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
时锦说着要去将小三月抱过来,却被顾云深侧身躲过。时锦一怔:“你干什么?”
顾云深体贴道:“你再歇会儿。”
顾云深回来到现在,一直都是时锦在抱小三月。
小孩儿虽不重,可一直抱着她,长时间又保持一个姿势,也容易让人劳累。
时锦下意识警惕道:“念着你要给我带小食,我才许你抱她的,你不要得寸进尺。”顿了下,又忍不住酸道,“推了政务回府不说,抱住了又不肯撒手去官署,相爷就这么喜欢小孩儿?”
话一出口,时锦就知道自己没有克制住又失言了。
她懊恼地拽了拽腰间的环佩,垂头丧气的。
“不是为了三月回来的。”
耳边忽然传来顾云深的声音,清润有力。
时锦还没回过神,小三月就重新被放入她的怀中。
时锦下意识将人搂好,怔怔抬头。
“是怕阿沅一个人哄不来三月又要劳神,这才匆匆回来的。”顾云深仿着时锦的动作点了下她的鼻尖,无奈道,“
阿沅怎么总是防备我?”
第18章
“阿沅怎么总是防备我?”
顾云深仰头看着时锦,眼神既无奈,又纵容,细究下去,还隐隐带了些失落和后悔。
明明三年前,阿沅看到他会笑,会闹,会晃着他的手臂撒娇,会用娇软缱绻的语调唤他“小叔叔”,眼神中对他的依赖藏也藏不住。
仅仅三年而已,当初那个天真活泼的阿沅好像早已消失在记忆里,往昔的依赖全变成了防备,一见到他恨不能竖起一身刺。
三年相隔,对一个人的影响竟然这么大?
他还在原地不动的等阿沅回来,可他的阿沅好像早已往前走了许多,走成了和记忆中全然不同的模样。
若早知如此……
顾云深微不可察的轻叹一声。
时锦垂眸,避开顾云深的注视,一并掩去了眼神中的复杂和挣扎。
她在岭南三年,日日夜夜,反复练习冷静和理智,臻至熟练,却在顾云深面前屡屡破功。
方才险些就将诘问脱口而出。
相信你,然后再让你扔下我吗?
时锦捏了捏手指,不允许自己说出这样的话。
或许在顾云深看来,他养她长大、又将她从岭南带回来已是费尽心力。
可从三年前,他说出“去岭南也好”,又在三年间对她不闻不问时,曾经全心全意的信任和依赖,就已经不复存在了。
三年间,她的绝望和不见天日他都不曾知晓。
三年后,她的喜欢和信任也不会再轻易付之于人。
她会管好自己的心。
不会再像从前一样,傻乎乎的捧在他眼前等他垂怜。
时锦暗自提了提气,面色如常地抬眼,撞进顾云深的眼神里。
凭借多年了解,时锦能轻而易举地看透他眼神中的种种情绪。
那双眼里写了无奈、困惑、不解,独独没有对她的情意。
时锦心如止水,淡声反问:“我防备,不是相爷教我的吗?”
顾云深眉心微蹙,不明白时锦这话从何而来。
他何时教她要防备——
一段记忆猝不及防地挤入脑海里。
阿兄离世后不久,他决心入官场。一路赶考,难免有看顾不到阿沅的时候。
阿沅年岁小,温良又柔软,总有许多不怀好意的人试图接近。
忧心阿沅被人哄骗,他当时千叮咛万嘱咐,告诫阿沅一定要对陌生人多加提防,万不可轻信他人。
时年阿沅十分听他的话,当着他的面,再三保证:“小叔叔放心,除了你,阿沅谁也不信!”
一晃多年过去。
当初说只会信他的姑娘却朝他竖起一身刺,丁点儿信任都不肯分出来。
新婚夜时,阿沅说他们只做表面夫妻。
他想着阿沅既然知道婚事只是将她带回京的借口,哪怕那晚她言辞上锋利了些,也未曾多虑。
毕竟岭南山高水远,她一个人孤零零住了三年,难免有怨气。
她要出气,他忍着便是。时间还长,他总能等到她怨气尽散,和他重归于好的那一天。
直到现在,他才恍然:阿沅说的“表面夫妻”,原来竟是要把他当陌生人对待的意思吗?
