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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2章

    裴陌的异样在这些话里逐渐褪去,慢慢变回面无表情。

    他这几天惯常都是这样,无动于衷、冥顽不灵,此刻看着温煦钧,却又生出有些恶意的傲慢:“既然这样……你可以走了。”

    温家这几个兄弟,都是上任家主温经义一手养出来的,除了温絮白这个异类,剩下的都是一个模子。

    温煦钧为了夺取温家,把温经义逼进精神病院。这场父子厮杀的代价不小,温家的财产势力损失惨重,一度跌出世家圈子,到现在还没完全恢复。

    论财力身家、商场话语权,势头正猛的裴氏和半死不活的温家,未必不能正面对话。

    “他的东西,我会处理。”裴陌推翻温煦钧那杯酒,“滚吧。”

    温煦钧懒得同他计较,后退避开淋漓酒水,在夜色里走远。

    裴陌眯起眼睛,看着温煦钧上车离开,心头腾起恶劣的得意。

    看,他就知道——他仍然是温絮白在这世上唯一的联系。

    温絮白生错了地方,这样一个人,偏偏生在那个冷血到极点的温家。

    这样也有好处,如果不是生在这种家族,现在就该有人来添乱,来和他抢温絮白的遗物。

    就该有人替温絮白出头,扯着他的衣服往死里揍,歇斯底里地按着他,质问他为什么要这么欺负温絮白……

    ……没有这样的人。

    所以温絮白只能靠着他。就算死了,遗物也只能给他处理。

    裴陌被这样的结论取悦,短暂浇灭了计划再次被打乱的剧烈焦躁。

    他把杯子里的冰酒灌进喉咙,又叫来酒保,再要了两杯酒,把其中一杯推到对面。

    对面只有把空椅子,酒保有些不解:“先生……这里一会儿有人吗?”

    “当然有。”裴陌故意放任酒劲肆虐,从钱包里取出张照片,拍在对面,“你看不见?”

    酒保的脸色有些发白。

    ——这种二十四小时营业、又开在海边的酒吧,开这种玩笑,可以说是相当恶劣了。

    在这里有传说,如果真有想见而不得见的人,点两杯酒、带一张照片,在天亮前最黑的那几分钟里……就可能如愿以偿。

    “是我的配偶。”裴陌嗓音沙哑,他当然知道对面连鬼影都没有,所以他才肆无忌惮,“我非常恨他,一眼也不想再见他。我盼着甩掉他,这么盼了很多年……”

    他这样神经质地念叨,酒保的脸色却反而缓下来,没之前那么苍白。

    酒保拿起那张照片,翻来覆去仔细看了半天,放松地吐了口气。

    “先生,您真会开玩笑。”酒保笑着说,“原来您和这位客人是一起的……早知道把您和他安排在一桌了。”

    裴陌的瞳孔缩了下。

    这次轮到他理解不了酒保的话,裴陌盯着酒保,声音变得极为嘶哑:“你说什么?”

    “这是我们刚来的客人,您进来等另一位先生的时候,还和他打了个照面,撞翻了他的可乐呢。”

    “就在刚才,就在这儿。”酒保问,“您没看到他吗?”

    第11章

    裴陌扯住酒保的领结。

    他的脸色扭曲,变得格外狰狞,和刚才那个冥顽漠然的样子判若两人。

    “谁雇你来的……温煦钧?”裴陌从牙缝里挤出寒声,“他让你来拿我开玩笑?”

    酒保全然听不懂,被吓得不轻,茫然拼命摇头。

    裴陌死盯着他,眼里的神色可怖冰冷,额角爆出青筋。

    他的确是见过两次莫名其妙的影子,可说不定是幻觉,又或者是什么像温絮白的人。

    他可能是一度险些被它们蛊惑——可这完全不意味着,他就真的相信,这世上有“鬼”这么离谱的东西。

    裴陌不信这世上有鬼。

    假如温絮白真变成了鬼,难道不会回来报复他,让他也七窍流血,扭曲着痛极,死在冰冷的洗手间里?

