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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章

    高考结束的那天,下了很大的雨,司机接了宋谨去餐厅,宋向平在包厢里等他。

    出乎意料的是,宋星阑也在。

    宋谨刚灰头土脸地从考场上下来,脸上难掩疲惫之色,他只想安安静静地好好睡上一觉,什么也不管。

    “爸。”宋谨走到桌边,喊了一声。

    “坐下吧,肯定累了,吃完回去好好休息,三个多月的假期等着你呢。”宋向平笑着说。

    宋星阑头也不抬地在玩手机,宋向平多次暗示他无果,只能无可奈何地作罢。

    “我已经找好了暑期工。”宋谨坐下来,说,“后天就上班,包吃住。”

    “你这孩子,家里又不是没钱养你,打什么暑期工,找罪受啊?”宋向平皱起眉,“别去了,安心在家玩,要是想出去旅游,就跟我说一声,我给你安排好。”

    宋谨摇摇头:“就是想锻炼锻炼自己。”

    宋星阑低着头冷哼一声:“这么不想在家待着,当初回来干嘛。”

    宋向平脸色一变:“怎么跟你哥说话的?”

    宋谨根本疲于面对这些,只是轻声说:“没事的,吃饭吧。”

    宋星阑嘴里再难听的话他都听过了,这句实在算不上什么。

    饭桌上始终围绕着淡淡的生硬气氛,宋向平一边给宋谨夹了菜,一边问他准备报考什么学校和专业,宋谨只是说还不确定,先翻翻报考指南,具体还是要看分数考得怎么样。

    其实他早就有了目标,省内的一所大学,他比较心仪其中的工程类专业。

    但他觉得没必要说。

    宋星阑一句话没说,吃了几口菜就撂下筷子往外走。

    “上哪儿去?”宋向平问他。

    宋星阑头也没回:“吃饱了,走了。”

    “你像话吗?怎么一点礼貌都没有!”

    “我说了不想来你非逼着我来。”宋星阑不耐烦地转过头,“我现在犯恶心,吃不下,你还不让我走?”

    眼看着宋向平就要拍桌子,宋谨说:“爸,别生气了,马上就要中考了,别影响星阑的心情。”

    还没等宋向平说什么,宋星阑就嗤笑:“谁让我犯恶心谁心里有数。”

    “宋星阑!”宋向平沉声怒道。

    宋星阑置若罔闻,拉开门出去了。

    “这小子被惯得无法无天了。”宋向平叹了口气,“我以前一直觉得对他有亏欠,什么事都依着他,给宠坏了,现在又是叛逆期,更不听话。”

    宋谨说:“再长大几岁就好了,他心情不好,我也有责任。”

    我不该出现在这个家里,不该当他的哥哥,不该是个同性恋。

    “你别管他,他就是太任性了,毕竟你们都……都好多年没相处了,他现在又什么都听不进去,很多事情没法理解,脾气差得要命。”

    宋谨没说话,只是安静地点点头。

    -

    宋向平劝不动宋谨,最后只能同意他去打暑期工。

    其实宋谨撒谎了,并没有包吃住的暑期工,他找的是家教的工作,每天包一顿午饭。

    至于住的地方,之前在老城区和母亲住的那间房子还在,打扫打扫就能住人,那里才是最适合他的家。

    宋谨休息了一天,然后收拾了东西,整理到行李箱里。

    他来宋家的时候就只带了一个行李箱,在这儿住了一年,东西一点没变多,仍然只是一个箱子就能全部收完。

    宋向平昨天下午出差去了,宋谨拒绝了他安排司机送自己的要求,说自己坐公交车就好。

    他拎着行李箱下楼的时候,心情意外的轻松,他果然不属于这里。

    刚走到大门前,门被打开,宋星阑单肩背着书包,面无表情地走了进来。

    他的身后是夏日早晨明丽的阳光,照得少年青春恣意,鲜活有朝气,哪怕那张脸的神色再臭,也敌不过男孩子正当年少时专属的蓬勃气息。

    宋谨微怔,宋星阑身上的东西,是他从不曾拥有的,哪怕在三年前同样的年纪里,宋谨也没有过半分与之类似的嚣张轻狂气势。

    好像有的人生来就不同,哪怕他们是亲兄弟。

    然后宋谨问:“明天不就是中考了吗,你怎么突然……”

    “关你什么事?”宋星阑微拧着眉,“轮得到你来盘问我?”

