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章
林珩挤眉弄眼,撞了一下乔昭:“人家那不是给你的嘛,我要还要不来呢。”他俩一路打打闹闹的去了校场。
……
而徐纾言这边,气氛十分凝滞,无人说话。
到了营帐,徐霁徐淮刚踏进去半步,就听到徐纾言冷然一句。
“出去。”
“是。”二人齐声答到。
徐霁徐淮不敢再走半步,两人停在营帐外面。
徐纾言走进来,用力将袖里的白瓷瓶掷在地上,只听见一声清冽的脆响。白瓷瓶碎成几块,劲竹也分裂得看不出原本的样子,里面的粉末洒落一地。
圣上的御赐之物又怎样,没人要的东西就该丢掉。
听到营帐里传来的声音,徐霁徐淮互相对视一眼,然后又默不作声的低下头,安静守在外面。
徐纾言站在营帐里,良久都没说话,低垂着眉眼。
他承认他对乔昭另眼相看。她聪明机敏,骁勇善战,在战场上能够一马当先,想必在朝堂也不可小觑。
徐纾言确实对乔昭私下有拉拢之心,这样的人才不可多得,若是为他所用,定能如虎添翼。可是乔昭圆滑,就像泥鳅一样,抓也抓不住。
这些年被拒绝,徐纾言不知道经历过多少次。那些朝臣,有能力有才华也有傲气,保持中立一派,不偏颇任何一方。
这样的人是断然看不起徐纾言一个宦官的,没根之人,也配妄议朝事?
徐纾言以为或许乔昭是不同。
五年前她闯进府里,眼睛亮晶晶的,少年意气。
五年后再看到她,乔昭仍然干净坦荡。
她不似那些浸淫官场多年的人,浑浊的眼睛里全是贪欲。眼看战争结束,不日便会班师回朝,徐纾言确实有些心急,乱了章法。
徐纾言望向书案上那本兵法书,怔怔出神。今天早上他还翻阅过。
他缓缓呼出一口气,强迫自己静下心来。
切勿操之过急。
被拒绝是常见的,可是没有哪一次向这次一样,让徐纾言控制不住情绪。他要很努力的才能压制住心中快要溢出来的愤懑。
以及一丝让人难以察觉的酸涩。
这些都不应该是属于他的情绪。
……
时间慢悠悠向前走,不打仗的日子,连一望无际的黄沙都变得顺眼起来,恍觉岁月也温柔。
五天以后,徐纾言就要启程回京。他时间要比大军开拔早上半月,如此才能让皇帝提前掌握信息。
出于对监军的安全考虑,乔愈年必须派一支队伍保护徐纾言,将领也需在定北军里挑武功上乘,经验丰富之人。
这可让乔愈年难办,因为将领们都争先举荐自己,想随徐纾言一起走。
原因无他,多在监军面前凑个近乎,保不齐能多升几级。打仗的时候,脑袋别在裤腰带上,将领们也没有别的心思。现在打完仗了,也该为前程考虑一下了。
乔愈年便想着开个会议,让徐纾言挑两个人,这样既简单快捷,也符了他的意。
于是就出现了这样的情况,会议上将领们高谈阔论,挥斥方遒,以展示自己的谋略才干。甚至有人上了头,还想当着徐纾言的面拿剑舞一段,让他看看自己的实力。
兴奋至极,一下就把剑拔了出来,用剑指着徐纾言。
见状,身后的徐霁徐淮立刻上前一步,一人拔剑,一人之鞭,神色冷冽,挡在徐纾言面前。
徐纾言倒是一句话没说,低头玩着不知从哪里来的书页,撕成一条一条的。
气氛一时剑拔弩张。
乔愈年忙站起来打圆场:“误会误会,一场误会。”随后他又怒斥道:“刘都尉,还不快把你的剑收起来,打打杀杀成何体统。”
刘都尉才恍然发觉气氛不对,忙把剑收了起来。
立刻向徐纾言拱手道歉:“是卑职一时兴起,不知天高地厚,冲撞了监军,还望监军恕罪。”
徐纾言这才抬起头,勾起唇,微微一笑:“我道刘都尉今日是想杀了我,都快舞到咱家脸上了,让人好生害怕。”
他语气温和淡然,光听声音,恍若春风拂面,但是细细揣度他话里的意思,便像是冬日冷箭,刺人心口。
那刘都尉瞬间慌了神,这么大一顶帽子他可戴不起,只见刘都尉扑通一下跪在地上,边磕头边求情:“监军恕罪,卑职无意冲撞监军,望监军恕罪。”
