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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5章

    毕竟是在东宫,太子怕薛琅被人诟病,便叫人都下去,自己更衣。

    太子还想着要不要去屏风后面,免得薛琅不自在,只是他还没动作,薛琅就开始脱衣裳了。

    薛琅倒是不在意这些,他看重的只有君臣之别,既然太子不介意同室更衣,他就更不介意了。

    只是平日薛琅被人伺候惯了,忽然自己上手,便有些笨拙起来,腰间玉佩跟腰带缠在一起,湿淋淋地往下落水,薛琅有些不耐,攥着衣服生生去拽。

    一双手自身后来握住他的,薛琅一怔,身后贴上来的躯体散发着潮气和热度,令他无端有些不适。

    “你这么急躁做什么。”

    太子的手慢条斯理地将玉带金丝一一理清,然后将玉佩和香囊解下来放在台上。

    薛琅抬起眼皮,正对着的铜镜里映着两人不甚清晰的面孔。

    太子垂首在他肩头,将腰带摘掉后就替他脱衣裳。

    湿了的衣衫有重量,褪去后便有些冷了,一层层衣衫逶迤在地,最后只剩了件里衣,太子伸手过来时,薛琅往后蹑了一步,“殿下,臣自己来就是。”

    太子便收回了手。

    薛琅虽能在太子面前换衣裳,但不表示太子直直的盯着他看时他还能面色如常。

    薛琅微微侧了身,接着解开带子脱了上衫,那雪白的肌肤就这么露出半截来。

    太子眸色微动。

    将里衣完全脱掉,他探身去拿桌上干燥的,用火烘过了的里衣,那也是太子的。

    墨发垂下去时,露出的瘦削的肩胛骨随着动作起伏,如同振翅欲飞的蝶,腰身虽不及一般女子瘦,却也是极细的,而且皮肤雪白,后背如同泛着浅淡光晕,单从背影来说,辨不出男女。

    薛琅站直身子,墨发便又盖住了后背,仿佛掩映在云雾间,不清晰,却叫人神往。

    他穿里衣的速度倒是很快,系带子时转过身来,见太子没有动作,便问,“太子,你不更衣吗?”

    太子盯着他,慢慢道,“更。”

    两人几乎同时穿戴好,太子悄悄瞥了眼薛琅,衣领用银线勾勒出云纹,细白的脖颈收在暗红的衣衫中,显得更加脆弱,如同一枝盛放着的,靡艳的花,叫人忍不住上手去握。

    这身衣服他从前也穿了许久,却从来没有这么,这么的……

    “殿下。”薛琅指着脚边的衣服,“这个叫人收了吧。”

    他已经垂眸好一会儿了,显然是想把衣服拿起来,又有些嫌弃,犹豫一番后还是放弃。

    以前太子觉得兰玉与之清品性相仿,可相处久了,又能从薛琅的一些小动作里发现他与沈云鹤不相同的地方。

    比如薛琅会挑剔茶叶,那些陈茶旧茶端上来,他往往喝一口便能尝出来,虽然嘴上不说,但那壶茶他直到离开都不会再动。

    再比如他虽然嘴上整日说着愿意为自己赴汤蹈火,但真要出了什么事,便是擦破点皮他都疼的直皱眉头。

    且薛琅还喜欢一些大富大贵的俗花,刚与他相处时,还以为他会喜欢梅兰竹这样的刚雅之物。

    想到这些,太子便轻笑出声。

    薛琅不明所以地望着他。

    太子轻咳一声,唤人进来收拾衣裳了,还嘱咐宫女熏香要用前些日上贡的那块新香。

    太子平日里用的香都没这个好。

    薛琅虽满意,可这毕竟是东宫,不好越过太子,他便推拒了一下,“臣用不了那么名贵的香。”

    “无妨,放着也没人用的。”

    太子拿了巾帕,瞧见薛琅打湿的头发后,便顺手擦了上去,薛琅有些饿了,刚好桌上上摆着糕点,他拿了块吃。

    宫女拿着东西慢步进来,抬头看了眼他们便匆匆低下了头,半跪在地将热茶放在案上。

    “这雨我看一时半会儿也停不了,手谈一局?”

    薛琅应道,“是。”

    于是两人分坐两侧,薛琅执黑子,太子执白子,窗外雨声沙沙,殿内岁月静好。

    宫女秀云拿着托盘回去,将东西放下后,偏头看了看,其他宫女聚在一起有一搭没一搭地说话。

    “太子对薛大人也太好了。”

    “薛大人可是救过太子的命,能不好吗。”

    秀云拿着伞出去,刚到门口便有人喊她。

    “哎,秀云,你做什么去?”