    宋谨闭上嘴,拖着行李箱往外走。

    “听说你是去做家教。”擦身而过时,宋星阑突然开口,“家教会包住宿?”

    “会。”宋谨低着头说。

    “骗谁呢。”宋星阑鄙夷道,“说

    不定是跟哪个男的同居去了吧。”

    宋谨从没觉得宋星阑这么神经质过,好像在宋星阑眼里,自己除了跟野男人乱搞就没有别的事可以做了。

    “跟谁同居都不重要。”宋谨稍稍使劲将行李箱提起来一点拎到门槛外,他淡淡地说,“我不会再恶心你了,你不用见到我了。”

    “最好是这样。”宋星阑的声音有些低狠,“滚出去了就别再回来。”

    “不会的。”宋谨说。

    然后他拉着行李箱走过小花园,推开围栏门,彻底迈出了属于宋家的领域。

    第4章

    宋谨辅导的学生叫方奕,下学期升初三,挺乖的一个男孩子,就是老爱走神,注意力不集中。他妈妈也没什么太高的要求,只说让宋谨监督他做完暑假作业,再把初三的一些知识点提前教一教,让方奕心里有个数就行了。

    方奕的父母前

    几年离了婚,他跟着妈妈生活。

    这天下午,方奕做完一张试卷,说:“老师,帮我批一下。”

    “好。”宋谨合上书,拿过试卷仔细地改。

    “我明天生日。”方奕说,“明天晚上我爸说会来陪我过生日,我给你留块蛋糕吧?”

    “谢谢你,但我不是很爱吃蛋糕。”宋谨说,“你自己多吃点,先祝你生日快乐。”

    宋谨不是没过过生日,七岁之前,他的生日有弟弟,有父母,有精致漂亮的蛋糕和小男孩钟意的玩具和礼物。

    七岁之后,他的每个生日,都是母亲给做一碗面条,偶尔有几次母亲会忘记或是忙到没空做,也就这么过去了。

    宋谨无法衡量这两种形式各自有什么不对,毕竟环境大不相同,但如果能一直停留在七岁之前的生日里,没有人会不愿意。

    虚无的梦总是比现实更让人沉迷。

    宋谨还记得,母亲说在他十八岁生日的时候,要带他出去过,庆祝他成为大人。

    可惜母亲没捱到那个时候。

    宋星阑的生日也快到了,过了生日,他就十五岁了。

    宋谨看着方奕,他比宋星阑小一岁,脸上总是带着懵懂又天真的表情,乖乖巧巧的,性格很好,和宋星阑是两个极端。

    宋谨问他:“你和你爸爸,经常见面吗?”

    “不经常,妈妈不让我见爸爸,但毕竟是生日,所以妈妈会同意一次。”方奕闷闷地说,“小时候他们总吵架,我就在想,他们到底哪一天才能不吵架,后来他们真的不吵了,因为离婚了。”

    “我宁愿他们吵着,也不想他们分开,我妈妈带我走的时候,我爸一直拉着我的手,让我好好听妈妈的话,要做个乖孩子。”

    “以前不懂,觉得他们为什么非要分开,现在好像明白一点了,可能他们确实不适合在一起,这样或许好一点,对吧?”

    宋谨看着试卷,如鲠在喉。

    他想起当年母亲带自己走时,宋星阑满脸是泪的样子,他那时候还那么小,哭着要去抓母亲的手,却被毫不留情地狠狠拍开。

    所以宋星阑和方奕不一样,因为他们被用截然不同的方式对待过,于是长大后也就理所当然地走向了不同的心态。

    -

    高考分数出来了,宋谨考得很好,报考他的理想大学和专业完全绰绰有余。

    宋向平给他打电话,让宋谨回家,一起把志愿给填了。

    宋谨没有推脱,虽然并不一定要回家才能填志愿,但是他还是准备回去一趟。

    坐了一个多小时的公交,宋谨背着书包回到了宋家。

    走到门前的时候,他突然想起自己离开时,宋星阑的那句“滚出去了就别再回来”,一时间有些犹豫。

    但他只是回来填个志愿而已,晚上就走,宋星阑中考结束后大概天天在外面疯玩,他们不一定能碰上。

    家里确实只有宋向平一个人在,宋谨谈了谈自己的想法,说第一志愿想填本省的一所大学,已经跟高中老师交流过了,里面的测绘工程专业不错。

    宋向平看了看资料,又给自己的朋友打了电话。

    挂了电话,宋向平说:“小谨,你要报这个专业的话,本市的X大更适合啊,而且毕业之后你如果想在哪个设计院或者测绘院工作,我打个招呼就能让你进去。”