而徐纾言高高坐在上方,眼神都不向下面瞥一眼,也没叫他起来,就让他在下面磕着头。徐纾言只低头看着手里的纸页,看一会儿上面的字,然后又撕成一条一条的。
乔愈年在一旁皱起眉头,他没想到徐纾言会发这么大的火。
徐纾言来肃州已有半年之久,他不参与战事,也从不找将士的麻烦。很多时候他只是安静坐在上方,充当监军的角色。
乔愈年在他来之前还担忧他十分难缠,没想到徐纾言分外省心。
可今日,徐纾言有些刻薄的过分。
营帐里只有刘都尉磕头的声音,大家都安静低头,无一人敢跟刘都尉求情,就怕徐纾言迁怒他们,引火上身。
良久,清朗的声音在营帐中响起
“刘都尉的剑好生别致,听说这把剑在战场上斩杀了不少西戎敌军,真是让人敬佩不已。”
乔昭坐在下面,手里拿着一杯茶,抿了一口,看起来悠闲自在,似乎一点也没被营帐里冷凝的氛围影响。
刘都尉抬头,错愕的看向乔昭,不知道她话里何意。
营帐里的将领们,也是丈二和尚摸不著头脑,不知道乔昭为何要突然冒出这一句。
只有坐在上方的徐纾言清楚,乔昭是在警告他。刘都尉是在战场上,立下过赫赫战功的人,再怎么也要给他留几分面子。
徐纾言抬眼,沉沉看向乔昭。她笑脸相迎,眼睛里却是淡漠。乔昭拿着一杯茶,向徐纾言示意,然后一口喝下。
乔昭仰起头,茶水顺着修长的脖颈一路向下,徐纾言猛的撇开眼,不再看她。
只能把目光投向台下还跪着的刘都尉,徐纾言冷哼一声:“都尉何苦如此跪着,咱家可什么都没说,许是都尉会错了意。”
刘都尉这才缓缓站起身,额头上甚至磕出了血印子。刘都尉腆着一张脸,忙笑到:“是我会错了意!是我会错了意!误会了监军的意思。”
见刘都尉回到了座位上,徐纾言也没再刁难他。营帐里的氛围才活跃了几分。
可是这下在没人敢往徐纾言跟前凑了,此人如此阴晴不定,捉摸不透。不知哪句话就惹他不开心,掉了脑袋,这简直比战场杀敌还让人觉得恐怖,还是退而远之,保命要紧。果然天上不会随便掉馅饼。
会议开到这儿,已经有些开不下去了。没人愿意去护送徐纾言,一个个低着头,生怕被徐纾言选中。
乔愈年便想着,这会议就不开了,他下来亲自选两个知礼数,又性格温和的跟着徐纾言回京。若是不愿,乔愈年还能在私底下劝劝。
要是在这会上,当面拒绝了徐纾言,那乔愈年就算是想把人保下来,徐纾言都得让他脱一层皮。
“那今天就到这儿吧,护送监军一事重大,牵扯甚多,还需要再行商议。”
众人听见乔愈年说了这话,都松一口气下来。既然会议不开了,就不用徐纾言亲自挑人了。况且许多将领和徐纾言连话都没说过,更不可能被徐纾言选中了,安全一些。
将领们倒是想走了,奈何徐纾言不动。他懒懒的靠在椅子的软垫上,低眉垂眼,看着手里的兵书,一副没正型的样子。那手里的书也是十分凌乱,这少一块那少一块。
徐纾言既没说让走,又没说不让走。大家都在心里暗暗揣测他的意思。
最后还是乔愈年问道:“监军可有别的建议,不妨现在就提出来,大家一起谋划。”
众人的心一下子就提了起来,不是?!都这样了还逃不掉啊……
徐纾言这才抬起头,目光在众人脸上巡视一圈,像是一条吐着信子的毒蛇,冰凉寒冷,游走在众人身边。大家神色个异,尽量保持正常的表情。
最后徐纾言将目光落在乔昭的身上,定定望着她半响,随后白皙修长的手指向乔昭,悠悠开口道:
“咱家看乔都尉就挺好的,便让乔昭护送回京吧。”
众人怔愣,视线齐齐望向乔昭。乔昭倒是面不改色,脸上没有太多情绪。
乔愈年神色复杂,目光在徐纾言和乔昭之间打转,一时不知如何开口。
第024章
第24章
“监军,乔昭年纪尚小,做事鲁莽,不够稳重,恐难当大任。”乔愈年皱起眉头,望着徐纾言的目光有些警惕。
护送徐纾言回去,这途中势必二人会有交集。乔昭又是昌敬王府唯一的独苗,在外人看来,她的立场就代表着昌敬王府的立场。
在朝堂上,行为做事都要万分谨慎,不可让人抓住把柄。徐纾言如此聪明绝顶的人,怎么会想不到这一点。
他为什么偏偏选择乔昭,莫非当真是想要拉拢昌敬王府?
