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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9章

    “是下官有哪里照顾不周,以至薛大人深夜离府,真让下官惶恐。”

    薛琅后退半步,因为先前走的太急,脚腕处的伤紧紧绷着,光是轻轻点在地上都是彻骨的疼痛,他不得不把重心放在另一边,这使他必须扶着点什么东西。

    “许大人,”他靠着支棚的木架子,冷冷道,“你真是好大的胆子。”

    许练仍旧笑眯眯的,“下官不敢,谁不知道薛大人在京城那是一手遮天的大官,在下不过区区芝麻官,哪里敢冒犯薛大人。”

    “今日你动我分毫,怕是日后没好下场。”

    许练点点头,竟然颇为赞同,“可是薛大人啊,若是等你回京,知晓了下官是如何谋生计的,怕是下官死的更快呢。”

    薛琅慢慢沉下脸色,四目相对,一人笑如活佛,另一人艳如毒花。

    “动手吧,送薛大人上路。”

    几个家丁包抄过来,薛琅转身想跑,没两步就被踹倒在地,棍棒裹挟着凌厉劲风砸下来,那力道横剁在脊骨上,薛琅立刻无声地尖叫起来。

    又是一棍砸下来,薛琅本能地护住头,鼻腔嘴巴里涌上淡淡的血腥气。

    许练这是要将他活活打死。

    忽然有人闷哼一声往后倒去,棍棒也跟着掉在地上滚去一边。谢承弼迈着沉重的步子走过来,脚下几乎踩着带血的印子,他散着头发,比地狱爬出来的恶鬼还要骇人三分。

    “谢将军,真是想不到你……”许练眼底的笑意终于淡了几分,“居然还能活着出来。”

    他说罢有些惋惜,“原想叫你二人神不知鬼不觉的死在我府上,看在我与薛大人从前的情分上,到时我也肯费功夫找个风水宝地将你们合葬了,让你们下一世安安生生做对鬼夫妻。不成想你们如此不领情,既如此,我便只能叫你们……粉尸碎骨,曝尸荒野了。”

    谢承弼自薛琅身前走过,慢慢停在他身前,从薛琅的视线望去,只能看到他浴血的背影。

    清冷月光下,谢承弼身上正滴滴答答往下淌着血,伤势极重。

    “若动他,”谢承弼将手中长剑横过脖颈,眼睛被剑光映的发亮,“先踏过我的尸体。”

    “谢将军的情谊真是令人感动,可惜,薛琅可不是什么纯良之人,谢将军今日,怕是临死都还被蒙在鼓里呢。”

    薛琅?

    这是谁?为何如此熟悉。

    谢承弼面色困惑了半晌,回头看一眼地上狼狈的人,对上目光的刹那,他抖了抖唇,无声道,“走。”

    薛琅艰难的从地上爬起来,有谢承弼在前头,应该能挡个一时片刻,他要赶紧走。

    至于许练。他定让此人付出惨痛百倍的代价。

    身后谢承弼闷哼的声音不足以让薛琅的脚步停留片刻。上辈子是他取了自己性命,这辈子若能为救自己而死,也算是还清了自己一条命。

    薛琅刻薄又恶毒的想着。

    谁的命都不如自己的命金贵。

    也不知走了许久,晨曦微光洒在他身上,他的身体早已麻木,此刻如行尸走肉般靠着想要活下去的本能而动,耳朵听不大清楚,眼神也不好使了,疼痛贯穿他身体的所有部分,终于这具身体到了极限,薛琅腿一弯,重重跪倒在地,接着整个人倒了下去,如同散了架子的提线木偶。

    他竭力睁着眼,感觉到有人走到了他身边,似乎是蹲下看了看他,又说了句什么他听不清,只隐约听到一个“找”字。

    那人低下头来看他,薛琅潜意识觉得这人十分眼熟,却又说不出是谁,最后两眼一黑,彻底没了意识。

    第八十四章

    记忆往事

    谢承弼没想到自己还有睁开眼的一天,他赤裸着上身,从肩膀到小腹严严实实地绑了绷带,他从床上坐起来,穿堂风过,一片叶子慢慢吹落在锦被上。

    不知不觉天日渐暖,窗子外的绿枝都伸到了廊下,有人从那过时,还要抬手拨一下。

    抬起来的手又凝滞在半空,片刻后轻轻一拂,树叶落地。

    他仰起头,面色冷淡。

    想起先前种种,朝堂奸臣当道,自己被人追杀,跌下悬崖有人拿着自己的媳妇牌将错就错,还哄骗自己利用自己带他出悬崖,以及……他为了那人挡在许练的人前,那人却毫不犹豫转身就走,连半分眼神都不曾施舍给他。

