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章
“说了啊,”费林格莫名其妙道,“梁阿姨就嗯了一声,也没别的反应。我怎么觉得她好像早就知道了似的。”岑小蔓问:“知道什么?”
费林格说:“知道……是蒋峤西追过那女的?”费林格还是不太相信,“我没有听错,是蒋峤西亲口说的……”
“怪不得,”费林格说,“我以前一直觉得,那女的跑来咱们初中找蒋峤西,又不干蒋峤西的事,不知道为什么梁阿姨那段时间一直不让蒋峤西出门,干什么都不允许……我还觉得蒋峤西很无辜呢。”
林樱桃坐在上学的巴士上,静静听mp3里的歌。杜尚一开始在旁边用书包垫着赶作业,等好不容易写完了,他随手摘下林樱桃右边耳机,直接往自己耳朵眼里塞。
林樱桃连忙切掉mp3里那首歌。
那首《03_天黑黑》被她切过去了。
杜尚却皱起眉来,纳闷看着她:“……刚才唱歌的怎么是个男的?”
林樱桃拿回耳机来:“不是男的,你耳背了。”
杜尚执意要拿林樱桃的mp3:“不对,你让我再听听刚才那歌——”
“不给你听……”林樱桃把两个耳机都拿回来了,“你爸都给你买新的mp3了,你以后听你自己的。”
杜尚一张脸臭得很:“我……我才不要他东西呢。”
林樱桃也不愿意:“杜尚,男女有别,你以后不能老和我一起听mp3了。”
车内一阵安静,忽然前排的蔡方元和余樵回头了。蔡方元咬着蛋饼,嗤笑着对余樵说:“林樱桃都知道男女有别了……”
蒋峤西这天早晨离开了小白楼,他听着一间间教室里传出了晨读声。他拿着数学题上楼,手里攥着支钢笔,握来握去。
怀念的却是不久之前,那种湿漉漉的,热棉花糖融化般的触感。
堂哥发来短信,问蒋峤西有没有收到他从澳门寄去的明信片。
那张妈祖庙的旅游风景片就夹在蒋峤西的数学讲义里头。
“峤西,你快要全国决赛了,”堂哥在短信中问,“和你父母谈过了吗?”
蒋峤西回道:“还没有。”
堂哥问:“你还不打算让他们知道?”
蒋峤西说:“等考完再说吧。”
堂哥问:“那个小林妹妹,你跟她和好了?”
蒋峤西说:“她已经不生气了。”
堂哥问:“她还喜欢你吗?”
蒋峤西说:“我没问。”
堂哥问:“你怎么不问?”
蒋峤西说:“问了又怎么样。”
堂哥说:“你才这个年纪,怎么总是这么悲观。”
堂哥说:“峤西,你好多年没来过香港了。你爸妈也不让你出去旅游,你有什么想去的地方吗?国内也好,国外也好,等考完了我赞助你去。”
蒋峤西说:“好。”
堂哥说:“就快到终点了,你要加油。”
林樱桃在课间的时候回头找余樵聊天。余樵今天看的这份体育报纸,头版照片是美国休斯顿火箭队的超级得分王,来自中国上海的26岁中锋,姚明。
蔡方元等一群男生围在旁边,和余樵一块儿打起了赌。林樱桃回头听了好一会儿,才弄明白,原来是今年八月,山东鲁能得了中超冠军,再过几天就是足协杯决赛了,男生们在赌山东鲁能能不能再拿一次双冠王。
余樵说他今年还赌鲁能赢不了:“多大点儿事儿。”
蔡方元和旁边人聊起以前的旧事,说起他们以前上小学的时候,是99年,堪称余樵人生中最倒霉的一年:“一共就打两次赌,全是他输了。”
林樱桃好像在听他们说话的,眼神却不自觉穿过人群,往后排偷瞄。
蒋峤西坐在最后一排,低头正发着短信,他突然抬起眼,看向了林樱桃。
隔着那么远,他看了看她,一笑。
林樱桃也不自觉抿起嘴,又没有什么,她不想因为被人看了一眼就表现得太高兴。
夜里十点多钟,蒋峤西给林樱桃发短信,他说他在家里,没办法打电话:“你在干什么?”
