背景
18px
字体 夜晚 (「夜晚模式」)

第47章

    你看,现在重头来过的机会就横在面前,宁怀衫在旁边劝个不停。他一直听着,含糊应着,却说不出那句最简单的“不行”。

    “这就是岔路了。”宁怀衫像个蛊人的妖怪,“这边往大悲谷,那边往封家,你可想好了,半途再改主意很丢人的。”

    医梧生脚步猛地一刹。

    他们下到山底,确实有两条清晰的路。在旁人眼里,一边是通向大悲谷的车马道,另一边是进城的官道。但在他眼里却不同

    一边是或许能活,一边是维持现状、必死无疑。

    “我……”医梧生怔然出声。

    一旁的乌行雪和萧复暄转头看过来,他才反应过来他这句没用传音,不小心攥着纸说出了声。

    “怎么了?”乌行雪问道。

    医梧生看看他,又看看萧复暄。

    “我……”医梧生道,“有东西落在山市了。”

    天宿上仙的视线落在他身上,都说这位上仙冷眸如星,含着剑意。哪怕问心无愧的人被他盯上一会儿都会心慌犯怵。更何况……他问心有愧。

    医梧生垂了眸道:“几位先行,我回去找来就跟上。”

    他没抬眼,看不到乌行雪和萧复暄听见这句话时作何表情,信还是不信。

    过了良久,他听见乌行雪道:“好。”

    最终,进城的官道上除了封家一众之外,只有三个人,医梧生不在。

    先前撺掇人的是宁怀衫,现在头一个后悔的还是宁怀衫。因为他发现医梧生走后,整个氛围都落了下来。

    封家人自然高兴不起来,各个缄默不语,只有脚步声在城里回荡重叠。但他家城主和天宿的表情也不太对。

    “宁怀衫。”乌行雪忽然开口,轻轻叫了他一声,漆黑如墨的眸光转过来。

    宁怀衫不知为何打了个寒噤,头皮蓦地发麻。

    “你跟医梧生说什么了?”乌行雪问。

    宁怀衫一抖:“……也、也没什么。”

    没等乌行雪再开口,他低下头道:“就是一些……一些哎,他不是要死了么,我就说他其实可以做点什么。”

    他越说声音越小,越说越觉得脖子发凉,感觉自己似乎作了个死。

    他直觉城主此刻很不高兴,但他悄悄瞄了一眼,却见他家城主抿着没什么血色的唇,看上去不像是生气,更像是有些……遗憾。

    但这种“遗憾”的神色,出现在常人身上还好,出现在魔头身上,有时候比单纯的不高兴还要吓人。

    宁怀衫忍不住想:为何会露出这种表情?遗憾什么呢?

    他百思不得其解。

    其实乌行雪自己也不知道,他只是在听说“医梧生可能会做点什么”时,脑中没头没尾地闪过了“可惜”两字。

    就好像他曾经常看见这种事,常生出这种情绪,成了一种下意识的习惯。

    而等他反应过来时,他发现自己手指居然摸了一下腰边,就好像……在摸那里并不存在的一把剑。

    太奇怪了,我摸剑干什么?

    他看了一眼自己的手指,突然听见萧复暄的嗓音在心头响起:“乌行雪。”

    乌行雪手指一蜷,转头看他。

    萧复暄:“我灵识跟着呢。”

    乌行雪愣了一下才反应过来,在心里直接传音道:“你说医梧生?”

    萧复暄:“对。”

    乌行雪忽然放下心来,刚好听见封徽铭的声音从前面传来:“到了。”

    数百年前的寒夜依然冷得惊心,前夜下过雨,官道上覆着零碎的冰,城里笼罩着冷雾,那些防风灯笼在雾里化成了一团光亮。

    灯笼最多的地方隐隐有着仙门禁制的痕迹,正是封家。

    封家是这座城里最大的仙门,同桃花洲的花家不同,封家带着几分官家气质,门额宽阔,檐角高飞,还有一座极高的塔楼立在其中,显得整个门派气势恢宏,像座城中城。

    这种仙门在挑府宅时一贯讲究,灵气风水都要细细考量,并不是随便划一块地皮。所以一般而言,踏进任何一座仙门都会有灵气滋体的感觉。

    可乌行雪踏进封家时,却觉得浑身都不舒坦。

    虽然灵气充沛,却说不出的别扭……

    偏偏旁人神色如常,就连萧复暄似乎都没有这种感觉。

    第51章

    密地

    “不舒服?”萧复暄的声音蓦地响起来。

    乌行雪一愣,

    心想我还没说话呢。

    萧复暄又道:“能感觉到。”

    乌行雪:“……”

    这也能感觉到?

