看到程嘉也长腿支地,将椅子后挪寸许,微微低颈躬身,缓慢起身来。
“……不用了。”心跳在胸腔内愈发剧烈,陈绵绵迅速拒绝,又找补似的解释道,“不太熟。”
眼看着程嘉也竟然快要朝这个方向走来,陈绵绵心跳如擂鼓,再顾不得什么端倪不端倪,抓起手机就逃也似的起身,留下匆忙而慌乱的一句。
“……我去洗手间。”
匆匆穿越人群,步伐在黑色瓷砖地上清脆而凌乱。
水龙头哗啦哗啦往外倾泻着水,卫生间镜子前的人胸膛起伏着,呼吸急促。
陈绵绵手撑在光洁的洗漱台上,躬身缓了好片刻,等到心跳没那么剧烈,才缓慢起身来,盯着镜子里的自己。
慌乱,局促,无措。
陈绵绵。
她看着自己,想。
你真没出息。
明明才被他一句话逼到落荒而逃,得靠让自己忙起来才能不陷于低落状态的人是你,却还是会因为这种场合下,他犹带冷感的一眼而慌张。
她闭了闭眼,吐出一口长长的气。
往后撩了把头发,摁亮手机看了眼时间,约莫程嘉也已经离开了,陈绵绵才收拾好东西出门去。
她目前的确不是很想见他。
卫生间外,长廊的灯光比外面还要暗些。一盏微弱的孤灯悬在头顶,落下清清冷冷的白色光亮。
陈绵绵走过转角时,倏然听见背后低低一声。
“陈绵绵。”
低而缓,没什么情绪,语调平静,咬字清晰,尾调拖得略长,却不显得拖沓,只有平淡的冷意。
她心跳蓦然漏了一拍。
脚步倏然顿住。
程嘉也站在长廊边上,光影尽头,半靠着墙壁,垂着眼注视着她。
没有多余的神情,只是薄薄的眼皮微垂,眼尾弧度显得平静而锋利。
“躲我?”
他看着她问。
——
在外面吃饭,二更晚一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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黑雪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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黑雪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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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此直白的问句,不做修饰、不加缓冲地抛出来,让人措手不及,却奇迹般的不会让人感到意外。
因为这就是典型的程嘉也作风。
直白,坦率,没有废话。
陈绵绵避无可避,只能站在原地,沉默了好片刻。
良久,她睫毛颤了颤,还是否认道:“……没有。”
不想在这个话题上纠缠太久,她没有给他往下接的机会,迅速转移话题。
“对了。”她晃晃手机,故作无事地问道,“你给我打电话,是有什么事吗?”
程嘉也盯了她一会儿,目光之锐利,气场之强烈,让人觉得这点心思根本瞒不住他,几乎像有一座覆有残雪的黑色山峰压在身上,让人喘不过气来。
陈绵绵在这种气氛下,下意识绷紧了身体,手指紧紧攥住手机,几乎想要后退。
好半晌,程嘉也才放过她似的,顺着她的问句“嗯”了一声。
她松了一口气,如释重负的同时,也在心里万分清晰地感知到,他之所以没有揭穿,是因为懒得在意罢了。
程嘉也像个传达信息的机器,没什么情绪地转达道,“明天奶奶生日。”
陈绵绵“啊”了一声,张了张嘴,才迟钝地意识到他可能在说明天的家宴,有些疑惑。
“……我也要去吗?”
程老太太明天过生日,她知道,也提前精心准备了礼物,但她没想到老人大寿这类的家宴,会邀请她这样的外人。
程嘉也没应,像是懒得理她的废话,“明天下午六点,学校门口。”
陈绵绵张了张嘴,虽然疑惑,但还是应了,“……好。”
得到这句回应之后,程嘉也没再说话,没什么情绪地看了她一眼,散漫地站直了身体,转身往外走。
陈绵绵站在原地,看着他的背影,很轻地呼出一口气。
果然,就是不要对他抱有任何不切实际的幻想与期待。
她方才隔着人群感受到的冷淡情绪,好像只是一种微妙的错觉。
程嘉也这样的人,是永远都会让她期望落空的。
陈绵绵垂着眼,自嘲似的笑了笑,握住手机,准备往外走时,忽见走出两步的人又缓慢回身。
“噢,还有。”
程嘉也半侧着身子,站在不远处。
“陈绵绵。”
他又叫了她。
一字一句,咬字清晰。
“……嗯?”
