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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章

    长枪回撤,血迹星星点点溅在薛琅的面颊上,砰的一声,那是人体倒在地上的声音。

    “你没事吧?”

    谢承弼对他摊开手,薛琅却像是悚然惊醒般躲开来,仿佛他是什么避之不及的牛鬼蛇神。

    此人的面容越看越熟悉,谢承弼思忖许久,蹲了下来,“这位公子……”

    他手中的长枪令薛琅如同深陷噩梦,抖着声音喊,“滚开!”

    这语气跟记忆中的某个人对上,谢承弼倒吸一口冷气,试探道,“……薛大人?”

    薛琅闭了闭眼,勉力压下心底的恐惧,再睁开时眼底平静许多,“谢大人。”

    没想到真是薛琅,谢承弼脸色一时有些复杂,多年不见,他倒是生得更好看了,哪怕一身污浊也掩不住芳华。

    “我扶大人起来。”

    “不必。”薛琅自个儿撑着树,一点点,艰难地站起来。

    远远的又有马蹄声,薛琅神色一变,谢承弼见他紧张,便道,“是我的随从,不必担心。”

    “大公子!”他的随从陆陆续续骑马奔来,远远就喊,“大公子你跑这么快做什么?”

    今日谢承弼轻装回京,刚到城外就瞧见一驾翻倒的马车,他说上前去看看,于是将众人甩下自己冲了,随从担心他的安危,便紧跟着上来。

    “嚯,这么多人?是土匪吗?”

    “瞧见前头没有,”有人用马鞭指了指前头的红头高墙,“京城!怎可能有土匪,找死不成。”

    此时有人注意到了薛琅,“这人是……”

    谢承弼扭头斥,“不该问的少问,去,把马车驾过来。”

    看出薛琅要走的意思,谢承弼道,“你受伤了,雨又下得大,还是乘我的马车比较安全。”

    说着他又朝下属要了把伞给薛琅打上,薛琅烦他,自己把伞抢过来,将他从伞底下赶出去了。

    说话间,一辆双驱马车便赶了过来,谢承弼道,“你稍等片刻。”

    接着三两步上了马车,一掀帘子,对里面说了两句话。

    薛琅听见身边人议论,“二公子素喜僻静,他的车驾寻常人是进不去的。”

    “哎,你想多了,二公子对咱们大公子一向尊敬,必不会落大公子面子的。”

    “大公子倒是无妨,但这位……”

    众人的目光落在薛琅身上,从他湿透了的头发打量到沾着泥水的衣裳,接着对视一眼,同时摇了摇头。

    二公子有洁癖,定不会让这种人上马车!

    谢承弼回过头,比了个手势,“可以了,来。”

    薛琅前行一步,脚踝疼痛难忍,瞧见他难看的脸色,谢承弼走过来道,“你这腿受伤了,还是少动,我背你过去。”

    启料薛琅脸色更难看了,生硬又果断地拒绝道,“不必。”

    他自己拖着步子往前,谢承弼上前两步,一把将人扛在肩上,不顾对方挣扎道,“别动,天下着雨呢,得赶紧回去,别让我这么多随从陪你淋着。”

    上了马车,他将薛琅放在座上,里面的白衣少年猛地缩去了角落,听声音颇为咬牙切齿,“兄长!你只说与人同行,没说他这么脏!”

    “他受伤了,不能淋雨,前面就进城了,很快的,你忍忍。”

    谢承弼将蓑衣斗笠摘下来,少年道,“丢出去。”

    于是谢承弼将东西丢到马车外面。

    “阿誉,他受伤了,你替他看一下。”

    谢承誉眉眼冷淡,眼皮都懒得抬,“不看。”

    谢承弼上手想去脱薛琅衣裳,被薛琅一巴掌抽了上去。

    清脆的一声响,谢承誉顿了顿,面上露出些难以置信。

    他兄长武艺甚高,一人单挑十几个都不成问题,不至于连个病人的巴掌都躲不过去。

    别说谢承誉,就连谢承弼自己都没想到,他抬头看去,薛琅正抓着自己衣裳,脸上是一种极度厌恶憎恨的神色。

    方才杀人的时候,他看自己的目光像是从骨子里对自己感到畏惧,当时不曾多想,如今却十分突兀的记了起来。

    可他与薛琅不过一面之缘,哪里来的如此刻骨的情绪。

    他试探开口,“大人是气三年前的事?”

    衣裳上的水滴滴落在马车上,薛琅偏过头,不想与之对话。

    谢承弼讪讪收回手,没想到对方记自己记了这么多年,“当初是谢某年轻气盛冒犯了大人,大人就别再生我的气了。”

    空间狭窄潮湿,闷热的空气使薛琅身上如同被蚂蚁爬了一般难受。

    谢承弼的长枪是他最趁手的兵器,一般不离手,就算进马车也带了进来,此刻就在薛琅脚边。

    烁烁寒光令薛琅如芒在背,他厌烦地踢了一下道,“能把这东西扔出去吗?”

