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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章

    太子昨日从上书房出来时不小心磕到桌角,手背青紫了一块,皇后瞧见心疼不已,以薛琅照看不周为由,罚他去外廊背礼记。

    因太子求了情,皇后又怒气大发,命薛琅在宫门口罚跪。

    那里来往宫人众多,皇后此举便是叫人警醒,任何花言巧语,心术不正之人休想接近太子。

    外头天儿这么冷,地面冰凉坚硬,薛琅撩开衣摆,挺直脊背跪在了宫门口,凛冽的寒意顺着皮肉打进骨头缝里。

    也不知过了多久,宫女太监瞧见了皆望过来,而后嬉笑私语着离去。

    又是一阵脚步声传来,规律,平缓,在不远处似乎凝滞了一瞬,接着恢复如常。

    下一刻,视线中出现蓝色蟒袍,针脚整齐,绣工非凡,只是腰间缀着一个过分朴实的香囊,而且这香囊越看越熟悉。

    “兰玉,怎么跪在这里。”

    闻景晔蹲下身,视线从薛琅通红的手上扫过,接着落在薛琅发白的唇上。

    “冷吗?”

    他伸手想摸一下,被薛琅往后躲了。

    薛琅淡声道,“奴才参见四皇子。”

    凤仪宫人多眼杂,又是皇后的地盘,闻景晔沉默着看了薛琅一会儿后缓缓起身,抬脚踏进了宫中。

    陆续有其他皇子公主前来请安,皇后宅心仁厚是宫里上下皆知的事,他们对薛琅犯了什么过错很是好奇。

    约莫过了半个时辰,太子才从宫中出来,步伐匆匆,神色急切。

    “兰玉!”

    一踏出宫门,他便解下自己的大氅裹住薛琅,“快点,手炉呢!”

    小跑着才跟上来的小太监扶正了帽子,闻言连忙将手炉递过去,太子一把拿过,捉着薛琅的手放上去。

    骤然触碰到热气,哪怕是温热也变得滚烫,薛琅蹙着眉缩了一下。

    太子便用自己的手包裹住他的,一边揉搓着一边送到嘴边哈气,等到他适应了,便撩开衣衫将薛琅的手放在了自己胸口前。

    薛琅骇了一跳,猛地往回抽,然而被太子用力扣住,动弹不得。

    “太子,太子这不成体统!”

    太监也急道,“太子,娘娘就对公子不满,若是传到娘娘耳中,薛公子日后怕是更没好果子吃了。”

    太子这才松开手,“是我考虑不周,兰玉,快起来,咱们回去。”

    薛琅扶着宫墙起身,可跪的太久,膝盖已经没了知觉。

    太子扶住他,而后顺势将人拉到了自己背上。

    小太监大惊,“太……太子。”

    然而太子已经背着人平稳大步往回赶了。

    薛琅扣着太子肩膀的手紧了紧,“太子……”

    太子温和的声音透过冷气坚定的传过来,“别怕,你若是不想叫人认出来,就罩住脸。”

    薛琅无言。

    片刻后默默拉起大氅罩住了脸。

    回了东宫,太子将人放在床上,吩咐宫人,“去准备热水,待会儿沐浴。”

    宫人退出去后,太子捉着薛琅的脚替他脱了鞋袜。

    薛琅往后躲避着,“太子身份尊崇,怎可……”

    太子半蹲在他面前道,“这里无人,别怕。”

    将薛琅的脚搁在自己腿上,脚尖透着粉,嫩的像花苞,又像珠玉,蜷曲着,瑟缩着勾在他衣袍上,能感觉到那渗透进来的凉意。

    他从未见过女子的脚,可他也从未见过哪个男子会生出这样一双脚。

    太子看得怔了怔,而后抬起头来,却见薛琅蹙着眉头,脸憋得有些红,冰凉的额头竟渗出些许晶莹汗珠,看上去局促不安,跟原先从容平和的样子截然相反,太子不由得心中一动,淡笑道,“兰玉,在东宫你不必太过拘束,拿我这当自己府上就好。”

