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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4章

    刘学在他怀中睁开双眼。

    二十八,贴花花,谚语,即腊月二十八。

    廖远停一大早就出去了,留刘学和誊在家贴春联。

    誊个子高,任务完成的轻而易举。

    他们把福字贴了,灯笼挂了。

    誊看着灯笼,一直看。

    刘学给小白小灰换上苏婧买的火红小衣服,把小白的绳子解开,两个小动物你追我赶,满客厅乱窜。小灰长的快,盘不下誊的头顶,就盘到鱼缸上,鱼缸里的发财鱼死了一条,廖远停又买新的添上。

    中午的时候,廖远停回来了,领回来一个人。

    戴着白色面具,没有五官。

    刘学私底下问他,他说是朋友,暂住家里。为什么戴面具,因为他不能受风,刘学恍然大悟,虽然还是不明白,但接受了。

    他问:“他叫什么名字啊?”

    廖远停沉默片刻,“喊他哥哥就可以。”

    刘学微微一愣,噢了一声,笑起来,“好,我知道了!”

    家里又添一个新人,两个小动物也好奇的不行,围着他打转,神奇的是,虽然他看起来有些诡异,但小动物都挺贴他,特别是小白,疯狂冲他摇尾巴。

    他僵持着,似乎想摸,又克制。

    刘学坐在不远处的沙发上,看着他说:“他很喜欢你。”

    面具男顿了一下,没有说话。

    “你不要害怕。”刘学离他近了一些,“他不咬人,你可以摸一下。”

    面具男没有动。

    “摸一下呀。”刘学又向他坐近,“他很喜欢你。”

    终于,他伸出手,很轻的从小白头上抚过。

    刘学看着他的动作,笑了,没再说什么,起身走了。

    家里虽然添了一个人,但对方存在感极低,比默不做声,只知道微笑的誊还低,低到大家将他遗忘。

    他不和他们一起吃饭,廖远停将他那份单独留出来。

    偶尔两个人会在书房说话,一聊聊一上午,或者一下午。

    刘学就在屋里画画。

    画了一张又一张,然后将画上抛,洋洋洒洒,再扔进垃圾桶。

    二九那天,他们再一次吃上自己包的饺子。廖远停和面具男还在书房,煮饺子这项工作就落到誊和刘学身上。

    等他们出来,廖远停说晚上苏婧来,一起去放烟花。刘学开心极了,说好耶。他还没见过烟花,肯定很漂亮,很炫目。

    廖远停摸摸他的头。

    “你朋友怎么办?”刘学担心道,“我们都走了,留他自己在家吗?”

    “他和我们一起。”

    刘学点点头。

    廖远停看着他,不可察的叹气。

    他把刘忠带回来唯一需要答应的条件,就是不能暴露他的身份。刘忠要以一个陌生人的身份出现。

    廖远停不解,为何相见不相认。

    一轮到这个话题,刘忠就沉默。

    廖远停也不再坚持,并以不相认这件事为交换条件,要刘忠讲他们到底发生了什么,前因,后果,都要说清楚。

    刘忠面对他时是戴口罩的,那双清冷的眼睛看着廖远停,要他说出非要探究过往的一二。

    廖远停知道这冒昧又唐突,顺从地递给他一份资料。

    刘学的改名登记表。

    钟骁意。

    刘忠慢慢拿着那张薄如蝉翼的纸张看,手指微抖。他笑了一声,眼眶湿润,随后缓缓放下,看向窗外。

    树枝光秃秃的,顶着一片天。

    “钟骁意。”他喃喃,“很好听的名字,很符合他。”

    廖远停微微眯眼。

    刘忠敛眸,语气很平静。

    故事太久远了,从哪天开始讲起呢。夲纹来自=柒"衣武!龄二二六疚

    就从他有记忆开始吧。

    自刘忠记事起,家里的谩骂争吵殴打就没有断过。他的父亲刘旭明是个酒鬼,吃喝嫖赌样样沾,把家搅的不得安宁。他的母亲,黄喜玉,是一个非常温柔但温柔过头的女人。次次挨打次次哭,只知道下跪道歉,抱着刘忠躲在衣柜里。衣柜里的木板很硬,也很冷,但母亲的怀里很暖,很柔软,他就在这样的环境中,度过他的童年。