林樱桃回道:“我在整理以前在群山工地的相片。”
蒋峤西说:“我留了几张,你想看吗。”
林樱桃合上了爸爸的影集,她趴到床上去,蹬掉了脚上的拖鞋,她低头看手机屏幕。
很快,蒋峤西发彩信照片过来了,一连串发了十二张。
那大多是一些风景照,是群山工地许多年前,未拆迁时的模样,是蒋峤西搬走前的模样。林樱桃在其中一张照片里看到了一个小女孩,她看起来只有十岁,穿着花裙子,冲镜头无忧无虑地大笑,笑得眼睛只剩一条缝了。
她站在自己的小伙伴们中间,梳两条马尾辫,头发上戴一只红色发卡,脖子上系一根红绳,那是一颗小小的樱桃琥珀,是完美无缺的童年。
林樱桃打字变慢了。
“我那时候和蔡方元、杜尚一样高。”
蒋峤西说:“你现在长高了。”
林樱桃说:“你们男生长得更高,我以前以为余樵那么高,长大了就不会再长个儿了,一定会比我矮。”
林樱桃以为蒋峤西很快就会回复她的,像她期待着他的短信一样。
可她等了一分钟,三分钟……十几分钟过去了,她没有等到回音。
脸上好不容易提起来的笑容,渐渐又消失了。
新消息来自蒋峤西:
[刚才有人进来了。你已经睡了吧,樱桃。]
“是你父母吗?”
“你还没睡?”
“蒋峤西,我突然想起,你以前说你想去美国。”
“嗯。”
“你现在还是想去吗?”
“这不是想不想的事。”
“你小时候就喜欢这样说。”
“怎么说。”
“我以前问你,香港好玩吗。你说,这不是好不好玩的事。”
蒋峤西回道:“我都记不清了。”
林樱桃说:“我记得清。”
蒋峤西说:“那我很幸运。”
林樱桃一早坐在前往学校的巴士上,蔡方元坐在她旁边,一边打哈欠一边凑合玩手机里简陋的贪吃蛇。
余樵上车来,看见他:“今天不是你值日吗,你不早去。”
蔡方元说:“那谁,蒋峤西替我干了。”
林樱桃坐在旁边,突然转头看他。
“干嘛啊,不行啊。”蔡方元也斜她一眼。
林樱桃说:“你自己的值日你自己怎么不去。”
“我跟他说了我早上起不来,这次他帮我,下次我替他啊。”蔡方元理直气壮道。
林樱桃歪过头去喝牛奶。
“你不高兴啊?”蔡方元说。
林樱桃松开吸管:“以前成天说什么,蒋峤西去了省城就变啦,就变得不认识我啦。不认识你还替你做值日呢。”
蔡方元听她这个语气,扑哧一声笑了。
“这人吧,”蔡方元放下手里的手机,想了想,说,“我觉得他可能不是每次来了省城就变样了。”
“他是……”蔡方元说着,对上了林樱桃瞧他的那俩大眼睛,他顿了一下,然后说,“哎我不告诉你!”
作者有话要说:大家说太隐晦了,所以加了两句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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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章注释:
*《爱在黎明破晓前》:由理查德·林克莱特执导,伊桑·霍克、朱莉·德尔佩主演的爱情片。于1995年1月27日在美国上映。
*2006年8月27日晚19:35,山东鲁能在主场1∶0小胜北京国安,创纪录地提前6轮夺得了该赛季中超联赛冠军。
*林爸爸关于听力远近的一番话,引用自美剧《废柴联盟》中的一集。那部分内容曾让我感触很深,很希望樱桃能听到它。
第37章
十四岁那年,林其乐在日记本上写:
“我再也不要想蒋峤西,不要听他的磁带,不要玩他的娃娃,这是最后一次了。我再也不要给他打电话,这是最后一次了,我发誓,这真的真的是最后一次!!”
