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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7章

    于是她只能眼巴巴地目送着纪听离开。

    等纪听走远,顾云深一撩衣摆,在时锦身侧坐下。

    他问:“这些时日,看来阿沅和纪姑娘相处得很是投机。”

    时锦不假思索地点点头:“纪姑娘性情好,自然聊得来。”

    顾云深笑了笑:“趁如今还在靖州,阿沅可以多和纪姑娘待一待。”

    这话不必他说,凡顾云深不在府中,她素来都是纪听待在一处的。时锦“嗯”了声,刚一垂眼,觉察出不对,赶忙侧头望向顾云深:“你的意思是,我们要回京了?”

    “是。”顾云深笑着道,“靖州诸事处理得差不多了,很快就可以启程回京。”

    “这么快?”时锦讶异,“我以为还要费些时间才能处理好。”

    顾云深比了个手势,道:“阿沅不如猜猜,处理得快的原因是什么。”

    他既然如此说了,时锦并不推辞,偏着头想了想,屈指点着桌子:“是因为廖将军?”

    “确是如此。”

    听到他的肯定,时锦就悟了:“廖将军是靖州的驻军参将,刺史能借监察之权稳住知州,可却没有兵权。如果没有廖将军的支持,等于自断一臂。”

    顿了顿,时锦抬眼道,“这就是廖将军那天所言的承诺你的事?”

    顾云深“嗯”了声,娓娓道:“那夜我借着兄长的容貌去试探廖将军,能试出他和兄长情谊匪浅。廖将军虽然和纪刺史走得近,但好在尚无反心。接触之后,他与我做赌,赛马他若赢了,我便退回上京,不再插手靖州诸事。我若赢了,我在靖州想做的事,他不但不会阻拦,还会助我一臂之力。”

    果然如此。

    时锦了然地点点头:“难怪你多年不赛马,却在昨日破了例。”

    “昨日破例,并非只为赌约。”

    时锦茫然:“嗯?那还有什么?”

    顾云深视线落在她身上。

    时锦后背一凉,警觉地回望过去。

    他笑了笑:“我身在官场,步步谨慎,总是顾虑太多。赛马是个好机会,风驰电掣中会觉得许多顾虑不值一提。”

    说到这里,顾云深一顿。

    这片刻的停顿是在等着她的询问,时锦心知肚明。但她直觉若是问了,会得到一些让她羞于面对的答案,所以在这个停顿中,干脆地保持了沉默。

    顾云深:“阿沅不问问顾虑是什么?”

    时锦连连摇头:“不必不必,相爷胸有成算,行事自有章法,不必我多此一问!”

    怕顾云深突发奇想告诉她。

    时锦匆促转移话题:“说起来,那相爷预备如何处置纪刺史?”

    顾云深眸光温和,没有细究她的逃避,温声道:“不会处置他。”

    时锦不解。

    顾云解释道:“刺史虽动了不安的心思,可他尚未筑好根基,陛下又发现得早。咱们来靖州就是震慑,刺史是聪明人,那点小心思不敢摆到明面上,恐怕早就偃旗息鼓了。更何况廖参将已经不会再助他,没有兵权,料他也翻不出风浪。”

    文人无兵权,空有绣口根本无法立足。

    这些时锦懂,但她仍有疑虑:“可是纪刺史毕竟动了心思,难道,陛下不会因此而忌惮疏远他吗?届时——”

    “阿沅当初不是说过,‘他们是文人,又不是圣人’?”

    时锦拐弯抹角问这些,哪是真的在关心纪刺史。她只是担心,若是纪刺史获取,身为女儿的纪姑娘,会因此受到连累罢了。

    顾云深轻轻吐了口气,缓缓道:“这次回京,我会向陛下谏言,改刺史制。阿沅说得对,没有靖州刺史,还会有青州刺史、兖州刺史……根源在于制度,正本清源才是上策。”

    时锦终于松了口气,眉开眼笑道:“相爷智谋深远,刚毅过人,实乃我辈楷模!”

