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甄真此时把那锦囊拿了出来,递到她的跟前。香银连忙摆手后退:“这可不行……我见到总管都两腿哆嗦,更不要说、更不要说是咱们大人了。”
甄真不以为意:“你怕什么,上回我们是嫌犯,这回可算是立功。”
香银不解:“那姐姐……怎么不自己去呢?”
甄真当然不能说实话,她哪里敢去找张学林,若上回只是侥幸,这回又给他看出什么猫腻可怎么好?
退一步说,就算认不出来,她也不想凑到张学林的眼前去。毕竟上回在那暗室里,她已经领教过他的厉害了。
总之,虽然已经过了十年,可说起来,她毕竟还是个反贼余孽,万万不可——以身犯险。
“我之前……背地里说大人的坏话,给大人听到了,只不过大人没看到我的脸,才让我躲过一劫,我若是拿着这东西去找大人,保不准他就能认出我。”
香银大惊捂嘴:“蓁蓁姐,你怎么能……”
“好香银,此事天知地知,你知我知,绝没有第三个人知道,”甄真上前拉住她手道,“再说你家里娘亲要看病,不是正缺银子花么?这可是大功一件,咱们大人这会儿丢了东西不知道得有多着急,你把东西送过去,那就是火中送碳,大人能不好好地奖赏你?就当是救我一命了,况且再拖下去也不是事,毕竟这可是咱们大人的贴身之物——”
第8章
起火
翌日,香银拿着张学林的锦囊前去归还,果真得了不小的赏赐。原来那锦囊是老夫人亲手所制,张学林贴身佩戴已有十余年,可以说是贵重非常了。
这头香银拿了赏钱,人还没回到连翘院,消息就已经传到甄真这儿来了。
香银见了甄真,听她提及此事,不由惊讶道:“怎么传得这么快?”
甄真一笑:“还不是那个元宝?他那张嘴,天生漏风,稍稍吹一吹,全府上下都知道了。”
香银恼道:“这个该死的元宝!可这赏钱本该是……”
甄真伸手在她唇上轻轻一点:“好了,赏钱领了,话更不能乱说,免得给有心之人知道乱作文章。”
香银神色绷紧,连连点头:“我都听姐姐的。”
甄真笑吟吟地捏了捏她的脸颊:“真乖——”
“蓁蓁姐,说来奇怪,我今儿回来路上,总感觉背后有人盯着我似的……”香银迟疑着道。
甄真闻言,敛了几分笑:“当真?”
香银:“我……我也不确定,就是觉得背后凉嗖嗖的,该不会是海棠苑的那个女鬼盯上我了吧?”
说着还抱住双臂,露出一副恐惧之态。
甄真干咳一声,抬手在她额头上一弹:“瞎说八道。”
若是香银得知自己眼前这位才是真正的甄三小姐,恐怕是要惊得昏过去了。
“可是我真的……”
“你要是真的害怕,往后别一个人走小路就是了,谁叫你平时总是东窜西闯地,净抄小路?”
香银脸上一红:“我这不是怕走大路会遇着府上的主子们么……”
甄真嗤地一笑,香银的脸不由得更红了。
“说到那个女鬼,有件事我倒想问问你,”甄真道,“之前听如梅提起,后厨原来有个叫碧云的丫鬟,听说——她也是给那女鬼吓走的?”
香银缩紧了脖子,压低声道:“我也不知道是怎么回事,只知道她有一回经过海棠苑碰着了女鬼被吓得不轻。不过,那碧云姐姐我是见过的,她长得可是一等一的标致,比那些千金小姐也不差,谁知道在后厨干得好好的,会被那个女鬼盯上?”
甄真想了想,又问道:“除了样貌生的好,这个碧云还有什么特别的么?”
香银点头:“碧云姐很会做糕点,她做的那些点心漂亮又好吃,从前老夫人也尝尝夸她的。”
甄真嗯了一声,低头陷入沉思。
“怎么了,蓁蓁姐……你怎么突然问起这个?”
甄真看她一眼,摇头一笑:“没什么,随口一问罢了。”
三更时分,夜色深黑,月亮被重重迷雾遮住,不见光影。
海棠苑在后山前面,与张府的后厨相隔不远。
甄真走到门口,往里头看了看,只见到朦胧的树影。
幽暗一片,树的样子和屋子的轮廓都看不分明。
看这样子,倒真有几分阴森,若非她自己就是那个传闻中吓死人不偿命的女鬼,恐怕这会儿眼见此情此景,也会有些腿软。
想起自己的死,甄真的目光不禁淡了好几分。所谓的恶鬼,与人心一比较,根本谈不上可怖。
她走进院内,脚下忽然踩到一片叶子,微微一顿。
低头一瞥,却目光一凝。地上被她踩着的,竟是半片芭蕉叶。
甄真的眼神变得闪闪烁烁。
张府只有一个地方有芭蕉树,不是海棠苑,而是老夫人所居的琳琅轩。
琳琅轩离这儿可远得很,是什么样的阴风,会把琳琅轩的叶子一路吹到海棠苑来?