    谢承弼一怔,“为何?”

    薛琅沉默片刻,“抵到我脚了,很疼。”

    谢承誉若有所思。

    谢承弼倒是不墨迹,直接将长枪扔到外面丢给侍从保管,接着回过身道,“我先看看你身上的伤,若是耽搁了怕会留下后患,阿誉会医术,他给你看绝对没问题。”

    谢承誉抱臂坐在最远处,闻言冷淡开口,“我从未说过要替他诊治。”

    “不必了。”薛琅闭上眼,神色懒倦,发丝沾了水蜿蜒在皮肤上,“我只是摔断了腿,没有其他伤。”

    “我看那些人手持兵器,你当真无事?”

    薛琅语气更加不耐,“无事。”

    “摔断了腿也不是小伤,”谢承弼伸手勾了勾,谢承誉便从怀里掏出两个瓶子扔过去,谢承弼一把接住,放到薛琅面前,“这都是上好的药,你回去可以用。”

    薛琅没有动静,甚至没道声谢。

    “他们为何追杀你?”

    “与你何干。”

    谢承弼还想说话,谢承誉翻过一页书,淡淡开口,“兄长,人家明显不想理你,你何必多言。”

    见薛琅侧过头闭着眼,确实累极的模样,他闭了嘴不再多言。

    马车没多久便到了城门口,守卫见是谢家的马车直接放行。

    在马车拐了个弯要去谢府时,薛琅道,“我回薛府。”

    二者一个在城北,一个在城南,并不顺路。

    久病自医,谢承弼在战场受伤习惯了,下意识便想阻止薛琅拖着伤腿到处跑的念头。

    “去我府上我还能找大夫给你看病。”

    薛琅缓缓睁开眼,撩开帘子往外看了眼,旋即就要下车,被谢承弼拦住了。

    “你做什么?”

    薛琅淡淡道,“回府。”

    “我送你我送你,”谢承弼半个身子探出马车,提高了声音对外面道,“你们先回府,我送薛琅一程。”

    于是马车又转了个弯。

    回到薛府后,薛府下人拥了上来,薛琅刚一进门便吩咐道,“关门。”

    于是大门就在谢承弼眼前轰然关上了。

    谢承誉挑开帘子往外看,“兄长,回去吧。”

    于是谢承弼上了马车,一行人这才往谢府而去。

    谢承誉将薛琅并未带走的伤药收起来,道,“兄长,他便是你提过的那个睚眦必报毫无度量之人?”

    谢承弼迷惑,“我说过吗?”

    “……说过,三年前你归家后,日日都说。”

    “说的什么?”

    “你说从未见过如此小气如此狠毒如此阴险之人。”

    谢承誉泡好一杯茶奉过去,“还说你下次见面定要揍他。”

    谢承弼:……

    谢承誉整理了衣袖,重新坐回位置上,“兄长,他便是太子殿下的那位宠信?”

    “是。”

    “难怪兄长要站五皇子。”

    太子确为仁君,但实在算不得是明君。若他日后登基仍旧如此宠信薛琅,恐江山危矣。

    谢承弼眸色暗下来,复又笑开,“何出此言。”

    “方才我们来时,地上倒着一人,兄长可还记得?”

    谢承弼点头,“记得。”

    “看那人衣衫,与薛府刚刚出来的下人无有不同,但对方身上的布料却又是上乘,应是薛琅的护卫之流,别说他还活着,就算是死了,薛琅都未曾想过将对方的尸首带回去,就这么扔在了荒郊野岭。”

    谢承誉摇摇头,又翻起医书看了起来,一边看一边道,“既然兄长瞧不上这种人,为何要救他?”

    “路遇不平,哪有视而不见的道理。何况他还是朝廷命官,我只瞧见他遭人追杀,顺手的事。”

    谢承誉抬起眼皮,在看书的间隙中观察着谢承弼的神态,“若只是救人,何须做到这种地步,兄长看上去可是对那人关心的很。”

    谢承弼双手抱臂,“你多虑了,动动手就能让薛大人欠我一个人情,何乐不为。”

    想到刚刚薛琅对他哥的种种厌烦行为,谢承誉叹一口气,“他看上去并不感激你,兄长,多此一举了。”

    雨声渐歇,云开月出,不知是不是下过雨的缘故,今夜的月色格外明亮,将这里照的如同白日。薛重唤慢慢睁开眼,沉寂了会儿才发觉自己到底是在何处。

    “大人……”

    他挣扎着靠坐在树后,撕下衣摆的布料勉强扎住伤口,然后从地上捡了根粗一点的棍子,就这么一瘸一拐地慢慢往城门去。

    城门已经关了,他只能绕路,找了一处尚未修葺好的矮墙头爬进去,落地的时候没站稳,直接扑倒在稻草上。

    双眼发黑,他缓了许久才重新站起来,拄着棍子慢慢往薛府去。

    也不知走了多久,水坑倒着月幕的影子,薛重唤踩进去便破碎开来,片刻后重新慢慢聚拢,重归宁静。

    走到薛府的那条路时,他脚下被凹下去的石阶绊住,整个人往前扑倒,再也没有了站起来的力气,双眼望着不远处的薛府牌匾,殷切地伸出手去。

    次日阳光明媚,薛府大门打开时,下人被骇了一跳。

    门口处面朝下倒着一人,这人身后是一串长长的,已经干涸的血迹。

    “喂,醒醒。”将此人翻过身后,下人吃了一惊,“薛总管!来人,快来人啊!”