    秀云立刻捂住肚子,“我,我肚子有点疼,好姐姐,太子若是来传,你替我顶一下。”

    “好吧,快去快回啊。”

    出了东宫,秀云撑着伞一路往远处走去,脚下踩着水花,左拐右绕,她来到了慧贵妃宫里。

    进去前她回头张望着,见没有人,这才走了进去。

    推开偏殿的门,吱呀一声,风吹过空荡荡的帘子,殿内寂静的可怕。

    床上躺着一人,看不到容颜,只有个隐约的身影。

    她跪在地上行礼,“四殿下。”

    床上传来淡淡的回应声。

    宫女将今日的事悉数报了上去,好半晌,闻景晔才掀开床帐,赤脚走了下来。

    他站定在窗前,伸手一推,外面的水珠子便随着风飘了进来。

    慧妃这几日身子也不大好了,她不喜欢闻景晔,每次来给她请安要么不见,要么让他去偏殿。偌大个宫里,闻景晔这竟连一个伺候的人都没有。

    “下棋。”

    他偏过头,哗啦一声响,他从案上闲置的裂了口的棋盒里抓了一把子,轻笑着,眉目却十分阴翳,“天色这么晚了,皇兄真是好兴致啊。”

    第二十八章

    怕死罢了

    东宫殿外放着两个大缸,缸里栽了荷花,雨打荷叶,将飘无所依的花瓣打的四分五裂。

    薛琅靠在殿门前,隔着长廊静静望着。

    太子在他身后道,“明日休沐,今夜在我这歇了吧。”

    薛琅侧过脸,“多谢殿下。”

    “天已经晚了,偏殿来不及收拾,你同我一起睡可好。”

    薛琅果然没有拒绝。

    他对这方面简直迟钝,又或是他从不防着男子。

    太子至今都摸不清自己的心绪,他想薛琅能每日都进宫来,他喜欢跟薛琅下棋作画的日子,他抗拒赐婚,却从未想过原由。

    他是大楚太子,未来的天子,自小受到的熏陶都是治理朝政,断理明世,至于感情,他想要什么样的女人没有,为私情束缚本就不是他应想之事。

    从前他只是想跟薛琅待在一起,最近却越来越不对头,哪怕是自小一同长大的沈云鹤,他也从未有过要去触碰的念想,但对薛琅,他就总想靠的近一些。

    “兰玉。”太子望着他,忽然道,“你可有喜欢之人。”

    薛琅摇头,“没有。”

    “那你可想过日后会娶什么样的人。”

    自然是能助他往更高的地方爬的名门贵女。

    薛琅淡淡道,“臣只一门心思效忠太子,至于儿女私情,未曾想过。”

    夜深了,他眉眼间染上了倦怠之意,刚想灭了灯睡觉,门外忽然传来宫女的声音。

    “四殿下,太子已就寝了,殿下——!”

    殿门忽然被推开,接着一个身影踉跄着进来,因为走得急,脚下不稳,直接扑倒在薛琅身前。

    宫女急急的跟进来,“太子殿下,薛大人。四殿下执意进来,奴婢拦不住。”

    闻景晔是在外头淋了雨的,身上尽数湿了,伏在地上弯下去的背脊竟有些可怜。

    毕竟是堂堂皇子啊。

    薛琅有些愕然,不知道闻景晔这又是整的哪一出。

    “老四怎么来了,”太子走过来,迟疑地打量着闻景晔这一身狼狈,“老四,你这是……”

    “皇兄,”闻景晔慌忙从地上爬起来,小心道,“母妃将我从宫里赶了出来,如今宫门下钥,臣弟……无处可去了。”

    太子心知肚明,慧贵妃小产后一直苛待闻景晔,但闻景晔从未在外头说过她一句不好,这样的心性实在难得。

    “我叫人给你把偏殿收拾出来。”

    “多谢皇兄。”

    太子又让宫女备了热水和干净的衣衫。

    闻景晔走的时候,回头望了眼薛琅,似是随口一提,幽幽道,“薛大人不走吗。”

    臣子与太子同寝一室传出去毕竟于礼不合,太子嘴角的弧度不自觉压了下来,沉默半晌,搪塞道,“我还有些话要同兰玉说。”

    闻景晔又看向太子,“臣弟告退。”

    太子拉着薛琅说了会儿话,薛琅哈欠连连,面上都浮现出了倦怠,太子只能让他离开。

    入了夜,薛琅熄了蜡烛,不一会儿便睡熟了,只是睡着睡着,身侧忽然有什么东西在动。

    薛琅疲惫的紧,并未睁眼,只转了个身,便又睡去了。

    深思多梦,周遭声音嘈杂,他很快就发现自己被囚在一个牢笼中,笼子很矮很窄,窄到他只能蹲在那,连换个姿势都是奢侈。

    那些如隔了水幕的声音渐渐变得清晰,他终于听清了周围的人在说什么。

    他们说,“薛琅,你不得好死。”

    他们又说,“薛琅,你猪狗不如。”

    接着是一阵马蹄声,他蹲在笼子里,视线只能看到赤色马蹄以及垂在边上的长枪柄。

    眼看着那长枪越来越近,他想喊,想挣扎,可笼子越收越紧,他只能眼睁睁看着长枪裹挟着他的喉咙,带出一串刺目血光。

    薛琅猝然惊醒。

    可脖颈处的窒息感依旧存在,他伸手过去,竟然摸到了一截温热的手臂。

    薛琅背脊发寒,猛地坐了起来。

    “兰玉,兰玉。”

    有东西发着抖钻进他怀里。

    薛琅一把掀起床帐,借着透过窗子进来的微光才隐约看清这人的面孔。

    薛琅咬牙推了他一把,这一下力道不小,直接把人推到床头,发出不小的闷响。

    “闻景晔,”他怒道,“你抽什么风!”