    ——他都记起来了。

    谢承弼,他叫谢承弼,而那个人……

    他咬住牙,耳边能听到沉闷的,磨牙的咯吱声。

    薛、琅。

    吱呀一声,有人推开门进来,手上还端着一碗汤药,见到谢承弼醒来也不意外,只把手上汤药往前一推。

    谢承弼侧目,那人低声道,“兄长,你醒了。”

    他扶住少年手臂,眼前忽然发黑,眩晕感瞬间袭来,他闭了闭眼。

    “兄长,你还好吗。”

    谢承弼摇摇头,将药碗端过来一饮而尽,空碗放到边上,一抹嘴,哑声道,“你怎么来了。”

    “自兄长失踪,我已暗中寻找至今。”

    许练找来的人都是有功夫的,下手极狠,当日若非谢承誉及时赶到,恐怕谢承弼如今已魂归九天了。

    身着月白衣裳的少年冷哼一声,他的脸颊仍稍显稚气,可眼梢眉角间泄出来的冷意却叫人发寒,“那许练真是好大的胆子,竟然把主意打到谢家来了。”

    “他人呢。”

    “已看押起来了。”

    “还活着?”

    谢家有二子,长子战功赫赫,威名远播,相较而言沉迷医术的二子少不更事,也不常在人前露面,以至所有人都以为他只是受谢家荫蔽的公子哥,可他是谢承弼是眼瞧着长大的。他知道自己这个弟弟行事阴狠,下手从不留情。

    谢承誉敛下眉目,“兄长跟薛琅也一道失踪,京中那位龙颜大怒,虽未在朝堂上明示,暗地里却一直针对谢家,府上的人几乎没了活路,我此番也是冒了危险出来寻找兄长的,如今京中府上已经被打压的没几个人了。”

    他顿了顿,眼神愈发的冷,“此番兄长受伤严重,且我搭脉看过,在这之前兄长应该还受过更严重的伤,是谁。”

    宽大的袖中隐隐有什么发着银光,谢承弼知道那是针。

    他杀人从来都是在战场上,用锋利长枪将敌人斩于马下,往往一战过后身上尽是鲜血。他见过阿誉杀人,几根银针往身上一扎,那人便立刻倒地无息,三步杀一人,衣带不沾血。

    人体的穴位他是最熟悉的,因此折磨起人来也更痛苦,就连以战闻名的璩古人都知道,在谢承弼手上大不了就是个死,但若是落在谢承誉手里,那是生不如死。

    谢承弼单手扶住脸。

    摔下悬崖应当就是磕到了脑袋所以才没了记忆,但只要有阿誉在,就算是半边身子踏进鬼门关他也能给你拔出来。

    他睁开眼,状似不经意的问,“薛琅呢。”

    兴许是觉得无聊,谢承誉低下头,手中不知何时多了五六根银针,尖锐细小的东西在他根根分明的指尖盘旋环绕,快到几乎看不见。

    提到此人,谢承誉面色终于微微变了变,银针在指尖稍有凝滞,“关起来了,他身上有兄长的东西。

    他看向自己的兄长,轻声询问,“是偷来的吗。”

    ……

    疼。

    脚疼手疼身上疼,哪哪都疼的要命,就连呼吸都撕扯着胸腔。

    薛琅稍稍动了动身子,手腕被紧紧绑在身后,腿上也绑了绳子,他被丢在木椅上,整个人无力地靠在扶手上。

    门被推开的同时,一束光照在了他脸上,他睁开眼,因过于刺目而皱了皱眉,逆光而来的人影高大挺拔,直到房门重新关上,他才看清来人是谁。

    “谢承弼,”薛琅来了些精神,“你还活着。”

    谢承弼站在几尺外,目光沉沉地看他。

    薛琅并未察觉,奋力挣扎了两下,因太疼遂放弃,有气无力道,“救我出去。”

