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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4章

    “喂?”

    *

    不知道有多少人撑着伞看着这场闹剧。

    杏丫原来那个家的家门口,那棵在她出生之前就种下了的杏树消失不见,如今那地方只剩下一个积着泥水的大洞。

    霞婶一家被人塞了一大袋子的红色钞票,然后,那头还趴在水边小憩的水牛,也被人牵着绳子带走了。

    而这场闹剧的源头,杏丫,则抱着只不知从哪里跑来的野狐狸,被那个城里来的,如今要离开这个地方的大少爷搂在怀里,呆呆地看着在她面前哭个不停的林丽娟夫妻。

    “阿孃,我是不是不能回来了……”

    林满杏看着林丽娟,那张好像不管发生什么事情都搞不清状况,总是温吞恬静的面庞,此刻却流露出茫然和失落。

    林满杏不知道为什么林丽娟他们突然就要让她走。在于景焕说什么,她还有时间想她要带什么东西走的时候,林满杏还觉得他很奇怪。

    她要走去哪里呢?她在这里待得好好的,除了有的时候,林骞尧会听不懂她说的话,一直跟她做那种夫妻之间才能做的事情,让她很累很困。其他时候,她都过得很开心。她为什么要走呢?她不想走。

    “杏丫,京市特别好,你跟于少爷回去,想吃什么想玩什么都可以,你到时候还可以住大房子,于少爷不会亏待你的,你就去吧。”林丽娟说。

    “可是我觉得这里就很好,我不想去。”听到她的话,林满杏想都没想就这么说。

    “杏丫,你还小,你不懂,这里怎么可能比得上京市啊?你听我说啊,于少爷他喜欢你,他想带你回去过好日子,这可是你的福气啊!”林丽娟继续劝道。

    林满杏不明白林丽娟为什么要说这些话,她只是很诚实地表达自己的真实想法:“阿孃,我不想要这个福气,我不想跟于景焕走。”

    “可你不想要也得要,你必须得走!”

    说到这里,林丽娟再也忍不下去,她控制不住的情绪激动起来,像是陷入了癫狂一样,她朝着林满杏吼道:“你必须得走,你不走你是想要害死我儿子吗!你要害死我们一家吗林满杏!”

    这一刻,林丽娟再也维持不了这副慈母的样子,她变得面目狰狞,变得疯狂而又绝望。

    尤其是看着林满杏这副无知蠢笨的样子,林丽娟心里更是骤然生出一股巨大的怨恨,她甚至想要直接这么伸手掐死她。

    如果不是她,如果不是林满杏,于景焕怎么可能会用林骞尧来威胁他们!

    都是她!全都怪她!明明就是个傻子,还这么能勾引人,勾引她儿子,让她儿子给她当牛做马也就算了,她现在还勾引了个有钱人,给他们一家惹来这么大的麻烦!

    她怎么还有脸说要留在这里?她是想要害死她儿子,害死他们一家吗!

    “阿孃……”

    看着林丽娟现在这副癫狂的样子,林满杏说不上害怕。她只是觉得心里有些难受,她不知道自己做错了什么,让总是会催她洗手吃饭的林丽娟变成这样。

    林满杏不知道该怎么安慰她,她只能无措又小心地跟林丽娟说:“阿孃,你不要生气,我听你的话,我跟于景焕走,我跟他走。你不要生气,我乖乖的。”

    “……”

    这一刻,对上林满杏那干净的,不知道自己做错什么的小心翼翼的眼神,林丽娟的情绪彻底崩溃了。

    她宁愿林满杏骂她两句,她都不愿意看到林满杏什么都不知道,就为了让她不生气,就把她自己给卖了的样子。

    杏丫她懂什么呢?她什么都不懂啊,她就是个傻子,她压根就不知道发生了什么!

    她不知道她儿子多喜欢她,她也不知道为什么这个有娘生没娘养的东西要带她走,她什么都不知道,就被她这么给赶了出去。

    她不是人啊!那个姓于的狗东西更不是人啊!

    林丽娟一把抱住林满杏,嚎啕大哭着:“杏丫……阿孃没用,阿孃留不住你啊!”

    她也不想她走,她养了林满杏这么多年,她早就把她当成她女儿了,她怎么可能想她走?可是她不走她的儿子怎么办?

    她的儿子会没命的啊!

    “有什么好回来的?”

