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章
刘嫂子眼睛一亮,踹了他一脚,“到底怎么回事,你好好说!”刘大贵老老实实地把事儿说了出来。
昨天早上,孩子们决定去山上抓鸟,本来只有附近几家的几个孩子,后来许周带了他弟弟,还有院里东南角那边的人,大家一起去。
洪梅梅本来不想去的,听说抓鸟可以回家烤着吃,也就跟着去了。
不过哪来的鸟,草都没有一根。
都是雪,许周就说来玩游戏,他做指挥官,营救人质。
其实就是打雪仗。
因为他弟弟许东是和洪梅梅一起值日的,不愿意打扫,就都推给了她,因为这个,洪梅梅总是回家晚挨骂。
她忍不了了,就和许东说,要是不打扫,就告诉老师,还要告诉许政委,他连考试都是抄的。
这事院里的孩子都知道,但是院里的孩子王是许周,他不许大家说,都没提过。
反正是看洪梅梅不顺眼,就故意让洪梅梅做人质了,洪梅梅不愿意,被他一吓唬,就只好被雪围了。
大家打雪仗,越跑越远,离回家的路也近了,就准备回家,把洪梅梅忘在了山里。
刘大贵一边说一边哭,其实说话颠来倒去的,好多话反反复复,这还是陈可秀从他话里捋出来的原委。
大概就是许周的弟弟,许东和洪梅梅有过节,许周故意整她一下,结果忘了人还在雪里。
至于是真是假,有没有推卸责任,就不清楚了。
刘嫂子眼里冒出精光,扯开了嗓子喊,“你听到了,不是我家孩子的问题,是许政委家的!”
洪嫂子直勾勾地盯着她,一言不发。
刘嫂子不知道她什么意思,忙拽着两个孩子回家关上了门。
她又不能生,唯一的闺女死了,谁知道她会不会发疯。
陈可秀看着洪嫂子眼里的恨意,都不知道应不应该劝她节哀,和郭嫂子站在门口陪她。
洪嫂子坐了很久,才慢慢地爬起来,回了屋里。
郭嫂子犹豫道,“我们去看看梅梅吧。”
她说完,拉着陈可秀跟了进去。
洪梅梅有单独的小床,是两张长板凳,以及几块木板搭起来的,就在夫妻两的床头,隔了一层打了补丁的蓝色布料。
她安静地躺在床上,一米的床对她来说都很大,被子落到了地上,她身上还是穿着陈可秀看到的那一身衣裳。
脸色很白,偏偏脸蛋还是红红的,如同穿了补丁的布娃娃。
陈可秀想起昨天背她回来,时不时和她说话,会细声细气应声的小姑娘,现在没了生机,忍不住鼻头一酸,落下泪来。
她以为死不了人的,都没怎么放在心上。
怎么就没了呢。
郭嫂子看了会儿,拍了拍她的肩,叹息了一声,问洪嫂子,“昨晚烧得厉害吗?怎么没送医院?”
她虽然觉得儿子重要,可要是有女儿,她也不可能放任人死了。
洪嫂子垂着头,常年包着头巾的头发散落下来盖住了脸,她嗓子嘶哑,“我让他去营里请人,他说没有家属院用军队资源的道理,不像话。我要送镇上医院,他说发烧而已,谁没发过烧,挺一挺就过去了。”
“谁没发过烧,呵呵呵,可是就我家梅梅死了。”
“反正他也不喜欢梅梅,满意了,都满意了。”
洪嫂子语气凄厉,状若疯魔。
郭嫂子违心安慰道,“这事儿,谁都不想的,日子还是要过的,你……”
“不过了,过什么日子!”洪嫂子冷笑道,“孩子都没了,能怎么过?谁过得下去?又不是你家孩子死了。”
郭嫂子几乎气得背过气去,她好心安慰,没想到她还诅咒自家的孩子,转身就走了。
还不忘招呼陈可秀,“你早点回家。”
陈可秀点点头,捡了被子给洪梅梅盖上,看了眼毫无生气的脸,也没劝洪嫂子,回了屋里。
这怎么劝得了呢。
好好的孩子,一夜之间就没了,换在谁身上都是走不出来的伤痛,任何安慰的语言,都是苍白的。
只是,洪营长也太冷漠自私了。
昨晚陈梅梅怕是烧到了四十多度,才会直接死去。
那么高的温度,怎么也该知道难熬,还是顾忌他的面子,不找人帮忙,也不去医院,让孩子没了。
都十岁了啊,就是养只猫儿,生了病,都没办法做到如此冷漠吧,他连亲生的女儿都忍心!
