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章
乔昭一行?人继续赶路,过了?今夜,明日午时?便能抵达中京。这一路已经繁华了?很多,至少?不用再像以往一样风采露宿。天黑之前,乔昭他们赶到了?一处驿站。这里是距离中京最近的驿站,许多外地回京述职的官员都会选择在这个驿站休整一晚,明日再以最饱满的姿态面见圣上。
在北齐驿站只能有官职在身?的人员才能住,且北齐的驿站更加趋于军事化,每个驿站会有专门管理的官员,称作驿长。驿站的其他人员则是兵部派下来的兵卒,负责保护入住官员的人身?安全。
因此这个驿站十?分?豪华,最外面是高?大华丽的门楼,这个驿站高?有三层,每层的窗户上都挂着红色的灯笼,夜幕降临时?,驿长便会吩咐兵卒将灯笼一盏一盏点亮。
因此哪怕是在黑夜,这里也是灯红酒绿,十?分?亮堂。
乔昭一行?人停在了?门口,站在门外守卫的兵卒忙疾步走过来。
他踏步上前,站在乔昭的骏马面前,正色问道:“大人可有通关文牒?”
北齐的驿站每次入住都是需要?通关文牒,若无文牒则不能进入。
乔昭面露难色,她当?然没有什么文牒,在坠下悬崖的时?候早就被激流冲走了?。
那兵卒看见乔昭一时?掏不出来通关文牒,脸色也严肃了?许多,冷硬道:“若无文牒,不能入住。”
北齐的通关文牒会在上面写道执照人的名字,官职,上面会盖有放行?时?的官印,会显示持有文牒之人所经过的主要?地方。
通关文牒在一定程度上是身?份和权利的象征,同时?能够杜绝他人假冒入住,这对于远行?的官员来说就是一份通行?证。
现下乔昭他们没有通关文牒,作为?守门兵卒定然不会放他们进去。乔昭也知道这东西?的重要?性,她是从小兵做起来的,当?然知道驿站兵卒只是奉命行?事,乔昭也不想为?难他。
“去叫你们驿长出来。我们也是事出有因,跟他细说。”乔昭只能折中想个个法子。
“现下我们驿长不在,尔等还是速速离开,若不离开只能进行?驱逐。”驿站兵卒硬邦邦的,完全不通情理。
徐淮的怒火蹭的就起来了?,扯着鞭子:“狗眼长到天上了?,连九千岁都不认识?还不赶快滚开!”
那兵卒看徐淮口出狂言。立马拔刀相向,四周的驿站兵卒都围了?过来,害怕乔昭硬闯,戒备的看着他们一群人。
徐纾言坐在里面,当?人能听到外面发?生了?什么。他轻轻掀开帘子,抬眼望着车外,道:“你们驿长姓甚名谁,归兵部的谁管?”
他语调不大,甚至听起来有几分阴柔,目光凉悠悠看过来,就是让人觉得汗毛竖起,忍不住想要?退避三舍。
那驿站兵卒没回答,只哽着脖子说:“我没有义务告诉你驿长的名字。”随后也忍不住软了?声音,“上面的规定,没有通关文牒就是进不去,我们也是按规定办事。不是有意为难大人。”
“谁人在此闹事?!”远处传来一个雄浑的声音,一听就不是好相与的。
那些兵卒听见这声音,忙松了?口气?,上头有人来顶着,用不着自己上,徐纾言这气?势,若真是个大官,自己吃不了?兜着走。但是他又确实只能按规矩行?事。
那驿长看着人高?马大的,兵部派下来的驿长,往往都是从战场上退下来的将领,年?纪大了?不再适合参军,于是得了?驿长这样的差事,较为?清闲。
驿长驾马过来,身?子笔挺,身?材高?壮,满脸的络腮胡,眉眼凌厉,气?势骇人。
他缓缓停在乔昭一行?人面前,皱着眉头:“就是你们闹事?”
乔昭还没来得及回答,那位兵卒忙抢答道:“驿长大人,他们几人没有通关文牒。”
驿长眉头拧得更深,神情不悦:“按照北齐律法,官员没有通关文牒不能入住,几位现下离开这里。”
大晚上的驿长不想将事情闹大,天子脚下打?打?闹闹算什么回事。
“我们是从肃州回来的,通关文牒在路上遗落了?,不知驿长可否通融一下。”乔昭仍然好言回答道。
“通融不了?!我不管你们是从哪里回来的!就算是从西?戎从南蛮回来的,没有通关文牒就是不能入住。”
气?氛一时?十?分?凝滞,目前中京已经宵禁,城门早就关了?,这周边也没有别的客栈,他们不住驿站,只能住在郊外。
......