    宋谨不是没考虑过,就连高中老师都劝他直接填本市的X大更好,否则对于宋谨的分数来说有些浪费,但宋谨内心里还是想离这个城市远一点。

    见宋谨没说话,宋向平摘下眼镜,捏了捏鼻梁,叹道:“小谨啊,我知道你跟我还生分,但你是我的儿子,我只想多照顾照顾你。以后你要是不愿意回家,我就给你在外面买房子,你一个人住着开心就行,就是别为了避着谁似的非要往外跑,行吗?”

    知子莫若父,到底是流着相同的血,就算两个人再疏离,宋向平对宋谨的心理还是能猜到几分。

    宋向平又何尝不知道宋谨现在就在原来的那间老房子里住着,只不过宋谨有心要瞒他,宋向平也不想拆穿,但填志愿是关乎未来的事,他还是希望宋谨能够做出最好的选择。

    宋谨抿着嘴,倘若宋向平对他不闻不问或是干脆心照不宣地揭过去,他还能果断地做决定,但宋向平却隐晦地挑开了这件事,宋谨反而变得犹豫。

    宋向平也许不是一个合格的丈夫,但宋谨不得不承认,从他回到宋家开始,宋向平确实有在想要扮演好一个父亲的角色,扮演的水平如何其实不重要,宋向平光是有这样的想法,就已经让宋谨狠不下心了。

    “我不是那个意思,爸,你别这么想。”宋谨说,“那就按照您的意思,第一志愿填X大,第二志愿再填我之前决定的那个吧。”

    他说这句话的时候手指紧紧地绞在一起,与其说是在做决定,实际上反而好像是给自己套了更多个无法抉择的选项。

    宋向平笑着舒了口气:“好,那就这样,等会儿我出去一趟,保姆已经买好菜了,晚上咱们在家里吃饭,行吗?”

    他询问的语气让宋谨有些局促和不自然的难堪,只能点点头,说:“好。”

    -

    太阳落山,宋向平还没有回来,宋谨待在自己的房间里,看着床上的礼物盒,发了很久的呆。

    这是他这次回来的目的之一,也许是最重要的目的——他想提前给宋星阑送生日礼物。

    方奕的话提醒了他,无论如何,当初最受伤的就是宋星阑,因为他那时还那么小,太多的事情还无法理解,而在成长的过程中又少了许多本该有的情感默化,所以变成了今天这个样子。

    大家都有责任,没有人能自称无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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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下传来开门声,宋谨打开房门,看见宋星阑正将一块滑板靠到玄关旁,保姆还在做菜,宋星阑往餐厅的桌子上看了一眼,然后上了楼。

    宋谨站到走廊上,伸手拦住明显无视了他的宋星阑:“星阑……”

    “别碰我。”宋星阑冷着脸打开他的手,“怎么,钱花完了又灰溜溜滚回来了?”

    才一段时间没见,宋谨觉得宋星阑又长高了,现在已经高出自己小半个头,看人时垂着眼,冷漠又轻蔑的姿态。

    “回来填一下志愿。”宋谨隐忍下迎面扑来的恶意,说,“等会儿就会走的。”

    怕宋星阑走人,宋谨接着道:“现在也没什么机会跟你见面,你的生日是在九月份吧?”

    宋星阑往后靠在栏杆上,微仰着下巴看过来,不置可否:“所以呢?”