    闻景晔面色发白,眼神泛空,他抖着嘴唇指着外面道,“我有点怕。”

    薛琅不耐,“你怕什么。”

    话音落,忽而一道亮光闪过,照的殿内陈列明晰,光亮暗下后,雷声骤起。

    轰隆隆。

    宛如地动山摇般的绝境声响。

    闻景晔早在打闪的时候就扑进了薛琅怀里,他听见薛琅说了句话,但没听清,被后来的雷声掩盖住了,猜应当是骂人之流的。

    “七岁那年,母妃发疯打了我,又将我赶出去,那天的雨也这么大,我蹲在墙角淋了一夜,第二天回去时,不敢进去,就在门口喊母妃,没人应,我偷偷推门进去,看见她躺在床上,闭着眼,不动也不说话,我以为她睡着了。”

    闻景晔埋在薛琅怀里,声音闷闷的,“之后几天,母妃的脸色越来越白,越来越青,而且有很多飞虫围着她,她一直没醒过。我饿了,就去喊她,去拽她,她不理人。”

    薛琅垂眼看着那比自己个子还高的人小猫儿似的缩着,冷淡道,“她死了。”

    闻景晔顿了顿,涩声道,“嗯,她死了。”

    “从那以后你就害怕打雷?”

    平静的陈述,甚至有些不解。

    闻景晔仰起头,哪怕天色暗着,他仍旧能看到薛琅的脸色。

    冷漠到极致。

    闻景晔心中轻笑。

    果然打动不了他。

    卖惨只会降低薛琅的戒备心,却无法勾起这个人一丝一毫的同情。

    兰玉啊,本就是个没有心的人。

    “任何害怕都是有缘由的,”闻景晔悄悄勾着他一缕头发在指尖玩绕,语气诚挚,“你呢,你害怕什么?”

    薛琅轻轻眯起眼,如毒蛇缓慢地吐着蛇信,“我?”

    闻景晔抚摸着他的后背心,以平静的,诱导的语气问,“兰玉这样害怕,是做了什么梦呢?”

    薛琅静了片刻,不甚在意道,“怕死罢了。”

    他嗤之以鼻,“世人皆怕死,有什么好稀奇。”

    第二十九章

    狗仗人势

    “你若真是怕死,何必卷入皇室争夺。我见过太多人因一句话便断送了性命,你跟在太子身边,与在刀尖行走无异。”

    闻景晔的声音藏在黑夜里,薛琅看过去,却瞧不清对方脸色。

    “活着的方法也有百样,要么衣不蔽体,食不果腹,与狗夺食,被人踩在脚下,受尽屈辱的活着,要么万人之上,地位尊崇,要什么有什么,将所有人踩在脚下,”薛琅眸色流转,轻声道,“四殿下,你应明白的。”

    若他置身冷宫不争不抢,日子是苦了些,但绝对不会有人吃饱了撑的来害他。

    帐内静谧,窗外瓢泼。

    有人提着灯,碎步行至门口,倾身过来,身影隐约在纸窗前留下轮廓,随着两声敲门声落,宫女的声音小而轻地传进来,“薛大人?”

    薛琅掀了半面帐子,平缓道,“我没事。”

    外头宫女犹豫着,没有动。

    “方才是被梦魇住了,你下去吧,我要就寝了。”

    “薛大人有事吩咐奴婢。”

    宫女留下一句后,便提着灯离开了。

    待她一走,屋子里又安静下来,身侧少年身体精壮,带着温度的呼吸起伏总是令薛琅十分在意,他穿的单薄,甚至隐约能感觉到对方吹过来的气息拂在微微敞露开的胸膛前。

    这么些年,薛琅虽适应了闻景晔的触碰,可他从未习惯与人毫无防备的共处一室,全然封闭的帐子,他并不喜欢。

    于是将帐子挂起来,自己坐到床边去了。

    闻景晔静静望着薛琅那发着淡光似的侧脸,忽而莫名道了句,“太子对你倒是上心的紧。”

    薛琅听不出他语气里的酸劲儿,只觉得他话委实多了些。

    “我乏了,你回去吧。”

    他动了动,发觉被阻,垂头看去,衣襟被闻景晔压在身下。

    闻景晔上手抓在手里,又攀着那衣料蹭过来些,声音委屈,“兰玉,你别赶我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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