    视线从他脸上挪到腰间挂着的漆黑牌子上,若不是带了这个,恐怕谢承誉早就取了他性命。

    空气安静半晌,察觉谢承弼没有动静,薛琅软下声音,“快帮我松开这个,我好难受。”

    一心沉在自己危险处境中的薛琅哪里关注得到谢承弼微妙的神情,只觉得对方磨磨蹭蹭的甚讨人厌。

    谢承弼绕到他身后帮他解绳子,动作慢条斯理,因体位关系,他的视线慢慢不可抑制地落在那人白皙脆弱的脖颈上,他忽然伸出手,轻轻掐住那片细嫩的肌肤。

    温热的大手令薛琅忽然一抖。

    谢承弼弯腰,低声凑到他耳边,“你身上有东西。”

    听了这话,薛琅旋即放松下来,催促道,“你快些。”

    又道,“你知道是谁抓了我们来吗?”

    谢承弼摸够了,继续去解绳子,解的很敷衍,“不知道,没看见。”

    “那我们动作快些,不要被发现了。”

    薛琅眉眼覆上一层阴翳。

    昏过去之前他隐约看到了那人,可这会儿却怎么都想不起来了。

    被解开的绳子胡乱随手丢在了地上,薛琅维持这个姿势太久,即便被松开也很难一下子正常回来,他慢慢圈着手腕揉动。

    谢承弼蹲在他面前,想要替他解开脚腕上的绳子。

    薛琅盯着他看了片刻,忽然捧起他的脸,在他额头轻轻落下一吻,带着些局促和微不可查的惶恐,“我是你未过门的妻子,你不能抛下了我。”

    薛琅此人,心思敏感,情事却大条,他看的出谢承弼言行举止间流露出的微妙的冷淡,于是急于拿出自己编造的情意筹码,生怕自己孤立无援,可他又看不懂谢承弼望着他时眼神中的隐忍和恋慕。

    好半晌,谢承弼慢慢叹一口气,伸手揽住薛琅脖颈,仰头将他按向自己,唇舌交融,结结实实的将人从里到外舔了个遍。

    这是个骗子,一个想要他性命的骗子。

    当这人身后有依靠时,他能伸出利爪将人挠得血肉模糊,可若这人没了依靠,他就是只毫无威胁的奶猫,而如今的自己,就是他新的依靠。

    谢承弼掐着他的下巴,在他唇边轻轻低语,“这可是你说的。”

    薛琅被咬的不舒服,身上微微颤抖着,然而仍是轻轻张开了嘴,这对他来说,已是难得的默许和主动。

    “——云儿。”

    第八十五章

    绝无可能

    那是一处风景秀美的宅子,薛琅已经被关在这里两天两夜,除了有人定时喂点水之外,他没再吃过别的东西,谢承弼明白,自己那个弟弟最多只是保证薛琅还活着罢了。

    薛琅扶住门,身上伤口在阳光照过来的温热中发麻发疼,他唇色发白,不自觉打了个抖,因为过于刺目的阳光他两眼一黑,下一刻就要往下栽倒。

    谢承弼打横将他抱起来,薛琅闭上眼,抓着他胸前的衣襟,完全将自己放松在他怀中。

    这样的姿势令谢承弼面色复杂地低头看他一眼。

    在悬崖下面时,薛琅看他的眼神分明是戒备又厌恶,恨不得杀之而后快,可笑自己当时竟全无察觉,只满心以为二人心意相通。

    他本应杀了薛琅的。

    这宅子原本就是谢家买的私宅,谢承弼要出去,无人敢拦。

    紧绷的情绪舒缓下来,薛琅几乎是即刻便昏了过去。谢承弼抱着他出去时,少年就站在大门边,手中牵着匹高头大马,马头上簪着红樱,一见谢承弼便亲昵地蹭过来。

    谢承弼拍了拍它,“你把它带来了。”

    “自兄长回京,它闹腾得很,父亲便让人把它带过来了,说是一天吃八匹马分量的粮草,需要一个校场那么大的跑马场,实在养不起了。”

    谢承弼将薛琅放上去,接着翻身上马。

    马蹄声剁在地上,谢承誉伸手拉住,“兄长,你要去哪。”

    将缰绳在手腕上缠两圈,他道,“回边境。”

    “那他呢。”谢承誉视线在马背上趴着的人身上停顿片刻,“陛下现在找他找的都要疯魔了,你带他走,恐怕……”

    “不要跟任何人提起你见过我,”他按着薛琅的背,两腿微微顶着,让薛琅能趴地更加舒服些,“把你那个治外伤的药给我几瓶。”

    谢承誉脸色变了又变,“兄长,此人不可信。”

    谢承弼冷笑一声,“我自然知道。”

    “那何不将他交给皇帝?”