甄真抿唇,正欲弯腰细看那叶子,谁知道才一动作,就听到背后有人幽幽道:“什么人半夜在此?”
她一惊,飞快回头看去。
只见隐隐约约的微光之间,有一道颀长宽阔的身影。他的面容隐在夜色之中看不真切,暗光落在他衣袍的下摆,泛着微冷的银光,不知道是那衣袍上原本就有的,还是给暗光映衬出来的,明明灭灭,时隐时现,虽然阴森不已,却……煞是好看。
甄真一下子愣在那里,不敢出声。
她看到夜色里如流动一般的长长的黑发,顿时感到心惊胆战。
莫非……真是什么恶鬼不成?
“走水啦!走水啦!”
下人的惊呼声从遥远的东面传过来,甄真一惊,夜色中的那个人影也动了动,仿佛朝声音的来处看了过去。
东边的天际,有火光闪烁,照亮了一角天空。
甄真回过神,低头再看时,先前那个鬼影已经消失不见。
起火的地方竟是郭芳霖的屋子。
第9章
偶遇
郭芳霖没有烧伤,是她的丫鬟凛冬给燃烧的木板砸中,伤了胳膊,所幸没有性命之忧。
底下人发现了残余的煤油,显而易见是有人故意纵火。
这回郭芳霖是真真切切受了惊,毕竟也只是未出阁的姑娘家,如今知道有人要恨不得活活烧死自己,自然吓得不轻。
秦可寅身子还没好全,听说消息,也不管不顾,非要到郭芳霖那儿去守着人。
姐妹二人这会儿就在桌边坐着说话。
“妹妹哭什么,我这不是好好的么?”
秦可寅:“太吓人了,是什么人这样黑心。”
郭芳霖摇了摇头,一时没有吭声,脸色却惨白得可怕。
这时候,外头宝林进来道:“小姐,大人来了。”
郭芳霖闻言抬头,秦可寅也暗暗一怔。
“快请表哥进来。”
甄真原本在郭芳霖身后,一听张学林要进来,不动声色地往后退了两步,正巧借帘子的阴影挡着些自己。
不多时,张学林就掀起帘子进了屋。
郭芳霖、秦可寅忙起身行礼。
张学林不知道秦可寅也在,看了她一眼,微微皱眉:“这么晚了,你不该出来。”
秦可寅拿着帕子的手登时拧到了一块儿,整个人都局促起来:“我……”
郭芳霖忙道:“表哥莫怪,寅妹妹也是担心我。”
张学林没应这话,只道:“你那丫鬟没有大碍,过两日就能回来。”
秦可寅看着他们二人,默默地垂下了眸。
郭芳霖一笑,福身道:“太好了。多谢表哥。”
张学林见她唇上干裂得厉害,笑时愈发分明,显得很是憔悴,冷峻的神色略微缓和了几分,吩咐她身后的甄真道:“给两位姑娘煮些新茶润润口。”
甄真一顿,低头福身,应了声是。
张学林听到她声音,眉心一动,抬眸扫了一眼。
“表哥坐吧。”郭芳霖道。
张学林:“这府里如今不太平,你们二人最好先回各自家中。”
一听这话,郭、秦二人都有些变了脸色。
其实张学林这么打算自然是为她们二人的安危着想,可所有人都知道,如今她们二人在这府中是为了什么。
今时一走,恐怕就……
秦可寅禁不住神色黯然,郭芳霖倒还沉稳一些。
“一切都听表哥的安排。”
“老夫人也来看小姐了……”这回禀报的是香银,她走得太急,又没看脚下,踩着裙摆,整个人给绊住,猛然就往前倒过去。
那地上正放着火盆,甄真浑身血液一冷,屋内几个女眷都不禁惊呼出声。
张学林面不改色,只略一侧身,伸手抓住了香银的胳膊,就将人扯了回去。
香银吓得瘫两腿发软,才给张学林扶稳,差点又瘫倒在地。
刚刚带着下人进门的张老夫人恰好看到眼前这一幕:“怎么了这是?”
甄真连忙上前扶住吓得半死的香银,低头道:“老夫人别怪罪,这丫头年纪小,都是被刚刚府里起火的事吓着了。”
张老夫人一听这话,刚刚涌现的不悦之意倒消散了几分,只皱着眉道:“莽莽撞撞,不成体统。”
香银赶忙告罪退下了。
甄真松了口气,一转身,冷不防地对上不远处张学林的目光,心底微微一跳,连忙低头退下。
他的眼神,好像……能将她一下子看透似的。
她伸手在心口轻轻一按,吐了口气才走到外间,正要去煮茶,听到老夫人身边的两个嬷嬷在低语,脚下一顿。
“这事儿可真邪门,莫非真是有鬼?”