顾云深心口一窒,下意识攥紧了轮椅扶手。
“阿沅——”顾云深艰难开口。
齐嬷嬷的声音此时传进来:“老奴求见殿下。”
顾云深被人打断,心有不悦。
时锦却不再看他,冲外悠悠道:“进来吧。”
时锦瞧了眼蹲在她轮椅前一动不动的人,扬眉道:“相爷若是没有其他的吩咐,我就不多留了。”
赶人的意图不加掩饰。
顾云深撑着轮椅扶手站起来,一言不发地朝外走,脸色看上去不大好。
齐嬷嬷迎面撞上,忙不迭侧身行礼。
顾云深好似未闻,眨眼间便越过她走远。
时锦勾着小三月的小指玩儿了好一会,依旧没听到齐嬷嬷的声音,好奇之下抬头看,才发现齐嬷嬷保持着行礼的姿势许久未动。
她定睛看了会儿,想起顾云深走时的神情,结合齐嬷嬷这幅模样,霎时懂了三分。
顾云深是出了名的面冷少言、情绪少露。她虽没细看,可也瞥见他临走时是皱着眉的。
宫里的人多会察言观色,齐嬷嬷身为其中翘楚,一见他的表情就能推断出他动了气。
往深里想,这不就是夫妻不睦?
这样好的机会摆在眼前,不抓着利用怎么说得过去?
时锦颇有些唏嘘,要不说人不长记性呢,吃了亏才多久,就马不停蹄地惦记着兴风作浪。
真不愧是备受皇后信任的好嬷嬷。
时锦无声讽笑。
*
顾云深大步流星地朝府外走。
管家迎上来时,见他面色不虞,颇有些忐忑:“相爷——”
顾云深“嗯”了声,步履不停地越过他。
刚走两步,想起那位打断他和阿沅叙话的嬷嬷,侧头问:“府中今日新来的嬷嬷是什么底细?”
那位嬷嬷瞅着面熟,可顾云深几番思索,想不起在何处见过。
提起齐嬷嬷,管家语气也有些不善:“是皇后身边的齐嬷嬷。相爷离府没多久便带着包袱来了府里,说是奉了皇后娘娘的命来教养小小姐的。”
这么一提顾云深想起来了。
这位嬷嬷三年前总是跟在皇后身边,许是年岁大了,皇后身边换了其他的嬷嬷,她倒是不常出现,如今却为了小三月出山。
顾云深沉吟片刻,朝管家道:“去查查这位嬷嬷的底细。”
管家应了“是”,带着几分期待微微抬头:“相爷的意思是?”
顾云深声音清冷,毫无起伏道:“寻个由头把她撵出去。”
皇后对阿沅素来不喜,想也知道派人来是不怀好意。
齐嬷嬷年岁又大,阿沅心肠软,想必对她会对她诸多忍让。
顾云深面色变了变,又吩咐道:“动作快些。还有,这两日你多跟着夫人,若是齐嬷嬷有逾矩之举,不必留情面。”
相爷这是又在担心夫人会受欺负。
管家一点就通,选择性地把齐嬷嬷不久前还吃了大亏的事儿隐下不报,笑呵呵地保证:“老奴明白,定不让夫人受欺!”
*
顾云深回府本意是安心,没料到得不偿失,去了官署,看着一堆奏简,反而愈发心神不宁。
他少有静不下心的时候,可两个时辰过去,处理奏简的数量却比以往降了许多。
正琢磨着干脆提前买些阿沅兴许爱吃的小食回府的时候,皇帝派人召他入宫。
许是皇帝提前吩咐过,顾云深一进来,就见皇帝身边的太监领着一众侍从退下。
偌大的养心殿,很快只剩下两人。
皇帝搁下朱笔,开门见山地问:“你见到皇后派去相府的人了?”
顾云深命管家去查齐嬷嬷的底细,并未刻意隐藏踪迹,传到皇帝的耳中不足为奇。
他垂着眼,拱手道:“是。”
皇帝道:“皇后派过去的这个人你不必插手,先容她在府里住着。”
顾云深倏地抬头,声音冷了三分:“皇后派此人入府,是经了陛下的首肯?”
虽是询问,可他心中已有猜测。
倘若是经了皇帝首肯,养心殿的侍从又怎会退的干干净净?
顾云深沉声道:“臣不常在府,齐嬷嬷又是奉了皇后的令住下,倘若她借此施威,阿沅招架不来。”
话里话外都是不肯松口的意思。
皇帝面色一沉,肝火骤动:“你看看她上回入宫肆无忌惮的模样,她连朕都不放在眼里,还能被一个嬷嬷给欺负了?!”
顾云深寸步不让,平静道:“阿沅在岭南三年,她对陛下和臣有怨是情理之中。”
皇帝怒火不减,正要开口。
顾云深淡声提醒:“陛下三年前同臣承诺过,只委屈阿沅一次。”
皇帝一噎。面上青白不定,稍顷,冷哼一声:“派了个嬷嬷去帮她养小孩儿,还委屈了她不成?”