    谢承弼斩钉截铁,“不行。”

    顿了顿,他道,“自陛下登基,薛琅铲除异己,揽权夺势,若是让他回去,是大楚之祸。”

    听到这里,少年的脸庞慢慢显露出阴狠,“那不如我们就在此处杀了他。”

    “杀了他是便宜他,好了阿誉,我心中有数。”

    尘土飘荡在空气中,空气发干发燥,薛琅是在马背上醒的,醒的时候腰几乎要断掉,他呻吟一声,一双手从他肩膀下穿过,接着将他整个托了起来。

    边境贫瘠,入目看不到任何人烟,吹过面颊的风都像是浑浊的,刮得皮肤生疼,薛琅恍惚以为自己还在做梦,他偏过头,看见谢承弼的脸。

    “这是哪?”

    “与璩古比邻的边境。”

    被马颠的想吐,薛琅呆了半晌才反应过来,当即变了脸色,“璩古!你带我来这里做什么!”

    他挣扎的太厉害,以至于谢承弼不得不勒马停下,薛琅胡乱想下马,脚伸出去却怎么也点不到地,只能抓住身后人的衣领,“我要回京!”

    谢承弼见他气的眼睛都红了,轻笑道,“刺杀朝廷命官,许练没那么大的胆子,你不如想想是谁授意的。”

    薛琅喘着气,眼神极冷。

    “是当今陛下。”

    “不可能!”

    薛琅几乎在他话音未落就反驳了回去,他神情如此笃定,看得谢承弼一怔,“不可能什么。”

    薛琅瞳孔颤动,全身血液几乎倒流,手脚发冷,耳边嗡嗡作响。

    闻景晔不可能下这样的令,他那样宠爱自己,甚至连玉玺都愿意分出来,再不济,再不济他对这具身体的痴迷做不得假。

    怎么会,怎么会下这样的令。

    他定定望着谢承弼,“你撒谎。”

    谢承弼目光澄澈的对上他的视线,认真道,“云儿,我不会对你撒谎。”

    漆黑的眼瞳倒映着自己的脸,薛琅渐渐反应过来——他是没了记忆的人,从醒来身边就只有薛琅,他不会,更没有必要骗自己,这对他并无好处。

    薛琅的心遽然沉了下去。

    如若闻景晔真对自己动了杀心,那他这些年的筹划全白费了,全都白费了。

    他闭了闭眼,再睁开是暗淡了些许,“这件事,你是如何知晓的。”

    “救了我们的人姓沈。”

    薛琅眼神陡然变的惊疑不定,“沈云鹤?”

    先前他骗谢承弼正是这人迫害二人坠落山崖,如今他们见了面,自己的谎言岂不是要被戳破了。

    欣赏了会儿他略显慌张的神色,谢承弼这才慢悠悠道,“应该是吧。”

    薛琅的神色隐约有些躲闪,“他都对你说了什么。”

    谢承弼如他所愿地说了下去,“我未曾见到他,我醒来时偷听到人说话,只知他们姓沈,还听到他们说是陛下指使许练要你性命,之后我便将你救出去,若真是如此,那京中想必危险重重,我们回去无异于自投罗网。”

    先前他告诉过谢承弼,对方一直镇守边境,因此他才带自己来这。

    “你当真没见到沈云鹤?”

    谢承弼摇摇头,故意问,“他怎么?”

    “没……”薛琅道,“没什么,只是怕你与他起了冲突,这回他将我绑起来,想必是为了将我们送到京中好讨封赏,幸好你带我出来。”

    “原来如此。”

    薛琅轻轻松一口气。

    余光一直注意着薛琅的谢承弼自然将他一切表情都看在眼底,心中不觉好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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