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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章

    京城有名有姓的贵族中并无薛家,宫女悄悄对慧妃道,“娘娘,这应当是之前救了太子的那位,听说出身是梁有稷府上的奴才。”

    原来是个攀了高枝儿的奴才。

    宫女得了慧妃的眼神,上前便对着小太监掌了一掴,“放肆,竟然顶撞娘娘!”

    慧妃道,“苍雪鹄乃陛下赏赐,区区几个奴才,也不掂量掂量自己有多大的能耐。”

    说完她看着身后踌躇的几个太监,“还愣着干什么?打啊!”

    太子生母虽高居后位,可在这宫里,陛下的恩宠才是一切,加之慧妃母家在前朝颇有势力,使得慧妃更加横行无忌。

    今日哪怕处置了这俩奴才,太子性子仁善,想必也不会多说什么。

    太监搬来长凳,上前要将薛琅架起时,闻景晔忽然冲上去,“退下!”

    薛琅按住闻景晔肩膀,将他推到了后面,自己慢慢走了过去。

    慧妃今日是铁定要为那白毛畜生报仇的,这顿板子,他躲不过。

    当朝皇子衣着狼狈地站在原地,积压数年的委屈与怨恨忽然涌了上来,他红着眼眶,一口白牙几乎咬断,宽大的衣袖下死死攥着拳头。

    什么都得不到,什么也阻止不了,冷嘲热讽,白眼讥笑,谁都可以来踩上一脚。

    令人绝望的无力感从心口传到四肢百骸。

    母妃死的时候如此。

    今日亦如此。

    他慢慢转过头看着慧妃,眼底藏着不加掩饰的憎恶与仇恨。

    板子高高举起——

    “住手。”

    慧妃闻声侧目,面色微变,倏忽间便换上一张笑靥,娉婷袅袅地走了过去,“参见皇上。”

    跟在皇上身边的太子连礼数都顾不上,快步走过来,那几个太监哪敢拦着太子,连忙让开了路。

    “兰玉,你没事吧?”

    薛琅被他扶起来,淡淡一笑道,“多谢殿下关心,奴才无事。”

    闻景晔从未见过薛琅这样笑,一时间对着那如沐春风的样子看得痴了。

    皇上瞧着这景象,疑惑道,“这是怎么回事?”

    “陛下,”慧妃眼波娇嗔,“苍雪鹄是陛下送的,妾平日里好吃好喝的供着,连根毛发都不敢损伤,可今日却被人生生打断了条腿,你看。”

    她伸手一指,苍雪鹄哀哀地叫了一声。

    薛琅上前两步跪在地上,“陛下饶命,奴才是见它忽然发了疯地追着四皇子咬,所以一时心急,奴才不知这狗是慧妃娘娘宫里的,请陛下赎罪。”

    第六章

    表里不一

    许久不曾听到四皇子,皇上几乎都要忘了自己还有个丢在冷宫的儿子。

    闻景晔望着薛琅的背影,一时间也没注意到皇上正在打量他。

    几尺之外的少年算算年纪,应该也有十三岁了,可身量瞧着比五皇子还要瘦小。

    闻景晔的生母原本就不被皇帝喜欢,哪怕诞下皇子,皇上也鲜少去她宫里,后来又被查出来下毒暗害其他妃嫔,皇上一怒之下就将其打入冷宫。

    可不论如何,孩子是无辜的,如今过了这么多年,那点迁怒的意思早就散了七七八八。

    他蹲下身,朝着闻景晔招了招手。

    闻景晔看了薛琅一眼,然后慢慢走到皇帝身前。

    慧妃心思玲珑,连忙道,“四皇子,怎么不叫父皇?”

    闻景晔垂下头,小声的叫出这句陌生的称谓,“父皇。”

    人年纪大了,总是希望儿孙会留在自己身边。

    皇帝的视线落在闻景晔破烂的衣服上,面色微冷,“好歹是个皇子,怎么会穿成这样!伺候你的那些宫人呢!”

    他虽然让闻景晔住在冷宫,可从未克扣过他的份例。

    闻景晔缩了缩脖子,“嬷嬷说,我只是个失宠的皇子,不配穿那么好的衣服。”

    “放肆,简直放肆!”

    或许是闻景晔的生母勾起了他心中的一些回忆,又或是常年对闻景晔不闻不问使他心中生出了些许愧疚,皇帝连查都没查就下令将伺候四皇子的两个嬷嬷一个太监给处死了。

    做完这些,皇帝自觉已经补偿了他,于是便又将这个儿子抛之脑后了。

    宫里的人渐渐都知道冷宫里那位四皇子出来了,而且还被慧妃抚养。

    这不难想,按照上辈子来看,慧妃明年开春才有的八皇子,这之前她必定会想抚养一个皇子来巩固自己的地位。

    可上辈子闻景晔分明是皇上病重时才走到御前的,如今竟提前了十年,薛琅对自己不曾预料到的变故有些焦躁。

    要不要现在就杀掉他?