    他们家很穷,一方面源于母亲没有经济来源,另一方面来源于刘旭明的不良嗜好,有太多时候,他看着那个屋子,都看不出来那是他的家,而是一堆废墟。无奈之下,远嫁的黄喜玉无法寻求娘家的庇佑与保护,只能将刘忠委托给刘旭明的亲戚,也就是徐喜枝的姊妹们。

    但在这里,他依然没有获得慈爱与同情。

    而他听到过的,最多的一句话,就是那句,凭什么帮她养了儿子还养孙子。

    自那时,他才知道,原来他的父亲刘旭明,并没有跟着他的亲生母亲一起长大,而是跟着一些亲戚,辗转,没有人愿意长久养活一个孩子,那耗时耗力,费钱不说,更费心神,她们自己的孩子都顾不过来,刘旭明就像被踢皮球似的,明天在这家,后天在那家,受冷言冷语,排挤嘲讽。

    他父亲经历的,他再经历一遍。

    而那时,黄喜玉有了身孕。

    刘忠看着母亲暗自哭泣的模样,说,妈妈,不要把弟弟生下来,又或者,不要让他出生在这个家庭。

    黄喜玉呆呆地看着他,抱着他痛哭流涕。

    几个月后,他的弟弟出生,比其他孩子都要轻,是早产儿,差点没保住。

    他就见他那一面。

    刘旭明也不想再有一个累赘或者负担,孩子就被黄喜玉托给还算能依靠的亲戚,亲戚左右为难,最终,连夜离开,将孩子送往乡下。

    那时,刘忠才知道,原来他是有奶奶的。

    原来奶奶是不要他们的。

    磨难使人成熟,刘忠窥探到父亲曾经的一角,不免对他心生怜悯,许多无法化解的仇恨都化为可怜,他总想,再撑撑,再撑撑,等他长大就好了。但上天不给他们活路,将他们像泥土一样扔在深渊里。

