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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0章

    “那我们如今去哪。”

    薛琅沉默着,他抬起头,遥遥望着四周空旷的平野,半晌后妥协道,“先去边境吧。”

    他身后的谢承弼弯起一个无声的笑,手中一拉缰绳,马儿再次跑了起来,薛琅受不住颠簸,按着他的手面色难看,“慢点。”

    谢承弼扯了缰绳,薛琅仍旧嫌快,如此三四次后,马儿终于彻底慢了下来。远远的看,二人仿佛双人同骑,游山玩水来的。

    自小在军营长大的谢承弼从未见过哪个男子能瘦弱成这样,连战马的颠簸都承受不住。

    他的视线忽然被薛琅腰间轻微动荡的漆黑牌子吸引过去。

    于是他转念一想,薛琅是他未过门的妻子,瘦弱一些,倒也没什么。

    第八十六章

    清苦生活

    腰间忽然被人扣住,薛琅低下头,见谢承弼正摸着那块漆黑的牌子。

    “云儿,”薛琅听见谢承弼在他耳边低声道,“我的媳妇牌,你可要收好了。”

    恍惚间薛琅听出那声音有种咬牙切齿的感觉,他回过头,谢承弼下巴搭在他肩膀上,微微笑着,春风和煦。

    错觉吧。

    明晃晃的炙阳挂在天边,直射下来的光几乎将薛琅的肌肤晒伤,他用袖子将自己手遮的严严实实,额头渗出热汗,不多时,前方出现一队兵马,薛琅极力去看,有些紧张。

    远远地,他听见那些人喊,“——小将军!”

    原来是接谢承弼的。

    塞外边境的地方自然没有京中锦衣玉食,进了门,两根胡杨木柱顶着房梁,屋内昏暗,光几乎照不进来,北端内壁旁堆砌着一个土坯垒筑的凉炕,另一侧放着取暖的灶,墙壁上挂着几张大小不一的弓,还有几个不知是什么野兽的头骨。一张木制的粗糙矮桌,两张矮凳,几乎不比当时大叔家好上多少。

    薛琅面容姣好,含着春色的眼睛扫一眼就能把这间屋子打量个彻底,露出的肌肤在昏暗中隐隐发着荧光,明玉宝珠般的贵人,与这地方几乎格格不入。

    此刻他神色微微扭曲,“这就是你住的地方?”

    “对,”谢承弼大步走过去,拍了拍炕上的被褥,大刀阔斧地坐下,笑道,“知道我们回来,还特意换了新的被子呢。”

    被子确实是新的,只是从布料到棉絮没一处可取,在这整个灰扑扑的屋子里显得颜色格外鲜艳。

    “我不住。”

    他转身要走,刚到门口就被谢承弼拉住手腕,“离这里最近的镇子要快马跑一天才到,许练一个地方官都拿到了陛下的命令,镇子人多眼杂,难保不会有人泄露你的踪迹,但在这里,我保证你的消息不会传回京中。”

    薛琅默然不语。

    照实说,闻景晔在他身边的年月不短,他不至于听信谢承弼的一面之词,可皇权是个多大的诱惑,闻景晔真的甘心将这份权势让给他?闻景晔曾在床笫之中千方百计刺探过他,让自己做他的皇后,住他的后宫。皇后之位,看似无上尊崇,可能管的那都是什么事?不过是宫中的一些琐碎破事罢了。后宫之人不得干政,他这样做难保不是想削弱自己手中权力。

    何况自古以来,大楚就没有男人为后的先例,他跟了闻景晔,充在他后宫里,不过就是一无名无分见不得人的男宠尔。

    天下攘攘,皆为利往。他不是相信谢承弼,他只是相信没人会愿意将唾手可得的皇权拱手他人。

    见他似有动摇,谢承弼又为这份迟疑添了把柴火,“至多不过半年,等风声过去,我再送你回去。”

    薛琅垂下头,“他若要杀我,我回去又能如何。”