    顾云深笑了笑,忽然问:“既然如此,‘鸳鸯戏水’的香囊,阿沅打算何时给我?”

    时锦愣了下,才堪堪反应过来,原来没在纪听面前拆穿她,不是因为不放在心上,也不是他好心,而是他根本就留了后手!

    想明白之后,时锦鼓着脸颊,板着脸道:“这香囊早说了是给心上人的。相爷如今只是留了名,怎么就自信一定能拿到这个香囊?”

    顾云深牵了下唇角,没回应。

    时锦抬了抬下巴,正准备再接再厉。

    顾云深忽然道:“前些时日我反复在想,阿沅三年前来和我坦明心意,应当是鼓足了勇气吧?”

    这话问得太让人措手不及,时锦张了张嘴,全然不知该说什么了。

    三年前,她被认回皇室,终于摆脱了顾阿兄养女的身份,反复给自己打气,才满怀热诚与期待来到顾云深面前,郑重其事地同他表意。

    可顾云深说什么?

    当时他面露讶异,很快笑了笑,拍拍她的头,一如既往道:“阿沅别闹。”

    时锦当时心里是不服气的,她想反驳,想告诉他,她真的没有开玩笑。可是触及他的目光的那一刻,却忽然感受到浓重的无力感,什么话都说不出来了。

    他的那个眼神,直到现在她都记忆犹新。

    那个眼神温柔、包容,就像是在看无理取闹的小孩儿,单纯的、没有丝毫的情意。

    当时的她满腔孤勇,根本不怕顾云深不喜欢她,她只怕顾云深把她当小孩儿。

    偏偏,在当时的顾云深眼里,她就是一个小孩儿。

    这个表情,足以让顾云深明白了。

    他苦笑道,“是我当时莽撞,轻待了阿沅的心意。”

    重翻旧账,时锦反而语塞,犹豫半晌,只能干巴巴道:“过去的事都过去了。”

    顾云深摇摇头,道:“那句顾虑为何,阿沅不想问,我却想说。”

    顿了下,顾云深道:“阿沅很勇敢,我却不是。甚至在我认清自己心意的半个月里,也曾胆怯踌躇。担心你我二人曾经叔侄相称,会引人说三道四。三年前阿沅可以孤注一掷,我却只能靠赛马才能扔下心中的包袱。”

    时锦愣了下。

    顾云深抬手捂住她的双眼,慢慢道:“三年前是我待阿沅不好,所以,阿沅如今对我,尽可以随心所欲,不必有所顾忌。有些话,可以等晚一些、等到阿沅觉得,足以抵消三年前的旧事时,再开口。”

    “鸳鸯戏水的香囊只是玩笑话,阿沅不必当真,更不用去学。”顾云深道,“多年前我说阿沅不用学刺绣取悦人,今天亦然。”

    话到最后,顾云深终于放开她的眼睛。

    乍然见到光亮,时锦有一瞬的不适,眨了眨眼才有所缓解。

    顾云深正在她的视线中,笑容温和,字字如千钧。

    “不要对我心软,阿沅。”

    第38章

    他知道了。

    时锦呆呆地看着顾云深,心里只有这一个想法:他知道了。

    她知道先前她的种种话语都是嘴硬,更知道,她对他其实并未死心。

    所以他说这些,来告诉她,不要对他心软,不要那么早的答应他的表意。

    至少要将三年间的委屈都发泄完,再来考虑是否要与他余生白首。

    时锦这一刻才认识到,先前她错了。

    她一直以为顾云深不通情爱,实则不然,他只是,从来都没有往那方面想过而已。

    顾云深是何等聪明的人,心思细如发,一旦真的开始注意到一件事,方方面面都能想明白。

    他知道自己三年前慢待了她的心意,所以在用这样的方式补偿她。

    这样的冰山一角,他都如此在意。倘若他知道了她被流放的原因,又该作何感想。

    时锦忽然眼热,不敢再去想下去。

    她眨了眨眼,带着鼻音埋怨:“好好的说话便是,你捂我的眼睛做什么。”