乔愈年从来都是中立一派,他只管打仗,不去管朝堂上的纷争。他忠于的是北齐,而不是任何一个具体的人。
乔愈年打心底里,是想让乔昭离徐纾言远些。
徐纾言怎会听不懂乔愈年的拒绝之语,但是他人之话,徐纾言听都懒得听,又岂会改变自己的想法。在上位坐惯了,傲慢是与生俱来的。他想要办的事,便是不让办也要硬办,只要他愿意。
他扬唇懒懒道:“元帅此言差矣,乔都尉机敏聪慧,临危不惧,何须妄自菲薄。若是有乔都尉一路相送,定会安全无虞,倍感舒心。”
语气是柔和的,却容不得他人说半个“不”字,十足的骄横。
两个人之间陷入僵持。乔愈年一脸紧绷,半分不让。徐纾言懒懒散散的靠着,更没有任何商量的余地。
营帐里的人一句话不敢吭声,眼睛都不敢向上瞥一眼。两尊大神打架,只要别涉及到他们这些小喽啰就行了。
“莫非……”徐纾言话语一顿,将目光转向乔昭,眸子里尽是挑衅,“乔都尉不愿意?”
众人偷偷向乔昭投去注目礼,眼神里不自觉透出一点对乔昭的怜爱了。
好惨!乔都尉今天出门没看黄历吧,怎么偏偏惹到徐纾言!
在此之前乔昭都没说话,仿佛上面讨论的不是她,好整以暇的看着上面那场闹剧,直到徐纾言看着她。
乔昭这才抬起头,看着上面那个人。他一副要笑不笑的样子,就这样直直盯着乔昭,仿佛是为了在众人面前让她难堪,但又好像在紧张的等待着她的答复。
复杂的,矛盾的,让人觉得危险的,不适合靠近的。
乔昭嘴角微挑,笑道:“既然监军如此器重,那乔昭定然不能辜负监军的期望。卑职一定好好护送监军,安全回京。”
听到乔昭的回答,乔愈年首先是皱眉,但是乔昭已经将话说了出来,就不能再反悔。所以乔愈年也不能再去干涉。
徐纾言一怔,望向乔昭的目光都变得意味不明。他本来是没想过乔昭会答应,毕竟她之前的态度已经很明了。可他就是心里不舒服,想要戏弄她,看她在权利下不得不低头的样子。
但是乔昭答应了,倒是让徐纾言一时不知道该怎么回答。
徐纾言最擅长的就是控制自己的情绪,哪怕心里惊疑不定,但是面上还是一副不可一世的样子。
徐纾言站起身,慢慢走过去,直到靠近乔昭,只见他缓缓低头,轻声道:
“还真是期待和乔都尉的一路同行。”
声音轻柔,说话间温热的气息,擦过她的耳朵。
随后徐纾言便离开了营帐。
随着徐纾言的离开,营帐里的气氛顿时松懈下来。好些将领拍拍乔昭的肩膀,虽然没说话,但是千言万语都浓缩到一声叹息中,主要是起到一个精神上的支持,然后纷纷离开营帐。
乔愈年也不能说什么,只叹息一声,让乔昭注意分寸。
……
五天的时间说长不长,说短不短,仿佛白驹过隙,弹指一挥间。
已经来到了徐纾言启程的日子。净军早已严阵以待,就等着徐纾言一声令下,即刻出发。定北军这边派了乔昭为将领,带领五千将士与徐纾言一同出发。
卯时,晨光熹微,太阳才刚刚升起。一轮硕大圆盘从东方缓缓跃出地平线,洒下金光。肃州的早上还带着一丝凉意,不似午时太阳毒辣,让人汗流浃背。
正是启程出发的好时间。
乔昭马尾高束,身着黑色戎装,银色软甲,暗红色披风,英气勃发。她驾马在最前方,后面跟着五千定北军。徐纾言的马车在中间,身后则是五千中京净军,最后面便是放着行李的牛车。
乔愈年和一众将领们在城楼上送行,看着队伍缓缓向前,逐渐变成一个小点,最后消失在视野里,北齐军旗也消失在地平线上。
班师回朝不似几年前的支援肃州,不必如此匆忙,主要还是以安全和舒适为主,因此在速度上慢了不知多少。
乔昭在最前方,慢悠悠的驾马向前。她整个人虽然看起来懒散,不着调的样子。但其实她一手握着缰绳,另一只手却始终垂放在鸣鸿刀上,眼神也在扫视着周围,如果出现情况,她肯定立刻拔刀守卫。
走了一天的路,大家都有了一些疲倦。乔昭便准备找一个驿站休息一晚。
将士们皮糙肉厚的,荒郊野岭哪里不能睡?但是徐纾言可不似他们。他身份尊贵,乔昭怠慢不得。那肯定是要在安稳的房间里,才能勉强入眠。