    一双厚实的臂膀从后面揽住他的脖颈,如此亲昵的姿势薛琅也已经在这些时日里很快适应了。

    从悬崖下跑出来需要用到他,现在到了他的地盘,就更离不开他了。薛琅这么想着,伸手按住了他的小臂,隔着一圈圈绑起来的赤红布条摸到下面隆起的肌肉,道,“如此,日后便仰仗你了。”

    “我自然护着你,”谢承弼神色讥冷,“你可是我的小媳妇呢。”

    薛琅如他所愿的住了下来。

    白日里谢承弼要去练兵,薛琅几乎见不到他人,只到了夜里能看见谢承弼赤着上膊,一身臭汗地回来冲澡,洗完还要抱着他睡觉,夜里打鼾磨牙吵得薛琅头疼,有时候半夜就会把人给踹下床。

    军中清苦,寻常人都受不住,薛琅就更不行了,外面风沙很重,他也懒得出去吃土,时常窝在屋子里思索自己日后的出路。

    过了几日,谢承弼踢掉鞋子上床抱他时,薛琅忽然按住他的手坐了起来,他一面将床上的沙子拍下去,一面道,“明日你还要去练兵吗?”

    谢承弼撑着头,将薛琅的他牵过来抚摸,军中之糙砺,五指短粗,手上多被冷风吹出裂口,在冬季反复之时就越发难看,虎口因常握刀枪而留下厚厚的茧子。

    在他的认知中,从未见过谁的手生的这样好看,五指纤长,平日里随意放在桌上都像幅美人图,指尖淡粉,如边境春日时沙丘下开了的野花花蕊,手背手心的肌肤白嫩,轻轻一掐就能留道印子在上面。

    “要去。”

    “我也想跟你一道去看看。”

    谢承弼抬眼,“你?”

    他有些迟疑,校场都是些糙汉子舞刀弄枪的,他要是去了,不小心伤到可怎么好。

    “我只是看看。”

    人也不能整日闷在屋子里,谢承弼见他面容有些瘦削,料到军中吃食欠佳,心中隐隐有些发闷,“那明日你跟着我,不要乱跑。”

    “我知道。”

    谢承弼将他的手放在嘴边轻轻吻了吻,薛琅不动声色地抽了回去,然后背过他躺下。

    先前觉得他是害羞,如今倒是看的清清楚楚,毕竟这人只是做戏,谢承弼从后面抱住他,在温软的脖颈中深吸一口气,“云儿,你好香。”

    “都是一样的皂角。”

    “不,”谢承弼固执道,“是你身上的体香。”

    薛琅从未在自己身上闻到过什么味道,于是只当他是在放屁,阖上眼睡去了。

    翌日一早,谢承弼早早起来,见薛琅还在睡着便没叫醒他,轻手轻脚地洗完就走了。

    薛琅醒来时,床边空无一人,他坐起来,喊了一声,屋外有人道,“小公子,你快起来吧,将军吩咐我们带你过去。”

    好半晌,薛琅更衣完毕,推开门出去时,门口站着个将士,看见薛琅后眼神都直了直。

    先前只听说小将军带回来个公子,貌若潘安,俊美无双,他嗤之以鼻,一个臭男人再好看还能好看过姑娘去?

    如今见着了,他才知道何为貌若潘安,何为俊美无双。

    “小公子,”他憨憨一笑,“我叫李伍行。”

    薛琅矜贵又冷淡地瞥他一眼。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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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八十七章

    教唆造反

    他将谢承弼前些日子拿回来的黑袍穿上了,袍子将人从头到脚都罩了个严实。

    李伍行从来没见过这样白的男人。

    薛琅抬手将兜帽戴上,黑纱掩映间,那如玉般的面孔被遮住了。李伍行顿时觉得有些怅然,只时不时往他那边瞥一眼,若有风吹来,还能隐约看到光洁小巧的下颚。

    “我是小将军的副将,小公子是从京城来吗?”

    “小公子去校场,是对刀剑感兴趣吗?”