    一个小时前的记忆回想到这里,林丽娟又抹了把眼泪,已经红得不能看的眼睛,不舍地看着面前的林满杏,像是想要再多看她两眼一样。

    她继续说道:“这地方破破烂烂的,阿孃想出去还出去不了,杏丫你好不容易要去大城市了,可得要好好待在那里,知道吗?”

    林满杏迟钝地点了点头:“我知道了。”

    林丽娟的心抽痛得更厉害了,她忍不住又嘱咐道:“到那边可不能像是在家里这样,动不动就跑出去玩了,你要听于少爷的话,乖乖地待在家里,不要到处乱跑,知道吗?”

    只是这次,回应她的却不是林满杏,而是那个搂着林满杏,害的她们被迫分离的罪魁祸首。

    “听到没?林满杏。”

    于景焕一只手卡着她的下巴,抬起她的脸就哼声说道:“从现在开始,你要乖乖听我的话,就像你之前听林骞尧……”

    说到这里,于景焕话音一顿,他昂了昂下巴,用着难掩喜悦的声线说道:

    “不对,是比听他的话,还要更听我的话,懂吗?”

    *

    为什么?

    为什么事情会变成这样!

    不是说好明天中午离开的吗?为什么会变成今天?为什么……为什么于景焕他们会冲到他家里,把他的满满带走!

    在听清林秀芹说的话后,林骞尧有那么一刻,感觉自己好像站在铜钟里面,外面的人拿着巨大的钟杵,重重地敲了过来,敲得他脑袋一片空白、头痛欲裂。

    而当他的脑子重新有了那么点理智时,他已经骑上了胡文坪家里的那辆摩托车,颠簸飞驰在回家的路上。

    油门已经转到了不能再转的地步,带着尘土的风,夹杂着逐渐开始密集的雨水拍打在他的脸上,林骞尧死死地看着前方的路,内心无数遍祈祷着,再快点,再快点。

    求求了,再快点……再快点,求求了!

    青年紧咬着牙关,眼睛因为正面受风逐渐变得通红,不知是雨水还是泪水,顺着他的眼角往下滑落,最后又被冷酷的风吹飞,消失在空中。

    林骞尧从来没有这么后悔过。

    后悔信了乔斯佰的话,以为他真的跟他站在同一条船上,以为他真的会阻止于景焕带林满杏走。

    从头到尾……从头到尾乔斯佰就是在骗他!

    从头到尾他都是于景焕的走狗,从头到尾他就没想过帮他把于景焕和林满杏分开!

    他怎么就那么愚蠢相信了他说的话!

    他怎么就那么愚蠢!让他们有机可乘带走林满杏!

    他就是个彻头彻尾的蠢货!蠢货!

    *

    “轰隆隆”

    轿车的发动机启动,浓白的烟雾被雨水冲刷成一片水雾,引擎声在淅淅沥沥的雨声中都显得没有那么吵闹。

    在今天之前,林满杏从来没有坐过这么大这么宽敞这么干净的车。她之前坐过一次村长家的那辆拉货的电动车,一颠一颠的,差点没有把她上一顿吃的饭给颠吐掉,在那之后,她几乎就没有再坐过。

    可是这辆车却完全不一样。比她在电视机里看见过的还要漂亮,凉爽却不冰冷的风轻轻地吹着她的面颊,均匀适宜的温度舒服极了。车里甚至还有装着果汁的小冰箱,瓶子外面是她看不懂的英文字符。

    不仅是林满杏觉得这个地方很不一样,她怀里那赤色狐狸也感受到了这完全陌生的环境。小狐狸“呦呦”地叫了两声后,脑袋又买埋进去,尾巴和身子也团成团,恨不得就这么钻进林满杏的肚子里。

    在她答应林丽娟跟于景焕走之后,林丽娟就问她,她有什么喜欢的东西想要带走。当时林满杏其实最先想到的不是被她抱在怀里的林元宝。

    “阿孃,我能不能把你和林骞尧带走?”

    但是很奇怪,她说完之后,林丽娟就哭得更厉害了。林满杏发现自己好像又说错话了,她就有些不敢再说了。

    她其实想把所有能带的东西都带走的。可她想带走的东西太多太多了。最后她看着林丽娟哭,什么都不敢说了,只能默默地在心里用秤砣一个个称过去,挑出三个。

    那棵陪她长大的杏树,哞哞,还有现在窝在她怀里睡觉的林元宝。

    “林小姐,车里的温度可以吗?需不需要我再调低一点?”