    萧复暄“嗯”了一声,低低的嗓音缠在心脏上,总会引起轻微的震动,

    弄得他很是心痒。

    大魔头终于觉得气劲这玩意儿有点离谱了。但之前是他主动开口让萧复暄别撤的,

    现在再反悔就显得他犹豫不决,

    很不讲理。

    哪怕他之前还说过“魔头从来都不讲道理”这种话,这会儿却一点都没记起来。可能是被天宿上仙一句又一句的,

    给震忘了吧。

    他这会儿也有点灵魄一分为二的意思。

    一半试图维持着泰然自若风雨不动的状态,说:只是不习惯如此传音,倒也不至于到“要反悔”的程度。

    另一半却道:居然还没到“要反悔”的程度?你自己也横竖有点离谱了。

    大魔头沉默片刻,

    感觉这两半比宁怀衫还碎嘴子,

    烦人得很,

    索性全扫了。

    他清净了没多会儿,

    突然反应过来……之前他只是随便想想,天宿上仙就能听见,还答他了。

    这会儿他就“反悔不反悔”琢磨半天,

    天宿却一声不吭。

    乌行雪:“?”

    “萧复暄。”乌行雪道。

    气劲动了一下,天宿上仙“嗯”了一声。

    乌行雪:“我方才瞎琢磨了些,你听见了么?”

    天宿道:“没有。”

    乌行雪:“……”

    这就是所谓的时聋时不聋吗?

    大魔头盯着身边的人。

    萧复暄由他盯了一会儿,

    转眸瞥向他:“怎么了?”

    大魔头:“……”

    过了好一会儿,他才蹦了一句“没怎么。”

    他就是在想……当年仙都那些说萧复暄不通人情的人是瞎吗?

    封家的守家弟子们提着灯笼匆匆而来,

    先是冲封徽铭躬身行礼道:“长老。”

    而后才冲封殊兰道:“仙长……”

    尽管先后顺序有区别,也看得出来封徽铭在门中地位更高,但这些弟子们毕竟都是弟子堂里长大的,

    他们对封徽铭是敬重,

    对封殊兰则带着几分讪讪。

    一眼就能看出来,同后者更亲近一些。

    “长老这是?”守家弟子们灯笼举成了一排,

    照过三位来客。因为更深露重、雾气又浓,他们乍一眼也没看清脸,只觉得都是陌生人。

    封家惯来不缺来客,但深更半夜来登门的,实在屈指可数要么是救命的急事,要么是不怀好意的险事。

    眼下这三位显然不是后者,毕竟是封徽铭和封殊兰一块儿带回来的。但也不像是前者,因为他们面无焦色……

    相比而言,倒是封徽铭和封殊兰脸色一个赛一个的难看。

    “长老。”守家弟子们并不想在这种脸色之下给人添堵,但他们身带规矩,不得不硬着头皮行礼开口:“家主的规矩您知道,子时之后、辰时之前是门内自省自修的时辰,不迎客的。这会儿正是寅时,倘若真要迎客,就得禀报家主,可是……”

    别说这些守家弟子了,就连封徽铭可能都不想这个时辰惊动家主。

    守家弟子们简直左右为难。

    封徽铭一听要禀报家主,脸色更难看

    之前那位公子悄无声息出现在百宝书阁就是子时之后,所谓“不迎客”的时辰,他还不是照样迎了?!

    他一手背在身后,板着脸冲守家弟子道:“之前弟子堂收到纸符的事,听说了么?”

    守家弟子讪讪道:“听说了一二。”

    封徽铭沉着脸:“听说了还挡在这里?”