“你是兵部侍郎陈道坤门下的人?”徐纾言将帘子掀开,眉眼飞挑,睨着驿长,苍白的脸庞在夜色中显得跟山里的精怪似的。
驿长听道徐纾言的话,一惊。他早年?间是陈道坤手里的兵,陈道坤当?上了?兵部侍郎,半年?后便将他提倒了?驿站当?差。
这个驿站离中京最近,拨的款最多,是一个大肥差。他能坐上这个位置还是靠着陈道坤提携,当?然这驿站多出来的,上不了?账本的明细,绝大多数都献给了?陈道坤。
那驿长连忙向徐纾言望过去,只一眼便吓得魂飞魄散,急忙翻身?下马向徐纾言的车前靠近。
徐霁徐淮连忙戒备,一人执剑,一人那鞭,生人勿进的样子。
那驿长意识到有些冒昧,讪讪后退,又仰着个笑脸,望向徐纾言:“原来是九千岁大驾光临,是属下不长眼睛,竟然没认出九千岁。”
他又狠狠拍了?拍自己脸,看着一副可怜样:“属下该死,竟如此疏忽。”
那些兵卒看见驿长,竟然如此惶恐,兵卒们吓得稀稀拉拉的跪了?一地。
徐纾言或许对驿长没印象,但是驿长却是在几年?前见过徐纾言的。
那个时?候他和自己的上司,也就是现在的兵部侍郎陈道坤,去给徐纾言府里送礼。
陈道坤从战场下来,多年?没有晋升,他背景不够强硬,在军队里是靠自己一拳一肉拼下来的。他颇有能力,但也只能走到卫尉卿的位置。
再往上难如登天。
可往日和他一起在战场上的同僚,那些贪生怕死之人,只是仗着家里有关系,回京以后就一路飞升。
陈道坤心里不满,郁郁寡欢,以他之才能,绝非今日之位置。
他想到了?九千岁徐纾言。
驿长是陈道坤的心腹,于是被派来搬运那株奇特又绚丽的珊瑚,听说是从北海运来的,这样大又精致的珊瑚摆件,世间少?有。
可驿长仍然记得,哪怕是这样精妙绝伦的东西?也是入不了?九千岁的眼。
他估摸着刚从宫里回来,听见下人的禀报,只微微掀开帘子,露出一张冰肌玉骨的脸,峨眉淡拂春山。他有些憔悴,满脸都是不耐之色,瞥了?一眼陈道坤的脸,又看向凑到面前的珊瑚。
不耐烦的说了?句:“什么东西?,不要?脏了?咱家的眼。”
随后直接将帘子放了?下来,轿子直接从他们面前讲经过,进了?徐纾言的府邸。
驿长还记得当?时?陈道坤的面容,瞬间脸色阴沉下来,但是又要?赔着笑。只能隔着帘子亦步亦趋,低声道歉。
“是下官想得不够周到,这就撤下去,以免污了?九千岁的眼,望九千岁恕罪。”
这么好的东西?,哪怕世间罕有,对于高?堂之上的九千岁而言也只是俗物。这给驿长留下了?很深刻的印象。
所以在今夜突然看到记忆里那淡然清冷的眉眼,驿长一下子就认出了?人。
这位可是怠慢不得的大人物,一句话就能要?了?他的命。
于是他立即翻身?下马,疾步到徐纾言的马车前,一脸讪笑。
徐纾言没发?话,他也不敢停,就这样扇着自己的耳光。耳光打?在脸上的声音在黑夜中尤为?清晰,驿长也是下了?力气?的,一点不含糊。
那些驿站兵卒听见这个声响更加不敢将头抬起来,跪着的腰尽可能的低,恨不得低到泥里。
徐纾言看到此幕,叹息一声,指尖轻轻揉了?揉额头,似乎已经忍受到了?极限。
徐霁已经看出了?徐纾言神色中透露出的疲惫和不耐烦,忙道:“还跪着干什么!一群蠢货!立刻去给掌印准备一间上房。”
“是!属下这就去办!”