而坐在马车里的徐纾言此刻却十分难受,虽然马车里铺满软垫,但时间久了他依然觉得不适。且宦官本就是没根之人,那处又不似正常男子可以控制。
徐纾言在赶路的时候很少喝水,就是害怕出现难堪的情况,且他时时垫着软巾在那处,又经常更换,所以身子一直干燥爽利。
他虽然身体娇弱,却也没有下令让队伍停下来。徐纾言十分擅长克制忍耐,尽管他赶了一天路,也没有过半句抱怨。
三声清脆的声音,徐纾言抬头睁眼,车门紧闭,有人扣响了马车的门扉。
“掌印,乔都尉说现下已经到了驿站,休整一晚,明日再上路。”徐霁在外面低声说道。
徐纾言一怔,便掀开马车窗口的帘子,抬眼望出去。
现下天已经黑了,月亮高高挂起,驿站的灯笼散发的光芒盖过了月亮的微弱光辉。
乔昭坐在马上,在徐纾言的马车外,等待徐纾言的回复。哪怕乔昭下令今晚停在驿站修整,若是徐纾言不同意,执意要连夜赶路,乔昭也是不能违背他的命令。
徐纾言掀开帘子,两人的目光不期而遇,在夜色中交汇。乔昭虽然一天都在马上赶路,但她看起来还是神采奕奕,一双眼睛清澈明亮。反观徐纾言,虽然坐在马车里,但是脸色透出一丝苍白,透着一丝倦意。
乔昭笑道:“监军,今日我们便在此处停留一晚,将士们都有些累了,且更深露重不宜再赶路。”
徐纾言没说什么,只轻轻颌首,便放下帘子,两人的目光被轻柔的丝绸隔开。
众人纷纷下马,在驿站停留一晚。他们人多,一个驿站是住不下的,大多数将士们都在林子里,燃起火堆,搭帐篷凑合过一晚。
徐纾言开了一间上房,徐霁徐淮在他的两侧住下,以便夜里徐纾言要人伺候,当然更是为了保护他的安全。而乔昭的房间则离他们十分远,在楼梯尽头。
徐纾言感觉身体十分疲累,吩咐徐霁去后厨打几桶热水来,他要洗澡。
以往在宫里,徐纾言日日都要泡澡,就是为了让身体干净。若是天热些,味道容易散出来,便是一日洗两三次都是有的。他很注重这方面,几乎是刻在骨子里的执念。
徐纾言躺在木桶里,一头顺滑柔软的乌发放在木桶外面。他不允许徐霁徐淮贴身伺候,洗澡穿衣从来都是亲力亲为。
屏风后面,水汽氤氲,柔和了徐纾言的眉眼。他头靠在木桶上,闭眼享受着温热的水流淌在他的身上,是一日难得的放松。
他整个身子都透着白皙,泡在水里还隐约泛点红,连指尖都透着粉。
徐纾言拿起放在一边的胰子细致擦拭身体,他用的胰子都是宫里特质的,香味虽淡但是持久,靠近他就能闻到他身上的冷香。随后拿起搭在木桶边缘的帕巾,打湿身体,洗去一路的尘埃。
唯独那处,徐纾言只粗略带过。紧闭双眼,颤抖着睫毛,擦了几下,连自己都不肯去过多碰触。
他被带到宫里的时候已经不是什么都不懂的幼儿,他早已启蒙,上过私塾,也明白人的身体构造。入宫之后的痛苦一直都是清晰的,刻在他脑海的最深处,轻易不敢去触碰。
徐纾言还靠在木桶上恍神,每每想起以前的事,他总是陷在里面,怔愣好久都出不来。
“咚咚咚”
外面的门被扣响了。
徐纾言瞬间睁眼,转头看向门口,声音冷冽,犹如冬日冰雪:“谁?”
问外无人应声,徐纾言面色更是阴沉。
乔昭站在外面,摸了摸鼻子,不是吧……怎么这么凶。
良久,乔昭才扬声回复道:“骑都尉乔昭,今晚有些事情想于监军商量一二,不知监军可还方便?”
徐纾言没回答,只听见门内有些轻微的动静。过了好一会儿,门从里面被拉开,徐纾言冷冷的望着乔昭。
乔昭一怔,屋里水汽弥漫,还带着一点淡淡的香味。乔昭这才猛的意识到刚刚徐纾言正在洗澡。
面前的徐纾言两颊泛着嫣红,头发微湿。身体都没来得及擦干,水滴顺着白皙的脖颈向下,最后隐在柔软的寝衣中。
“乔都尉还要看多久。”徐纾言目光冰冷,语气也冷硬如铁。
乔昭猛的回神,看向徐纾言的脸上。睫毛上还有水滴,一绺一绺的,眼尾被水汽熏的有些泛红,整个人都看起来湿漉漉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