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章
薛琅提醒过太子,不要与闻景晔走太近,太子不听,他能隐约感觉到太子的疏离。虽然在外人看来,太子依旧倚重他,他仍是太子党羽中最有力的一支。
可太子有什么趣事不会再告诉他了,也不会再叫人做他吃的点心送过去。
这日皇帝清醒着,精神似乎好了不少,他叫太子来,糊里糊涂地说了些话,太子一一应着,直到皇帝问了薛琅的名字。
太子心中虽惊异,却仍旧回了。
皇帝躺在龙床上,一张枯槁的面颊全是树皮般的皱纹,周遭蔓延着令人难以忍受的病气,可守在他身边的宫人嫔妃没有个敢露出半分嫌恶或不耐。
他抓住太子的手,浑浊的眼睛忽然亮的不可思议,太子一怔,低头看着那双瘦干的手。
他的父皇,已经很久没有这样握着他了。
都说他是最受父皇宠爱的皇子,可正是寄予厚望,他感知到的亲情格外稀少,所有人都按太子的身份来规划他,能被父皇抱在怀里,被父皇拿着玩具逗弄的,是他其他的兄弟们。
“父皇……”
“你去,去把,把薛琅叫来,叫到我跟前来。”
太子的眉头渐渐皱起来,“为何要叫薛琅。”
皇帝摇着头,推他一把,没什么力气,“去叫,朕让你去叫,朕是皇帝,全天下都得听朕的,朕才是这一国之主。”
他用了劲儿,开始不停地闷咳,但嗓子里却总有什么堵着,咳不出,咽不下,哽在要命的地方。
曲嘉文推门进来,熟练地顺着皇帝的气,喂了些药后擦干净露出来的地方,最后将皇帝放倒在床上。
太子神色复杂地站在一边。
皇帝清明的时间很少,这么会儿功夫便又睡过去了。
夜里闻景晔拿着棋盘来,一踏进门就说,“皇兄,看我带了什么好东西,翡翠棋子跟白玉棋盘,今夜必定胜你。”
思及闻景晔在冷宫里的日子,太子总不免对他宽容些,但要说近来与他走的近,也有薛琅的原因。
他如约安排韩太医从宫中离开,可薛琅如一根刺哽在心里。
刚知道时恨极,可静下来一段时间,又不忍对薛琅算账,只能先冷着他,做一些他“不喜”的事,这些日子心中乱的很,闻景晔整日没心没肺的,拉着他逗这个玩那个,闲暇之余倒也有趣。
今夜两人分坐两侧,没走几步,闻景晔便笑了,“臣弟又赢了。”
他一边收着棋子一边不经意问,“皇兄今夜有心事?”
“父皇今日让薛琅见他。”
闻景晔收棋的手一顿,抿了抿唇,有些犹豫,“父皇他……罢了。”
他那欲言又止的神态谁见了都要问一句。
太子也不可免俗地上钩了,“父皇他怎么了。”
“臣弟也只是猜测,早些年,臣弟还在冷宫之时,听嬷嬷说过,父皇有个隐癖。”闻景晔压低了声音,“他喜欢殴打虐待长得漂亮的少年。”
太子霍然起身。
闻景晔吓了一跳,抚着心口,“臣弟,臣弟随便说说的,皇兄莫生气。”
片刻后,太子坐下来,窗柩被吹得吱呀一声响,东宫殿内罕见的沉寂。
见气氛不对,闻景晔起身,“天色也不早了,臣弟先行告退。”
只是他刚走出两步,太子迟疑着叫住了他。
“你且说说,我听着,不生气。”
闻景晔转过身,见太子扶着头坐在木椅上,低下头,嘴角含出一道隐秘笑意来,“太子若真想知道,去曲公公那一问便知。”
太子这才恍惚想起,当年曲嘉文从他宫里出去后,就去了皇上身边,地位水涨船高,很快就混到了皇帝身边大太监的位置,没多久就把王禄踩了下去。
他为什么升的那么快,没有人想过。
次日,太子下了朝便赶去乾安殿,曲嘉文正在院里训几个小太监,让他们做事仔细些,伺候好主子,一步行差踏错,在宫里就是掉脑袋的事。
等散了伙,他转过身,瞧见了太子,便行了礼,“太子殿下来了,今日陛下不曾清醒。”
“我寻你的,有事问你。”
“奴才定知无不言。”
太子只道,“能否让我看看你手臂。”
这样匪夷所思的要求听得曲嘉文一怔,有些不解,“太子这是?”