十六岁这年,林其乐晚上写完了作业,干脆又把第二天要学的所有课程提前瞧了一遍。
到夜里十点多了,林其乐坐在书桌前,她好像没什么事可做了。她一边咬自己的手指,一边低下头。
===第44节===
她觉得胸口里热热的,涨满了许多难以名状的情绪,她并不想哭,可不哭似乎就憋得难受。
她拿起笔,摊开日记本,在很久以前“真的真的是最后一次了”下面一行写:
“蒋峤西亲我了。2006年11月1日。”
*
辛婷婷从南校区打来电话,说她中午在南校食堂听见有女生在骂林其乐,骂得好凶,许多人都听见了。
“你还瞒我,你还说你以前和蒋峤西没有早恋,你一回去他就开始追你了,天天接水,还翘课,现在南校都知道了,”辛婷婷的语气兴奋极了,“我今天晚自习还听你以前寝室的人讲,岑小蔓在本校厕所里狂哭,是不是就是被你弄哭的啊?”
林其乐解释道:“我、我不认识岑小蔓——”
突然手机一震,林其乐拿下来一看,是新短消息,来自蒋峤西。
“冯乐天给我打电话,他是不是喜欢你啊。”蒋峤西问。
林其乐说,他是我南校同学。
蒋峤西说,你怎么跟他熟的。
林其乐说,在南校的时候,只有冯班长和我说话,有时候我们一起去食堂,其实也不是很熟,他人很好的。
蒋峤西问,什么叫只有他。
林其乐没有回复。
蒋峤西说,你明天跟我来小白楼食堂吃饭吗。
这是十一月初时候的事。林其乐印象里的秋天,慢慢从群山的黄昏剪影,南校区的夕阳凋敝,变成了小白楼遮天的银杏树,变成蒋峤西转身看她时的一双眼睛。起初她不敢去,蔡方元跟她一起去小白楼吃饭,慢慢的杜尚也来了,有一天,余樵和几个校队的男生听杜尚说这里的鸡腿饭倍儿好吃,倍儿香,一大帮子人都禁不住诱惑。余樵大剌剌来了:“小学两年同桌,这饭不蹭合适吗?”
蒋峤西就一张饭卡,来的人越来越多,没吃几天就空了。他去充钱,到食堂一刷余额,两千多块,把打饭师傅都震惊了。
蔡方元拿着十双筷子说:“你这饭卡够继承给下一代了。”
来小白楼吃饭的大都是竞赛生,还有一些年轻老师爱往这儿跑。蒋峤西过去总一个人吃饭,要么就和费林格、岑小蔓一桌,他很安静,不说话,时不时有同学、学弟学妹拿着书来问他题目,他身边才显得热闹点。
现在,蒋峤西身边就实在太热闹了,全是人。余樵和杜尚聊天,聊着聊着一句群山方言突然冒出来了,校队几个人不明白那是什么意思,蒋峤西在旁边突然接上一句,还居然接对了。
“樱桃。”蒋峤西在这热闹中说。
“嗯?”
“我想吃娟子阿姨做的枣面馒头。”蒋峤西偏过头,他好像很高兴,轻声讲。
林樱桃看他的脸。过去,林樱桃只在爸爸喝了一点小酒时才见过这样近似微醺的情态。可蒋峤西并没有喝酒。
“好啊,我回去和我妈妈说。”
到了第二天中午,林樱桃拿了她妈妈蒸的枣面馒头来,装在一个饭盒里,全桌的人一起分。她说:“是甜的!”蒋峤西手指上有洗不掉的钢笔墨水,他一边给身边站着的一个姓齐的学弟讲题,一边接过半个馒头这么干吃。
食堂门口突然有人叫道:“峤西!”
刚才还热热闹闹的一桌,忽然之间静了。
林樱桃抬起头,她发现蒋峤西的母亲不知什么时候站在了食堂门口,旁边还有学校的教务处主任,以及负责高二的几位老师。
蒋峤西坐在消失的笑声中,膝盖上摊开着学弟的书,手里还拿着学弟的笔,还有刚吃了几口的枣面馒头。他注视着自己的母亲,却一动不动,好似没听到她的话似的。
梁虹飞朝他们一桌看了看:“那位同学,你就是林其乐?”
