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1章
一些桌子拼在一起，孩子们围坐成圈。小夏天晴顶着脑袋上的包走进教室，搬了椅子，坐到老师眼皮底下的位置。
一群对?于小夏天晴来，体型非常高大的孩子乱哄哄冲了进来，她周围很快坐满了人。
最前方，阮伽袖眼看着晴姐坐下，心头微松。
还好，就在跟前，有什么动静一眼就能?看到。
再?看湛经智……
他直接坐到了教室后方角落，离夏天晴远远的。
白老师和阮伽袖分工，一人盛汤，一人发馒头。
“排队领饭！”白老师扬声喊道。
阮伽袖连忙看向小晴姐，担心她听不到。
却见小天晴双眼定定看着白老师，在对?方话音落地的当?下，已经从椅子上下来，向前一步，便站在了白老师面前。
白老师盛了碗汤，也没?往小天晴手里?递，胳膊一伸，直接帮她放在了位置上。
动作非常熟练，显然已经做顺手了。
小天晴便不用端着碗去拿馒头了。
她张口?，了句有些含糊的‘谢谢’，直接转移位置，来到阮伽袖面前。
阮伽袖心头软乎乎的，几乎要热泪盈眶了。
小晴姐她的座位，是?特意挑选过的吧。
呜呜呜小晴姐她，真的是?从小就聪明……
接过阮伽袖递过来的馒头，小天晴又了句‘谢谢’。
因为耳朵听不见，她的说话也受到了影响，声音带着点?奇怪的变调，但发音仍算清晰。
阮伽袖还没来及回应，小晴姐已经转身，回到自己位置上。
而下一个孩子脏兮兮的小黑爪，已经伸到了阮伽袖面前。
阮伽袖深吸一口?气，看向后面一排小黑手，忍住勒令他们去洗手的念头，开始给?一个个小孩儿发馒头——福利院，可不光是?这个教室里能自理的孩子要管，更费心力?的，还在后面等着呢。
如果把时?间用在逼迫这群野猴儿讲卫生上，等忙活完洗手，饭也凉了，真正需要照顾的孩子也耽搁了。
在条件受限制的环境中，只要能?生存，其他一切都可以凑合。
阮伽袖心中再?次感慨，难怪白老师小天晴跟别的孩子不一样……
她这么想着，眼神又瞄向了小晴姐。
小夏天晴拿着馒头坐到位置上。
一只脏手忽然横伸过来，嗖地抓向她的馒头。
小夏天晴下意识躲，没?完全躲开，馒头顿时?被扯开一半，她手中只剩下捏着的一小截。
“哎！”
阮伽袖直接坐不住了，站起身来，呵斥道：“站住！干嘛抢别人馒头？”
她好歹也是?个看护老师，这在眼皮子底下发生的事，总是?可以管的吧？！
“老师，她吃不完，我帮她吃！”抢馒头的小元头也不回，随口?应了一句，刷地蹿到教室后面去了。
阮伽袖还想什么，可就在刚刚那一句话的功夫里?，排队领馒头的小孩儿们已经等不及了，自己伸手去抓筐里?的馒头。
几只小黑手伸进去，像鹰爪似的，每人两个三个地攥一大把，擒起来往怀里?一塞喜滋滋就走。
阮伽袖大惊，连忙挥开那一只只涌上来的手，将筐子往旁边一拉，急道：“排队！”
馒头数量有限，前面有人拿得多，后面孩子可能?就吃不上了。
端着碗的小孩儿们只得歪歪斜斜地绕着她，重新排起队来。
阮伽袖看着筐子里?沾了黑手印的白馒头，憋着一肚子火，继续发馒头。
……小天晴那边，又一次顾不上管了。
阮伽袖心头悲愤，切身感受到了这个副本的残酷之处。
她只能?扮演晴姐回忆里?的那个角色，半点?发挥余地都不能?有……否则，就会有极其糟心的反噬，按头让她回到原本的路径中去。
座位上，小夏天晴回头，越过人群看着教室后方的小元。
他正大口?塞着馒头，吊儿郎当?地往后弓着身子，将椅子前腿儿翘起来，一摇一晃地左顾右盼。
对?上小夏天晴的眼神，他翻了白眼，威胁性地举了举拳头。
小夏天晴收回视线，端起碗来，轻轻吹着汤，小口?而快速地喝着。
小元对?面。
湛经智缓缓捏紧了手中的馒头。
“我讨厌那个夏天晴。”小元正嚼着馒头，大喇喇地跟旁边人道：“她看人的眼神特别怪，好像她多了不起似的。哼，一个聋子，牛什么呢。”