一片昏暗浮动的寂静中,他看了她片刻,忽地发问。
“我之前说过什么?”
“……啊?”
这问句来得没头没脑,陈绵绵一时有些不知道他在说什么,错愕地回想着。
他说过的话本来就不太多,能被他此时此刻拎到这里来的,无非是戳她心窝子的那几句。
她沉默了片刻,不知道他是否是在意她和池既,犹豫半晌,还是轻声解释道:
“……我最近在考虑搬出寝室,学长帮了我很多,就顺便请他吃了顿饭。”
“我没有想谈恋爱,我们只是……”
话还没说完,程嘉也略一仰头,低声打断她,“不是这句。”
尾音短促,还带着点气音,能清晰地感知到他的不耐,以及对她“是不是想谈恋爱”这件事的毫不在意。
昏暗的长廊中,长久的沉默。71﹀0ˇ⑤﹕.88⑤9﹒0日更
陈绵绵被打断后,甚至都无暇分神来伤心,只是显得有些许茫然。
不是这句吗?
那是什么?
她眉梢困惑地往上一抬,跟他对视。
程嘉也盯了她几秒,心里那股不知道从哪里来的燥郁气始终压不下去,略一仰头,喉结在脖颈线条上滚动,冷淡道:
“一开始约定的那句。”
陈绵绵下意识蹙起眉。
一开始,约定的那句?
记忆犹如浩渺尘沙,长达好几秒钟的回想之后,她才倏然从两年前的一切开端中,找到一些蛛丝马迹。
回想起那句话的那一瞬间,陈绵绵感觉自己心跳都停住了。
她顿在原地,一动不能动,缓慢地眨了眨眼,缓慢抬睫看他,眼角眉梢都是难以置信。
她永远会记得那一天。
程嘉也背对着她,站在天光初亮的落地窗前。朝阳金色的霞光落在他脸上,却一点也感觉不到温暖,只有锋利又分明的轮廓感。
“这件事……”
他刚开口,又顿了好片刻,才继续道,
“最好只有我们两个知道。”
“如果你想继续的话,”话到这里,他好像略显讥诮地扯了扯嘴角,“最好保持一对一的关系。”
“别太乱了。”
而陈绵绵现在远比那时看着他扔下这句话后转身出门时,来得更加屈辱。
所有恶意的揣测都因为他的旧事重提,而显得更加具像化。
他在意的是她想不想谈恋爱吗?
不是的。
他只是厌烦他身边的人私生活太乱。
怕什么呢?是她会连带着他也名声不好,还是会觉得不干净?
或许都有。
程大少爷多苛刻,连见不得光的地下关系都要保持绝对的一对一。
他并不在意你的精神所在,甚至宽宏大量地准许你恋爱,只是需要在其他人打破这个1v1的关系前,及时告知,以便他及时抽身。
无情又冷漠,几乎到了她认知中的极点。
而她竟然还第一时间跟他解释,她并没有想谈恋爱。
多么讽刺。
漫长的沉默过去,陈绵绵很轻地笑了一下。
“当然记得啊。”
她对上他的视线,安静地道,“我这辈子都不会忘的,程嘉也。”
她也喊了他的名字,声音很轻,但一字一句,像要把什么东西还回去。
程嘉也顿了两秒,敏锐地捕捉到了一些微妙却又不具名的情绪。
但他说不上来那是什么。
几秒过去,他率先移开视线,神情很淡地转身。
“那就好。”
陈绵绵看着他的背影,闭了闭眼。
心脏闷闷地发胀,几乎快要压得人喘不过气来。
实在不想再跟他待在一起,她索性转身重新进了卫生间,边走,边掏出手机跟池既发消息道歉。
走廊逼仄,擦肩而过另一个女生。
陈绵绵低头发消息,没抬头,只能感到她长发披散着,发质柔软而顺,犹带香气,略过鼻息间。
不用看脸,也能感知到是个漂亮的女孩。
她彻底走进卫生间之前,听见外面走廊上似乎传来一声低唤。
声音温柔好听,尾音情绪复杂万千。
“……阿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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