驿长这才恍然清醒,连忙去给徐纾言一行?人准备屋子。
第042章
第
42
章
夜色低垂,
待一行人收拾妥当已经是午夜,徐霁徐淮今夜没有睡觉,经过那次暗杀后,
两人更加精神紧绷,不敢离开徐纾言半分。
因此两人身子笔挺站在?门外?守护。
徐纾言每日都要换药,预防伤口发炎红肿。现?下虽然夜深,
但是药还是右肩上的药仍然需要每日更换。
裴空青拿药过来的时候,正巧碰到乔昭找徐纾言有要事相商。
裴空青看见乔昭,
眼睛一亮,
往乔昭更前走了一步:“乔姑娘也是去找掌印的吗?”
乔昭颌首。
自从徐霁徐淮来了以后,
裴空青就已经知晓了徐纾言的身份。她之前只?是认为徐纾言是宫里较为有势力的宦官,没想到竟然是司礼监掌印!裴空青虽然不闻世事,但是本朝较为有名的几个大?人物她还是略有耳闻的。
因此后来再?给?徐纾言上药,她总是格外?小心,
尤其是徐纾言的两个亲信守在?旁边,直勾勾盯着。裴空青真觉得挺不自在?,生怕哪点做错了。
眼下徐纾言的伤已经缝合,
伤口恢复也不错,就每日换换药,可以让别人代劳。因此裴空青看到乔昭,
跟看见亲人似的。
她低声道:“乔姑娘,你要去找掌印,能顺便将?他?的伤药也带进去吗?”
乔昭看着裴空青,
看她局促羞涩的眼神,
似乎非常不好?意思麻烦乔昭。乔昭只?能伸手接过她手中的药粉。她对?女?孩子从来是忍不下心的。
随后她走到徐纾言门前,
叩响门扉。
“进。”屋里传来冷寂沙哑的声线。
乔昭推开门进去,走进看见书案上燃着一盏烛火,
徐纾言此时正伏在?书案上,看今日传来的文?书。
现?在?夜很深,估摸时辰已经到子时,外?边已经一片寂静。徐纾言还就着烛火看着手里的信纸,不时还要提笔在?上面批注,整个人看上去有几分憔悴,苍白着脸,显得气血不足的样子。
徐纾言很特别,世人对?他?的传言向来是极尽恶毒的,似乎将?最坏最烂的词语放在?他?的身上都十分合适。
他?也没让人失望,在?朝堂中将?嚣张跋扈,狠戾奸诈这几个字表现?得淋漓尽致。仿佛就是要告诉所有厌恶他?的人,他?徐纾言就是这样的大?奸宦。
但你能耐我何?
很是目中无?人,自大?狂妄,但是又让人毫无?办法,只?能憋着,见到他?还要行礼赔笑。
但是乔昭见到的徐纾言又不尽相同,他?很会笼络人心,身边的属下一个比一个衷心。他?经常深夜伏案处理?文?书,唯有灯影重重与他?相伴。
以及那在?昏暗的火光下,苍白的脸,滚荡的泪,拽着衣角的纤细手指,和飞奔而来的轻拥。
都显现?出他?与传言不尽相同的一面。
......
乔昭推门进来后没有讲话,就这样站在?厅里,屋内一片安静。
徐纾言这才抬头,望向进屋的人,不禁瞳孔一缩,是乔昭。
良久,徐纾言才开口:“可是有何事,乔昭?”
乔昭定定看着徐纾言,晃了晃手里的白瓷药瓶,笑道:“我来给?你上药。”
乔昭的脸在?昏黄的烛光下显得莹润生辉。她很年轻,身上充满着昂扬向上的,明媚的生命力。让人忍不住靠她近一些,能够汲取一星半点的活力,就能度过难熬的黑暗。
他?与乔昭白日里总是没话,纵观这几次的相处都是在?黑夜,好?像两个人是什么?不正当的,见不得人的关系,只?能在?夜里短暂私会。
徐纾言不禁扯了扯嘴角,似笑非笑。这是什么?荒诞奇怪的想法,要是让乔昭知道他?心中所想,估计恶心得几日都吃不下饭。
侯门贵女?和一个阉人若是传出些风言风语,说出去简直让昌敬侯府日后都抬不起头来了,出门都会被?指指点点的程度。
徐纾言在?看到乔昭的那一刻,就已经起身,向她的方向走过去。他?书案上的文?书密信也不遮掩,仿佛无?所谓会不会被?乔昭看到。
但是乔昭很谨慎不逾矩,没将?自己的眼神往书案上瞟,只?专注的看着徐纾言。
直到徐纾言走到乔昭的跟前,两个人离得有些近,近到能感受到对?方温热的体温。
徐纾言低低问道,声音在?黑夜中有些哑:“今日怎么?你来给?我上药,郎中呢?”