    守家弟子们面面相觑:“我们一直在四处巡看,听说得不是很细,只知道一部分师弟师妹入了险境,长老和仙长带人去救了……”

    他们方才就扫过一眼,封徽铭和封殊兰身后跟着小二十名弟子,齐齐整整,应当是都救回来了。

    不,是肯定都救回来了。

    他们好歹是世间最大的仙门之一,风头比起花家也不遑多让。封徽铭和封殊兰又是这一辈中的翘楚,他俩都一块儿出门了,必定出不了事。

    领头的守家弟子生怕惹恼了封徽铭,挑了好听话来夸:“各位师兄弟、师姐师妹们安然无恙就好,果然咱们长老和仙长出马,什么险境都不再话下”

    他一边夸,一边背手摆了摆,示意身后的几位弟子赶紧先行一步去请家主。

    结果马屁拍着拍着,发现被拍的人脸更黑了。

    不仅如此,就连那些脱离险境的弟子们也一脸菜色,偏头的偏头,扶额的扶额,更有甚者,趁着封徽铭和封殊兰看不见,冲他疯狂使眼色。

    守家弟子满头雾水,努力分辨着其中一位师兄的口型。

    片刻之后,他总算看懂了……

    那位师兄说:脱离个屁。

    守家弟子:?

    那位师兄冲三位来客努了努嘴,无声又夸张道:险境都跟上门了,要不长老脸拉这么长呢,你傻啊

    守家弟子反应片刻,猛地看向那三位来客。

    “我发现你这家门还挺难进的。”乌行雪终于没忍住,冲封徽铭道。

    他语气并不阴沉,相反,乍一听不紧不慢、风度翩翩。但封徽铭领教过他的威压和脾气,当即牙关一紧。

    “年轻弟子循规蹈矩惯了,不知变通。上仙……”封徽铭并不知道乌行雪有何来头,但他之前承受的威压里满是仙气,同后来的天宿萧复暄相差无几。稳妥起见,他挑了最高的称谓道:“上仙多担待。”

    结果说完他就发现,这两个字根本不稳妥。

    因为乌行雪先是一愣,接着轻笑一声。笑意还未消,表情却已然淡了下去。

    “……”

    封徽铭脑子疼。

    他心下一阵烦躁,冲守家弟子一抬袖

    封家纯烈的剑风便猛扫出去。

    守家弟子显然没料到这一出,毫无防备被扫了个正着,数十人被剑风猛推十丈,狠狠撞到了石屏风上。

    “徽铭长老!”封殊兰清叱出声!

    “殊兰,不要碍事!我有分寸。”封徽铭在疾转的剑风中沉声喝了一句,接着拔剑一劈

    乌行雪只觉得满城浓雾都聚到了这里,封家众弟子包括封殊兰都淹没在了雾里,不见踪影也不闻其声。

    倒是封徽铭长剑所劈的方向,百盏灯笼凭空出现,在雾里照出了一条道。

    封徽铭道:“这是我封家密地,其他人包括殊兰也从未来过,是当年家主同我说神木之事时指给我的,里面保有当年神木被封禁时余留的仙迹。”

    乌行雪眯眼看过去,就见浓雾之下,封家那些恢弘的楼阁都消失了,唯有那座高塔影影绰绰地立在雾中。

    那层层叠叠的廊角飞檐只剩模糊的线条及轮廓,乍一看,居然有几分参天大树的影子。

    看到那座高塔的时候,那股别扭和倒错感山呼海啸……扑向了乌行雪。

    封徽铭还欲再说,却忽然打了个哆嗦

    就好像整个封家,不,整座城的温度都骤降下来。

    他听见脚下传来哔剥轻响,低头一看,就见地面转眼结出了一层苍白冰霜。寒气从脚底直裹上来,冷得他一阵一阵地起着寒惊,就连脉络里的血都似乎要冻上了。

    封徽铭赫然一惊,再抬头时,就发现身边空了。

    而极远处的高塔之下,无声无息地多了一道长影。

    那是乌行雪……

    紧接着,天宿冷眸一扫。

    下一瞬,高塔之下又多了一个人。

    密道上只剩封徽铭和宁怀衫大眼瞪小眼,面面相觑。

    宁怀衫搓着胳膊跺了跺脚,道:“干,冻死我了。嘶姓封的,上一回我家城主这副模样,你猜发生了什么事?”

    封徽铭:“……”

    他并不想猜。

    他眸光落在远处那两道人影上,心里却飞速盘算着

    他当然不会真的冒冒失失带几个陌生人来看自家的秘密,哪怕陌生人来历高深莫测、是仙都上仙。

    他之所以这么干脆利落,就是因为这处密地。
← 键盘左<< 上一页给书点赞目录+ 标记书签下一页 >> 键盘右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