“就是?，”另一个光头女孩儿撇着嘴道：“就她瞎讲究，在这院儿里?也不知?道臭美给?谁看。”
这是?之前怂恿他扔石头那个女孩儿，好像叫小霜。
湛经智拳头硬了。
他恨恨地咬了口?原本难以下咽的白馒头。
他知?道，这群小孩儿在凭借本能?，做着排斥异己的行动。
除了听障外?，小晴姐爱干净，能?留长发，懂礼貌，这些优点?在这群小孩眼里?，也全都是?令人不爽的特征。
小晴姐永远不可能?融入这些孩子中。
即便她剃光头发，不再?每天尽量保持干净，跟他们一起在土窝里?打滚，他们也还是?会因为听障，天然歧视她，想欺负她。
因为他们缺乏管教，行事不讲道理?，谁拳头大谁就有理?。
可怜又可恨。
湛经智牙根痒痒。
正常情况下，小孩儿都是?会想要合群的。
但晴姐这样的情况，主动合群，等于送上门?去受欺凌。
阮伽袖和白老师一起，在教室中囫囵喝了碗汤，啃了个没?被小黑手波及的馒头。
“吃完的自己把碗送到洗碗池！”白老师嘱咐了声，便喊阮伽袖端着饭桶和馒头筐，转移阵地。
小夏天晴第一时?间捕捉到了她们起身的动作。
立刻将碗中剩下的汤喝完，小跑着将碗送去洗碗池，再?迅速折返，追上去。
端着筐走出教室的阮伽袖听到脚步声，回头便看到了小晴姐缀在后面的单薄身影。
阮伽袖心头微动。
她完全看出来了，小晴姐虽然才五岁，但心里?什么都清楚。
小晴姐知?道那些小孩儿行为恶劣，而她完全不具备反抗的力?量；也知?道看护老师们对?她没?有恶意，但是?根本顾不上她；更知?道自己只有待在老师们视线范围内，才不会遭到太过分的欺凌。
还这么小，就已经被迫开始学习，在复杂困苦的环境中该如何生存了。
白老师推开一间偏僻的房门?。
阮伽袖端着馒头筐走进去，纵然做足了心理?准备，看到眼前场景时?，也忍不住一阵心悸。
并排铺着的几排矮床上，躺着各种不同程度残疾的小孩。
有的双腿皮肉连在一起分不开，有的眼神涣散脖颈歪斜，有的四肢扭曲不能?动弹，有的全身扭曲……
见到来人，他们都有了反应，一个个脑袋偏过来，嘴里?发出啊啊的急切声响。
空气中弥漫着恶臭的气味，是?有的孩子需要更换尿不湿了。
白老师将饭桶放下，盛出一碗汤后，熟练地抓来一个脑瘫儿，用勺子迅速往他嘴里?喂。
这种孩子只能?吃流食，且必须依赖大人喂到嘴里?才能?生存。
阮伽袖按捺着心头的压抑，快步上前干活儿。
小夏天晴踏进房间，靠着门?板站着。
悲凉的眸中倒映出这些生而为人，却此生无法进入阳光下的身影。
“啊噗，啊……”
微弱的声音传入小夏天晴耳中。
她偏了偏头，用右耳凝神细听。
含混的音节在耳中响了一会儿，像风中的尘埃，又很快飘散无影。
那些孩子们嘴巴还在张合着，可小夏天晴的世界，已经回到一片寂静中去。
喂完一碗汤，白老师将第一个脑瘫儿放下，端着碗去饭桶边盛饭。
第一个小孩儿咧着嘴哭，朝她伸出手去，似乎想被继续抱着，可白老师已经不再?看他，而是?端着碗去到下一个小孩儿身边。
后面，还有很多小孩儿在等着呢。
小夏天晴缓步走上前，站到白老师身边。
那个双目呆滞的脑瘫儿本能?般伸出胳膊，抱住了小夏天晴的腰。
白老师掀开了旁边小孩儿的被子。
小夏天晴看到了一具四肢萎缩的身体。她拖着身上的小累赘，跪坐到矮床边，从后面扶起那具不能?动弹的身躯，让其直起上半身，方便白老师喂饭。
“看，我就咱们小天晴不一样。”
白老师的声音在阮伽袖身后响起。
阮伽袖趁着喂饭间隙回头看了眼，便见小晴姐用瘦弱的身体，撑起了一个跟她差不多大的残疾儿，旁边还挂着个流口?水的娃娃。
在小晴姐的协助下，白老师动作飞快地往残疾小孩口?中喂汤。
阮伽袖连忙低下头去，不敢再?多看。
“咱们小天晴啊，不仅漂亮，爱干净，有教养，而且还聪明，有眼力?劲儿，”白老师长出一口?气，“看看外?头那些皮猴儿，跟小天晴真是?没?办法比。”
阮伽袖心头酸涩。
是?啊，小晴姐可太有眼力?劲儿了。