第55章
想让我死就直说
邵卫国回来,她忍不住发脾气,“生孩子,这么对待,你说有什么用?你们男人,除了面子,还有什么可以放在心上的?”
看着她微红的眼眶,邵卫国没说话,没计较她的迁怒。
他也去看过人了,家属院的人都知道了,警戒人员目前已经换了人。
毕竟孩子死在了外面,学校可是在家属院的,没有放孩子出去的必要,哪怕是孩子们哀求着出去的。
不出事就算了,现在却出事了。
他也觉得很不舒服,昨天看的时候,孩子看起来还好,怎么一晚上,人就没了。
虽然不太熟悉,毕竟是邻居,也是经常见到的。
是孩子们玩游戏忘了,但是洪营长也有很大的责任。
等她发泄得差不多了,邵卫国才低声说道,“吃饭吧。”
日子总是要继续的,再多的怜悯同情,那也是别人家的孩子。
洪营长并不是他手底下的人,更加和他没关系。
陈可秀抹了抹眼泪,控制住情绪,也没再说这事,只是吃饭心不在焉,随便吃了几口。
她前世一帆风顺,小康家庭,父母恩爱,从小品学兼优,毕业就去了事业单位。
虽然见过很多尔虞我诈,但是生离死别,而且是昨天还在她背上软软应声的孩子没了,她有点接受无能。
总归也清楚,不是她的孩子,纠缠迁怒都没有道理。
邵卫国见她还是恹恹的,心中十分奇怪,根据对她的了解,她从来不是一个对孩子好的人。
否则也不会把孩子推得摔倒了。
居然能因为洪梅梅的死,这么难过。
他一直都没认真想过她的变化,变得勤快,都不算变的,毕竟她以前也是带了很多孩子,会做很多事情的。
只是对他不满,才一直懒惰,对她好了,她改变也是正常的。
可那股作精的劲头,一直都在,所以他没有想那么多。
可今天…她身上那悲戚无奈的情绪,是装不出来的。
陈可秀见他盯着看,目光深邃,下意识皱眉,“怎么?”
“没事。”邵卫国摇摇头,“你别难过了。”
陈可秀撇撇嘴,损道,“我有什么可难过的?又不是我的孩子,要是哪天这种事落在我头上,我再难过自杀不迟。”
邵卫国摸摸鼻子,又在点他了。
虽然不满意她总是将他比作洪营长那样的人,也没生气,耐心地说道,“我和他不一样。”
别的,他不能保证。
但是,要是他的孩子病了,绝对不会让孩子扛着的,来不及的话,就是求也要求着军医给治。
男孩女孩,他都会一样这么做。
虽然没有孩子,不还有两个弟弟妹妹吗?
他不也一视同仁了。
看到洪梅梅尸体,并且知道原委的那一刻,他突然明白了她的想法,也觉得当合格的父母很重要。
陈可秀不想说话,催促道,“你去大营忙吧,别碍眼。”
傍晚的时候,许政委一家都来了洪嫂子家。
陈可秀听到动静,也没开门出去看,更没打算去洪嫂子家探听。
邵卫国也没去,更不敢提许嫂子,他之前确实一直觉得,许嫂子简直是嫂子们的典范。
可是…她教出来的孩子,害死了人。
想想他请许嫂子过来劝陈可秀生孩子的事,脸上都烧得慌,不动声色地打量陈可秀的脸色。
见她没有开口讽刺的打算,直到睡觉都没提,忍不住开口,“媳妇,许嫂子劝你生孩子的事,是我让她来的。”
“我知道。”陈可秀淡淡地说道,“放心吧,我没那么无聊,用一个无辜的生命来抨击许嫂子的是非对错,两者之间没有任何关系。”
落井下石,说许嫂子教不好孩子,还劝别人生,有什么意义?
谁都不是圣贤,不可能不犯错。
邵卫国怔了片刻,才将她紧紧抱在怀里,“媳妇,你真好。”
什么许嫂子是最好的典范,论格局,也许不如自家媳妇。
虽然昨天许政委的话很委婉客气,话里话外告诉他,许嫂子在陈可秀这里受了很多委屈。
明明是好心的,却还要被说她骂,言外之意是让他好好管管。
管什么?