    那是一个秋天,一个烟头,点燃一个家,一场火,燃烧他半个生命。

    重度烧伤,贫瘠的家庭,支付不起后续的疗养,那些伤疤就寄生在他身上,让他丑陋难看,汲取他余下的半条命。

    这是压倒黄喜玉的最后一根稻草。

    她和刘旭明离婚,刘旭明让她快滚。

    但她无法带走刘忠。

    她没有稳定的收入来源。刘旭明开车送货。刘旭明也不愿意让她带刘忠走,养大了能挣钱了她要走,不可能。

    黄喜玉不甘心。

    她多次和刘旭明发生争执,都被扔出家门。

    直到刘旭明将她掐死。

    她终于消停了。

    这是压垮刘忠的最后一根稻草。

    他早该知道,他没有家,他有的,只是一片废墟,和虚幻的泡影。

    他多次想杀了刘旭明,都劝自己再等等。

    等,等他听到的,是不是真的。

    是不是徐喜枝未婚先孕,是不是陆军军区司令的私生子。

    是不是姓钟。

    一场火烧的积蓄全无,刘旭明又爱好赌博,最终走投无路,带着刘忠下乡,寻找真相。

    真相没找到,他到底把刘旭明杀了。

    那个雨夜,他坐在地上又哭又笑,痴痴傻傻,拿刀往自己肚子里捅,被拦下。

    那根拐杖打掉他手里的刀,那双混浊的眼。

    他们把刘学拖到里屋,把刘旭明埋到院子里。

    刘忠挖的坑,连夜,冒着雨。

    一把铁锹,天要亮,也没能掩盖。

    身上的血,地上的血,盖都盖不住。

    偏偏这时,他来了。

    韩书德。

    院子里,三个人对视着沉默。

    徐喜枝说了前因后果,扔了拐杖,向他跪下。

    韩书德将她扶起,离去,片刻后拿铁锹返回。

    他和刘忠迅速挖了坑,将刘旭明深埋地下。

    做完一切,他给刘忠拿了衣服,嘱咐他:你们从来没来过。

    那天,徐喜枝告诉了他,不堪的往事。

    他们的确姓钟,的确是那位首领的孩子。

    徐喜枝生在一个重男轻女的家庭。她有六个姐妹,一个兄弟。

    大人的极度偏心导致孩子们的是非争端非常多,在徐喜枝十几岁的时候,她便顺着去集市的路线,跑出了家门。

    那时,她什么都不会,年龄还小,很难生存。可偏偏,她会一样,游泳。这还是在村子里下河摸鱼自学成才的。

    而那时,河道周围没有栏杆,淹死的人非常多,她就阴差阳错,认了一个师父,当了捞尸人。像个孤儿,混迹在一群男人中,看他们抽烟,喝酒,听他们侃天,侃地。

    师父是她生命中的贵人。

    他抽着旱烟,说,女娃,读书去罢。

    读书?徐喜枝不愿,她愿跟着师父下河。

    师父拍她脑瓜,指着不远处的大路,说,读书人,能做小洋车,不读书,只能摸尸鳖。

    师父说,尸鳖,害怕叭。

    徐喜枝点头。

    那就读书去罢。

    可说来轻巧。

    师父抽旱烟,抽旱烟,一直抽,抽到青草泛露珠,他起来,抖抖身子,再回来,带回来蓝色的,崭新的书。

    徐喜枝认得这个师父,是她在街头要饭,师父坐在街边休憩,她要到他身上,他眯着眼看她,问她孤儿莫,她点头,说孤儿,师父拍着腿,那就跟我走罢,喂你口饭吃。

    徐喜枝就跟着他走了。

    师父妻子早逝,无儿无女,便把徐喜枝当自己的儿女。

    摸着书,徐喜枝当了第一个在泛舟小船上,认自己名字的人。

    那是一片好辽阔好辽阔的河,辽阔的像师父旱烟里的烟草,经久不衰,久聚不散。

    她在那船上长大,成了半个混小子,抽旱烟,次次被打,能认字,脑子机灵,水敢下,身手敏捷,没事就去人多的地方凑热闹,凑着凑着,在那个混乱又开放的复杂时代,认识了陆彦徽。

    113.

    陆彦徽。

    那人说的时候,徐喜枝掐着腰,斜着眼,抬头眯他,他太高了,让徐喜枝看不真切,什么灰。

    彦徽。

    你蹲下来跟我说话。

    好嘞。

    柳满枝头,徐喜枝扎着麻花辫,花布衫,站在戴灰色贝雷帽的男青年面前,他衣着得体,身形修长,气质温和,提着褐色箱子。

    他半蹲下来,高挺的鼻梁,丹凤眼,笑吟吟:“朝家渠的铜宅怎么走?”

    徐喜枝警惕地打量他。

    朝家渠是她跟着师父捞尸的那条河,河对岸有一座老宅子,叫铜宅,荒废已久,杂草丛生,阴森可怖。

    她曾在船上多次看向那里,好奇地问师父,师父抽着旱烟,避而不谈,最后道,不晓得。

    直觉告诉她,那不是好地方。

    她便将那句话原封不动奉还给人,“不晓得。”

    男人掏出钞票递给她。

    徐喜枝瞪大眼,“你给我这做什么,给我我也不晓得,拿回去!”

    男人笑的更欢了,“莫生气。”

    “谁跟你生气。”

    男人没说话,还是那么看着她,钱收回去了,换成手了,那手漂亮的,徐喜枝不由自主多看两眼,男人笑道,“陆彦徽,有幸知道姑娘的名字吗?”

    徐喜枝没同他握手。这外来户穿的像个人,端的地痞流氓架,徐喜枝不屑,“徐喜枝。”

    “好巧,你也三个字。”

    “……”

    徐喜枝持续不屑。

    她们不是经常在河上,大部分时间都是在岸上,特别是那棵柳树下,枝条长长地垂着,几个老汉蹲在一起,磕着烟枪唠嗑,唠着新奇事儿,哪年捞人捞出来的不是人,谁家的风水不好,染怪病,八卦里的干坤到底是什么,他们穿着破开衫,露着燃烧过庄稼似的胸膛,精瘦,手里摇着蒲扇,翘着二郎腿。

    徐喜枝就安静地听,偶尔好奇了问一两句,惹来一阵笑声。

    但这和谐的画面被男人打破了。

    他叫什么来着。

    徐喜枝第三次看到他背手站在河边,眺望河对岸时想,真执着。

    男人察觉到她的注视,扭过来,笑了笑。

    徐喜枝皱皱眉,不搭理他,继续听故事。

    没一会儿,她身边蹲个人。

    徐喜枝:……

    陆彦徽:让我也听听。

    徐喜枝:……釦群七150*22)6九看侯文

    徐喜枝:你真有意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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