    李伍行跟他搭了几句话,没得到回应,自讨没趣。

    校场离这里不远,不走多久薛琅就听见有人哼哼哈哈的声音。

    远远望去,军队整齐划一地握着长刀,劈、砍、刺,男人的汗臭扑面而来,薛琅站住脚步,不再往里去了。

    “从这边往西都是我们校场的范围,今儿……”

    薛琅打断他,“你去叫谢承弼来。”

    在军中,还没有人敢直呼谢承弼大名,李伍行有些犹豫,小将军的脾气他是知道的,向来说一不二,不容忤逆。

    “小公子不如等一时三刻。”

    薛琅拧了眉头,隔着纱幔李伍行看不清他的脸色,只听见珠玉般的声音清冽好听,就是带了点冷意,像初秋凝在枝叶上的霜雪。

    “叫他来。”

    这身黑色长袍在军营中太过惹眼,等李伍行走了,几个路过巡查的将士被他吸引了注意。雁善庭

    “姑娘,你是什么人?”

    薛琅淡淡侧目,“离我远些。”

    明显的男声令他们迟钝了半晌,这些将士各个五大三粗,有人性子急,当即提高声音,“你敢出言不逊!”

    “咱们军营何时出过这号人,不会是蛮人的间谍吧?”

    “我看还是抓起来审讯一番。”

    薛琅后退一步堪堪躲掉那人来抓他的手,“谁敢!”

    “发生何事。”

    剑拔弩张之际,身后忽然传来谢承弼的声音,几个将士转过头,行礼道,“将军。”

    谢承弼一袭轻装,高束马尾,额头缠一道抹额,脸颊出了汗,粗喘着气,转头对其他人轻轻颔首算是回应,他上前来,掀开薛琅的纱幔,后者显然没反应过来,一双眼睛仍浸在薄怒中,眼尾泛红,神情动人。

    裹挟着沙土的风吹来,薛琅猝不及防吃了一嘴,脸色霎时有些难受,拍掉谢承弼的手将纱幔拿下来。

    谢承弼挥挥手让他们继续训练去。

    遣散其他将士,谢承弼将薛琅在袖子里藏得严严实实的手拉出来,“我带你上城墙。”

    在戈壁沙丘中突兀地拔地而起的城墙,不知受了多少风霜雨雪,表面带着兵器和烈火留下的痕迹。

    居高临下,可以看到校场乌央乌央的人群。

    谢承弼背靠城墙,两手架在上面,“一帮臭男人有何好看?”

    薛琅长身玉立地站在那,“你手上有多少兵。”

    “驻扎在此处的只有三万。”

    “我是说你可以调动的,”薛琅偏过头,连带着纱幔都轻轻晃了晃,“所有。”

    “二十万刺州铁骑。”

    “其实我一直没有告诉你,你之前曾有位挚友,叫田德宣。”

    谢承弼面色忽然暗了下去,“哦?”

    “先前已经中了探花,仕途本应大好,可最后却不明不白的死了,尸骨无存。”

    谢承弼顺着他的话道,“是谁做的。”

    “当今圣上。”

    以谢承弼如今的兵马,大楚的皇位换个人做其实不难,薛琅也是实在没有别的办法,他知道一旦谢承弼头脑清醒了,定然会扒了自己的皮,像上一世那般。可他只能赌这一把,他不想永远躲躲藏藏,他也不想窝在这贫瘠的战乱之地。

    谢承弼几乎被气笑了。

    薛琅竟还有脸跟他提田德宣,还怂恿他造反。

    “那这样说,我应当为挚友报仇。”

    薛琅也没料到他竟如此直接的明白了自己的意思,“也……不必如此匆忙,我不过告知你事实,要如何做,你自己抉择。”

    那日起,薛琅总是不经意透露闻景晔当政的暴行,企图唆使谢承弼造反。然而谢承弼佯装不知,往往含糊着糊弄过去。

    谢承弼偶尔看着床上薛琅安静无害的侧颜,也会无端浮出一丝怅然。

    祸国殃民的大奸臣,害了自己与田兄性命的罪魁祸首就这样无知无觉地躺在身侧,他应该伸手将人掐死了事,可每每手伸到脖颈上,他又使不上力气。

    再等等。

    左右这人如今在边境,也跑不出自己的手掌心。

    若真到了那天……他不敢想。

    今日有马车去镇上采买,薛琅想买些熏香衣物,又嫌这些糙汉子们不知他喜好,便想自己亲去,谢承弼找了几个身手好的跟着他一道去,薛琅没有拒绝。

    只是往外走了一段路,风沙太大,马车太晃,颠的他头晕目眩,于是受不住这苦又回去了。

    薛琅原本就白,下车时因着难受,脸色更白几分,原本那些护送他的人敢怒不敢言,如今见了遭病美人,心里头的气竟隐隐散了。

    直白赤裸的视线令薛琅不舒服,他偏过头,眉目阴郁,“再看挖了你眼珠子。”