他媳妇就不用管!
谁能比得过她呀,能在这种时候,一句坏话不说别人的,这种自我控制的能力,多少人都赶不上。
陈可秀觉得莫名其妙,扯扯嘴角,“咋的了,我要是说几句,就不好了呗。”
她说话还是呛人,邵卫国并不往心里去,搂得更紧了些,让她紧贴着胸口,“你啥样都好。”
哪怕是撞邪了,不是原来的陈可秀,也是好的。
他又不傻,只要冷静地想一个下午,种种不对劲都呼之欲出。
这个人压根就不是原来的陈可秀。
管她那么多,不论真是陈可秀改变了,还是什么东西附身了,这么优秀的媳妇是他的,他才不会说出来。
一个看到邻居家孩子没了,都会哭的女人,能是什么坏东西?
陈可秀被他抱得差点喘不过气来,踢了他一脚,“你想让我死就直说,松开点。”
“哦。”邵卫国松开了一些,低声商量,“媳妇,我再说一遍,要是你觉得我哪里做得不行,就直接告诉我,别说跑就跑了。”
要是陈可秀,他真的不会那么担心,可是这个,只怕是说跑就能跑的。
可他还就偏偏喜欢这个。
陈可秀感受到他的真诚,微微皱眉,吃错药了吧。
不是把面子看得比啥都重要么,以前是说过类似的话,不过那都是逼着他,没办法了他才说的。
这会儿主动低头,她还真的挺不习惯的。
不过,真相只有一个。
陈可秀想了想,斩钉截铁地说道,“就算花言巧语,也休想骗我给你生孩子。”
邵卫国爽快地说道,“行,你想生的时候再生。”
总有捂热的时候,到时候顺其自然。
不生孩子可以,那过程总得有吧?
感觉到他蠢蠢欲动,陈可秀忙掐他,“我没兴致。”
“为什么?不舒服?”
“没啥,就是不想,隔壁刚死了人。”
陈可秀语气虽然冷淡,可里头也能分辨出几缕忧伤。
邵卫国不吱声了,也没别的动作。
他对洪梅梅的死有感触,更多的是因为对方是个孩子,以及陈可秀和他的争执。
对于他而言,早就见多了生死,他都差点死过几回,刚开始也很难过,后来都麻木了。
尽量保证大家活着,要是牺牲了,日子还是要过下去的,对于忘记已死的人,是他的本能。
他摸了摸陈可秀的头发,她总归还是不一样的,惆怅难过都难免。
陈可秀依偎在他怀里,外面零下十几度,他的身体暖融融的,慢慢睡了过去。
第56章
要领养孩子
不知道许政委他们和洪嫂子怎么说的,第二天洪梅梅就准备下葬了,她也不想打听。
梅梅是个不满十二岁的孩子,按照洪营长的说法,这是夭折的孩子,不能正经下葬。
甚至在他眼里,连带回老家安葬的资格都没有。
可笑的是,她就被架在埋了雪的那座山上烧了。
唯一大方的是,用来些粗点的树木。
看着她被堆在大家捡来的松针和柴火里,被火焰吞噬,周围的雪融化,露出黄色的土地,落了一层黑灰。
浓烟过后,人彻底没了,骨灰都没拾。
洪嫂子不断地哭,洪营长面无表情,那些孩子,被大人压着过来,都磕了头。
仅此而已。
这件事就这么结束了。
那天值班的警戒人员也回来了。
除了进出家属院严格了些,再没有别的异常。
好像这件事,从来没有存在过。
哦,唯一证明梅梅存在过的证据,就是洪嫂子自从她死后,天天和洪营长吵架。
洪营长刚开始忍着,没几天就动手打她,她也没客气,还动了刀。
虽然洪营长没受伤,也消停了。
陈可秀只是隔墙听着,洪嫂子不出门,她也不串门打听。
又一年东风临窗,院里的积雪消融,露出本来的样貌。
腊月二十七,洪嫂子终于出了门。
是郭嫂子来找陈可秀,问她要不要去镇上买东西,她拒绝了,倒是洪嫂子出了门说一起去,脸上还有几分笑容。
陈可秀想起梅梅怯生生的模样,叹了口气,这个年代的人,承受能力真的很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