之前在自己和白老师忙着刷碗的时?候，小晴姐知?道自己不好插手，就只站在她们周围，不碍事，不打扰，被石头砸了脑袋也一声不吭。
现在看到自己能?帮上忙了，才主动凑过来搭把手。
难怪白老师喜欢呢，这谁能?不喜欢小晴姐呢。
别看她小了，可她聪明着呢。
阮伽袖又欣慰，又难受。
很想去抱抱小晴姐，但有了之前的教训，又只能?狠狠克制住自己的本能?，专注于面前的小孩儿。
小夏天晴定定看着白老师的唇形。
虽然听不到，但对?方的话，她已能?通过口?型看出大半。
这是?世界被寂静侵占后，她逐渐掌握的能?力?。
白老师在夸自己。
小夏天晴心中做出判断。
等这个小孩儿喂完，白老师转移阵地。
小夏天晴放下身前的小孩儿，又艰难搂着脑瘫患儿的身体，将其放回原来的位置上，这才跟在白老师身边，走向下一个等待喂饭的孩子，默默做着力?所能?及的事。
长长的眼睫轻颤，小天晴瞳中一片未知?茫然。
她那小小的脑瓜子，已经用尽了所有能?想到的办法，去让自己好过一点?。
虽然她并不知?道，这么做能?不能?带来奖励，但她明确知?道，如果不这么做，她会过得更艰难。
受过创伤的小孩子，对?旁人的情绪，有着相?当?敏锐的感知?力?。
小夏天晴遭遇车祸，没?有了爸爸妈妈时?，身上很痛，心里?也很痛，她很无助地哭闹了很久。
可是?，已经没?有爸爸妈妈会安慰她了，医生和护士阿姨们都很忙，只能?透过口?罩让她配合治疗。
小夏天晴很快意识到，以后，没?有人会包容她的小脾气。
于是?，她学会了忍住情绪，不再?哭了。
小夏天晴耳朵出了问题之后，以前夸过她可爱，抱过她的那些亲戚，都纷纷表示没?有能?力?收养她，商讨之后，决定将她送进福利院。
她不知?道福利院是?什么意思，但知?道自己有个去处了。
出院前，小夏天晴收到了好心医生阿姨的礼物——助听器。
她又能?听到声音了。
可是?，来到福利院后，助听器很快就丢了，她明明保存得很小心的……
一些坏孩子指着耳朵在她面前无声大笑，她知?道是?助听器是?这些人偷的，但是?并没?有人管他们。
小夏天晴知?道了，这里?的小孩子，跟自己以前在幼儿园里?一起玩耍的小朋友，完全不一样。
幼儿园的小朋友里?也有脾气不好、比较霸道的，但那些小朋友会受到老师的批评，特别不听话时?，还会被家长揍。
这里?的小朋友没?有家长，老师也顾不上管他们，所以他们每一个，都比幼儿园的小朋友更可恶，更恐怖。
她决定，不能?变成他们这样。
以前爸爸妈妈过，坏孩子长大后会很惨的。
小夏天晴以前上幼儿园时?，老师们都很喜欢她，爸爸妈妈也时?常叮嘱她，有什么事找老师。
所以现在，她也时?刻跟在老师附近，管住自己不乱跑，以免被坏孩子趁机欺负。
虽然一直站着很累很困，但是?，她最起码不用被逼着，逐渐变成跟那些坏孩子一样的人。
小夏天晴知?道，大人们都喜欢听话、干净、礼貌、勤快的小孩子。
她可以做得很好，让老师们喜欢她。
这样，她就能?一直跟在她们身边，不会被赶走了。
小夏天晴听不见了，她就努力?去看老师们的口?型，猜测她们在什么。然后，根据老师们接下来的行动，验证自己猜得对?不对?。
时?间久了，她逐渐能?看着口?型，读懂很多话了。
此时?的小夏天晴并不知?道，她已经做到了当?下环境中，一个孩子所能?做到的极致。
她只是?朦胧地感知?到，自己背后空荡荡的，只能?努力?些，再?努力?些，用尽所有力?气，才能?不让自己变得更糟。
夏天晴所在的房间之外?。
福利院的角落，湛经智步伐放轻，走向小元。
靠近的那一刹，他原地起跳，右臂从后方圈住小元喉咙，再?瞬间抓住左臂弯，双臂绞紧，将人压倒在地。
“嗬——”
小元咚地摔倒在地，脖颈被锁死，登时?气流短缺，呼吸受阻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