    “是我的错。”顾云深从善如流地道歉,体贴地别开眼,佯装不知她的狼狈。

    时锦独自缓了缓情绪,刚轻吁一口气,就听顾云深低低笑了声,道:“不捂着阿沅的眼睛,我怕自己私心作祟,只顾着想法设法让阿沅松口,便说不出那番冠冕堂皇的话了。”

    时锦为缓解情绪所做的努力,顿时功亏一篑。

    *

    其实时锦对三年前的表意失败早已经看开。但顾云深话都摆到这里了,她素来是个善解人意的好姑娘,于是也就心安理得的接受了。

    这样说开了也有好处,起码时锦再面对顾云深的时候,心里的紧张和别扭就烟消云散了。

    既然顾云深能够看明白,她也没必要再费心掩藏。因此后续的相处中,都显得很是自在。

    转眼到了离开靖州的那一天。

    虽然早有了心理准备,可离开那天,时锦对着纪听还是依依不舍。她的朋友屈指可数,来靖州之后和纪听很是融洽,乍要分开,难免有些难过。

    时锦不放心地叮嘱:“你在府中处境艰难。倘若大夫人还是有意为难你,你便给我来信,我让人给你撑腰。”

    越叮嘱,时锦越不放心。她皱着眉道,“若不然我直接带你去上京算了,省得在府里总要忐忑度日。”

    不怪时锦不放心,实在是纪听委实孤立无援。

    她和纪听一同在府中这段时间,除了第一次见面大夫人用了手段外,后面忌惮她,一直没怎么动作。

    如今她要走了,纪听失去依仗,大夫人忍了那么久,难保不会动手。

    时锦忧心忡忡。

    纪听反而坦然地拍了拍她的肩,轻松道:“无妨的。我和大夫人交手了这么多年,总不至于还会载到她手里。我阿爹虽说对我不大关注,可府中如今适婚龄的女儿就我一个,我对他还有用。大夫人倘若过分,他也不会坐视不理的。”

    这样一说,时锦反而更担忧了。

    她开口的同时,顾云深走过来,朝纪听微微颔首,然后弯身问:“好了吗?我们要出发了。”

    时锦犹豫地看向纪听。

    纪听冲她摇摇头,笑道:“赶紧走吧,不然天要黑了。”顿了下,又道,“放心,我们很快就能再见面的。”

    时锦只当她是在安慰自己,面色并未缓下来。

    顾云深弯身将时锦抱起来,看了眼她担忧不减的面色,抬眼冲纪听道:“这些时日,多谢纪姑娘照顾阿沅。”

    “相爷言重了。”

    顾云深道:“为表谢意,我已与廖将军打好招呼,纪姑娘倘若有为难的事,尽可以找廖将军帮忙。”

    纪听愣了下,才后知后觉地道了声谢。

    这样的安排时锦也没有想到,但不可否认,她安心了许多。

    和纪听告别之后,时锦被抱上马车。等走远了,才忍不住问他:“你是何时与廖将军打好的招呼?我怎么不知道?”

    “阿沅说和纪姑娘志趣相投,相谈甚欢,前日我见到廖将军,便和他提了这桩事。”顾云深解释道,笑问,“可是我多此一举了?”

    “没有没有!”时锦弯着眼睛,连连摇头。她探了探身子,学着顾云深常做的动作,抬手摸了摸他的头。

    触感顺滑,还有些毛茸茸的,难怪他总是做这样的动作。

    时锦如此腹诽,面上却笑眯眯地,“相爷做得很好!”