    昨日薛琅回府后,便叫了大夫来,正了骨头开了方子,此刻正卧床养病,听说薛重唤自己爬回来后有些惊异,摆摆手道,“找个大夫去给他看看。”

    薛重唤还活着。

    这样最好,否则他还要重新找个信得过总管来,过于麻烦。

    不多时便有下人前来通报,“大人!太子殿下来了。”

    薛琅听罢慌忙起身,只是不等他动作,太子便踏进门来,“兰玉,你莫动了。”

    “臣参见太子殿下。”

    “免礼免礼。”太子走上前道,“听说你受伤了,我从宫内带了御医来给你瞧瞧。”

    太子一路上行色匆匆,老太医年纪大了,一时间气都喘不过来,帽子也歪了,不住地擦着额间汗水。

    “多谢太子。只是普通摔伤,并无大碍。”

    太子十分坚持,“还是要看了再说。”

    于是太医又检查了一遍,太子道,“用什么药尽管说,我那都有。”

    太医摇摇头,“薛大人并非疑难杂症,只是摔断了腿,将养些时日便痊愈了,名贵药材是小题大做了。”

    听他亲口说没大事,太子才放下心来,吩咐自己身边的太监道,“带朱太医下去开方子,写完后好生送太医回宫。”

    太子坐在床榻边,看着薛琅被包的严严实实的腿,似乎想上手看看,又不太敢,最后只能收手。

    “是何人追杀你。”

    “之前刘府尹的手下,此番是为复仇而来。”

    “刘府尹,”太子眉目沉了下去,“原以为他还算清正,不想连自己府上的人都管不住,人都没了,还被累的死后名声尽毁。”

    他向来脾气好,薛琅鲜少见着他不悦的模样,可如今这么瞧着,竟让人有种心惊的阴鸷。

    但只是转瞬,太子便又如往常一般温润,“我给你挑了些护卫,身手极好,家底干净,以后出门要带上。”

    薛琅听出他话中不容拒绝的语气,便只能道,“臣多谢太子。”

    太子握住他的手,他想说许多,最后却只是一句,“日后切不可叫我担心了。”

    听说薛琅遭遇刺杀时,他从未如此惶恐过。

    薛琅总觉得太子有些不大对劲,却又说不上来,或许是握自己手的力道太大了,他垂下长睫,温顺道,“是,太子。”

    病也看了,事也问了,可太子并未有要离开的意思,薛琅坐在床榻上看书,太子便在另一边的桌案上作画。

    他以为太子是在画窗外景色,可一个时辰后,太子将画展给他看,薛琅才知道这画上的竟是自己。

    “可惜功底拙劣,不及兰玉的十分之一。”

    “殿下谦虚了。”

    天色渐暗,太子便瞧见床头某处发着光,凑近了看,竟是颗硕大的夜明珠,“这……”

    薛琅道,“这是臣偶然得来,太子若喜欢便拿去吧。”

    太子拿在手里打量半晌,知晓此物名贵,前两年西域曾进贡过两颗,一颗赐给了皇后,另一颗赐给了去他国联姻的公主,但便是那两颗,也只是薛琅这颗的一半大小。

    “兰玉喜欢此物?”

    薛琅眸色一闪,道,“臣并不喜欢这些身外之物。”

    太子将夜明珠塞进薛琅手中,“知你不喜欢。”

    语气竟有些惋惜。

    他曾许多次想赏赐薛琅,可薛琅从不接受,后来太子就寻遍大江南北重金求名画,名字,名书,在薛琅面前时他只说是偶然得来,并不费事,也不贵重,如此才能到薛琅手里。

    倒也没什么别的心思,他发现自己只不过是喜欢看薛琅的笑颜。

    可到底为何如此,他却并未深思。

    “兰玉,”哪怕对方说了无数遍,太子还是会问,“你会永远在我这边吗?”

    薛琅道,“会的,臣会永远站在太子身后。”

    换言之,谁做太子,他便拥谁。

    ——

    薛琅:除了太子的钱不要,别人的我都要

    骑猪(举手告状):太子,薛琅私下烟酒都来的

    太子:我不信,我不信,你们是不是都欺负我那柔弱不能自理的幕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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