    头顶忽然被什么砸了一下,接着一颗松子掉在地上,薛琅抬头,与正坐在树枝上的闻景晔对视了个正着。

    闻景晔手里上下抛着松子,远远喊道,“薛琅。”

    薛琅敛了神情,摆出一副笑脸行礼,“四皇子。”

    分明刚刚还一副冷漠阴鸷的神情,转眼间又能端出这副样貌。

    闻景晔从树上跳下来,佯装不知,“你要去哪。”

    树枝晃了晃,落下一阵花雨。

    他如今养在慧妃宫里,吃穿用度都比照皇子规格来,衣料跟配饰都用最好的,与前些日子大相径庭,隐隐有了皇室的气度。

    “奴才去上书房等太子。”

    闻景晔冷不丁道,“皇兄连放学都要人接吗?”

    旋即又拉住薛琅的衣袖,慢慢道,“我过两日也要去上书房读书了,到时候你也来接我,好不好?”

    薛琅摇摇头,“四皇子,不要任性。”

    他是太子的人,自然不可能与其他皇子有太多瓜葛。

    闻景晔早知是这个结果,薛琅对他再如何好,心中想的永远是他那个皇兄,父皇也是如此。

    他垂下眼,忽然盯着薛琅腰间道,“你香囊脏了。”

    薛琅低下头,见那缀着宝蓝莲纹的银底香囊确实脏了一块,若不细看倒也看不出来。

    他刚要上手擦,闻景晔已经摘掉了他的香囊,还把自己的解下来给他系上。

    那香囊针脚细密,绣工精湛,比他那随手从摊子上买来的精致了不知道多少。

    “用我的吧,这是青檀亲手绣的。”

    青檀是慧妃宫里的大丫鬟,据说祖籍在江南,一手绣工了得。

    薛琅眸色微暗。

    “四皇子,慧妃娘娘待你很好吧。”

    漆黑双目中涌动着模糊不清的情绪,闻景晔突兀笑了笑,“好。”

    薛琅唇角渐渐压平。

    日后慧妃诞下自己的孩子,四皇子必然会再度失势。

    何况只要太子还在一日,闻景晔就永远没有登帝的希望。

    不足为惧。

    “薛琅,我想吃你上次给我带的果干。”

    薛琅道,“如今四皇子想要什么,跟宫人说一声便是了。”

    “你帮我带不行吗,我喜欢吃你给我带的,其他人的,谁知道有没有毒?”

    以前四皇子不受宠,没人将他放在眼里,自然也不屑去动他,如今得慧妃收养,两人同气连枝,他的吃食自然有宫人再三检查。

    但他没多解释,只道,“那奴才下次给殿下带。”

    薛琅自己就喜欢吃那间瓜果铺子的零嘴,所以经常会差人买许多。

    于是闻景晔又开心起来,还悄悄将薛琅的香囊藏在了身后。

    察觉到他小动作的薛琅并未说什么。

    他似乎真的在慢慢依赖着自己,这很好,等到他再信任自己一些,就像上辈子他信任曲嘉文那样。

    到那时,就是他的死期了。

    薛琅眼底慢慢攒了笑意,幽深无波。

    “太子还等着奴才,奴才先告退了。”

    “等等。”

    闻景晔忽然上前一步,薛琅戒心极重,当即便想往后退,只是在他动作之前,闻景晔抬手从那乌黑青丝上摘了片花瓣下来,接着退回去,“好了。”

    “多谢殿下。”

    薛琅从他身侧过去,闻景晔也跟着半转过身,直到再瞧不见薛琅的身影,他才拿出藏在身后的香囊,放到鼻尖闻了闻,是熟悉的荼芜香。

    之前那个帕子上的香气早就消散了,他也很久没有闻到这味道了。

    自从摸清这里是薛琅进宫的必经之路后,闻景晔总会在树上坐着等他,高处看得远,他想更早一点看到薛琅的身影,也想多跟薛琅说几句话。

    太子每日去上书房听学,薛琅便雷打不动地在外面等他,太子劝了几次都不管事,渐渐地便也习惯了,若是哪天薛琅因病没来,他还觉得不大适应。

    今日天气阴冷,瞧着是要下雨,放学后的皇子公主们从上书房出来,太子跟太师拜别,转头便瞧见站在不远处的薛琅。

    薛琅他快步走过去,将手里的披风展开替太子穿上,系带子的时候指尖忽然碰到了太子脖颈。

    凉意丝丝缕缕地钻进皮肤里。

    太子下意识拽住他的手,“怎么这么凉,在外面站了很久吗?我不是说过今日不必来等我吗?”