“我看假不了,你想想,当年那个碧云不也是见了鬼才……”
“她那是活该,仗着自己有几分姿色,就想勾引大人,也不看看自己是什么身份,一个下贱奴才罢了,哼,还妄想飞上枝头变凤凰?”
“话是这么说,可当初她那事儿不也邪门得很?如今老夫人才有要在两个表姑娘里挑儿媳妇的意思,就又接连出事,肯定是……有鬼。”
甄真默默地听着,一时没有动作。
那边的两个嬷嬷却突然不说话了,顿了顿有些惊惶道:“大人……”
甄真一惊,回头一看,张学林不知什么时候……竟就站在自己的身后!
看样子,是她正巧站在过道上,挡住了他出去的路。
此时,张学林站在那儿,神色冷淡,看不出什么喜怒。
甄真眼皮子突突地跳,快步退到一边,低着头不敢出声。
张学林什么都没说,径直走了。
甄真倒罢了,他这样不发一言的态度,反倒把那两个嬷嬷吓得心惊胆战的。
这人还真是,走路一点声儿都没有,连呼气的声都没有,简直跟死人似的。
天色微微亮时,甄真独自一人出了院子,又走到了那个海棠苑。
她扬起头看向天,入目是一片凄冷的灰。
不知道为什么,她总觉得这海棠苑的女鬼之说,背后有很大的蹊跷。
到底会是什么人在背后搞鬼?
甄真凝视着天际渐渐显露出的鱼肚白,有些烦乱的心不自觉地沉静下来。
从前她母亲常常把一句话挂在嘴边:“这世上哪里有什么鬼,只有人的心里才会有鬼。”
甄真抬手,从脖子里取出贴身的玉佩,轻轻握在掌心。
温润细腻,带着一点她身体的余温。
如此驻足片刻,不宁的心绪便全然缓了过来。
这是她娘亲仅剩的遗物,此时此地,在这海棠苑,仿佛还能看到当年娘亲陪伴自己练字做女红的情形。
一点一滴,历历在目。
甄真伸手,捻去眼角那一点泪星,转身出了院子。
刚走出几步,背后忽然有人道:“这位姑娘,烦请等一等——”
甄真没料到这一大早的,海棠苑附近还会有人,不禁吓了一跳,回头一看,竟是个眉清目秀、唇红齿白的年轻公子。
那公子见甄真回头,微微一愣,呆了片刻才回过神道:“莫非是哪位表小姐么?在下唐突了……”
甄真看他误会,忙道:“奴婢是府中下人,公子方才……是有什么事吗?”
那人又是一呆,抬头看她一会儿,摸了摸头道:“在下愚钝,找不着去前厅的路了。”
甄真一听,笑了笑,伸手一指他身后的那条石子路:“公子走那条小路,一直往前就是了。”
他转头看了看,又回头看向她,俯身作揖道:“多谢姑娘了。”
甄真点点头,没再多作停留,转身便走了。
她不知道,那个年轻的公子一时并没有离开,而是一动不动站在原地,看着她走远,直到她的背影消失不见。
第10章
恶鬼
甄真回到院里,原本打算先上楼去看一眼郭芳霖的情形,谁知经过下人所住的隔间时不经意一瞥,见那门半掩着,心里微微一跳。
方才她离开屋子时,分明将门关严实了,香银那丫头睡得沉,又贪睡,从不会这样早就起来的。
她迟疑片刻,脚步一转,朝那屋里走去。
结果一推开门进去,便踩到水渍,地上……竟都是水。
甄真蹙眉,一抬眸,看到眼前情形,登时大惊失色。
不远处的台盆边,香银仰面倒在地上,上身和头发都已经湿透,昏迷不醒,竟像是溺死一般!
甄真:“香银!”
她飞快上前去察看情形,发觉香银还有脉搏,面色一喜,慌忙起身,跑去床边,自枕头底下取出一个小锦袋,又从袋中取出几根银针,跑回香银身边,解开她上衣,迅速扎入她身上的几处大穴。
起初香银还没什么声息,结果不出半瞬,猛然痉挛了一下,紧接着浑身发抖,脖子一抬,嘴中喷出水来。
“咳咳咳……”
甄真一见如此,浑身一软,险些就一屁股坐到地上:“菩萨保佑!”
“咳咳咳咳咳……”香银咳了许久才缓过来,费力地睁着眼看向她,“甄真姐,我是不是……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