    任谁被如此放在心上,都免不了开心,时锦亦不例外。

    她笑意不减,眼睛弯如月牙。话虽说完,手却未从他头上挪开,大有爱不释手的意味。

    偏偏顾云深顺着她,怕她抬手累着,还贴心地弯了腰。

    时锦笑意更盛,过了把手瘾,才意犹未尽地收回手,故意问道:“如今四下无人,相爷才如此顺着我。倘若在外人面前,相爷是不是要同我生气了?”

    得了便宜还卖乖,这话委实有故意找茬的意思。

    顾云深却丝毫不恼,几乎没有思考的停顿,就流畅道:“不会。”

    时锦正要问他为何如此笃定,就听顾云深认真道,“阿沅是我好不容易求来的妻子,自然要好好疼着。阿沅也说了他们是外人,外人怎及‘内人’重要?”

    时锦愣了下,才后知后觉地脸热起来。

    她别开视线,忍不住弯了嘴角,在心里再一次感叹自己看错了眼。

    顾云深才不是于情爱一道不精通呢,他说起情话来,谁及得上?

    *

    回京的路上,没了来时的杂乱心思,时锦和顾云深相处得极是和谐。时锦偶尔调皮,顾云深纵着她,再没有比他们更融洽的人了。

    照顾时锦的事,许多都是顾云深亲历亲为。原本被叫来照看时锦的念夏,几乎没有用武之地。她一日日的将二人的相处看在眼里,一开始还会震惊,到后来已经变得麻木起来。

    天气一天天得冷起来。

    到上京时,也已经是深秋了。

    大清早的上京城一片静寂,城门还未开,时锦窝在马车里,蹙着眉道:“这么久不见小三月,她还能不能认出我们啊。”

    顾云深故意道:“小孩子记性不好,兴许忘了。”

    时锦没注意到顾云深的表情,登时满面愁容:“不会吧。万一小三月真不记得我了,可怎么办。”

    她说着说着,似乎真的相信了。

    顾云深一见她当真了,赶紧道:“我骗阿沅的。小三月亲近阿沅,怎么可能会忘了……”

    时锦没好气地瞪他一眼,愤愤道:“你居然拿这种事骗我!”话音落地,还是忍不住担忧,“小三月真的能记住我?”

    顾云深好笑道:“这回真的不骗你。”

    时锦松了口气,眼巴巴地瞅了眼城门,哀声叹气地等着城门打开。

    好在他们到得不算早。

    没等多久,大门被打开的声音传来。

    没等顾云深吩咐入城,紧接着又听到一阵杂乱的马蹄声由远及近,似是一群人在纵马出城。

    这么早出城?

    顾云深掀起车帘,向外瞅了眼。

    为首的人正好看到,在马车旁勒住了缰绳,率先道:“相爷回来了?”

    “是。”顾云深觑了眼他后面密密麻麻的随从,礼节性地问,“武安侯怎么大清早出城?”

    武安侯正是当今皇后的兄长,手握兵权,位高权重。

    他朗声笑道:“西羌皇子即将抵达上京,本侯奉命主管上京防务,如今正要去大营练兵。”

    顾云深面朝外。

    没有注意到,听到“西羌皇子”的时锦,登时僵坐在原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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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作者有话要说:

    上章后半部分重修了下,加了大概五百多字的样子,麻烦看过的大家再重新看一遍啦,不然可能接不上这章。

    给大家比心心!

    第39章

    武安侯似有所察,透过车窗的缝隙往里觑了眼:“相爷和公主殿下大婚,本侯远在西境,还未恭贺二位大婚之喜,是本侯失礼。改日定当另备薄礼送到府上赔罪,还望相爷和殿下勿怪。”

    顾云深颔首道:“侯爷言重了。”

    坐下的马停在原地似有些焦躁,武安侯轻顺着鬃毛安抚,笑道:“此次西羌皇子是为和亲而来,殿下如今已为人妇,倒是省去了离家远嫁的苦恼。说起来,殿下果真是幸运。”

    这话听着委实刺耳,顾云深皱了皱眉,刚要开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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