乔昭也没后退,就这样直直望向徐纾言,两人的目光在?黑夜中间交汇,多了几丝缠绵的意味。
她回复道:“今日裴郎中有些事,托我来帮你上药。”
夜晚实在?有些黑,像是要将?万事万物都笼罩在?黑暗中。唯独屋里温和的光线,将?两人挨近的身影拢在?其中,就像是天然的屏障,将?漆黑隔绝在?外?。
视线的交缠犹如紧密相织的丝线,空气中的暧昧,简直让人喘不过气来,不自觉的沉溺其中。
眼神是诉说爱意最直白的表达方式。
“好......”
徐纾言率先在这场无声的交战中败下阵来,他?迅速挪开视线,低垂着眼睫不再?看乔昭,转身向塌边走去。
他?穿着月牙白色的锦袍,转身时,下摆的衣角,微微扬起的弧度,与乔昭的黑色戎装下摆相触,又在?一瞬间分开。
若有似无?的勾引。
乔昭心里忍不住叹了口气,今晚燥的很,说不清道不明的。好?像也退不出去了。
她跟在?徐纾言的身后,看他?坐在?塌边,侧着身子,将?身上披着的外?衣除下,右肩面向乔昭,透露出丁点媚态。
徐纾言实在?是瘦弱,尤其是现?在?夜里他?穿的单薄,勾勒出他?文?弱又瘦削的身型。再?加上他?身量修长,腰身盈盈一握,乔昭几乎可以一手揽住。
乔昭走上前,站在?徐纾言的身前。
“劳烦掌印将?衣物褪下些许。”乔昭的声线听起来十分平稳,端的是个脸不红心不跳的姿态。
徐纾言抬头望向乔昭,又是那样清凌凌的眼神,昏黄光线柔和了他?的眉眼
。乔昭有些受不了他?这个样子,但是真的不能像上次如此逾矩。
她只?能将?目光放在?自己手心里的白瓷瓶,就一个白白的瓶子,上面什么?花纹都没有,不知道她哪里能够盯这么?久。
两人都没再?说话,屋里很安静,但又暗潮涌动。
徐纾言缓缓褪下自己的衣物,莹白的肌肤接触到冷空气,不由瑟缩一下。徐纾言本来就是娇生惯养的,皮肉细嫩,肤如凝脂,只?有至高无?上的权利才能滋养出来这样娇贵的花。
但是若是当真怀有坏心思,想要采撷这朵花。那只?会沦落成为根系的花泥,助他?更上一步,直登青云。
乔昭终于将?目光放在?了徐纾言的右肩上,他?肩上的伤口还是张牙舞爪的,但是已经比刚开始好?太多了。开始渐渐有结疤的趋势。
但是狰狞的伤口就像是一片雪白中的硕大?黑点,破坏了美感。
徐纾言抬眼看着乔昭就这样盯着自己的伤口,没有任何动作。目光似有实质,让徐纾言有些不自在?。
乔昭她……她是不是不愿意。
他?忍不住想,或许乔昭是不想碰自己。这个伤口肯定很难看吧,这么?大?的伤,连缝合都废了好?久的功夫。就算好?了,以后肯定也会留下崎岖丑陋的疤痕。
让人生厌。
再?加上他?一个阉人怎配让战场上意气风发,无?往不利的小将?军来给?自己上药。
指不定乔昭心里多憋屈,只?是碍于徐纾言的权势隐忍不发。
倒是委屈她了。
徐纾言心里又酸又涩,堵的要命,喉咙滚动了好?几下,又抿住唇,不知道要说什么?,好?像此时说什么?都不合时宜。
徐纾言一下子挺直脊背,刚刚那点媚态完全收了起来。他?一把将?衣服拉上,白皙的肌肤包括那骇人的伤口都被?遮掩在?衣物之下。
乔昭回神,目光往上移,落在?了徐纾言冷冷的脸上,他?绷紧神情,双眸微沉,一错不错的看向乔昭。
“咱家?一个阉人,怎配劳烦乔都尉亲自来上药。就不污了乔都尉的眼,咱家?自己上药便可。”
这话,阴阳怪气的,一字一句从徐纾言嘴里吐出来,生怕乔昭听不懂似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