    将鞋子脱去后,又将他的裤子拽上去看了膝盖,“有些青紫,我叫人去拿药,等你沐浴完出来用。”

    浴桶很快打好了水,宫人过来喊的时候薛琅伸脚去够鞋子,脚尖绷直的样子看得太子心中有丝异样,鞋子他放得远,薛琅够得有些费劲,太子索性便将人抱起来。

    “无妨,很快就到了……别动,当心摔了。”

    宫女替薛琅解了外衣后便纷纷退了出去,薛琅赤着脚绕到屏风后,水雾缭绕,视线迷蒙,他睁开眼,眼底的无措统统褪去,泛着水光的冷。

    他坐在浴桶里,水池往上升了些,将将停在锁骨下方。

    薛琅闭上眼往后靠去,热气腾盛,他喃喃出几个字,“君子兰。”

    太子推门而入时,薛琅刚披上亵衣,敞开的衣领露出白皙胸口,脸颊绯色,墨发被笼在一边,额间的有些沾了水。

    两人隔着水雾相望,薛琅行礼,“太子。”

    “快把衣服穿好,莫染了风寒。”

    他让薛琅坐在床榻上,看样子竟是要亲手上药。

    “太子,奴才自己来就好了。”

    “这有什么?我幼时顽皮,回回磕碰到了,都是之清替我擦的药。”

    有小太监来禀报,手里还呈上一物,“太子,这是四皇子叫人送来给薛公子的。”

    薛琅心中一顿,侧目看了去。

    太子拿起来闻了闻,“治冻伤的,虽然难得,但比不过我这里的。”

    他摆摆手道,“拿下去放着吧。”

    见太子面上并无异样,薛琅这才慢慢收回了目光。

    自慧妃怀孕后,四皇子日子更加不好过,太医断言怀的是个壮实男胎,这让她很是欢喜,自然对养子颇有薄待。闻景晔明明到了快要出宫开府的年纪,可慧妃迟迟不提,皇上公务繁忙,压根记不得这回事。

    这冻伤药对他而言,怕已经是最好的东西了。

    小太监退出去后,太子掀开薛琅的衣摆,细细为他擦着药,“疼吗?”

    “奴才不疼。”

    太子轻轻吹了吹,“日后别再去母后宫里了,她若是问起你,我自会去说。”

    薛琅垂下眼,“奴才多谢太子庇护。”

    第十一章

    深夜出宫

    当夜太子欲让他留宿宫中,薛琅婉拒了,赶在宫门落锁前出宫。

    只是刚到宫门口,远远的,他瞧见一道身影。

    天早早黑了,那人站在墙根底下,半个身子都藏在阴暗中。

    薛琅远远跟他对视一眼,接着面不改色地走过去。

    “兰玉。”

    闻景晔慢慢从昏暗中走出,像是等候多时了。

    他看上去精神不济,面上尽是疲惫。薛琅不由想到前几日,据说四皇子顶撞慧妃,惹得陛下大怒,直接拖出去打了三十板。

    薛琅敛了神色,“奴才参见四皇子。”

    “膝盖如何了。”

    “多谢四皇子记挂,”薛琅淡淡道,“奴才无事。”

    闻景晔软下声音,“兰玉不要与我这般生分。”

    薛琅嫌起眼皮,语气懒散,却又仿佛夹着刀子,“四皇子当着太子的面送药,又是何用意?”

    似乎没想到一上来就是被责问,闻景晔默了许久才闷声道,“我是太忧心你了。”

    他面目真诚,薛琅一时也看不出真情还是假意。

    闻景晔穿的单薄,他伸手拢了拢衣服,手背上露出几道交错的荆条痕迹。

    薛琅扫去一眼,“你的手?”