林樱桃一惊,只听蒋峤西忽然从她身边站起来了。蒋峤西长得高,坐的椅子往后推,很刺耳的一声。蒋峤西一声不吭地绕过余樵他们一群人,走出去了,没有一丝一毫异议。
林樱桃下午上课时回过头,发现蒋峤西的座位一直是空的,没有人回来。放学的时候,她想了想,把中午剩下的一个没人吃过的枣面馒头小心放进饭盒里。蔡方元说他要去蒋峤西抽屉里借笔记,趁机把这个饭盒塞进里面去了。
*
杜尚以前特别心疼他妈妈,活脱脱一个大孝子。现在给远在娘家的妈妈打电话,语气里也难免多了几丝不耐烦:“妈,你不用管我了!我都多大了!我知道了!”
余樵过生日。林樱桃在他家厨房帮余阿姨摘蒜苔。余阿姨说:“男孩子长大了啊,就要自尊心了,不愿意被管,被说了,都要面子。”她说着,回头看了看门外的杜尚,发出一声不知是失落,还是好笑的慨叹。
林樱桃把摘好的蒜苔放进小筐子里:“可是他们还要余阿姨给他们洗衣服,做饭,打扫卫生!”
“可不是吗!”余阿姨切着里脊肉,“明明什么都不会干,还是我们樱桃体贴,知道来给阿姨摘个蒜苔。”
这时从厨房门外挤进个人来,林樱桃没回头,从那个高度就感觉是余樵进来了。余樵从她们身后挤进来。
“妈,”余樵打开上头的柜子,边找边不耐烦道,“我那罐咖啡呢?”
“都要吃饭了你喝什么咖啡啊,”余妈妈把待炸的酥肉搅和好了,手在围裙上一擦,“别乱翻了别乱翻了,我给你找!”
余樵走出来了,他经过林樱桃身边,从她肩膀后面伸头看了一眼。“又是蒜苔。”他嫌弃道。
余妈妈说:“还不是你爸啊,非要吃!”
咖啡找出来了。余樵走了,外面热闹腾腾,也不知道在干什么。林樱桃把最后几根蒜苔摘完了,余妈妈说:“樱桃快洗洗手,出去找他们玩吧。”
厨房小,人和人怎么走都紧挨着。林樱桃走出厨房,看到余班长正在墙边喂缸里的小乌龟。杜尚不知道从哪里拿了个毛笔,伸到咖啡瓶子里沾,正在拆开了的余樵的十七岁生日蛋糕上涂画。
秦野云趴在旁边撑着脸看,突然嫌弃道:“你画错了!这是足球儿!”
杜尚接着就被余樵推到一边儿去了。杜尚后知后觉:“啊?篮球长什么样儿?”
蔡方元在余樵屋里玩电脑,在里头摔鼠标:“余樵你这电脑该杀杀毒了啊!”
小表弟余锦在旁边奶声奶气道:“昨天刚刚杀过了。”
蔡方元喊道:“余樵!我介绍你一个新网站,你赶紧的,赶紧进来!”
余樵懒得进去了:“兄弟,我弟还小,你能不能别老拿我家电脑上黄网。”
蔡方元说:“我靠,给你庆祝生日,你到底来不来!”
林樱桃听到余阿姨从身后说:“樱桃啊!你再进来帮我个忙——”
林樱桃进厨房里,看到余阿姨递过来一个不锈钢笼屉:“把你妈妈做的枣面馒头拿出来,放到里面咱们热一下再吃。”
不知是不是因为厨房里热,蒸汽多,林樱桃低头把枣面馒头一个个码放在笼屉里,她忽然眼眶一热,眼泪都快要落下来了。
林樱桃拿手背蹭了一下眼,她拿碗接水,倒进锅里,然后把笼屉放上去,扣上锅盖。余妈妈从旁边感慨道:“樱桃怎么这么会,这都不用教啊?”
林樱桃对她咧嘴一笑:“我在家帮我妈妈热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