    “先,先生。”

    酒保脸色煞白,结结巴巴:“我不……不清楚您的事……”

    虽然不清楚说错了什么,但眼前的这个客人,看起来几乎像是要把他活撕了。

    “如果您有什么问题……那位先生可能还没走远。”酒保壮着胆子,小心翼翼建议裴陌,“可以,可以直接去找……”

    裴陌把他重重抵在墙上,剧烈粗喘着,眼底有赤红血色蔓延,看起来像只狰狞的恶鬼。

    桌旁的木凳被带翻,砸在地上,发出惊天动地的巨响。

    店主循声推开门,从店里跑出来:“先生?!出了什么问题?”

    海滨酒吧这种地方,从来不缺人闹事,自然也不缺看店的打手。听见这里的动静,几道高壮的精悍身影就围过来。

    酒保总算得以从裴陌手中脱身,咳嗽着整理领结,满腹委屈,把事情颠三倒四地解释一遍。

    店主听过始末,又拿起那张照片,对着灯光仔细看了看,还给裴陌:“原来是这样,您可能误会我们的人了。”

    这位客人的确来过,是店主亲自招待的。

    因为气质实在特殊亮眼,店主特地留了神,细看了两眼,记得对方的长相。

    就是这张照片上的人。

    人群里要找出两个这样的人,要确保长相、气质都一模一样,恐怕都要费一番功夫。

    “这位先生的确来过,在我们这里买了一杯姜汁可乐。”店主说,“小料是红枣和枸杞,一泵糖。”

    如果裴陌需要证明,他们可以回店里,拿今天的饮品制作清单。

    可裴陌却根本不相信,也用不着看什么拙劣的证明:“你们都在说谎。”

    他恼怒到极点,整个人反而诡异地镇静下来,盯着这些合起伙来骗他的人,身上戾意酝酿:“戏弄我有什么好处……是谁指使你们的?”

    这个躲在背后,用这种拙劣手段戏弄他的人,甚至知道温絮白喜欢喝姜汁可乐。

    温絮白喜欢喝饮料……会知道这种事的人太少了。

    因为十二岁以后,温絮白入口的一切,就都必须严格遵守医嘱。

    ——于是几乎所有人都以为,温絮白天生就喜欢白开水,喜欢捧着杯子,慢慢喝苦得叫人绝望的中药。

    但裴陌记得过去的事。

    因为违抗婚约,他被裴家打得死去活来,关在出不去的小破屋子里,被迫和那个温絮白“发展感情”。

    他的伤口发炎,发了高烧,浑浑噩噩躺在床上,以为自己要死了。

    裴家下了狠手驯化他,不论温絮白怎么请那些人送他去医院,都没有用——温絮白这个蠢人,居然就和那些负责看守他的人墨迹了一整晚。

    温絮白拖着那条伤腿,在门口站了一整晚。

    裴陌命大,高烧到后半夜,终于清醒过来,枕头边放着药。

    少年温絮白说服那些人,给他弄来的退烧药,还有一小份裴陌烧得神志模糊,非要吃的汉堡餐。

    这些东西总共花费温絮白一件外套。

    裴家有意打断他的骨头,逼他跪下来变得老实……关他的地方很简陋,那些看守也都不是什么正经人,看上了这些富家公子哥的衣服,以为一定值钱。

    温絮白的衣服其实不值钱,它们只是合身妥帖,又被温絮白这个人自身的气质衬托,仿佛是什么有名设计师设计出来、精心裁剪的大牌。

    裴陌不记得那时的自己是什么心情,或许觉得羞耻愤恨,或许被死亡的真实恐惧慑得头脑麻木。

    也或许,因为高烧刚退、脑子里一片空白,他没来得及想起那么多。

    他只是狼吞虎咽吞下汉堡,那个汉堡没多大,几口就被吃得渣都不剩,让他忘了问温絮白饿不饿。

    他看见温絮白坐在床边,衬衫整洁袖口高挽,用酒精块烤着一个刷干净的小锅,给他煮姜汁可乐。

    ……

    所以……胆敢用这件事愚弄他的人,就更罪不可数。

    裴陌视线冷沉,戾气破开胸口,几乎变成疯狂肆虐不受控制的杀意。

    温絮白明明已经死了。死了的人怎么能来海边、来买饮料、被撞翻可乐?