    “母妃她气我读书不认真。”闻景晔用袖子遮住,他如今这副样子,又像是回到了冷宫里一般,先前想争夺储位的野心荡然无存。

    “我送你的药用了吗?那个很顶用的。”

    薛琅淡笑,“太子那里有更好的。”

    他从衣袖里掏出药来塞给闻景晔,“殿下还是自己留着用吧。”

    闻景晔垂下头,“兰玉,是我的错,你别生我的气。”

    他以为靠着慧妃,得了皇帝青眼就能一步登天。可慧妃并非真心待他,而皇帝待他也不过像是逗弄阿猫阿狗,哪怕极尽讨好,皇帝心里也从未将他当过儿子看。

    不过几月时光,他的日子从天坠地。

    闻景晔的身形如今抽高不少,靠的近了,还能看到薛琅细腻白皙的脖颈顺着衣领收进去,鼻尖是淡淡的荼芜香气,他轻轻抱住薛琅,孩子似的,“我比不过皇兄。”

    薛琅刚要推开他,就听少年哽咽的语气,“兰玉,母妃待我不好。”

    薛琅动作一顿,轻轻拍拍他的肩膀,“如今慧妃有了身孕,你要多体谅她一些。”

    在薛琅看不到的地方,闻景晔眼眸极亮,嘴角轻轻弯起,无声地抱紧了薛琅细瘦的腰身。

    薛琅对他的戒备,只因自己挡了他的路,碍了他的事,若是自己表现的无害些,就像当初在冷宫一样,任谁都可以随便踩上一脚,那薛琅便不会对他冷眼相待。

    薛琅如此,其他人亦然。

    那以后闻景晔果真收敛了那份心思似的,整日遛鸟逃课,还在皇帝抽查功课时一问三不知,皇帝怒斥他扶不起的阿斗,将他从殿内踹了出去,从此再没提起过这个儿子。

    所有人都知道,四皇子废了。

    放下戒心的除了薛琅,还有慧妃。

    闻景晔越是不务正业,慧妃便越开心,她不再打闻景晔掌心,反而到处搜刮蛐蛐蹴鞠之类的东西送过去。

    在所有人看来,哪怕皇帝已经厌弃了四皇子,慧妃依旧对闻景晔极好,将他视如己出。

    皇帝听说之后,夸她贤良淑德,又在慧妃宫中留宿多日。

    薛琅偶尔也能在宫中遇见他,对方与几个宫女缠在一处,丝毫没有皇嗣该有的样子。

    这人一贯会做戏,薛琅并未全信。

    上辈子他靠着薛琅才爬上了那个位置,如今他一无所有,身后空无一人,到最后怕是要假戏真做了。

    夜半,更深露重,万籁俱寂,偌大的薛府笼罩在夜色当中。

    房门门扉忽然被叩响,薛琅坐起身来,“谁。”

    门外传来薛重唤的声音,“大人,是奴才。”

    “进。”

    薛重唤推门而入,他提着灯笼,带着外面的风霜,“大人,出事了。”

    一炷香后,薛重唤带着闻景晔进来,薛琅靠在软椅上,墨发未梳,只用带子松松绑着,有几缕碎发垂在额间,手里是刚沏好的新茶,只拢在手心里暖着。

    闻景晔面色苍白,衣摆溅了许多泥水,进门的时候还被门槛给绊了一下。

    薛琅懒散地打了个哈欠,因为时间匆忙,来不及换衣裳,只在外头披了件大氅,许是开门时刮了冷风进来,那双被衣摆掩盖了一般的脚整个儿都缩了回去。

    闻景晔扫了一眼便垂下去,低首敛眸的样子无害极了。

    薛重唤走过去,附耳说了些什么,薛琅神色慢慢凝重起来,望着闻景晔的目光也别有深意。

    他从软椅上走下来,走至闻景晔身前时,对方忽然冲过来抱住薛琅,身体微微颤抖,似乎有些害怕。

    “兰玉,母妃小产了。”

    薛琅隔着闻景晔的肩头看了眼薛重唤,薛重唤会意,静静退出了房门。

    薛琅拍拍怀中人的肩膀,捉着他的手将他带到椅子上坐下。

    烛火的昏暗光亮照进眼睛里,薛琅半蹲在软椅边,能清晰地看到里面的无措和惊惧。

    他轻轻摸着闻景晔的后背,安抚地问,“告诉奴才,发生了什么?”