    “无妨的。”

    太子还想说什么,身后忽然传来一声——

    “皇兄。”

    越过太子肩头,薛琅跟闻景晔对视了一眼,接着将手抽出来,后退半步,中规中矩地行礼,“四皇子。”

    闻景晔道,“今日皇兄引重弓射箭的样子着实令臣弟佩服。”

    说着他垂下眼,面露沮丧,“而我却连拉弓都很吃力,还有太师讲的那些,我大多都听不懂。”

    “老四,”太子拍拍他的肩膀,“先前你久居冷宫,落下许多课业,如今刚来几日,听不懂也正常,只要日后勤勉,定能赶上来。昨日父皇还说起你,过两日应该会给你安排老师补课,不必忧心。”

    闻景晔道,“那我若有听不懂的,可否来问皇兄。”

    薛琅抬眸,不动声色地扫过去一眼,眸光幽冷。

    太子却并未多想,反而很高兴,“自然可以,你若有听不懂的,尽管来找我。”

    薛琅面色淡淡,“殿下,方才孙公公来,说皇后让小厨房炖了燕窝八仙汤,请太子过去用膳呢。”

    太子略一思忖便道,“好,那我先过去,晚些回来找你。”

    “恭送殿下。”

    等太子走远后,薛琅转身离开,看都没看闻景晔一眼,闻景晔跟在他身后,直到走进一个冷清的细长宫道里,薛琅猛地转过头,眼底竟有些怒气。

    “你想做什么?”

    闻景晔靠在宫墙边,丝毫没有刚刚装出来的皇子风仪,“终于肯跟我说话了?”

    见薛琅沉默,闻景晔歪了下头,“你说在太子面前不要与你说话,不得表露亲昵,也不能有任何眼神交汇……是我做的不好吗?兰玉。”

    薛琅眼底闪过一丝近似厌恶的感情,然而转瞬即逝,叫人看不清明。

    他说,“别这么叫我。”

    闻景晔脸上的笑意淡了一些,“皇兄可以,我不可以吗?”

    他拉拉薛琅的衣襟,示好般软着声音,“今日着实有些冷,我也想兰玉给我带披风。”

    薛琅抽回衣襟,冷眼望着他,“你到底想做什么?”

    闻景晔摩挲了下手指,空荡的感觉像是在心口上刮了一阵冷风。

    他早知薛琅菩萨样貌,蛇蝎心肠,可这皇宫原本就是个魔窟,他在冰面上行走多年,哪里肯放弃这好不容易得来的温情。

    “听说太子的命都是你救的……”闻景晔伸手轻点在他肩膀处,似慨叹,似不解,语气中还夹着嘲弄,“你这样的人,又如何会豁出性命去救别人?”

    薛琅面色微沉。

    闻景晔视线上移,定定的望着薛琅,慢慢道,“若是有一天我出了事,你可愿以命相护?”

    过了片刻,薛琅嘴角忽然破开一丝笑意,他天生一张含情目,笑起来时如春风拂过水面。

    “奴才自当拼命保护皇嗣。”

    说者无心,听者有意。

    抹了蜜的刀尖尝起来也是甜的,哪怕知道他嘴里没有句真话,闻景晔还是心花怒放起来。

    第七章

    奸宦初始

    自从进上书房读书后,闻景晔空闲功夫越发的少,下了课也有慧妃盯着他温习,据说慧妃脾气不太好,问的题若是答不上来,她便会用戒尺打板子。

    福阳宫里经常深夜都能听到戒尺打手心的声音。

    薛琅坐在廊下看书,细白的手指捏着书页,清风拂过,惊起一片繁花。

    打扫的宫人没有看到他,自顾自地说话。

    “听说前几日陛下头痛难忍,有个小太监便献上一计,说只要用两根银针在什么百会,脑户穴上扎一扎就好了。”

    “怎会?损伤龙体可是重罪!”

    “真的,后来陛下的头果然不痛了,还重赏了他呢。”

    薛琅猛地将书一合,从廊上走下来。

    宫人还欲再说,猛地见了薛琅,慌忙福身行礼,“薛公子。”

    “你们刚刚在说谁?”

    宫人对视一眼,“回薛公子,奴婢只知是个小太监,不,不知叫什么。”

    半晌,薛琅挥挥手,“下去吧。”盐删町

    门外霎时又恢复一片清冷。

    他将书卷起来按在手心里,望着廊外静静看了会儿。

    应当是巧合。

    上辈子他便是用此法头一回近了皇上身。

    当时陛下头痛难当,太医院束手无策,慧妃便引荐了薛琅,虽说扎银针这法子听上去可怕,但慧妃说的天花乱坠,陛下也就死马当活马医了,没想到扎针放血后果然神清气爽,皇帝一高兴,当即就留了薛琅在身边伺候。

    这法子是他小时候从一个江湖道士那里学来的,并非是他的独门秘笈,陛下寻到了其他能人异士也并非不可能。

    想到皇帝私下里那些见不得人的癖好,他心下微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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