    声音有气无力,说出来毫无震慑,那些人全然不惧。

    薛琅气的要命,挥手将他们全赶走,自己一个人往回走。几步路的距离,他捂着胸口差点吐出来。

    到了门口,他忽然停住脚步。

    屋内有人,不止一个。

    一道略显雄浑的声音道,“你何时回去见见你母亲。”

    谢承弼道,“再过几日。”

    “她记挂着你,不要让她担心。”

    “我晓得,父亲。”

    薛琅瞳孔微微震颤,他背紧紧靠在墙边,半晌没有反应过来。

    都到了这里,那些跟他熟悉的将士们不会不说谢老将军的事,谢承弼知道自己的父亲,也说得过去。

    他如此自我安慰着,可紧绷的心仍旧没有放下来。

    父子二人闲聊许久,薛琅闭上眼,耳边嗡鸣着听不清楚,脑子里全是上辈子下头人报上来的谢察的死讯,听说是身中数箭,死后又被分尸,头颅悬于城墙之上,尸体都寻不到了,之后他儿子为父报仇,一枪将自己刺了个对穿。

    忽然他睁开眼,因为在那些字眼中,他听到了自己的名讳——

    “听闻你带回来个人。”谢察继续道,“你不必想说辞来糊弄你老子,我明白告诉你,薛琅此人,死不足惜,你竟还将他藏在屋里头,意欲何为啊。”

    “父亲,你多虑了,薛琅这些年敛财不少,待我问出他的家底后,自不会留他。他如今在我这里,我断不会给他机会回京。”

    薛琅腿一软,差点没站住。他深吸一口气,沿着来时的路悄无声息地离开。

    顾不得去想谢承弼何时想起来的,他现在唯有一个念头。

    ——跑。

    第八十八章

    逃跑被擒

    骏马在土丘间奔波,薛琅紧紧抓着缰绳,既不会调转方向,也不知如何打马鞭,任由它漫无目的地跑,先离开谢承弼再说。

    尖锐锋利的灌木将长袍的下摆刮破,他轻轻嘶了一声,艳红的鲜血如红宝石般坠落几滴,他眉目阴郁,低声骂道,“畜牲。”

    不知跑了多久,薛琅身体几乎散架,可他仍不敢松懈。

    谢承弼的马有多快他是知道的,一旦被抓住,那他的下场比之上辈子恐怕好不到哪去。

    若他这些时日一直在诓骗自己,那先前说的闻景晔下令追杀他,是否也并不可信。

    如同在黑暗中泄进了熹微晨光,他恍然兴奋起来。

    谢承弼给他安排的马都是一等一的好马,这种马被驯化前性情暴烈,吃的也都是最好的饲料,若是没有饲料,这马顶多跑不过三个时辰。

    于是马的速度慢了下来,薛琅拍它的头,抓它的鬃毛,腿轻轻踢着它,“走啊。”

    马不走了,开始低头在四周找贫瘠的草吃。薛琅没法子,只能踩着马绳下去,脚费力往下够,试了四五次才下来,往前走了几步又站住脚,回过头牵着马绳往前走,见马不太配合,就伸手扯它皮肉,踹它前腿,“畜牲,给我走。”

    马往后倒退着犯倔。

    “嘶。”

    纠缠间,荆棘从他小臂上划过,薛琅松开手,面色不善,心中思索将这马宰了吃。

    忽然一声尖利的鸟鸣声来,马猛地立直了,接着仿佛感应到什么,翻身就往回跑。

    ——咻!

    比马更快的,是擦着薛琅面颊过去的利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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