    “母妃半夜忽然腹痛不止,出了许多血,青檀叫了太医,太医说孩子保不住了,我听见……”闻景晔的唇微微颤抖,“我听见母妃对父皇说,是我克死了弟弟,要杀了我替他偿命。”

    他僵硬地转过头,握着薛琅的手力道忽然大了许多,眼中撑出血丝,“父皇会杀了我吗。”

    薛琅定定看了他一会儿,似乎在分辨他话语的真假,片刻后才慢慢笑道,“怎么会,你是大楚的皇子,陛下不会这样做的。”

    他一笑,眼中就仿佛盛了春水,闻景晔渐渐放松了身体。

    “兰玉,”他嘴唇干裂,拽着薛琅像是抓着救命稻草,“我没有克死弟弟。”

    薛琅轻声道,“奴才相信四皇子。”

    “别怕,”他将茶杯放进闻景晔手里,“告诉奴才,你看到了什么?慧妃这一胎,为何没保住。”

    闻景晔低着头,半晌后摇摇头,“我不知道。”

    见薛琅没有回应,他有些急了,“我真的不知道,当时我在屋内睡觉,被外面的声音惊醒后才发现母妃小产了。”

    “奴才知道了,这件事与四皇子无关,四皇子不必担忧。”

    薛琅起身时,衣角忽然被拽住,闻景晔仰着头看他,眼中惊惶一闪而逝,“我今夜不想回宫中。”

    他是因为太害怕才从宫中跑出来的,也不知是怎么出的宫门,或许又是钻的哪个狗洞。

    薛琅淡淡一笑,“那四皇子今夜便宿在奴才这里,奴才找人给你收拾厢房。”

    可闻景晔并未松开手,“我想跟你一起睡。”

    烛火爆裂一声,明明灭灭的光在薛琅过分清秀的脸上闪过。

    他静默片刻,而后扬起唇角,“那就委屈殿下了。”

    薛府外表其貌不扬,可内里却极尽奢华,宫人又搬来一床被褥,走的时候将纱幔从金钩上取下,而后无声地退了出去。

    帐子里的荼芜香十分浓郁,闻景晔睡在里面,两人挨的极近,呼吸声都清晰可闻,他闭着眼,却没有丝毫睡意。

    似乎是察觉到他的紧绷,薛琅侧过身,轻轻拍着闻景晔,如同哄小孩儿一般,“殿下,别怕,别怕。”

    他念叨了两句,声音渐弱,鼻息绵长。

    不知过了多久,窗外划过一声凄清鸟鸣,闻景晔睁开眼,眼底的不安消失殆尽,他侧过头,逐渐适应夜色后依稀可以看到些许轮廓。

    “兰玉。”

    他轻轻喊了一声。

    薛琅睡的很沉,并无回应。

    闻景晔凑近了些,手指慢慢描摹着薛琅的面颊,眼底的光越来越盛,像是要将他整个人吞吃入腹。

    兰玉。

    他在唇齿间翻来覆去地浸淫着这个名字。

    手指落在唇上时,闻景晔顿了顿,小心地,试探地挪过去。

    冰凉的,柔软的。

    伸出舌头舔了舔。

    甜的。

    闻景晔心脏跳的极快,他怕这声音会惊醒薛琅,于是不得不往后退了退,只是那双眼睛,依旧紧紧钉在薛琅身上,如骨附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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