太子上前一步,盯着他的目光竟有些让人不敢与之对视。
“让我看一眼。”
“太子殿下,”曲嘉文低声道,“这里是乾安殿。”
太子抓住他手臂,曲嘉文瞬间慌乱,挣扎着去拉袖子,却还是不及太子手快。
衣袖被撩上去时,狰狞丑陋的疤痕密密麻麻地交错在手臂上,曲嘉文先是一怔,接着剧烈挣了一下,然后很快用袖子遮好,似乎对这些疤痕感到难以启齿。
太子站在原地,面色茫然。
接着他抱着最后一丝希冀,哑声问,“是谁做的?”
曲嘉文身体抖了抖,抿着唇不说话,脸色微白。
太子默默闭上了眼。
能让曲嘉文这般畏惧的,除了他也没别人了。
太子下了台阶,朝着殿外走去,他走的慢,曲嘉文回头看去,竟看出些萧索之意。
不免心生感慨。
他并不曾做错什么,可到头来,皇后没了,皇帝疑他。
或许身居高位,这样的性子本身就是错处。
太子走出乾安殿,不知自己该去往何处,这个宫里头一回叫他觉得无比恶心。
太监走过来问太子要去哪,他随口说了句出宫,不多时,便上了早已备好的马车。
他坐在马车里,从阴沉的皇宫慢慢走向市井繁华。
不多时,马车停了,他没动,坐在外头的太监小心翼翼地问,“太子,下车吗。”
太子掀开帘子,瞧见那牌匾上的两个大字——薛府。
“为何带我来这里。”
听到他语气中隐约的不悦,太监惶恐道,“奴才,奴才以为殿下出宫是想来看薛大人的,奴才知错,奴才知错。”
第四十一章
厌弃薛琅
薛府的下人是认得太子轿辇的,于是连忙回去通报。
薛琅将手中的东西搁下,拿了帕子擦完手又匆匆披了衣裳,可当他来到门口时,却并未看见太子。
下人支支吾吾道,“太子刚刚已经走了。”
长街熙熙攘攘,独薛府前没什么人,因为听过薛大人的手段,那些老百姓都不敢靠近。
薛琅脸上的神色慢慢淡下来。
薛重唤瞧着,竟平白生出丝心疼来,他站在薛琅边上,轻声道,“大人,太子许是有急事,等不忙了就会来的。”
薛琅有些讶然地瞥他一眼,转身离开,带着讥嘲的语气道,“我又不是后宫等着承宠的嫔妃。”
太子来不来,他并不在意。
薛重唤呆了片刻,这才抬脚跟上,嘴角竟隐约露出笑意。
次日在朝堂上,有人递了豫章的折子,说那里官员猖狂,借假造印信,文书等盗支粮米草料、洗改文册,并且侵占百姓屯田,太子怒,将相关官员逮出来斥责一番。
“事已至此,多说无益,你们有谁愿自请去豫章巡查视事的?”
这话一出,朝堂上下陷入死寂。
豫章有问题,这大家都心知肚明,往年巡查都是走个过场,官员心里头知道,地方官知道,就连皇帝都清清楚楚,这问题已经延存了数十年,若是要整治,殊非易事?
那里民风彪悍,土匪猖獗,就算派人去剿,但土匪与百姓沆瀣一气,官兵去了他们就跑,官兵撤了他们又回来,简直像个抓不住的泥鳅,这种情形下想要整治豫章,几乎没有可能。
强龙压不过地头蛇,先帝都没做成的事儿,凭他们又能干什么?
那地方偏僻,又常年干旱,去了就是受罪,谁要去巡查一遭,回来得褪层皮。妍珊汀
太子这时候突然翻出来这陈芝麻烂谷子的事,谁肯接盘,那不是搬起石头砸自己脚吗。
太子的目光扫过大殿内肃然站着的文武百官,最终一顿,沉沉道,“薛琅。”
薛琅上前两步,跪下,“臣在。”严擅挺
“这次的巡查就交给你去办。”
此话一出,百官面面相觑。
这费力不讨好的活儿,太子却偏偏给了薛琅,虽然嘴上不说,但皇帝恐怕也撑不过这个冬天,这个节骨眼不更应该把党羽都留在自己身边方便传唤吗?
太子此举,很难不让人多想。
难道太子已经厌弃了薛琅?
薛琅面不改色,“臣必不辜负太子所托。”
当日沈云鹤去寻太子,他进去时头一眼瞧见桌案上堆积如山的公务,接着是坐在椅子上定定看着窗外的太子。
天色渐冷,窗外灌进来的都是冷风,外头只余棵光秃秃的树,太子轻声道,“我母妃的君子兰熬不过冬日,都枯死了。”
分明是平静的语气,沈云鹤却从中感受到无可压抑的痛苦。
他默然半晌,苍白宽慰,“殿下,逝者不可追。”
太子收回目光,眨了下眼,有些不大好意思,“窗外风沙有些大,吹着眼了。”
他起身将窗子关上,“之清找我何事?”