    驾驶座上穿着西装、戴着白手套的司机,转过头来面对着林满杏微笑,礼貌恭敬的态度,尽显上层阶级牛马的职业操守。

    “……我不冷。”

    狐狸毛很暖和,林满杏光是抱着狐狸坐在这里就已经觉得有些热了,她于是摇了摇头。

    接着,她又认真地看了眼西装革履的司机,然后又低头看了眼自己身上那件她很喜欢的,带着小狗图案,已经洗得有些发白坚硬的衣服。像是陷入了什么思考一样,林满杏的眉头忍不住皱得紧紧的。

    “林小姐,不用担心,我已经让人准备了新衣物,就在飞机上。等我们到了机场之后,你可以直接在飞机上更换。”

    坐在副驾驶座上的乔斯佰,很轻易地就能从内后视镜看到后面的人在做什么,他微笑着看向镜面里倒映着的林满杏,一副很是善解人意的模样。

    他能理解,有的人一下子跃进不属于自己的阶级,会有落差感和自卑感,觉得自己像是格格不入的小丑。

    “我要换衣服吗?”

    听见他的话,林满杏的眉头皱得更紧了,害怕的事情果然还是发生了,她的手忍不住做起小动作,轻轻地揉起了狐狸耳朵。

    她继续问道:“是跟你们一样的衣服吗?我也要像你们一样戴手套吗?”

    说到这里,林满杏抿了抿唇,她一点也不掩饰嫌弃的神情,眼神看上去纠结极了,像是在做什么心理抗争。

    “可是你们的衣服好黑好奇怪,什么好看的图案都没有,我觉得有点丑……京市的人都要这么穿这种衣服吗?你们没有别的衣服可以穿了吗?”

    乔斯佰:“……”

    长发男人脸上雷打不动的微笑一时显得有些僵硬,乔斯佰第一次觉得自己的想法有些多余。

    是他的问题,他不应该把一个傻子当成正常人来看,是他想多了。

    “不用。”

    乔斯佰重新调整好表情回答她:“林小姐,你想穿什么都可以,这是你的自由。”

    只是,乔斯佰的话刚说完,不等林满杏回答他,后车门就突然被人一把拉开。

    “哈!总算是让我拿到了!”

    紧接着,身上还带着雨水和潮气的银发青年便钻进了车里,一同响起的,还有他丝毫不掩饰情绪的声音。

    闻声,乔斯佰不由地转头看了一眼于景焕,就看见他手里拿着张类似卡片的东西。乔斯佰又仔细瞧了瞧,看清上面的人脸后,才意识到于景焕拿的不是别的,正是林满杏的身份证。

    他们原本就不打算找林家夫妇要林满杏的身份证件,反正不管有没有,到了京市后,这些都要重新办理的,也就没必要拿。

    但没乔斯佰没想到,于景焕刚才特地下车回去,竟然是去拿这个东西。乔斯佰多少还是有些意外。

    他的目光不禁又缓慢地落在了那个推动这一切事情发生的人的身上。

    对方对他那似有若无的警惕一无所知,她就像是只蘑菇一样待在角落。即便于景焕把身份证怼到她的面前,乔斯佰也只是看见她慢吞吞地往旁边又挪了挪。

    可以说,她怀里的那只狐狸都比她的气性大了不知道多少。

    *

    盗汤圆文件死全家

    “我靠,林满杏,你以前怎么是娃娃头,看上去也太呆了吧哈哈哈哈!”

    于景焕本来是想要把所有有关林满杏的照片都拿走的,可是农村人几乎不怎么拍照,最后他只拿到了林满杏的身份证。

    而自认为自己拿到林满杏的黑历史,于景焕很激动,他掐着林满杏的脸,另一只手拿着身份证又仔细地比对起来,越看,脸上的笑容就越灿烂。

    “不过你的脸怎么瘦了?啧,他们是不是虐待你不给你饭吃啊?”于景焕忍不住揉了两下她的面颊,有些不满地吐槽道。

    单看照片,林满杏本人比身份证要好看不知道多少,尤其是现在长开了,婴儿肥少了不少,显得她那双圆溜溜的眼睛更大了。

    可是身份证上的林满杏是娃娃头,是他没见过的样子。这也就使得于景焕越看越稀罕,越看越喜欢,他已经准备回去就把这张身份证给裱起来了。

    “于景焕,你不要掐我的脸,我不舒服。”

    下巴被人卡着,林满杏的话说得都不太清楚了,她有些不高兴地就想要挣开于景焕的手。

    但很快,不高兴的不止林满杏一个人了,于景焕也笑不出来了。

    青年的眼睛一下子就瞪大了。他先是不敢相信地看了看面前那张嫩得能掐出水的,说是个初中生也有人相信的脸蛋子,然后又看了看身份证上的日期。最后,仿佛自欺欺人一样,他猛地就把手里的身份证倒扣在大腿上。

    靠,凭什么!林满杏这个呆瓜竟然比他还大!怎么可能?!