    ……难道温絮白会假死脱身,躲来这里吗?

    这个念头像是道闪电,凿开他仿佛灌了滚烫铁水、既疼且涨的脑子——可没等他喘过气,就被更深厚的浓云覆住,彻底消散无踪。

    温絮白不可能是假死。

    因为温絮白就死在他面前,就死在他手上。

    到现在……裴陌已经分辨不出,这段记忆藏在他的脑子里,究竟有哪些真假虚实。

    温絮白似乎在他回来前就死了,又或许是之后……他记不清了。

    在他给温絮白做心肺复苏、歇斯底里吼着要温絮白别想装死、醒过来看他的时候,他不记得温絮白有没有照做。

    “您和那位先生吵架了?”店主打量裴陌的脸色,“您做了很对不起他的事吗?”

    裴陌回过神,盯着店主,视线很诡异:“……什么?”

    这些人究竟想要干什么,又在自顾自说什么蠢话?

    店主见多了这样的客人,好心劝告:“如果已经觉得后悔,最好就立刻承认、立刻道歉,不是在这里胡闹。”

    开在海边的酒吧,这种闹剧见得多了。有的是人看着嚣张跋扈、颐指气使,内里却荏弱得只有一触即溃的稻草。

    那些愤怒和肆无忌惮,根本只是虚张声势,不过只是用来遮掩心虚和后悔,一个相当拙劣且伤人的幌子……

    裴陌被一再冒犯,忍耐已濒极限,寒声打断店主的话:“闭嘴。”

    他在今晚遇到离谱的事,听了莫名其妙的话,这些事不停不停打扰他——甚至让他无暇去处理温絮白的遗物。

    他发誓会把背后那个混账东西揪出来。

    没人能用温絮白戏弄他,没人能打着温絮白的旗号,在这里装神弄鬼。

    他的脸色差到极点,却只是向前迈了一步,就被那些精壮打手隔开。

    “你们是酒吧雇的?”裴陌哑声问,他掏出钱包,“多少钱?我会付给你们每人双份——”

    他的嗓子因为过度嘶哑而阴冷,裴陌从牙缝里向外挤字,却在低头掏钱包、看清自己的衣摆时,凝定着错愕怔住。

    ……那的确是他从未察觉、已经干涸的棕色痕迹。

    裴陌的脸色变得惨白。

    他忽然用力推开所有人,从这个半开放的品酒庭院冲出去。

    他站在空荡荡的沙滩上,疯狂搜寻不停张望——他居然真的看见,远处木质栏杆上放着半杯可乐……可那里没有人。

    没人,半个人影都没有。

    这是个多云的天气,天空惨白,连日出也不明显,只是天色悄然转亮。

    海的尽头,飞鸟盘旋,徒劳追逐冰冷的光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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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系统又收到了支线一任务完成度的跌落提醒。

    根据数据显示,他们支线一的完成进度,已经从29%一路高歌猛进,成功来到17%。

    系统熟练地拉开通知框,点掉未读提示:“宿主,我们保卫了温絮白的小公寓!”

    庄忱飘在公寓里,和系统击掌:“为什么,它被毁了?”

    系统翻开原本的剧情线:“温絮白不在了,没有人保护它。”

    ——按照原本的剧情推演,裴陌和温煦钧见面后,就得知了宁阳初车祸的消息。

    宁阳初是万众瞩目的运动员,骑摩托飙车出车祸这种事,本来影响就不算好,在有心人的恶意引导下,很快就发酵成严重负面舆论事件。

    裴氏到了这个程度,裴陌再当不成甩手掌柜。他忙于医院和公司的事,没时间再多分出一份精力,去处理一套不值钱的公寓。

    所以忙得焦头烂额——又或者是故意让自己焦头烂额、以躲避“处理温絮白遗物”这件事的裴陌,只是随便找了人,去负责这幢公寓的二次出售。

    “裴陌没想到,他随便叫人找的那个中介,居然彻底清空了这间公寓,它被恢复成了毛坯房。”