沈云鹤上前两步,问,“殿下,为何是薛琅。”
太子维持着关窗的动作,好半晌才轻轻叹息道,“他不能再待在京城了。”
沈云鹤高山清雪似的眉间轻轻蹙着,“何意。”
太子摇摇头,皇帝再如何也是他的父皇,何况还是一国之君,这等隐秘之事越少人知道越好。
“豫章那地方你是清楚的,让他去,太危险了。”
“之清,”太子道,“你是关心他的安危吗。”
沈云鹤一怔,“我怕殿下在宫中,无人可用。”
“不必忧心我,我意已决。”
这事便这么定下了。
下令是明日就动身,薛琅回了薛府就叫人收拾行李,准备马车,薛重唤知道他要去豫章时,有些着急,“大人,那地方实在危险,太子为何派你前去。”
薛琅抱着个白兔儿摸着,被问的有些不耐,“我怎么知道。”
他看得出太子铁了心让他去,于是没去东宫问,心头却总觉有些不爽。
他越来越看不明白太子了。
哪怕是死了娘,也不至于连头脑都昏了。
摸了会儿,薛琅新生烦躁,把兔儿丢给薛重唤,他扔的力度不小,兔子被吓着了,直往薛重唤怀里钻。
一扭头,闻景晔堂而皇之地登了他家大门,这时候就是皇帝亲来,薛琅也没好脸色,于是直截了当赶人,“出去。”
闻景晔顺手抓住他的袖子,好声好气道,“兰玉,你都要走了,还不允我看看你。”
薛重唤自觉抱着兔子退下。
屋里只剩了他二人。
薛琅将袖子抽出来,冷笑,“我走了,你怕是高兴的很。”
闻景晔笑道,“哪里哪里。”
“你来做什么。”
闻景晔抬起头来,笑的露了尖锐犬齿,背着手的模样像极了刚刚手里摸着的兔儿,可薛琅知道,这人可比兔子会咬人多了。
“兰玉,今夜我想同你一起睡。”
薛琅转身,走了两步坐在椅子上,面色冷淡,“你想得美。”
闻景晔大喇喇往他床上一坐,鞋子踢到一边,小孩儿似的耍赖,“反正我今日就待在你这不走了。”
“若四殿下真是喜欢我这,那这屋子便让给殿下了。”
听了他这阴阳怪气的话,闻景晔有些无奈,“你这一去,少说一月半,我的好父皇可活不到那时候。”
薛琅并未纠正他对当今圣上的称谓,只侧过头,不冷不热地盯他。
“恐怕等你再回来,这个皇宫,就易主喽。”
“易主也不会是你,皇上的意思呢。”
闻景晔这时候装傻了,“我不知晓呀。”
“你整日待在他那,他脑子又不清醒,你能不知晓?”薛琅忽而打量他几眼,讥讽道,“皇帝不会中意的是你吧。”
闻景晔歪着头笑,“兰玉猜猜呢。”
“这有什么好猜?”薛琅语气笃定,又像是说给闻景晔的警告,“不管皇帝最后怎么想,那个位置一定是太子的。”
果不其然,即便极力掩饰,薛琅仍旧看出他面色不逾。
第四十二章
活捉薛琅
“不管谁为帝……”闻景晔深深望着他,眼底神色晦暗不明。
薛琅隐隐察觉不安,警惕地注视着闻景晔一举一动,却见对方忽而往床上一躺,攥着他的被子闻个不停,“不管谁为帝,反正我今夜就要睡这里。”
薛琅懒得与他争辩什么,也上了床,还把自己的被子统统抢了来。
闻景晔不阻止,甚至还往床里头缩了缩,甚是乖巧懂事。
等夜深人静,薛琅睡熟了,自己循着热度抱过去时,闻景晔才弯了嘴角,伸手把人捞进怀里,捏着对方的耳垂面颊,低下头狠狠亲了一记。
唇舌间熟悉的味道简直让他欲罢不能。
许是感到不舒服,薛琅哼了一声,闻景晔立刻顿住,屏住呼吸,盯着薛琅直到他的呼吸重新绵长规律起来。
他自幼无人教导,所以不被礼法所缚,知道自个儿喜欢薛琅,就顺着心意做,从不管这人是不是跟自己一样是个男子,也不管他是什么身份,世俗会怎么看他。
他想要的东西,就会拼了命的去攥在手心里。
至于太子,他生来万千宠爱,要什么有什么,自然不会开窍,不知珍惜。
翌日清晨,薛琅早早起来洗漱穿衣用早膳,将还坐在床上衣衫不整的闻景晔忽视了个彻底。
薛府伺候人的奴才往床上看了一遭又一遭,那目光,可不清白。
等薛琅出门时,闻景晔才叫他,“你就这么把我丢在这了。”
薛琅恍若未闻。
等府门大开的时候,府外正正经经站着七八个武士模样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