    而正当于景焕尝试接受但接受不了他比林满杏小这个事实时,突然,车窗“咚”的一声,被人猛地一拍,于景焕抬头一看,就瞧见窗户外林丽娟那张哭得稀里哗啦的脸。

    我靠,鬼啊。

    “杏丫,你要好好的啊!你要好好吃饭!不能挑食……”

    中年妇女呜呜的哭声隔着窗户传了进来,于景焕看见林丽娟死死地扒着车窗,恨不得整张脸都贴上来。

    “阿孃,阿孃我会听话的……”

    而坐在他旁边的林满杏,看见林丽娟这样也着急了,她的手在窗户上像猫抓快递盒似的挠了两下,像是想要把窗户挠下来。

    “喂,林满杏,我们都要走了,你不要管她了。”

    于景焕说着就搂过林满杏的肩膀,让她往自己这边靠,好离那面车窗远一点。

    接着,他的眼神带着警告地又看着窗外的林丽娟。于景焕开口道:

    “李叔,开车。”

    *

    车子平稳地驶入了雨帘之中。

    林满杏趴在车窗前,看着那些低矮的平房越来越小,最后变成了一个个又白又黄的小盒子,连自己也没察觉到,她的目光变得有些落寞。

    “行了林满杏,别看了,这些破房子有什么好看的。”于景焕看着她这么安静的样子,心里莫名有些难受。

    好像虽然他把她带走了,但是她的心还留在这里,对这个稀巴烂的鬼地方念念不忘。

    这种前所未有的不安全感,让于景焕忍不住伸出手,想要握紧林满杏的手,好让自己感觉到她是在他身旁,是真的被他带走了。

    可就在这时。

    轿车突然一个急刹,轮胎和地面发出尖锐的摩擦声,于景焕下意识就伸手护在林满杏的身前。

    直到感觉到车子确实是停下来了,于景焕才重新抬头看向车前窗外。

    只见,骑着摩托车的青年,像是不怕死一样横车挡在轿车前,他死死地盯着坐在车里的他们,仿佛一条亟待冲上来撕咬的野狼。

    见状,于景焕两眼微眯,打着唇钉,还带着昨天被人用拳头砸出的淤青的嘴角扯起一个轻蔑的笑容。

    林骞尧。

    你终于来了啊。

    “乔斯佰,我让你带的东西,拿给我。”

    ?[33]小村姑也能让大少爷毁了前夫哥的脸吗?

    “砰”

    车门被打开又重新摔上,于景焕看着拦在他们前方,那道已经浑身湿透,仿佛水鬼般的身影,他轻笑了一声,道:

    “来得真慢啊,我还以为等不到你了。”

    带着赤裸裸鄙夷的目光,又上下扫了一眼面前的青年,于景焕双手插兜,慢悠悠地朝着林骞尧走去,说话时的声音也透露着轻蔑。

    “还挺有种的,还他吗的敢拦我的车。一条贱命,就算是我让司机直接撞过去了,也是脏了我的车。”

    “……”

    于景焕侮辱的话语,没有让林骞尧有任何反应。一路的淋雨奔波,此时青年黑色的头发已经湿漉漉地搭在前额,不断往下滴着水的发梢下,林骞尧那双泛红的眼睛,只是死死地看着于景焕,看着他逐渐朝着他走来。

    “怎么不说话?林骞尧?”见他没有回应,于景焕继续靠近他,脸上的笑意越发扩大。

    林骞尧突然从背后抽出一把刀,同时,他另一只手手臂二话不说就要横过于景焕的脖颈,想要将他制服住。

    在来的时候,林骞尧就想过了。

    跟这种自认为高人一等的畜牲,他不管怎么祈求他把林满杏留下来都是没用的,他也只会把他当成一个笑话看。可他也不可能真的杀了他泄愤,那只会给林满杏还有林丽娟他们带来灭顶之灾。

    他唯一能做的,就是控制住于景焕,用他的命来威胁他们,至少让他们先把林满杏交出来,这样起码还有那么一点点希望……

    可林骞尧没想到。

    “砰!”

    枪声在耳畔突然响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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