    宋谨说:“你等我一下。”

    他回房拿了礼物,紧张到觉得自己的手腕都有点抖,他走出去,将礼物盒递给宋星阑:“不知道你喜欢什么,但是想提前送份礼物给你,祝你生日快乐。”

    宋星阑看了他两秒,然后伸手接过礼物,顺手拉开包装袋的蝴蝶结,慢慢把礼物拆开。

    其实到这一秒为止,宋谨就该意识到宋星阑的反常的,但是他的心跳得太快,以至于让他忽略了许多不对劲的地方。

    在宋星阑伸手拿过礼物盒的时候,宋谨几乎天真地以为,宋星阑的心终于松动了那么一点点。

    他看着宋星阑将包装纸撕开,然后打开盒子,从里面拿出宋谨为他挑的一整套护额、护腕和护膝。

    宋谨说:“看你好像很喜欢打球,就挑了这些,玩滑板应该也用得上,不知道你……”

    他话还没有说完,宋星阑就一言不发地转身回房了。

    宋谨丝毫没有任何受到冷落的难堪,反而因为宋星阑带走了礼物而有些惊喜,他觉得或许自己的弟弟只是在拗着劲傲娇了些,未必真的视自己如仇人。

    带着这样的心情,晚饭时宋谨的脸上难得露了些笑容,宋向平都有些意外。

    “星阑说在外面吃过了,就不下来吃了,你多吃点。”宋向平说。

    “嗯。”宋谨又笑了一下。

    晚饭结束后,宋谨说自己要先走了,宋向平也没有说什么,只是叫了司机来接他。

    司机还没到,宋谨和宋向平坐在沙发上喝水,宋星阑突然开门下楼,他的手里拿着一个小小的纸袋,径直走到宋谨面前,宋谨连忙起了身,有些慌乱地看着他。

    拿着。”宋星阑将纸袋递过来,“出了门以后再打开。”

    他这一举动着实不寻常,宋谨接过纸袋后愣愣地“嗯”了一声。

    宋向平笑起来:“给你哥送什么礼物呢?”

    宋星阑已经走到楼梯口,闻言回过头,说:“他到时候看了不就知道了?”

    坐在车上,宋谨呼了口气,然后慢慢将纸袋打开。

    他不知道里面会是什么,因为重量很轻,无法具体感知。

    车里没开灯,只有窗外不断闪过的光影,断断续续地照进来。

    宋谨看到一张折起来的纸,他把纸拿出来,没有急着打开看,而是去看纸下面放了什么。

    只是模模糊糊地看了一眼,宋谨的心就像是从高空落了地,再摔进万丈之下的深渊里。

    他看见半个logo,是他给宋星阑买的那些护腕的运动牌子,全都被剪得七零八碎,乱糟糟地堆在纸袋里,每一根凌乱的线头,在闪烁而过的路灯下,都像是张牙舞爪的残肢,崭新的布料味道混合着牛皮袋的纸味,残忍地往鼻腔里钻。

    宋谨的双唇有些发干,他一点点地将纸袋的封口折起来慢慢放在大腿一侧的座椅上,然后打开那张纸,指尖都在颤抖。

    是一张照片的打印版,黑白的,因为被放大了,所以分辨率很低,有密密麻麻的像素噪点,它们像一只只嗜血的虫,在白纸上排列成两张模糊的脸。

    是宋谨和那个追他的男生,男生正侧头亲在宋谨的脸上,这一幕被宋星阑看见了,他还说自己拍了照。

    虫子好像动起来了,从纸上爬到宋谨的手背,沿着他的手臂爬满他的脸,在他的脸上组画出与照片里的他一样的表情。

    “停车……”宋谨喘着气将纸揉成一个团,攥在手心里,他嘶哑地出声,“叔叔……停一下车……”

    “怎么了?”司机有些忙乱地靠边停了车。

    宋谨摸索着打开车门,跌跌撞撞地冲下车,跑到路边的树下,弯着腰干呕起来。

    他刚吃了晚饭,可却什么也吐不出来,胃部翻涌着搅弄,却只有透明的涎水顺着口腔落下。

    “是不是晚饭吃太多了?还是我开得不稳?”司机过来拍着他的背,“送你去医院看看吧?”

    “不用……”宋谨擦了擦嘴角,慢慢直起身子,“不用的。”

    他死死地握着那个纸团,仰头咽下喉咙里的反胃感,闭了闭眼,生理性泪水混合着某种隐忍的绝望,从他的脸上滚下来。

    “没事了,走吧。”

    这是另一种意义的反目成仇,宋谨不愿在宋星阑的身上再做任何努力了,没用的。

    宿怨、隔阂、距离、性格、性取向、意识差距,每一个都是一条巨大的鸿沟,每一个。

    算了。

    第5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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