顾云深不为所动:“府中不缺侍女。”
皇帝心头一梗,拔高声音:“元嘉是朕的女儿!”
顾云深眼皮也不抬,淡淡道:“阿沅如今是臣的妻子。”
皇帝怒极:“顾显之!你一定要忤逆朕是吗?”
顾云深毫不畏惧:“陛下有命,只要不对阿沅有损,臣自当尽心竭力。”
皇帝眯眼望过来。
顾云深泰然自若,任他打量。
对峙半晌,皇帝先一步退让。
他拿起手边的折子看了眼,随即合上,执在手中起身:“这是靖州刺史递上来的折子,看看吧。”
顾云深接过来,一目十行。
这份折子洋洋洒洒写了一堆,却都是虚词套话,没什么特别。
可刺史屡监察职,奏折直达天听,没有特别反而不妙。
皇帝适时开口:“靖州刺史连着多月上的折子大同小异。知州更是懒怠,要么是谄媚讨好,要么是废话连篇,朕已经多时没有收到有关靖州真实情况的奏报了。”
顾云深合上折子,抬眼望向皇帝。
皇帝负手踱步,慢慢道:“靖州事关边境稳定,必得小心应付,分毫不容有失。朕命你走一趟靖州,亲自去探查一二。”
顾云深嘴唇翕动。
皇帝不消思索就能明白顾云深的顾虑。他无力地挥挥手,不耐道:“知道你不放心朕的女儿,让元嘉和你一起去。”
顾云深:“……”
第19章
盛夏的清晨难得清爽,时锦破天荒起了个大早,没等早膳备好,便已坐在桌旁候着。
她鲜少起这么早,即便拿冷水净过面,也耷拉着脑袋,哈欠连天,一副昏昏欲睡的模样。
知蕊泡好浓茶,给她斟了杯递过去,好笑道:“姑娘干脆回去睡个回笼觉,何必硬逼着自己坐这儿。”
“不睡。”时锦矢口拒绝,一杯酽茶过喉,嘴巴里登时弥漫着苦涩,她下意识皱了皱眉,嘴里抱怨着苦,却还是毅然决然地把被子推到知蕊眼前,深吸一口气,“再来一杯!”
知蕊顺手把瓷杯收了,没依她:“酽茶后劲儿大,一杯足矣,再多姑娘夜里该睡不着了。”
“不喝夜里也睡不着。”时锦小声嘀咕,有些委屈道,“小三月夜里精神的很,怎么也哄不睡。”
知蕊讶异道:“相爷没哄住?”
小三月白天谁抱着都笑呵呵的,一入夜就翻脸不认人。时锦双腿没有知觉,哄起来太费力,这些时日都是顾云深宿在主院哄。
时锦软趴趴地伏在桌上,有气无力道:“你不知道,他昨天忙得很,把小三月哄睡就去书房了。”
知蕊不解,正想说“三月不是已经睡了吗”,就见时锦捂住头,声音崩溃道:“结果他走了还没半个时辰,小三月就又醒了!”
醒了也不闹,就是不肯闭眼。时锦使尽浑身解数都没能让她睡,又不想惊动顾云深,最后实在没办法,只能陪着她大眼瞪小眼。
知蕊算是知道她今天为何起的这般早了,憋笑道,“姑娘这是饿的睡不着了?”
时锦拖着调子“啊”了声,实在饿极,对她的调侃充耳不闻。
早膳很快端上来,时锦伸了个懒腰,勉强提着精神用了八分饱,正要叫知蕊推着她回屋补觉,侍女进来道:“夫人,官署来人了,说是相爷将一封奏疏落在书房,差人来取。”
时锦无精打采的,随口吩咐:“让管家去书房找。”
侍女小心翼翼地望向时锦,犹豫道:“……管家如今不在府里。”
书房重地一向看得紧,除了管家,其余人都不能踏足。管家如今不在,只能自己去。
时锦头疼地揉了揉额角,自食其力,探身取来茶壶,一连灌了三杯酽茶才勉勉强强地清醒了些,唉声叹气地吩咐知蕊:“先去书房给他找奏疏。”
顾云深虽常在官署,但夜里理公务总要在书房。他好读书,藏书又多,干脆单独辟了一个院落做书房。
虽说特意安排了看守的人,可府中仆役侍女都知道分寸,轻易不会踏足。久而久之,看守的人难免有所懈怠。
时锦远远便看见有人在书房周边探头探脑。
轮椅的声音藏不住,那人警惕心强,听到声音便泰然自若地转身行礼。
时锦也没叫她起来,懒懒道:“齐嬷嬷?你怎么在这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