    系统回顾原世界线,给庄忱念:“因为买主想要重新装修,用来做统一风格的海滨民宿……这是裴陌第一次发疯。”

    ——假如之前的裴陌,还只是说些离谱的话、做些离谱的事……按照相对严格的标准,这就是裴陌第一次发疯。

    他那时候可能是想把那个中介按进海里,活活溺死。

    之所以没有造成恶劣影响,是因为温煦钧拦住了他。

    温煦钧来收拾残局,以免裴陌这个蠢货真弄出刑事案件——裴陌锒铛入狱倒是无所谓,但八卦新闻向来热爱内幕,刨根问底,难免要挖出温絮白。

    在外界看来,温絮白毕竟仍是温家人,这种乱七八糟的事情,都会兜兜转转纠缠不休,牵扯温家本就低迷的股价。

    裴陌被温煦钧带来的人按进海水,狼狈着死命挣扎,直到脑子清醒过来,在海滩上呛咳着捯气。

    那个中介吓得屁滚尿流,魂飞魄散只顾逃命,转眼就没了影子。

    一场闹剧、几回风波。

    温煦钧盯着裴陌,不让这个神经病又干蠢事。裴陌盯着中介跑走的方向,眼底充血凶神恶煞。

    买主觉得晦气,把原本准备签的合同撕了,扔回给捡了条命的中介,骂骂咧咧走人。

    没人管那个被拆成毛坯的小公寓。

    它由温絮白亲手设计、远程布置,每一处都细细推敲,做成一个病人也能独自居住的安宁一隅。

    温絮白每天通过视频看望它,像是给那些花盆里的杂草浇水、晒太阳,甚至更细致和耐心……因为一幢小房子不会自己长漂亮。

    它的每一罐墙漆、每块地板,都是温絮白亲自选的,家具和装修也都是。因为要考虑将来居住它的主人可能会病的很重,还需要大量适病化家庭改造。

    这是温絮白不擅长的领域,但问题也不算很大,他在网上请教了很多设计师和家装博主,他们都愿意帮忙。

    很多人喜欢这个叫“cypress”的神秘个人账号。

    不少人帮了不少忙,给了相当中肯的建议,还热心地帮忙联络厂家,要来了最优惠的价格。

    到后来,这一伙人甚至兴致勃勃拉了个群,拽着温润腼腆过头的cypress起哄,把这叫“奔向新生活计划。”

    没人知道cypress为什么要装修一间海边的公寓,为什么要从现在的家里搬出去——但这也根本不至于算个问题。

    谁会不想有个自己的家呢?

    不会有这种人。

    哪怕是那个在绝路里认真种菜、在死局里努力活着的温絮白……坐在电脑前,戴着栓了线的框架眼镜,也还想再试试。

    温絮白接了很多剪辑的工作,“奔向新生活计划群”到处给他打广告拉活,发现cypress很擅长燃向——尤其是竞技领域的剪辑,永远能找到最合适的高光镜头,那就更好办。

    这个领域的好剪辑师永远稀缺,要知道,光有技术根本不够,不是随便什么剪辑师,都能剪好一场比赛的。

    ——想剪辑好一场比赛,首先得能看懂比赛。

    不光要有堪比教练的全局意识、对运动本身的技术部分充分了解,还得真心能理解这一切。

    得能理解在赛场上驰骋的人是什么心情,能明白对那份胜利的渴望有多迫切,知道肾上腺素飙升的快感、汗水的意义。

    说实话,有不少人都相当好奇,明明看起来温和稳重、最不像会喜欢这些的cypress,专长领域怎么会是这个方向。

    至于那些帮忙做适病化改造,帮忙考虑轮椅的活动路线、输液架摆放位置的设计师,虽然隐隐约约猜到些内情,却也受cypress私下拜托,从没说出来。

    他们只是直到现在,还因为cypress不回私信、不给他们看最终的改造成果,多少有些牵挂,时常来群里看一看。

    ——有人看见cypress了吗?

    直到温絮白死后,群里还经常会弹消息:有没有离得近的,去面个基,看看房子收拾成什么样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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